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紀歐洲壁飾畫與中國傳統審美比較研究

南京林業大學藝術設計學院/趙欣宇

17—18世紀的歐洲進行了思想和政治的變革，藝術領域也隨之變遷。自航海技術的發展以來，各國之間的商業貿易往來也日益頻繁，導致中西方藝術也隨之密切。其中外銷藝術品就作為貿易往來的中心，也逐漸受到西方人民的追捧和欣賞，西方各國紛紛成立東印度公司，成為了兜售東方商品和中西方藝術交流的媒介和橋梁。逐漸的，中國的外銷藝術品成為西方主要的模仿對象，因此“中國風”（Chinoiserie）的設計在17—18世紀的歐洲逐漸火熱。外銷藝術品的種類非常齊全，例如有壁飾畫、瓷器、家具、服飾布料、茶葉等等。其中，壁飾畫就成為外銷藝術品的一種典型，包括壁紙、掛毯、墻布、坐墊等等，成為西方上流社會裝飾房間的常用物品，裝飾空間也大多為臥室、餐廳、休閑處所。中國傳統藝術風格在大量的歐洲壁飾畫中得到明確的體現，在經過仿制、挪用、參考、拼湊后，加之西方當下流行的巴洛克和洛可可藝術風格，將獨特的中國傳統審美進行視覺化的裝飾處理，受到大多數上流社會的人群所追捧，成為新一輪的裝飾熱潮，以此通過新的目光和視角重新審視東方藝術。

對于18 世紀歐洲的“中國熱”的研究，西方學者在整體的中西方藝術交流與碰撞或者中西方政治、宗教和藝術方面，或是單獨類型，如歐洲“中國風”瓷器、東方園林、紡織品等等都有較為細致的研究；中國的專著方面主要集中在17—18世紀的“中國風”外銷瓷器、絲綢、園林、家具等單獨的方面，并未對中西方兩者之間的傳統審美比較做出相對細致的研究，其余的成果還相對欠缺。

一、審美特征比較

“考察18世紀歐洲‘中國風’的源流，會發現并不是完全針對于中國風格的借鑒和參考，而是流行于一種國際風格化的延續……”①而對于18世紀歐洲“中國風格”的設計包含了來自于其他東方國家文化藝術的交織，如中國、日本、印度等。在17—18 世紀的歐洲由于商業貿易和藝術的需求，各國之間的交流也隨之互相滲透，助推了中西方文化的交流與融合，也為西方的文化和藝術帶來新的啟示和技術革新。

（一）文化特征比較

17—18 世紀的歐洲正在度過“啟蒙運動”和“理性年代”②，西方藝術、文化和政治特征也以理性、階級等為關鍵詞，追求科學和崇尚哲學真理。通過科學理論來認知整個世界，加之海上貿易的繁榮發展，世界漸漸成為一個整體，因然歐洲的藝術家們也以一種“獵奇”的心態將眼光投向了神秘的東方，以“中國風”的外銷品作為藝術傳播媒介來表現出對于外來文化和藝術的好奇和向往。另外，同時期的巴洛克和洛可可藝術作為后面歐洲“中國風”設計風潮的基礎，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在此階段，中國文化與藝術等方面成為西方的一種參考模板，因而西方的政治思想、文化傳統、哲學思潮、文化藝術、生活方式等等也受到中國風尚的影響。③

中國傳統藝術審美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每個朝代都有著不同的階段和內涵，代表著東方精神意志的構建。與西方實用的工藝美術不同之處，中國傳統的藝術觀念更多的來自于感情的抒發、欣賞與純粹藝術的表達，或者是反映出古人對外在世界的審視及感受，多為一種自己的獨特審美眼光和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觀察和思考，在漫天山水、花鳥魚蟲、野溪潺潺中寄托情感。而西方更多的藝術體現在理性、實用的、嚴謹的藝術作品之中。18世紀歐洲所掀起的“中國風”的熱潮并不與中國文化底蘊和精神意志相銜接，而是從裝飾藝術中介入。其中，中國風壁飾畫成為首選的裝飾載體。

壁飾畫在中國古代并不常見，反而在西方的建筑內部裝飾中較為常見，多為富有中國風格元素的壁紙、壁畫、掛毯等等，西方上層貴族以此來作為身份的象征。正如王才勇教授曾說過：“但由于中國風壁飾畫大多用于私人性、娛樂性的場所，而非公共場所，因此可以發現，雖然當時的歐洲公共審美領域還沒有轉向中國，但個人審美趣味已經開始明顯留下中國印記。”④

