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 瑩,武月琴,徐雨夏
(1.四川工程職業技術學院,四川 德陽 618030;2.西華大學,四川 成都 610039;3.成都航空職業技術學院,四川 成都 610100)
成都漆器歷史悠久,西漢時成都就享有“中國漆器之都”的美譽,蒙古諾顏烏拉、朝鮮古樂浪郡等地出土的帶有“成市草”銘文的漆器,印證了成都漆器行銷天下的繁榮景象[1]。如今,成都漆器成為我國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福州脫胎漆器、揚州漆器及平遙推光漆器并稱為中國四大漆器,但其他地區的漆器多用化學漆,僅成都漆器堅持使用天然大漆,完整保留古法制作。主要原因有三,成都氣候適合漆器的窨干;成都產的大漆飽和度高、干燥快、抓力強,為制作質量上乘的漆器提供了材料基礎;成都髹漆技藝除描金等基礎工藝水平高外,還不斷融合創新,形成三雕一刻的特色工藝。
清末前,成都漆藝主要以家庭、家族為單位進行漆器制作與技藝傳承。清末后,市場嬗變、西方營銷理念的沖擊都使漆器產業快速萎縮、倒閉,僅存留揚州、福州、平遙與成都等地的漆器作坊。成都漆器產業在時代的更迭中還保持著向上發展,并于民國初年達到一定規模。
社會轉型一是指始于20世紀80年代,我國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社會轉型;二是指人類社會從工業文明開始邁向后工業文明的社會或知識社會轉型[2]。成都漆藝在豐厚的原料支撐下,成都漆器與文化自商周開始快速發展,已有三千多年歷史,凝聚著古蜀漆工藝人對藝術設計的獨特認知。其產生既有生活實用的需要,又有生活象征意義的需要,因此成都漆藝具有實用、展示、藝術、文化等多重價值,直接影響著社會轉型后新價值體系的塑造。在社會轉型所帶來社會結構、經濟結構、社會價值觀、生活方式等的整體轉化中,成都漆藝不斷調整組織形式、生產模式、生產材料的配置、設計及設計管理的方式、商業模式等來保證其生存與發展。
在中國實行計劃經濟時期,成都漆藝為適應國家經濟結構、政策的轉變,形成了公私合營的合作社和國營漆器廠的組織形式,并大力生產出口創匯的工藝美術品,將成都漆藝巨大的經濟價值轉移到了社會主義集體經濟軌道上。順應市場經濟的轉型,成都漆藝組織調整為盈利企業,進行垂直一體化的生產,并設立獨立的設計、生產及營銷部門,擴大生產規模。
今天的城市正從產業中心轉向文化中心,文化產業的興起開始成為超現代性的一個主要特征[3]。成都漆藝作為中國傳統文化與藝術的一部分,在農耕文明時代是生活實用需求的產物。現今,它以非物質的工藝與文化為載體在社會價值體系中發揮著藝術、經濟、展示、收藏等多元價值。成都漆藝組織以商業模式為基礎,對成都漆藝的工藝、文化等價值進行解析與重構,針對國家意志、市場需求、審美傾向等進行價值融合與轉換,展開與政府、企業、高校等多元主體的跨界合作,共同設計、生產、銷售具有成都漆藝文化的產品,以市場化的生產目標與效益來推動成都漆藝從文化資源向文化產業發展。成都漆藝從單純的技藝傳承轉向營銷、展示、文化及體驗等多元價值形態,實現造血式保護和活態傳承,助力新社會價值體系的構建。以成都漆藝等傳統手工藝為核心的生活時尚既在塑造著新社會文明的生活方式,又暗藏著商業資本化的運作機遇。
