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向前,王永翔,葉 赟
(溫州大學 商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家族企業自改革開放以來逐漸發展成為我國民營企業的主力軍,推動新時代經濟高質量發展,并且已經迎來第一次代際傳承的高峰時期[1]。代際傳承能否順利實現是家族企業在成長過程中面臨的巨大挑戰,影響著家族企業持續健康發展。目前不少學者開始關注家族企業代際傳承的作用,考察其對家族企業績效、家族企業戰略變革、家族企業多元化經營、家族企業創新投資等的影響。這些學者的研究都表明代際傳承是家族企業成長過程中的重大事件,將會對家族企業未來發展方向及目標帶來重大變化,進而對家族企業各個方面產生影響。國際化作為家族企業保持核心競爭優勢的重大戰略,其在家族企業發生代際傳承后理應會發生變化,但是家族企業發生代際傳承后能否提升其國際化程度,促進家族企業做大做強? 現有研究并沒有給出相應的理論支撐。因此,本文通過實證分析家族企業發生代際傳承對其國際化的影響,來具體論述“代際傳承”發揮的作用。
家族企業國際化在企業戰略發展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一直以來備受學者們廣泛關注。圍繞家族企業國際化主題,學者們主要研究了家族涉入包括所有權涉入、管理權和控制權涉入等相關議題,對家族企業國際化的影響方式、過程和結果展開了豐富探討。在這些研究中,尤為關注企業內部和外部的權變因素如內外部資源和制度環境等的作用,然而對家族企業治理主體要素關注明顯不足。高層梯隊理論表明企業管理者行為決策會受到個人特征差異的影響,如Benmelech et al.[2]研究表明企業管理者的專業差異、職業經歷以及任期期限等背景特征會影響其認知水平與決策視野,從而對企業戰略決策產生影響,因此家族企業國際化戰略行為可能會因繼任企業家特征的不同而存在顯著差異。對家族企業國際化決策而言,在眾多特征中,繼任企業家教育水平、海外背景以及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這三種特征尤其值得關注。一方面,家族企業國際化擴張意味著家族企業需要面對與本國不同文化、制度等方面的差異,為有效降低國際化過程中的風險與不確定性,繼任企業家應具備與國際化相關的能力,如信息處理能力等,而教育程度和海外背景相較其他特征更能有效增強繼任企業家能力,最有可能影響到家族企業國際化。另一方面,創業企業子女數量作為家族的結構特征,不僅影響家族企業代際傳承意愿,還關乎著企業的戰略規劃[3],但以往研究大多關注創業企業家子女性別差異對于家族企業戰略決策的影響,鮮有研究關注到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的作用。因此,本文在探討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兩者關系的基礎上,把繼任企業家特征作為重要情景因素進行研究,有利于挖掘家族企業選擇國際化戰略行為更深層次的原因。
代際傳承是家族企業內部兩代企業家所有權、管理權交替的動態過程,作為家族企業生命周期中生死攸關的時間段,將直接影響企業的健康發展和價值提升。在家族企業發展戰略中,國際化是助推企業成長的重要路徑,相對家族企業的創業企業家,繼任企業家傾向關注國際市場,擁有更強的欲望開展國際化擴張,代際傳承順利實現為企業國際化注入了更多資源和推力。現有研究表明擁有國際化戰略能力和愿景的繼任企業家接任企業,可以推動國際化戰略的實施,因此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具有直接正向聯系[4]。繼任企業家進入企業后,會給企業帶來更多人力資本和結構資本,從而降低企業內部交易費用、監督成本和代理成本,有利于企業內部財富積累,為提高企業業績和增加家族企業股東財富,他們也傾向追求國際化的發展戰略[5]。根據馬克斯·韋伯的權威理論,繼任企業家作為家族企業合法繼承人,其擁有合法地位,但并不能說明繼任企業家具有被企業員工和創業元老認可的能力[6],因此繼任企業家接管企業后為了建立個人權威、獲得企業員工和創業元老的認可,有動機實施國際化戰略。相對職業經理人而言,家族企業內部成員會把自己看作企業的“管家”[7],對企業擁有更深厚的情感依附和更高的忠誠度,往往會把家族利益擺在首要位置,為實現家族“王朝”的基業長青,愿意承擔更大風險、投資長期導向的國際化戰略,通過擴大海外市場以實現企業價值提升和長遠發展[8]。由于繼任企業家具備資源優勢和較充分的準備,他們在接管家族企業后通常也會推動國際化擴張。基于以上分析,提出本文假設:
H1: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國際化具有顯著正向促進作用。
近年來,企業為了融入全球化潮流中,也越來越重視具有海外背景和國際視野的人才,越來越多的創業企業家選擇將繼任企業家送往海外求學或者在國外工作一段時間[9]。繼任企業家的海外經歷可以幫助他們接觸不同的文化風俗,關注和熟悉海外市場環境,緩解對國際化擴張的“心理恐懼”和“心理距離”,增強企業面臨市場不確定性和模糊性的信心[10]。當繼任企業家接管企業后,積累的海外經驗會給家族企業帶來先進的經營管理理念和國際化知識,在很大程度上減輕了在國際商業活動中非家族股東與家族股東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緩解家族企業內部對于開展企業國際化戰略的擔憂,增強家族企業發現并識別海外市場機會的能力,減少家族企業國際化經營管理的風險成本,從而促使家族企業國際化擴張[11]。不僅如此,繼任企業家在海外的經歷可以幫助企業獲取國外資源和建立國際聯系,這種聯系能夠構建出培養和發展東道國潛在伙伴(如供應商、客戶等)的能力[12],降低國際化失敗概率,進而推動國際化進程。基于以上分析,提出本文假設:
H2:繼任企業家海外背景會顯著增強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國際化的正向促進作用。
教育水平可以體現管理者處理復雜問題和新鮮事物的能力,也可以反映其搜索外界信息與解讀外界變化的能力。高學歷的繼任企業家往往對于新事物、新思維接納能力更強,對外界環境適應能力更強,對市場變化傳遞的信息嗅覺更敏感。繼任企業家受教育水平越高,越能夠理解和把握國際市場環境變化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幫助企業靈活適應變化莫測的國際市場環境,從而降低了“新進入者陷阱”和“外來者劣勢”所帶來的成本和損失[13]。教育水平高的繼任企業家更加重視企業的長遠發展,更有可能基于長期發展的角度重視國際化擴張帶來的長遠利益[14]。因此,高學歷的繼任企業家越能承擔更高的風險和接受改變,越能夠進行戰略變革,開展國際化擴張活動。基于以上分析,提出本文假設:
H3:繼任企業家教育程度會顯著增強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國際化的正向促進作用。
對于家族企業繼任企業家而言,來自潛在繼承人(即親兄弟姐妹)的競爭是其接管家族企業后建立個人權威和盡快取得作為繼承人合法地位的最主要動力之一[15]。為了穩固自己合法繼承人的身份,繼任企業家需要通過展現更強的經營管理能力來增強自己在家族企業中的權威,需要快速地作出一番成績獲得其他家族成員、員工以及社會的認可,繼任企業家會傾向使用其自主權選擇國際化擴張。根據資源稀缺性假說,創業企業家投入在每個子女身上的資源和精力都是有限的,當其擁有過多的子女時,多個潛在繼承人的存在會加劇資源的惡性競爭,潛在沖突也在增加[16],會分散創業企業家管理企業的精力,對企業經營造成負面影響。子女數量過多會增加家族企業內部奪權行為,激化家族企業所有權和控制權的矛盾,導致企業決策過程受阻,降低企業經營效率,不利于國際化戰略實施。基于以上分析,提出本文假設:
H4: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在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之間起倒“U 型”調節作用。
本文研究樣本選取為2004—2019 年在滬深A股上市的家族企業,在國泰安(CSMAR)家族企業數據庫的基礎上對家族企業研究樣本作如下刪減:剔除ST 和?ST 類的家族企業樣本;剔除部分數據缺失的家族企業樣本;剔除部分數據異常的家族企業樣本;對所有連續變量采用1%~99%的縮尾處理。通過上述處理,共得到了15 955 個研究樣本。
本文數據通過以下途徑獲取:家族企業代際傳承的數據來源于CSMAR 的家族企業數據庫,結合治理結構數據庫中有關企業總經理和董事長信息確定上市家族企業及其家族成員的具體情況,再通過企業IPO 招股說明書、企業年報信息披露以及百度、巨潮資訊網等互聯網工具,手工整理并識別出家族企業代際傳承的情況;衡量家族企業國際化程度的數據來源于CSMAR 數據庫,其中海外子公司數量通過手工收集處理得到;家族企業財務指標以及繼任企業家特征等變量數據來源于CSMAR 數據以及WIND 數據庫,其中繼任企業家特征等變量數據經手工收集得到。
