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莉 薄江華
摘 要:正確適用逮捕措施的核心在于判斷是否具有社會危險性性,對此往往離不開檢察官的主觀經驗。X市檢察機關適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系統的經驗做法表明,量化評估系統可將影響社會危險性的因素明確化、精細化,有助于強化對審查批捕案件的監督,提升逮捕工作的科學性,為開展羈押必要性審查打下良好的基礎。針對量化評估系統運行中存在的數據來源質量影響評估效果以及系統潛在風險等問題,檢察機關要在把好案件源頭質量關,保障參與權、數字賦能等方面持續完善評估模型的構建,從而實現高質效辦好每件審查逮捕案件。
關鍵詞:社會危險性 審查逮捕 羈押必要性 量化評估
審查逮捕處于刑事訴訟前端,對于刑事案件的辦理具有先行和重要把關作用。司法實踐中決定逮捕措施的核心因素就是社會危險性,如何構建科學的量化評估系統,對于引導辦案人員精準判斷各種因素對社會危險性的影響,準確把握逮捕條件,具有重要意義,有必要對此深入研究探討。
一、我國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系統現狀及考量因素
審查逮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是指以量化評估方法為基礎,通過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再犯新罪和妨礙訴訟順利進行的可能性因素逐一賦值,并進行綜合量化,最終得出是否有逮捕必要的結論。[1]逮捕社會危險性評估近年來受到我國學者普遍關注,各地檢察機關也紛紛展開探索。
2020年11月,最高檢在部分地區啟動“降低羈押率的有效路徑與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試點工作[2],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從理論到實踐的步伐進一步加快。從各地實踐來看,常見的模式有兩種:一種是以常見罪名為依據,列舉不同罪名“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表” 的表格審查模式。一種是以廣東省廣州市南沙區人民檢察院逮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為代表的通用審查模式,適用地區包括重慶市、山東省等。上述做法將司法實踐和司法解釋進行了探索性融合,但仍有必要對評估因素的法律依據進行考量。
作為判斷羈押必要性的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其可以從審查逮捕行為延伸到延長偵查羈押期限、審查起訴等訴訟行為中發揮作用。這三個訴訟行為相關的司法解釋中,從不同角度涵蓋了社會危險性的評估因素,均屬于社會危險性評估的法律依據。在構建社會危險性評估系統時,還可以按照犯罪前、犯罪中、犯罪后三個時間階段,對評價因素進行分類,從另一側面檢驗評估指標的全面性和精準性。
(一)犯罪前的因素
主要為犯罪嫌疑人的人身情況,包括犯罪時的年齡、文化程度、家庭工作、是否初犯、偶犯、個人成長經歷和品行(有無前科、行政處罰、吸毒)等情況。這些因素相對固定,但仍需要細化,比如前科時間間隔長短、次數、處罰輕重等情形。
(二)犯罪中的因素
主要涵蓋犯罪的事實、性質和造成的損害程度等,包括犯罪起因、故意或過失、犯罪期間、是否針對特定對象作案、犯罪手段是否殘忍、犯罪后果是否嚴重、犯罪形態、主犯或從犯等。這些因素是進行逮捕社會危險性社會評估的基本前提,是起訴必要性審查判斷的重要內容之一。
(三)犯罪后的因素
主要涵蓋嫌疑人犯罪后對其犯罪行為的認識,是否妨礙訴訟進行和有無可能實施新的犯罪等內容。其中,犯罪后可能毀滅、偽造證據,可能與同案犯串供的,可能對被害人、控告人打擊報復、到案后態度惡劣、拒不認罪悔罪、違反取保候審、監視居住規定的,社會危險性就相對較高。犯罪后具有自首、立功、坦白、退贓退賠等情形的,社會危險性就較小。從程序上看,此類因素最能反應社會危險性的動態變化,決定了是否應繼續采取羈押措施。
這3個階段的因素,均可以在辦理審查批準逮捕、批準延長偵查羈押期限案件、對已逮捕的犯罪嫌疑人開展羈押必應性審查時,作為其是否具有社會危險性的判斷依據,以量化評估的方式進行全面嚴格審查。
二、X市檢察機關適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系統情況
2021年7月,X市檢察機關正式作為試點使用最高檢第一檢察廳與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合作研發的“審查逮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系統”,為檢察官更好地判斷犯罪嫌疑人社會危險性提供參考。
(一)X市檢察機關探索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主要做法