基于當時的歐洲受制于巴洛克的設計風格，而“中國風格”中的柔和精致與洛可可的風格相符合，因此在18 世紀，中國傳統藝術中所帶有的柔性、感性、詩情畫意、民俗文化等，也逐漸成為西方設計樂于接受的一種新奇的審美觀念。但不可否認的是歐洲“中國風”壁飾畫中所體現出的審美觀念，并非是傳統的中國審美觀，而是一種特殊審美觀念。但是這種觀念也能夠肯定中國傳統藝術在18世紀對西方文化的影響。

（二）審美意識比較

西方的審美意識受到了古希臘理性主義精神以及宗教語境的影響，藝術表達多為寫實、理性、規則、對稱和秩序，追求現實世界的客觀藝術再現。經過文藝復興之后才將藝術從刻板、冷漠的宗教畫中解放出來。審美意識也通過西方精英社會及宗教傳教士對于東方“中國風格”的傳播與肯定后，逐漸向“中國風格”靠攏。在此，“中國風格”在西方社會語境之中產生了不可分割的部分，因而也可以被認為是意見被結構的意義集合體。⑤在18世紀歐洲中國風壁飾畫圖案設計中，西方從開始的借鑒模仿、到后面的融合創新，是將中國傳統元素提取并挪用，題材基本還是以寫實的植物、人物、花鳥、建筑、器物為主，并一直延續至今。⑥（如圖1）同時18 世紀歐洲的女性也對“中國風”設計的傳播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中國風”壁飾畫大多用于家居室內，并用于娛樂和私密性的空間裝飾，女性的審美也往往能夠對于推動“中國風”設計的起到主導作用。例如壁紙、掛毯、坐墊等等家居常用物品，女性的采購與定制也是“中國風”審美的重要推動力。

圖1 中國畫墻紙18世紀 漢普頓宮

中國傳統文化與審美觀念的形成，往往離不開儒家、道家的哲學思想，注重“天人合一”。在中國傳統的藝術表達中主要展示情感、意境、注重感性的表達，將天地萬物與內心混為一體，由山水花鳥、自然萬物來抒發內心的情感，對于外在事物的刻畫更注重主觀情感的再現。不同的朝代有著不同的審美體驗，浪漫主義與世俗生活產生碰撞，也產生出不同的審美意識。明代唐伯虎的落霞孤鶩圖（如圖2），濃墨與線條勾勒相結合，構圖飽滿嚴謹，畫風工整，體現出“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愁意。

圖2 唐寅《落霞孤鶩圖》 明代

中國傳統文人語境飽含著時代、作者情感及自身的審美感悟。中國傳統美學與中國傳統哲學思想相并行，并未有永恒不變的形式和規則，而是通過藝術作品尋找心靈上的共鳴。⑦在西方美學注重邏輯推理和對規律的思考中，從17—18 世紀時窺探到為數不多的中國藝術作品中找尋具有代表性的東方異域特征的符號作為藝術創作的規律和準則，其中“中國風”壁飾畫中就能夠明顯地反映出來。也是18 世紀的歐洲理性主義和對東方世界的好奇，與中國傳統的現實與浪漫主義美學觀念相碰撞，產生出一種華麗優雅、富有異國情調的裝飾風格。

二、創作題材與內容比較

在17—18 世紀中國正值清朝時期，對外國進入東方把關較嚴，只有少數的外國人能夠進入中國了解東方文化與市井生活。18 世紀的歐洲只能通過少數由西方人撰寫的《中國圖說》《中國出使記》等書中的插圖來窺探神秘東方國家的文化與精神。因此，18世紀的歐洲在對于“中國風”壁飾畫的創作乃至其它藝術品的設計中所使用的中國元素會有所限制，同時也會產生較大的想象空間，按照他們的觀念所表達出的中國情結，是西方人對于東方文化的一種淺層的、表面的認識。通過對于東方文化的“刻板印象”與聯想，就產生了“中國風”設計。

壁紙一直被歐洲人民所追捧，而歐洲最開始的壁紙都以簡單的花格紋樣等等為主要裝飾，而17—18 世紀在進口中國壁紙的圖案后，獨特的異國風情讓歐洲的壁紙都黯然失色。“對中國傳統手繪墻紙的需求已經剝奪了歐洲東印度公司向市場供應墻紙的能力，并催生了一種更便宜的印刷版替代品的歐洲制造商。”⑧