被解釋變量:家族企業國際化。借鑒陳立敏等[17]的研究,用家族企業海外出口銷售收入額占當年總銷售收入額的比例來衡量家族企業國際化。
解釋變量:代際傳承。參考Fan et al.[18]的研究,將代際傳承設定為繼任企業家(包括兒子、女兒等親屬)是否在家族企業中擔任總經理或董事長的職位,繼任企業家(包括兒子、女兒等親屬)在家族企業中擔任總經理或董事長的職位時,代際傳承取值為1,否則為0。
調節變量:主要包括繼任企業家的教育程度、海外背景以及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其中教育程度用繼任企業家學歷情況作為代理變量,將繼任企業家學歷情況劃分為大專及以下、本科和碩士及以上三個層次,并分別賦值為1、2、3。繼任企業家的海外背景用繼任企業家在接管企業前海外工作或者海外留學經歷表示,“有”則該變量取值為1,否則為0。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用創業企業家擁有的子女個數表示。
控制變量:參考Dou et al.[19]關于家族企業國際化的研究文獻,選取了企業財務和企業特征等方面的變量,控制了企業的資產負債率(Lev)、凈資產收益率(Roe)、盈利能力(Roa)、董事會規模(Boardnumber)、獨立董事占比(Indep)、董事薪酬(Dssalary)、實際控制人是否為董事長(Sjkzrdsz)、兩職合一(Dual)、企業規模(Size),同時還設定了時間、地區虛擬變量來控制時間和地區的差異。
為了驗證假設H1,本文構建模型(1)來驗證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之間的關系:
其中,Successioni,t是家族企業i在t年是否發生代際傳承,Seai,t是家族企業i在t年的國際化程度,λi和μi分別控制了時間和地區的虛擬變量,εi,t是誤差項。對于模型(1)而言,若Successioni,t的系數β1顯著為正,則假設H1成立。
為了驗證假設H4,本文構建了模型(2)來驗證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的調節作用:
其中,Childreni,t是家族企業i的創業企業家在t年的子女數量,對于模型(2)而言,若交互項Successio-的系數β5顯著為負,則假設H4成立。
主要研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見表1)表明,家族企業在國際化程度方面的均值和標準差分別為21.26%和23.48,說明在家族企業國際化方面不同家族企業之間存在較為明顯的差異;從代際傳承角度來看,我國大約14%的家族企業完成了企業權力由創業企業家向繼任企業家的交接,實現了代際傳承;從海外背景和教育程度來看,曾在海外工作和留學的繼任企業家占12.3%,并且繼任企業家教育程度的均值為2.024,說明繼任企業家普遍受教育水平比較高;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的平均值為1.492,意味著創業企業家普遍只擁有一個孩子。

表1 主要研究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2 顯示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國際化影響的估計結果,模型M1結果表示未加入控制變量之前的估計結果,可以看出核心解釋變量代際傳承的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為正數,說明代際傳承可以提高家族企業國際化程度。模型M2控制家族企業其他特征變量,結果顯示代際傳承的系數依舊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為正,并且發生代際傳承的家族企業國際化程度要比沒發生代際傳承的家族企業高出3.164,進一步表明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國際化具有正向促進作用,本文的假設H1得到了支持。

表2 多元回歸分析結果