1.明確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系統指標。印發《X市檢察機關批捕案件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辦法》,結合辦案實踐對系統中社會危險性的指標賦值進行重新校正。一是將評估社會危險性的犯罪因素、妨礙訴訟因素、人身因素等三類普通指標細化為48項,并根據對逮捕必要性的影響大小量化確定分值。對量化評估要素指標分值原則上采取“浮動區間+默認分值”模式。對評估所得累計分值為負分的,行為人社會危險性程度較大,判斷需要逮捕;相反,則認為不需要逮捕。2022年,X市刑檢部門共使用該系統辦理批捕案件1370件,評估建議采納率96%。[3]? 二是增強指標的客觀性,如對常見的自首、坦白、認罪認罰三個同向指標,將坦白等同為如實供述自己罪行,且該指標不與自首在同一案件中同時適用。將認罪認罰指標在自首、坦白適用的基礎上進行單獨評價,按照公安、檢察、法院三個環節次第減分賦值,通過將三個相互關聯的指標細化分解,更加精細設置社會危險性量化指標的賦值。
2.持續優化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系統。借助資深檢察官的經驗,X市檢察機關不斷對逮捕社會危險性評估系統進行動態檢驗與校正。一是結合類案、個案進行校正。如對未成年人犯罪,即便犯罪嫌疑人有前科,若符合家庭監管條件或者可由觀護基地監管,均從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出發,統一調整為不批捕。二是客觀適用評估結論。將評估意見作為辦案的重要參考,對與評估意見不一致的,均召開檢察官聯席會議進行討論,以客觀的態度作出最終判斷。三是定期對未采信評估意見的案件進行分析。凡檢察官作出與評估意見相反決定的案件,均實行一案一評估,作為調整數據的借鑒,比如在確定社會危險性時,需綜合考慮前科、劣跡的性質、時間間隔長短、犯罪動機,避免機械將前科與逮捕劃等號。
(二)X市檢察機關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取得的成效
1.進一步強化了對審查批捕案件的監督。逮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系統從機制設計上,會主動引導司法人員從思想上更加重視逮捕的必要性審查。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評估結果,為檢察官作出不捕決定提供了一定的支撐和依據,實現了辦案的留痕,能減少倒查風險。檢察官從而較容易打消顧慮,更好地推動嚴格依法適用逮捕措施的落實落細。
2.全面準確提升逮捕工作的科學性。適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系統后,對每個案件正反兩個相對矛盾的因素均需進行量化,辦案更加客觀全面,審查逮捕社會危險性的標準逐步從個人判斷走向全市統一。以常見的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案為例,各地爭議主要集中在如何平衡“罪名區分、是否外地人、是否退賠、不羈押是否妨礙訴訟”等情況,經過對量化評估系統中正當職業、認罪認罰等因素的綜合衡量后,進一步規范了該罪名的社會危險性評估標準。
3. 承上啟下為開展羈押必要性審查打下良好的基礎。社會危險性量化指標包括動態和靜態指標。逮捕案件經過評估后,承辦人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動態指標上。尤其是系統評估意見為不逮捕而最終作出逮捕決定的案件,成為了羈押必要性審查工作關注的重點,在隨后的訴訟環節被變更強制措施的幾率明顯提升。這一實踐效果也契合部分學者觀點,即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在性質上就應當定位為“第二次審查逮捕”。[4]
4.有利于實現輕罪治理與治罪的結合。一是推行非羈押強制措施電子監管。根據系統評估的社會危險性等級,對其中具有一定社會危險性,但依法不宜羈押的犯罪嫌疑人,采取非羈碼定位系統等電子監管措施進行較為嚴格的監管,既保障了刑事訴訟活動的順利進行,也有利于犯罪嫌疑人回歸社會,實現了零脫管。二是通過對量化評估系統數據的篩選,X市檢察機關發現在人身傷害、侵財等案件中有無賠償是決定性因素之一,即會同市公安局、市中級法院等部門下發《刑事案件賠償保證金提存制度》。該機制明確了輕微犯罪案件賠償保證金提存后,檢察機關對犯罪嫌疑人適用非羈押強制措施的流程和范圍,在保障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合法權益的同時,有效化解了潛在的社會矛盾。
(三)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系統運行中存在的問題
1.量化評估系統中案件證據情況影響評估效果?,F階段系統評估的依據主要是刑事卷宗,而根據系統設計的初衷,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且可能判處徒刑以上刑罰這兩個條件滿足后,才需要進入社會危險性評估階段,證據不足案件中的嫌疑人不宜作為評估的對象。通過對X市檢察機關評估系統中建議不批捕的案件進行復查,仍有部分案件作出不批捕決定的理由是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按照設計理念該部分案件不需要納入評估,否則會影響評估的準確性,同時這表明公安機關報捕案件的證據標準還需要進一步提高。