之后又因為進口成本價格昂貴，由歐洲本土創造的帶有中國元素的壁紙成為當時最受人們歡迎的裝飾產品。

其中，18 世紀時歐洲對于中國壁飾的熱情達到高潮。1775年東印度公司的商船運載了大概兩千多件的中國壁紙。⑨在富有中國元素的壁紙中，創作的題材和內容也與中國傳統藝術緊密相連。通過現有的資料，可以將“中國風”壁紙創作內容和題材分為自然山水、人物表現與生活場景。其中第一類題材為“自然山水”，這類“中國風”壁紙通常以中國傳統繪畫中的自然山水、花鳥魚蟲、植物花卉為主要的創作內容，同時借鑒中國傳統繪畫的構圖的散點透視，來完成中國異域風情的壁紙創作，呈現出奇異怪狀的東方植物。（如圖3）畫面中將樹枝與花卉和鳥類描畫的非常寫實且精致，搭配暖色的背景，讓整幅畫面充滿著異國的浪漫主義氣息與洛可可的柔和、曲線的設計風格。第二類則為人物表現，人物的創作多來源于清朝時期的中國文人畫，其中多以穿著清朝服飾的人物、戲曲人物、宮廷人物為主，主要圍繞人物來展開故事情節與場景描寫，形成多元糅合的人物。（如圖4）第三種就是生活場景的表現，例如游園、打獵、宴會、紡織、耕作等等為創作內容，更多描繪的是較大的場景，中間穿插著中國傳統建筑、園林、透視等方面的元素。

圖3 中國壁紙18世紀 美國迪美博物館

圖4 中國風壁紙18世紀 歐洲

三、場景構建與視覺符號比較

（一）裝飾化場景構建

18 世紀歐洲“中國風”壁紙是中國與歐洲風格的混合處理，是對于中國場景的歐式表達，通過西方傳教士傳遞的圖像和文字，加上對于中國的無限美好的聯想，構建出對于中國的無限向往和憧憬。對于歐洲再現“中國風”的裝飾化的場景構建，最主要是對于中國生活場景式的表達，而畫面中則挪用了中國傳統繪畫式的構圖場景。規則式透視轉換成中國傳統的鳥瞰的視野與散點透視，給人以居高臨下的視角和新奇的審美感受；另外不對稱與不規則式構圖，同時中國特有的曲線、柔性、寫意的風格也與當時洛可可時代要求相適應。除此之外還有畫面中不嚴謹的比例關系等，放大人物或者場景更能體現出不同的審美意味。

同一時期的英國倫敦生產的一副壁毯（如圖5），直接挪用了中國傳統的散點透視和場景構建。再現歐洲審美中未曾有關的疊加構圖法，整張畫面呈現島海式的構圖⑩，將畫面中的棕櫚樹，穿有中式服裝的人物、飛禽走獸、建筑和出行工具等等分布為島式的位置，構建出打獵、出征、釣魚、游玩等生活場景。而為譽為中國“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征明所創作的《橫塘圖》（如圖6）并沒有對人物場景進行刻畫，而是寥寥幾筆就將江南水鄉遠山的遼闊之景描繪得淋漓盡致，整幅作品構圖完整，格調高雅，平淡寧靜。18 世紀倫敦生產的壁毯畫與明代文征明所創作的《橫塘圖》相比，雖未領悟到中華傳統審美中真正構圖場景的審美含義與文人或山水的情感價值，但是在畫面裝飾性與意向性中還是能夠具有中國審美的外在表現。

圖5 中國風壁毯18世紀初 倫敦

圖6 橫塘圖 文徵明 明代 故宮博物院

（二）形式化視覺符號

18世紀歐洲中國風壁飾畫設計最顯著的特征就是以中國人物或者中國場景為主要的題材，或畫面中充滿中國元素。西方的人提取出主要的、具有代表性的元素，這些元素可能來自于瓷器、家具、或者東方游記的插圖，加之對于東方國度的浪漫幻想，就形成了中國風設計的形式化視覺符號。以此看來，18世紀歐洲的設計師似乎是把中國當成一本異國風情的圖案集，成為它們設計中國風圖案的靈感源泉。