從農業社會轉型為工業社會后,由于生產技術、生活方式、市場需求等變化,成都漆藝開始脫離為生活實用而造的使命,轉為一種歷史文化與符號為主的展示、收藏工藝美術。進入后工業社會,成都漆藝在生產現代藝術品的同時,也生產適用于新時代消費需求與生活方式的現代日用品。這既是適應后工業社會市場經濟的必然選擇,又是成都漆藝本位功能的重新回歸。現代社會語境下,成都漆藝從生產型產業走向文化產業是其發展的必然趨勢,此過程不僅是保證成都漆藝文化與技藝的傳承,更是當代生活方式、審美傾向、社會價值觀等多元因素影響的結果。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將清末至今的成都漆藝組織歸納為民間工匠的手工作坊、公私合營的合作社、國家經營的漆器廠、個體經營的漆器公司及漆器大師的個人工作室五類(見圖1)。

圖1 成都漆藝組織演進歷程
作坊是成都漆器自商周到清末主要的生產組織形式。清末前,成都漆器多在官營體系中由政府統一生產、管理,僅小部分在官府監制下生產的私營手工作坊。明末清初匠籍制度由松弛至廢除[4],鹵漆工匠藝人獲自由勞動機會,生存壓力驅動下開始成立民間手工作坊。1902年,四川勸工局設鹵漆項目,聘日本漆器師傅前來傳藝,待局內學徒掌握高超髹漆技藝后再輸送回民間進行新一輪的技藝傳播,這既能培養、儲存髹漆人才,又以作坊雇傭學徒的模式為民眾創造更多工作機會。1909年,成都漆器以作坊形式入駐“勸業場”,從18家發展到24家,后科甲巷、小科甲巷與太平街成為三條專門生產經營成都漆器的商業街,作坊擴充至50余家。抗日戰爭、二劉之戰等對成都經濟造成巨大沖擊,大量鹵漆作坊倒閉、工匠被迫改行,其他地區的漆器也因戰亂受到一定影響,如福州漆器從清末鼎盛時期300多家店鋪,減少到1949年的24家[5]。列強入侵打亂了中國傳統的手工業體系,漆藝行業受此波及,外來商品占據市場但也開辟了海外出口路徑[6],為后來成都漆器經濟價值的展現、設計范式的流變、產業化道路的發展拓寬了思路。
勸工局的技藝傳承和勸業場的市場搭建,促使成都漆器開始自發性生產,建立大量民間手工作坊。此期作坊以前店后場的運營模式銷售漆器,所得利益一部分用于家庭生活支出,一部分用以雇傭員工,在雇傭關系中逐漸形成師帶弟的傳承模式。但漆工藝若以傳統作坊式經營,繼續制作不符合時代物質和精神需求的產品,那它必然要走向衰亡[7]。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成都漆器逐漸走向集體組織的聯合式生產。工商業改革,合作社成為成都漆藝的主要組織形式,此形式使鹵漆工匠藝人在政府引導下進行合作生產,解決了成都漆器行業發展速率快但經營分散的矛盾。通過合作化道路引導手工業者走向社會主義,這是中共七屆二中全會就確定下來的[8]。成都政府引導散落民間的鹵漆工匠藝人們聯合走合作化道路,成立“成都市工藝美術聯社”和“成都市工藝美術社”,以公私合營形式進行漆器生產。1957年,成都漆器行業建設者積極號召,成立第一個以漆器生產為主的集體組織——鹵漆社,標志著成都漆藝組織正式從分散的民間手工作坊進入集體組織的合作社。
合作社時期,成都漆工行會對成都漆器產業進行統一管理,快速將生產重心轉到社會主義集體經濟中。成都漆器全然投入集體經濟模式中,雖然忽視了市場的能動性與活力,但專于精美漆器生產目標的制定,激發了鹵漆工匠藝人們追求卓越、精益求精的匠人特點。
1958年成都鹵漆社改組為地方國營企業,更名成都鹵漆廠,合作社轉為國營,由國家統一制定生產任務和銷售,固有員工從60人到200人。“大躍進”運動后,成都漆器產業進行調整改組,回到合作社形式。不久后鹵漆社被撤,與成都油漆扁對社合并歸入成都工藝美術實驗室。1972年,中國對外貿易體系建立愈發穩定,傳統手工藝產業以極具特點的民族特征和卓越的產品品質獲得國際市場的青睞,推動了“成都工藝美術研究所”的成立。研究所以出口創匯為目標,極力保證產品制作工藝的精湛及產量,力爭更多經濟價值。1973年,成都漆器項目獨立出來,由政府建成“成都市漆器工藝廠”。