1.樣本選擇性偏差的內生性問題。家族企業是否選擇代際傳承存在樣本選擇性偏差的問題,因為對于家族企業而言是否選擇代際傳承是一種企業戰略,它不是隨機的、外生的,而是創業企業家根據繼任企業家能力對未來家族企業發展而進行有意識、有目的的選擇。本文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來控制樣本選擇性偏差的問題,將實驗組設定為2004—2019 年發生代際傳承的家族企業,對照組設定為2004—2019 年沒有發生代際傳承的家族企業,并采用最近鄰匹配法分別按照1 ∶1、1∶2、1 ∶3 的比例對實驗組和對照組的研究樣本進行得分匹配,匹配后的Logit 回歸結果如表3模型M1~M3所示,結果顯示傾向得分匹配后代際傳承的系數均在5%的水平下顯著為正,表明使用傾向得分匹配法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樣本選擇性偏差的問題,回歸的結果依舊支持研究假設H1。

表3 內生性問題檢驗結果
2.遺漏變量偏差的內生性問題。研究模型設定過程中可能存在遺漏變量偏差,雖然本文在現有文獻的基礎上控制了一系列公司財務指標和公司治理結構等變量,但仍存在一些不可觀察的因素如企業的非市場能力等,既可能影響家族企業代際傳承,又可能影響家族企業國際化,但是這些無法觀察和測量的潛在因素不能作為控制變量加入模型中。本文采用PSM-DID 來消除遺漏變量帶來的偏差,將實驗組設定為2004—2019 年發生代際傳承的家族企業,對照組設定為2004—2019 年沒有發生代際傳承的家族企業,外生沖擊事件是家族企業是否發生代際傳承,由于每個家族企業發生代際傳承的時間不一樣,因此采用多期雙重差分模型。具體而言,本文借鑒王海成等[20]的研究,設計如下模型來研究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國際化的影響:
其中,Treat×Post是多期DID 模型的核心解釋變量,Treat表示是否發生代際傳承的家族企業,當該家族企業發生代際傳承,Treat=1,否則為0;Post表示家族企業發生代際傳承時間先后情況,當t≥家族企業代際傳承時間,Post=1,否則為0;系數β1表示代際傳承后家族企業國際化變化情況,如果該系數顯著為正,說明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國際化具有正向促進作用,即支持了研究假設H1。
多期DID 模型回歸結果如表3 模型M4所示,交互項Treat×Post的系數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正,這意味著發生代際傳承的家族企業國際化程度比沒有發生代際傳承的家族企業國際化程度有了顯著提高,與研究假設H1相吻合,研究結果依舊穩健。
考慮到在建立多期雙重差分模型時,需要實驗組和對照組在家族企業代際傳承之前滿足平行趨勢假設,即在家族企業代際傳承之前,兩組企業的國際化程度具有相同變化趨勢,否則多期DID 模型可能會低估或高估代際傳承帶來的影響。因此,為了保證多期DID 模型結果的有效性,本文借鑒羅進輝等[15]的研究,建立如下模型來檢驗平行趨勢假設:
其中,Pre表示家族企業發生代際傳承之前各年份的效應值,若家族企業發生代際傳承前一年,則Pre1 取值為1,否則為0;Current表示家族企業發生代際傳承當年的效應值,若受到代際傳承影響當年,則Current取值為1,否則為0;Post表示家族企業發生代際傳承之后各年份效應值,若受到代際傳承影響的第一年,則Post1 取值為1,否則為0。
平行趨勢檢驗分析結果(見圖1)表明Pre1、Pre2 和Current的估計系數不顯著,這說明家族企業發生代際傳承的前兩年以及當期,處理組和對照組的家族企業國際化程度具有相同的時間變化趨勢,因此多期DID 的平行趨勢檢驗成立。

圖1 平行趨勢檢驗結果
3.雙向因果的內生性問題。本文解釋變量和被解釋變量間可能存在雙向因果關系,因為創業企業家可能為了保證家族企業能夠順利傳承而追求海外擴張[21],從而實現更高的國際化程度,也就是說家族企業國際化可能會影響創業企業家是否選擇代際傳承。為控制雙向因果的內生性,本文進一步以t-1 期的代際傳承作為解釋變量進行回歸分析,回歸分析結果如表3 模型M5所示。結果表明在滯后了一期的數據后代際傳承的系數仍在5%的顯著性水平下為正,同樣支持研究假設H1。
4.消除其他噪音的影響。考慮到所選的樣本期間內可能存在著其他因素的沖擊,例如2008 年的美國金融危機,會增加企業海外投資的風險,減少企業對海外的投資,進而阻礙了企業國際化進程。為消除宏觀經濟周期的干擾,表3 模型M6進一步控制各行業時間變化趨勢和各地區時間變化趨勢,可以發現代際傳承的系數在1%水平下顯著為正,驗證了研究結論不受其他噪音的干擾。