2.量化評估系統存在潛在的風險。量化評估系統在試點過程中,需要根據不同罪名,不斷拓展并檢驗評估指標的廣度和有效性,必然遇到兩種風險。一是科學性風險。表現為評估指標中影響司法人員判斷的所有因素并不能做到完全窮盡,這一點從全國試點地區評價指標的數量不等即可反映。另外,精準的量化評估需要大量數據支撐,目前系統內的案件基數還不夠大,需要不斷充實案件、提煉指標、調整賦分。二是公正性風險。逮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司法人員的自由裁量權,但機械把握則可能不利于社會危險性在個案中的判斷。
3.量化評估系統自身需要不斷完善。目前,量化系統還不能集成于統一業務應用系統2.0中,檢察官需要手工錄入案件相關信息才能生成結論,增加了工作量。另外,由于經濟、文化等方面的差異,各地對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指標側重點有所不同,形成全國標準化評估體系尚需時日。
三、全面強化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對策及建議
兼具科學性和規范化的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系統無疑為羈押必要性審查工作增添了多一層保障和便利。應當在全面深入適用該系統過程中,通過實踐總結、系統推進、數據賦能,不斷完善評估模型的建構,提高審查逮捕工作的現代化水平。
(一)進一步把好批捕案件的源頭質量關
1.關口前移,統一社會危險性認定標準。加強與公安機關聯動,適時將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系統與公安機關共享,增強公安機關對檢察機關辦理批捕案件的認知度,形成類案審查逮捕案件標準的共識,切實提升公檢雙方辦案質效。
2.完善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機制,規范依法提前介入。針對疑難復雜案件,通過提前介入,引導、督促公安機關完善證據,將逮捕、起訴、審判標準不斷向偵查前段傳導,最大限度減少因補證需要而對犯罪嫌疑人采取羈押措施,保障量化系統樣本來源的質量。
3.注重全面收集評估社會危險性因素的證據材料。引導公安機關重點關注輕罪中的從重情節,重罪中的從輕情節,避免社會危險性評估空洞化。尤其是社會危險性正負因素對沖后,量化評估結果為負值的,需要更加慎重,確保反映社會危險性的各項證據材料被納入評估,從而提高量化評估的準確率。
(二)進一步完善量化評估系統
1.引導檢察人員對量化評估系統應用盡用。熟悉系統運行的基本原理,全面提煉案卷內外影響判斷的指標信息,確保系統評估所依賴數據的客觀性和全面性。圍繞類案、刑期,探索類型化和差異化的指標,如個人犯罪與團伙犯罪、行政犯與自然犯等。定期組織檢察官對有爭議的指標和案件進行會商,通過辦案實踐來提高評估系統的科學性。引導檢察官將使用系統作為審查逮捕工作的必經環節,自覺將其作為審查逮捕工作的重要參考。同時需要避免將評估結論簡單與批捕決定劃等號。
2.及時引入影響社會危險性的新指標。充分運用社會學習理論發掘新的可能影響社會危險性的因素[5],綜合評估后在設定的分值內酌定加減分,不斷提升系統的準確性。
3.全程審視社會危險性的動態變化。在逮捕、羈押、起訴的訴訟過程中,動態掌握偵查工作進展,證據固定情況和犯罪嫌疑人態度變化情況,提煉量化評估的實踐經驗,從動態角度推動評估系統模型完善。
(三)進一步保障被害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量化評估過程中的參與權
1.廣泛征求意見。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型建設、優化過程中,主動聽取律師和學者對模型本身的意見建議。在個案評估過程中,及時充分聽取律師的辯護意見,從而做到對影響社會危險性因素的全面審查。
2.堅持把釋法說理貫穿始終。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辯護人對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結果不認同的,應當向其說明量化評估原理,包括量化指標引入的法律依據、賦值大小時考慮的因素,引導其通過認罪認罰、退贓、提存保證金等不同降低危險性的行為,逐步進入非羈押訴訟。對社會危險性降低的評估結論,同樣要與公安機關和受害人進行溝通說理。
3.將檢察聽證作為評估社會危險性的重要辦案方式之一。支持辯護律師、被害人申請開展公開聽證,吸納具有專業性知識的聽證員參與疑難案件聽證,破解審查逮捕環節辦案期限較短,各方意見難以實質性聽取的問題。對因無逮捕必要作出不逮捕決定的,做到應聽證盡聽證。
(四)進一步實現數字賦能對量化評估系統的提質增效
1.暢通辦案信息共享渠道。將量化評估系統采用功能內嵌的方式,在統一業務應用系統2.0的辦案界面建立入口,實現案件信息的自動關聯,有效減輕承辦人員重復錄入信息的壓力。
2.將常見罪名的評估與量化評估系統進行有機融合。常見罪名在實踐中積累的數據更豐富,可以圍繞這些罪名,在系統之外細化評估因素,更便于辦案人對照參考,從而推進大數據與量化評估系統的深度融合,實現新時代法律監督整體提質增效。
3.充分發揮系統的數據分析作用。以量化評估系統作為重要的大數據平臺,按時間段、區域、犯罪嫌疑人、罪名等多維度、多角度分析案件數量、漲幅趨勢、應對措施,使之成為體現審查逮捕工作質效的重要觀測點。同時開展對指標利用率、模型分析結果采納率與捕后訴訟情況的對照分析,全面發揮量化評估系統對羈押必要性的科學評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