國營的漆器廠注重對技藝和產品質量的管理,生產訂單、資金和原材料由國家統一下發,手工藝人們只需埋頭干活,專注提升漆器的精湛度及產量,不需考慮市場消費。每件成都漆器歷經胎體制作、打磨、裱布、刮灰、髹漆等上百道工序,并有專人對工藝的合格程度進行檢驗,以保證漆器廠出品漆器的質量。漆器廠憑髹漆工藝的精雕細琢和對每件產品的專人專檢,包攬大量外貿、政府定制國禮的訂單。
1992年后,政府大幅減少采購,漆器廠生產的漆器無路可銷,暴露出成都漆器過于依賴政府采購而忽視普通大眾對漆器審美和消費需求的問題。加上場地經濟糾紛,成都市漆器廠全面停產,至2001年,靠尹利萍、李楊平等老手藝人們對成都漆器純粹的熱愛而重組漆器廠,但成都漆器的當代存續僅靠手藝人的熱愛是完全不夠的,只有牢牢把握現代市場,創造出符合當代人審美的成都漆器,保障經濟,才能維持手工藝人的生存,進而保證成都漆器的傳承。因此漆器廠主動洽談皇城老媽伴手禮的訂單,接下6000張漆器盤子的生產任務。為解決成都漆器純手工生產效率低與批量化生產之間的矛盾,漆器廠形成了漆工組、水磨組、裝飾組、雕工組等流水式分工作業以提升生產效率,促進成都漆器的商業發展。
在經濟社會高速發展、文旅融合蓬勃發展的今天,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經濟價值被提升至文化資本的高度[9]。成都漆器受眾發生變化,為適應這種變化,成都漆器工藝廠開啟改制之路,2014年轉型為成都漆器工藝廠有限責任公司。至此,成都漆器從制造單位集約化生產轉向盈利企業垂直一體化生產,標志著集體經濟的終結與民營企業的崛起。公司的介入是成都漆器發展的重要轉型,這種形式使得成都漆器的生產更具規模化、產品設計更新速度快、更符合大眾文化的消費。為保證組織的生產盈收,漆器公司從業者不再追求單純繁復工藝的展示,開始貼合大眾需求與時代審美,讓漆器回歸傳統與生活,確定三層金字塔的研發模式,積極提升漆器實用性(見下頁圖2)。新研發模式的確立,既減少了單一“炫技”所產生的不必要工費,又規避了一味迎合市場而脫離傳統工藝存在的藝術與文化價值,利于成都漆器在新時代消費生活中探索出符合當代中式審美的工藝美術設計路徑。

圖2 三層金字塔式產品研發模式1 圖片來源:圖1—圖2作者自繪。
成都漆器在資本介入下引入現代企業的營銷管理體系,聘請王岳峰擔任廠長、尹利萍任設計總監、李楊平任技術總監,分別負責推廣運營、設計和工藝技術管理。專業設計部門的成立、流水分工及質量監管制度的落實、現代化營銷體系的構建等都有利于成都漆器的規模生產,使其能快速根據市場消費傾向而靈活調整生產策略,保證漆器公司在當代市場的生產盈收與文化、技藝傳承。
宋西平和尹利萍(后返聘至漆器公司)是曾就職于國營成都漆器廠的藝人,被評為國家級非遺傳承人后不久,都面臨著退休的情況,而漆器是一門與時間有關的手藝,退而不休才是對成都漆器最好的選擇。又適逢國家提倡“萬眾創業”,這兩位曾在20世紀70、80年代進入成都漆器廠學習漆器的老藝人退休后,創辦了以自己姓氏為品牌名的個人工作室,成都致藝漆品宋氏漆器大師工作室(宋西平)和尹利萍技能大師工作室(隨尹利萍的返聘一并轉入漆器公司)。宋西平工作室由宋西平本人與女兒張丹共同經營管理,延續著傳統的以血緣為樞紐的代際傳承模式。尹利萍技能大師工作室作為獨立的設計部門存于成都漆器工藝廠有限責任公司,負責漆器公司內部的技藝教學、產品開發設計等任務。
大師的個人工作室是小微企業,屬于漆器大師的個人創業,致力于用自身髹漆技藝、匠人精神去推動成都漆器傳播與產業發展。工作室以非遺傳承人為核心,進行帶徒傳藝、培養后輩繼承人、研發創作、文化傳播、營銷推廣、品牌建設等多位一體的體系化發展。產品需求量大及工藝水平高,是手工藝人被社會認可的主要依據,手工技藝是一種取之不竭的非物質資源[10]。相較于作坊、合作社、工廠與公司的生產組織形式,工作室更專注品牌打造與中高端漆器產品的制作,多面向專業收藏人員、工藝比賽、展會、拍賣會、美術藏館等進行定制化的限量創作。
