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的色彩與詩意

魯迅美術學院/叢帥

一、色彩視覺輸出

《深?！吩谥谱骷夹g上實現了新的突破，打破大眾對深?！坝陌怠钡恼J知，融合上百種色彩的水墨國畫作為美術概念，把海做成“打翻的顏料缸”呈現有想象力的海。影片的粒子水墨風格是經歷多次試錯之后確定的，首次將“水墨”（中國傳統文化靈魂）和“三維”（世界主流動畫技術）創新結合。曾經有人分析《愛死機》第三季吉巴羅的時候提到水的形態特效。因為做水運算量巨大，導致無法給出水畫面的長鏡頭。計算機在模擬水的畫面的時候，很容易陷入波浪相互影響，元素過多導致計算量成倍增加，畫面越算越慢的問題。動畫片里做水有多難其實已經不用細說了。這部電影里能看到，導演把水的質感和水的形態、質感都有所解決。無論是比較激烈的海浪、風暴，還是比較柔和的靜水、波濤，在細節的處理上，都能做到讓人不出戲。全片大量使用這種粒子特效來實現水墨效果，一個鏡頭里常常需要通過堆積幾億、幾十億甚至上百億不同形狀和顏色的粒子來實現。

導演數次提及三維物體的邊緣太過寫實，生硬，少了水墨畫的灑脫之美，水墨是傳統文化留下來的靈魂，把中國的底蘊和核心技術的結合，采取了用無數的粒子堆積成水墨的形態，又變成具象的東西，為了體現整個畫面的厚重感。同時粒子的集合構成了流動的水墨元素，粒子之間會有縫隙和間距，在光照下會透過光線，讓整個畫面看起來透亮、有“呼吸感”，所以最終那種既有手繪效果又充滿了光感的鏡頭畫面才得以實現。這一獨特的美術風格，也用到了電影中其他大場景里。主要體現在：海精靈掉入水中，出現了大量的五彩泡沫，然后膨脹變大。畫面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秒，但非常的震撼、逼真。另一個是細節是泡沫的形態、層次感、顏色、動態變化都非常的自然靈動。

回于影片最核心的表現力，色彩的輸出是每個觀者記憶最深的，把壓抑、窒息的故事與場域盡情地渲染成了“美好”的色彩，也是既愛又矛盾的疑慮心理。強烈的色彩對比與色調排列的碰撞，產生的混合效果；色彩的噴涌與人物精細的刻畫的合理安排；古典主義的建筑塑造與印象派的青睞色彩對撞都給觀者的心靈頗有會心，是深藍（灰）色的大海蒙上了充滿情緒的調子。正如阿恩海姆所表述的那樣，如果我們用“理性化”來表示對知覺性色彩系統中的因素之間的結構性聯系的理解的話，那么我們就應該承認，我們還是處在早期的一個水平。因為色彩傳達對于一般人來講，都是關聯著情緒和微妙感情的聯通的。

二、色彩心理學

色彩的現代思辨對于動畫制作來說，應用型最為明顯。奇幻的色彩世界拓展了人性復雜與迷茫的地帶。但影片的不常規在于帶來了奇幻的色彩世界的視野拓展，領觀者步入“弱者”的復雜與迷茫地帶，產生無盡的困惑與幻翼。原因在于電影的濃烈的色彩與動感的運鏡一同參與，給予生理和心理層次上對話，使之一直處在困境之中。心理學家具體而微的研究表明，藝術中的色彩知覺分析起來并不是純粹的直覺，文化環境為色彩的選擇蒙上了另一種釋義的因素，①依據心理學家研究人對于色彩的態度分為，客觀方面，色彩本身的純、明的客觀性質會導致觀看的情緒反應；生理方面，來自色彩的刺激與安慰、壓抑與煩躁等基本情緒性能的體現；聯想方面，色彩能夠觸及事件及場景引發的連鎖反應；性格方面，色彩與人的某種聯系仿佛有了某種性質。影片一反大眾對深海的壓抑，以融合上百種色彩的水墨國畫作為美術概念，驚艷視覺奇觀。從中國動畫初涉抑郁癥這一極強現實性主題，講述了一個與抑郁癥有關的光明童話，將苦澀的現實包裹在閃亮的糖果外衣下，以動畫才能賦予的獨特藝術效果，并制造了如夢似幻的潛意識世界，這種多樣化的嘗試極具實驗性意味的動畫仍然是難得的佳作。再看影片的粒子也不是一種風格，是和故事的敘事維度融為一體了。深海像流動的顏料盤如星空般瑰麗多彩通過油彩質感和水墨粒子交融構成參宿內心五彩斑斕的黑整部影片的技術和效果。