從另一個視角去解讀，這種外銷藝術品和制造的中國風的物品都呈現出一種形式化的特點。例如18 世紀來自法國的設計師讓·皮萊門特（Jean Pillement）畫過很多“中國風”的作品，在他的創作中，羅列了非常多的“中國風格”圖案元素，還有充滿裝飾意味和形式化的構圖符號。（如圖7）在改圖紙中他羅列出了非常多的中國式山水、人物、生活場景、花鳥、魚蟲等各式各樣的畫法和構圖的秘訣。在創作“中國風”圖案時，就能夠自由的發揮想象，將圖譜中的每一個形式化的裝飾構圖任意搭配選擇，組成一幅新的“中國風格”設計。?由此可見，中國元素被18世紀歐洲設計師作為一種形式化的符號語言，中國傳統藝術在被歐洲設計師不斷仿制，也就意味著中國元素歐式處理自然會指向形式化，也必然會產生形式化。

圖7 中國風飾品 讓·皮萊門特 約1760—1785年 法國

中國傳統審美孕育出不同的畫派風格，有潑墨揮毫的寫意風格，也有裝飾性較強、較為嚴謹的工筆畫派。雖然中國傳統繪畫中元素種類非常豐富，但是每一幅的作品都是和諧統一的，并不存在元素之間的拼貼組合，無論是山水風景中的人物，還是場景中的奇珍異獸，作為畫面中的一種符號，都是符合中國傳統的形制。畫面中的遠景近景的把控、虛實節奏、留白、題字或者印章都是為了配合整體畫面和氛圍和構圖，讓符號隱于整體畫面中。例如清代畫家石濤創作的石濤山水圖冊（如圖8），以其明快隨意、靈活多變的創作風格著稱。畫面中山體遠近的空間和漁船之間的關系相得益彰，靈活出彩，體現出中國式審美的獨特韻味。

圖8 石濤山水圖冊 石濤 清代 故宮博物院

雖然從藝術作品的角度無法解釋出為什么“中國風”在歐洲流行了數百年之久，但是從“視覺符號”的角度則能夠體會到西方受到了中國傳統的文化內涵、生活態度、藝術觀念、審美方式、哲學倫理等方面的重大影響。

四、結語

與中國傳統審美相比，18世紀的歐洲更加看重的是異國風情的物品、壁飾畫的中式裝飾、瓷器表面細膩以及獨特的花紋，是存在于他們想象中的東方生動色調和浪漫與優雅，也是他們作為彰顯身份的獨特裝飾品。?從本文中的探討可以看出，是商業貿易和歐洲設計師共同推動了17—18 世紀歐洲“中國風格”的熱潮。在18世紀歐洲的外銷藝術品和他們仿制的圖案中恰恰印證了這一點。通過18 世紀歐洲“中國風”壁飾畫的視角來與中國傳統審美相比較，更有助于深入洞悉中西方文化藝術交流的實質，在今后的中國傳統文化的設計中更好地找到切入點。

注釋：

①胡俊.早期現代歐洲“中國風”視覺文化[D].中國美術學院，2011:21-22.

②劉海翔.歐洲大地的中國風[M].深圳：海天出版社，2005:15-18

③耿鈞.西方受眾對中國藝術的接受機制研究[D].東南大學，2018:58-61

④王才勇.18 世紀歐洲中國風壁飾畫[J].貴州大學學報（藝術版），2021，35（6）：1-10+121.

⑤耿鈞.西方受眾對中國藝術的接受機制研究[D].東南大學，2018:64-66.

⑥龔建培，楊秋華.“中學西漸”與歐洲17—18世紀的“中國風”設計[J].服飾導刊，2021，10（3）：61-66.

⑦段輝，楊惠珺.中西方傳統繪畫審美比較及對美學教育發展的思考[J].美術教育研究，2021（15）：176-177+180.

⑧Robert A.Leath.“After the Chinese Taste”：Chinese Export Porcelain and Chi?noiserie Design in EighteenCentury Charleston[J].Society for Historical Archaeolo?gy，2015.

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廣州荔灣區檔案館河邊.清宮廣州十三行檔案精選[M].廣州：廣東經濟出版社，2008.

⑩袁宣萍.17-18世紀歐洲的中國風設計[D].蘇州大學，2005:149-151.

?劉海翔.歐洲大地的中國風[M].深圳：海天出版社，2005:95-98.

?100054;休·昂納，劉愛英，秦紅.《中國風：遺失在西方800 年的中國元素》[J].理論學習，2017（9）：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