向知識社會轉型的過程中,成都漆藝多元價值的轉化不僅要從技藝、材料語言、組織形式等方面進行創新,亦要從設計概念與商業模式等方面去拓寬其固有思維。知識經濟時代與體驗式消費的到來,使成都漆藝在傳承、傳播與貿易中不斷擴充參與主體,根據市場需求調整漆器設計、人員管理、商業運作方式等進行持續輸出,將成都漆藝與清晰的文化符號、展銷模式及體驗概念等融合,在繼承中創新、創新中再生,不斷轉換成都漆器的附加價值。
實現民族文化資源的資本化運作,不僅要在商業性開發中實施開發式、生產性、研究性保護,還應充分研究在文化傳承與商業開發的博弈中,如何在商業化和民族手工藝傳承、保護間找到一個最佳平衡點,以有效的市場化策略來保存傳遞文化基因[11]。向知識社會轉型,成都漆藝組織的生存語境開始變化,作為營利性企業的成都漆器工藝廠聘請了職業經理人進行專業管理和組織運作,提出“開門辦廠”口號,著手打造成都漆藝生產性保護基地、非遺培訓基地、國漆文化傳播中心和手工業活態博物館,介入多元參與主體,建立“非遺+”的融合發展模式。
2014年,成都漆器工藝廠突破單純線下門店銷售,以電商、微信等平臺作為成都漆藝文化價值的輸出點和銷售點,依靠互聯網技術開展與網絡潛在消費顧客的交流互動,建立相關用戶群,突破封閉的本地市場。
除直接銷售,成都漆器工藝廠通過與知名品牌合作,打造有民俗理念的成都漆器,并借合作品牌的市場資源及影響力使漆器對應相適應的價格市場。各品牌與成都漆器工藝廠合作,將成都漆藝的多元價值作為設計素材和創意源泉,在設計與現代營銷體系中轉化為企業的創意資本,實現知識經濟時代下成都漆藝文化資源的資本運作。
將成都漆藝所蘊含的文化融合合作企業的品牌文化,不斷解析、提取并重構與設計相關的文化特征要素,使成都漆器在適應社會轉型和市場需求的過程中既保持生活實用的核心特質,又與現代生活之間不斷融合顯露出轉化生機和延續活力。通過與各類品牌的跨界合作,將成都漆藝的地域習俗與審美觀念等特征與企業的大眾化、市場化特征相融合,在生產方式和髹飾技法上守住了成都漆藝發展與創新的底線,是適應市場機制、擴大推廣的新思路。
市場經濟下,成都漆藝嘗試利用現代媒體技術進行成都漆藝文化價值、生產制作流程及活動等的傳播。同時在線下博物館、展覽會、交流會中進行器物、技藝、文化的展示宣傳,拉近與大眾的距離,直觀展示成都漆藝的地域民俗特征與手藝人的匠心等,加深大眾對成都漆藝文化和技藝的認知,促進知識社會文明價值體系的建立。
成都漆藝從生產產業轉向文化產業,利用技藝與文化價值為載體,積極響應政府對文化產業發展的規劃,除傳單、報紙、紀錄片等,還利用社交媒體進行信息發布,打造對外展示窗口,拓展其發展空間。除傳統推文,成都漆器工藝廠還進駐抖音等短視頻平臺,創作系列介紹成都漆藝文化、傳承人故事、漆器生產過程等內容的短視頻,借互聯網平臺,實現成都漆藝從文化向經濟、展示、體驗價值的轉換。
成都漆藝在歷史發展中,以口傳心授的方式進行血親關系及家族代際傳承,但社會急劇轉型,其傳承開始在守舊的同時尋求革新的可能。近年來,成都漆器工藝廠以非遺傳承人為主導,形成廠內師傅帶徒弟、廠外對接為高校實踐基地的專業人才聯合培養模式,以多元傳承模式培養理論與實踐并重的專業人才。
與高校的合作既豐富了教育課堂的教學空間與實踐內容,高校又反哺成都漆器工藝廠,為其輸送專業人才,兩者發展形成良性循環。校企雙方的合作以成都漆藝文化價值為依托,加強學生、從業者與成都漆藝傳承人的交流,保證成都漆藝技藝、文化等精髓得以保存。