色彩斑斕的世界與一個單色的世界的區別是什么呢“幻想”與“想象”一樣，本意都指人們認為真實而其實并非實在的事物，是心理活動的對象和產物；“幻想”的用語只是更強調了符號活動的虛擬性、建構性。當然，幻想并非全盤對傳播內容的文本研究和話語分析，它基于部分的事實、部分的感覺，但又極富想象性，因此，對現實產生的幻覺，導向信息的誤置和錯接。創作者面對大千世界，選擇對色彩的執著。影片表現了梵高、莫奈大師的經典制式，也在作品中突出了色彩顯示的內在性情的精神符號，把影片中的色彩變成了一種所謂的“精神色彩”，也是美的理想化的體現，從色彩心理學角度看，一個創作者對色彩的選擇和強調，是內在性情迸發的。動畫影片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能透漏出，情感的特定與色彩節奏的藝術處理。整體來說，無論是形式還是內容“國漫崛起”的真正實驗。

三、色彩建構敘事的散文詩

在大海顏色的最深處，藏著所有秘密。一位小女孩參宿誤入夢幻的深海世界，卻因此邂逅了一段獨特的生命旅程。親生媽媽的離開，爸爸重組家庭對她的忽視，導致參宿患上抑郁癥。在一次豪華游輪游玩中，家人只記得她新弟弟的入幼兒園紀念日，忘記那天還是她的生日，她失落地走在甲板上，海浪翻涌中她出現幻覺，看到了一個海精靈可以幫她找到媽媽，驟然跳入海中。深海中光怪陸離、五彩斑斕的深海大飯店在她陰霾的內心中照出一束光，阿花的溫柔，南河蹩腳的笑話，老金的刀子嘴豆腐心，小伙伴們的暖心，即使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夢境醒來，狂風暴雨和室內的燈紅酒綠形成鮮明對比，沒人注意到她，除了素未相識的，在船上扮演小丑謀生的男人南河，他跳入海中救下了小女孩，兩人用著一個泳圈在海上漂浮了許久，南河一直在講童話故事讓她保持清醒，在搜救隊員來的前幾秒，參宿堅持不住險些沉入深海，南河奮力把泳圈套在她的身上，自己卻潛入了深海。最終小女孩獲救，她的媽媽也出現在病房里，這一經歷治愈了她的病癥，快樂長大，南河卻永遠消失在茫茫深海中。電影最后，南河為了救參宿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可是卻點亮了參宿的生命之光和希望之光，我想參宿將會帶著這樣的一份善念走下去，這樣的善念也終究回饋給世界。正如那句話一樣：“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為愚昧啟蒙者，不可使其困惑于無知，為自由開路者，不可令其困頓于荊棘，為生民立命者，不可使其隕沒于無聲。對于那些曾經幫助我，給我溫暖的人，我也會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溫暖別人，這樣的善意表達的瞬間，也是我所尋找的生命的意義所在?！?/p>

“有的時候這個世界看上去是灰色的，不像夢里那么五彩斑斕，可是就算是這樣，也一定有一些光亮在等著你，哪怕只是些很小的瞬間，也值得你努力活下去?！币曈X（五彩斑斕）與故事（暗淡）的平衡，使各種作用力在色彩與故事之間又盡可能地達到水平，影片的整體評價也是在平衡中展開執意的。創作者所要表達的最終目標，也是這個動畫完成和解決問題的終極歸宿。影片從所闡述的平衡點上看，達到了協作狀態，才能充分驅動人類的心靈。

四、色彩與意識流敘事的融合

這個電影的立意是當下敏感話題大合集：重組家庭、心理孤兒、兒童抑郁癥、未成年人自殺、瀕死體驗，還有疑似留守兒童和重男輕女的問題。從人物的設定看，另一個主角南河的“現實”救贖的存在，也是幾個很矛盾的性格點糅合到了一個人身上。自我、浮夸，但是同時又很焦慮、偏執。自我和自卑是一體兩面的，浮夸和孤獨是一體兩面的，是客觀的塑形與觸感和主觀的視覺曲線的平衡走向，電影中光影、色彩的絢爛的氛圍更加刺激了人物輪廓背后的沉重，引起觀眾共鳴。從這種意義上說，色彩的設置不僅是一種描繪對象的真實寫照，而且要大大體現所在空間關系的權衡。

