小美人魚與王子

菌仔

《海的女兒》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一部童話，這是我讀到的第一個殘酷的愛情故事。小美人魚為了成為人類，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她被女巫割掉舌頭，放棄了自己的聲音；她的身體像被利劍刺穿，魚尾變成雙腿，每走一步都像走在鋒利的刀尖上；如果得不到王子的愛，她不僅無法得到不朽的靈魂，也無法再成為人魚。

然而，最終王子娶了心儀的女子，小美人魚放棄了殺死王子從而活下去的機(jī)會，變成了海中的泡沫，繼而成為“天空的女兒”。

安徒生給了她一個畫蛇添足的安慰獎：經(jīng)過300年富有同情心的工作，她可以為自己贏得一個不朽的靈魂。我不喜歡這個說教意味過重的結(jié)尾，也沒興趣知道她到底變成了什么。總之她的愛情失敗了，這讓我幼小的心靈不堪重負(fù)。牛郎織女每年還能見上一面呢，小美人魚怎么就這么慘？

每讀一遍，我腦子里就多出幾個問題。比如，為什么小美人魚向往人類的世界？她不知道人類多羨慕魚兒在水里游來游去啊！另外，海里難道沒有男人魚嗎？為什么她想要一個不朽的靈魂？人類死后化為塵土，有沒有靈魂真不好說。為什么她不告訴王子自己救了他？她不能說話也不能寫字嗎？她可以學(xué)啊！這真是一個很大的漏洞。王子為什么愛她卻又沒有娶她做王后的想法？王子明知道她愛他，為什么還覺得自己遇到了心愛的人她會很高興？

這不是戳人心窩子嗎？小美人魚殺了王子會怎樣？她為什么舍得拋棄自己的姐姐、父親和老祖母？算了，她連自己的舌頭都不要了，肯定不舍得殺死王子。

假設(shè)王子沒有遇到救他的那位公主，就會和小美人魚結(jié)婚了吧？小美人魚也是公主啊，拿數(shù)不盡的紅珊瑚和大珍珠作嫁妝夠不夠？我還曾生出一個念頭，要是小美人魚只想要王子，不想要靈魂就好了。這樣她可以把王子拖回海底，還可以懇求巫婆把王子變成兩棲動物，用他的舌頭或者大黑眼珠子來換。總之，每看一遍，我就默默地流一遍眼淚。

今天，父母們希望女兒成長為獨立自信的人，不要把人生寄托在男人身上，所以，他們有人堅決不給孩子看美人魚這種戀愛腦的故事，還有人抨擊迪士尼公主都是些身材苗條、需要被男人拯救的女人，不符合當(dāng)今的價值觀。

我把《海的女兒》讀給9歲的兒子聽，讀完問他：“你覺得小美人魚是戀愛腦嗎？”

他說：“對，她什么都不要，只要王子。”

“如果王子愛她，她還算戀愛腦嗎？”

“可能不算了吧。”

“為什么呢？她所做的一切并沒有變化，她還是離開了她的家人，失去了她的聲音。”

“但是她得到了王子和靈魂。”

“你的意思是愛一個人要考慮能得到什么，對嗎？”

“那當(dāng)然了，干嗎要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啊？”

“她更想要的是不朽的靈魂，還是王子的愛情？”

“不朽的靈魂。”

“最后她得到了不朽的靈魂，所以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我覺得不值。不朽的靈魂是她自己得到的，不是王子給她的。”

我又問：“那你喜歡小美人魚嗎？”

他答：“喜歡，她很勇敢。”

你看，時間并不能抹殺小美人魚給我們帶來的震撼和感動，無論這個故事在現(xiàn)代價值觀下顯得如何可疑。

迪士尼曾列過一個“如何成為公主”的清單，里面沒有水晶鞋、晚禮服和王子，而是直率、忠誠、相信自己、盡力而為、永不放棄等人格特點。它的公主們也的確都在與時俱進(jìn)：《冰雪奇緣》中的艾莎和安娜不依靠任何王子，將姐妹情誼置于最重要的位置；《海洋奇緣》的女主角莫阿娜身材健壯，沒空談戀愛，被認(rèn)為是女孩子們的榜樣。

有句話說得好：“灰姑娘不想要王子，她想要的是一晚上的假期和一條漂亮裙子。”小美人魚要是生活在今天，估計也會這樣想。

棟梁//摘自《少年新知》2023年第3期，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