物資豐裕的時代,成都漆器工藝廠與研學組織、企業、學校等合作,提出體驗式消費,讓人們參與制作有特殊價值與意義的成都漆器。推出一類針對小學三年級以下的小朋友開展的彩繪課程;一類既針對學生群體的體驗性教育,也以課程為依托,為合作企業的客戶打造成都漆藝文化與技藝的體驗之旅。
非遺體驗課程最重要的不是經濟效益,而是社會效益和文化培育價值,以親身制作讓大眾感受傳統工藝的文化和歷史的力量,提升大眾參與度,擴大成都漆藝受眾群體和產品市場化發展的可能,突破固有商業模式,完成活態傳承。
協同創新是一項復雜的創新組織方式,其關鍵是形成了企業、大學、研究機構、政府、平臺型組織、非營利性組織等要素多元主體協同互動的創新模式[12]。以成都漆器工藝廠為主體,開展同高等院校、專業協會的資源共享與價值協同創新,實現互補,形成企業、高校、協會、政府等多元主體協同互動的創新模式。通過高等院校的專業教育、非遺傳承人的研培計劃、教學科研實踐基地及工作站的建立等積極培育創新型的人才,實現現代教育理念下的傳承機制,促進工藝美術、歷史、設計等多學科的交叉融合。
除高校合作外,成都漆器工藝廠還通過與品牌協同創造的方式吸收設計新思路、市場新需求、產品新功能等,主動融入現代審美生活,積極開發實用型及觀賞型產品、文創產品等,實現成都漆藝的延續與再生。借助與品牌的合作深層次挖掘客戶潛在需求,將前期市場調研、產品開發設計、生產制作、營銷等結合為有機整體,明確市場需求、時代審美、產銷策略等,使成都漆藝更貼合大眾的使用習慣與市場需求。
成都漆器自商周發展至今,已有千年歷史,其髹飾技藝在區域傳承中一直保持積極主動吸收、融合其他地區髹漆工藝特色,形成以八大髹飾技法與三雕一刻為核心技藝的多元表現手法,有別于其他地區漆器的形式語言(福州漆器以脫胎技術見長、揚州漆器以鑲嵌為主、平遙漆手法器以推光為主、北京漆器以雕漆和金漆鑲嵌為主)。政策、經濟、生產生活方式等不僅影響成都漆藝組織的形式,也決定了成都漆器設計范式的形成與流變。成都漆器除對核心技藝和環保生漆的自始堅守外,漆器品類、胎體材料、結構、紋樣、色彩、價值取向等在生產組織的演進過程中不斷推陳出新,各具設計特色(見表1)。

表1 成都代表性漆器的設計分析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舊有的各種設計范式已不再滿足新時代大眾的共性需求,在產值與大眾化、生態與本真性的需求驅動下,成都漆器的新設計范式應運而生。舊時成都漆器專為各貴族服務,至清末,民間手工作坊開始面向小區域范圍的街坊生產實用用具以維持工匠基本生計。合作社時期,成都漆器受政策和時代精神感召,形成以政府為主要對象的設計范式,生產反映特殊歷史和革命文化的紅色產品。國營漆器廠聚集了眾多散落民間的頂級工匠藝人,為創新成都漆藝髹飾技法、提升漆器精美度等創造了極好的場域條件。以出口創匯為目標,面向東南亞與歐洲,沿用濃郁東方特色的傳統題材,積極改良漆器功能與造型,以純古法的制作接軌國際市場成為此期成都漆器設計范式的主要特征。
傳承的使命不僅是保護,還要在前者的基礎上與時俱進,結合當時歷史和現狀賦予新的概念[13]。民營漆器公司為適應當代審美、文化和實用需求,融入地域元素,以經濟最大化為目標生產文創產品和高端禮品,力爭在激烈的市場經濟競爭下形成良性發展。優秀的文創產品能夠傳達文化專屬性和故事情感性[14]。漆器大師因熱愛、傳承使命和匠人精神成立個人工作室,以髹漆技藝為核心進行工藝美術品創作。定制化生產既能保障成都漆器的工藝特點,又能適應不同群體的審美需求。進入現代企業,成都漆器的設計行為從被動跟隨轉向主動引導,通過設計創新聚焦復雜的市場環境和當代中式審美的創新之路。其設計范式以回歸日常生活為方向,將大漆原料與特色工藝、地域特征等多元素結合,展示漆器強烈的民族思想和文化基因。