電影從表現來看，色彩關系顯得更加復雜，其深度的關系是多重的反映著故事線、主線中人物存在和意識的扭結。一層是現實世界，一層是深海大飯店這個奇幻世界。也就是說，一層是客觀存在，一層是小女孩的潛意識。奇幻世界中的每個人物、擬人生物，甚至整個奇幻世界的世界觀，都能在現實世界中一一找到對應與現實中的遇見，再進入到小女孩的意識世界的，配合之場景色彩的擴張與收縮的運動，引起觀者的強烈反應。在意識的反作用下，回于現實世界中，小女孩總是被責備與忽略，導致陷入極度負面的情緒之中，這種情況下，她也在尋找她的寄托。是在深海大飯店意識世界里，負面情緒變成了攻擊飯店的惡魔，這時的色彩已經表現得尤為強烈。到意識和存在之后的性質變化，在深海大飯店這個世界中，小女孩經歷了幾次對抗喪氣鬼以及打工生活交朋友的旅程，也許初看這部分我們會有一些疑惑，但是在最后三十分鐘謎底揭開之時，一切都會恍然大悟。原來，最初在深海大飯店世界里被認為“晦氣”，是因為現實中小女孩在書攤被小丑南河罵過“晦氣”，而深海大飯店中南河對于小女孩從最開始的討厭和驅逐，這種摧毀式的心里坍塌與視覺效果中的摧毀顛倒，建立了故事的深度中心。到最后的全力以赴守護，也對應著現實中南河對小女孩關系的改變。原本現實世界中的小女孩正遭遇著一些可怕的事情，甚至想要永遠留在深海大飯店，但是在深海大飯店世界中，南河最終告別小女孩，并鼓勵她相信生活中的每一次微小光亮，終于幫她走出了至暗時刻。還有海精靈疙瘩湯，其實也是一個關于意識的隱喻：沉溺于虛幻的夢境中，最終會虛度光陰，錯失現實?？v然不快樂，縱然被責備和忽視，縱然生命中有無數無意義和至暗時刻，但是，我們潛意識里總還是會拼命尋找光亮、尋找快樂、尋找那個能夠支撐著我們活下去的依托，哪怕是虛幻的依托，哪怕是自欺欺人的童話。從心理學的研究表明，兒童的視覺感受力的“向性色彩”就是最主觀化的標志。換種思維再看影片，創作者似乎也是基于了兒童的從知覺到內心表象的轉換下充滿的變異想象，適宜了動畫畫面描繪的逼真也透發著一種意志的轉變，是影片的形式滿足了她的意志。的確也很有理由相信，感覺與知覺離開了特定的感覺與知覺的特定表象，塑造性會遠遠超過了事物本事的本身面貌或預期。動態的節奏在色彩中得到了和諧，所創造的極具豐富的場景空間，經營的人物/動物關系，通向了創造心理的可能性空間。如此可見，內心意識的無所把控附和了沒有止境的色彩天地。

如果是這樣，那么這部動畫的內涵，就又更深了幾分?！渡詈！肥菑拇嬖诤鸵庾R的角度去創作故事，首先就是一種對于劇作非常負責的態度。因為動畫電影，最不可或缺的就是奇幻，但奇幻不是隨便亂想，而需要完整的邏輯支撐?，F實世界精彩繽紛，但卻不是每個人都能體會到自然與社會中的戲劇性的視覺情境。電影中奇幻世界的幻象與水墨的界線模糊化似乎是一致性的形式觀念，這樣對中華文化美學的追索也流露了創作者的深深敬意。通常我們選擇刻在骨子里的中國神話，這些故事天然是我們世界觀的一部分。但《深?！罚x擇了弗洛伊德，選擇用哲學邏輯作為底層邏輯，來建構一個可以自圓其說的奇幻世界。更珍貴的是，它還將這個核心，用動畫的形式，進行了最恰當也最有創意的表達。試想，還有什么比數億個粒子建構的、如同打翻的調色盤般絢麗又繁復的深海世界，更適合類比意識的質地。又還有什么比在銀幕上放電影這個情節，更適合類比意識的運行。

五、結語

雖然“幻想”“符號”本質上都是主觀的、非實在的，但在人們的實踐活動中它們卻可以呼風喚雨，扮演重要的角色。人們可以通過符號主題的借用、嫁接、聚合、交織等方式，形成符號模塊（符號類型），構建新的符號視野；通過“想象”的橋接，引渡認知與情感的投人，進而實現價值的替換與認同的建構。動畫電影是一場造夢的藝術，而《深海》是一場關于夢的視覺與精神的聯動，創作者努力深入人物與構建事件的內心，用敏銳機能抓住色彩連接故事的震動，把內心表象的鮮明、生動做有力的整合。在感性的、直觀的情境水平線上，賦予知覺的廣泛化、豐富化、深刻化的“客觀”動畫畫面，呈現與他人預設框架相吻合的“中國形象”。

注釋：

①丁寧.美術心理學[M].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