以往成都漆器的銷售多為封閉的本地市場,地域因素極大地限制了產品的流通和非本地人消費的可能。互聯網和現代物流的發展打破了時間與空間對成都漆藝商業活動的阻礙,構建了全新的商業平臺和社區,使成都漆藝形成了多元化的傳播渠道與銷售形式,有助其在新時代中的傳承與發展。成都漆藝與現代科技結合運營的商業模式并非否定過去在本地市場接單和單向文化輸出的傳統商業模式,而是介入新技術、新平臺、新文化增加成都漆藝的傳播渠道與售賣方式,實現文化與經濟價值的并行發展。
成都漆藝通過展會、文化館、體驗課程等,將漆器售賣、制作工藝與流程展示、參與式體驗等結合。此運營方式通過場域內的接觸點、展示器物、體驗環節等拉近大眾與成都漆藝的距離,激發大眾的探索和求知,并通過遞進式的體驗過程將成都漆藝與大眾的生活場域相聯系。成都漆藝從業者在指導與傳播過程輸出了自身的技藝、經歷及文化故事,而消費者在體驗過程中又傳遞給從業者其對成都漆藝的別樣理解與需求,從而推動成都漆藝文化的雙向輸出、經濟價值的提升以及大眾認同。
對于成都漆藝而言,無論采用某一商業模式還是多種模式的組合,都要根據其生產組織的社會性質、產業規模、市場程度、傳承形式等狀況進行綜合的策略制定。地方政府根據成都的生漆原料、人才和產業形式等提供相適應的服務政策和平臺,積極輔助特色漆藝品牌建設,使成都漆藝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四川省經濟文化建設的特色資本;專業學校、高等院校及研究機構則為不同層次的研學對象提供相匹配的體驗教育;大眾則在非遺傳承人、漆藝大師、行業從業者的帶領下,積極參與成都漆藝產供銷體系的建設,增強文化自信、文化自覺及文化自強。現代生活環境中,成都漆藝應以商業模式為基礎,在不斷價值循環與創新中保證活態傳承,將其傳遞的工匠精神融入批量生產的工業時代、高度信息化的數字生活,在傳承中創新、創新中發展。
漆器生產曾是家庭、家族的經濟來源,家長制社會背景下,工匠藝人們遵守著嚴格的內部傳承制度,這符合大多傳統技藝的傳承方式。其多樣化的組織形式是時代發展的必然結果,也揭示了成都漆器產業發展方向的多種可能,每一形式都有清晰的組織與市場定位,逐步演進卻無法相互替代。手工作坊只面向一方大眾,規模小、市場窄,但能及時把握消費需求,在較為封閉的社會環境中,經營分散的特點反而利于漆器的銷售。公私合營的合作社和國營工廠出現,既是國家產業政策的選擇,也是成都漆器生產方向的抉擇,集體經濟的發展道路讓人們認識到成都漆器巨大的經濟價值。知識社會的轉型中,消費者開始追求精神世界的充實,對天然環保、品質上乘、工藝精湛、個性化的產品青睞有加,成都漆器迎來發展契機。為融合成都漆器的商品化與千年漆文化、平衡產業化發展與個體工匠藝人間經濟利益、保證成都漆器的當代傳承等,其組織形式必然要隨社會轉型而及時調整,朝著現代企業的方向演進。
無論是主動或被動地改變,都離不開當時社會制度、經濟、文化、技術等的影響。社會制度、經濟政策的改變最先影響成都漆器銷售對象的選擇,進而影響以漆器銷售為主要經濟來源的生產組織,使后者發生改變。這些改變涉及技藝傳承、生產方式、漆器營銷模式等,最終所有的改變以隱性基因的形式存在于顯性的制器活動中。值得注意的是,社會分工以及工業化等對漆器的生產制作也產生了影響,工藝創新與設計創新為漆器的傳承提供了保證。
研究成都漆藝組織的演進,不僅要考慮成都漆器的生存形式與當代傳承方式,更重要的是要透過組織形式、漆器設計、盈收方式等促進成都漆器完成自身的蝶變。在內涵上不斷積累,在設計上不斷突破,為探索成都漆器產業乃至工藝美術產業在當代社會發展變化中的應對方式起到一定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