第一,替換家族企業國際化程度的度量方式。分別參考徐煒等[22]的研究,用家族企業在海外成立子公司的數量(Intertotal)來測度家族企業國際化。第二,替換家族企業代際傳承的度量方式。參照孫秀峰等[23]的研究,將代際傳承設定為繼任企業家(包括兒子、女兒等親屬)在企業中擔任董監高等重要職務。第三,縮短樣本期間,本文研究所選樣本期間為2004—2019 年,時間跨度長,受到外來干擾因素較多,將考察的樣本期間設定為2010—2019年。表4 分別報告了以上穩健性檢驗方式的結果,結果表明本文研究結論依舊顯著。

表4 穩健性檢驗結果
表5 列示了繼任企業家是否擁有海外背景對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關系的影響,結果如模型M1、M2所示。代際傳承的系數在兩個子樣本中都為正數且在1%的水平下顯著,利用似無相關模型(SUR)檢驗組間系數的差異,結果發現代際傳承的系數在兩個子樣本中存在顯著差異,所以有海外背景的代際傳承系數高于無海外背景的系數,驗證了擁有海外背景的繼任企業家更傾向開展國際化。表5 模型M3、M4和M5顯示繼任企業家受教育程度的調節效應,結果顯示碩士及以上的代際傳承系數在1%顯著水平下為正且數值最大,而大專及以下的代際傳承系數不顯著且數值最小,因此教育水平越高的繼任企業家越可能推進家族企業國際化。表5 模型M6加入了代際傳承與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的交互項以及代際傳承與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平方的交互項,來檢驗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的調節效應,結果顯示代際傳承與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的交互項在5%的顯著性水平下為正,與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平方的交互項在5%的顯著性水平下為負,這表明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在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之間起倒“U 型”調節作用,支持研究假設H4。進一步計算得到倒“U”型的拐點約為2 個子女,說明當創始人擁有1 個或2 個子女時,對家族企業代際傳承與企業國際化之間的關系起正向調節作用;當家族企業創始人擁有3 個及以上子女時,對家族企業代際傳承與企業國際化之間的關系起負向調節作用,此時隨著子女數量增加,家族企業代際傳承對企業國際化的正效應會得到一定緩解甚至產生扭轉。

表5 調節效應分析結果
家族企業國際化本質上是家族企業國際化動態擴張進程的結果,本文進一步將研究關注點聚焦到家族企業國際化動態進程中,探究家族企業國際化擴張進程的節奏特征,深化和整合家族企業國際化理論。
Vermeulen et al.[24]率先定義了企業國際化進程的節奏維度。企業國際化節奏就是企業在特定時間段下國際化擴張數量一階導數的峰度值,度量的是企業國際化擴張模式的連貫性和規律性。雖然在某一時間節點不同企業新建了相同數量的海外子公司,但是它們仍然可能會表現出不同的國際化擴張模式。例如,兩家企業A、B(如圖2 所示)最終新建相同數量的海外子公司,但其國際化擴張模式存在明顯差異:企業A 的國際化擴張模式是海外子公司數量逐年有規律性地增加,而企業B 的國際化擴張模式是海外子公司數量短時間內大量增加后轉為停止擴張狀態,間隔一段時間后又開始增加。

圖2 企業國際化擴張模式
本文依據Vermeulen et al.[24]的研究,家族企業國際化節奏(Rhythm)采用家族企業擁有海外子公司數量一階導數的峰值計算,公式如下:
式(5)中,n是樣本量;xi是家族企業在第i年擁有海外子公司的數量;x是在觀察時間[t,t+4]內家族企業海外子公司數量的平均值,s是在觀察時間[t,t+4]內家族企業海外子公司數量的標準差。本文利用家族企業未來五年[t,t+4]內擁有海外子公司數量的數據計算國際化節奏值,例如2017 年國際化節奏值是通過2017—2021 年家族企業海外子公司數量計算出來的。該國際化節奏數值越高,表明企業國際化擴張模式不穩定性和不規律性越強;反之,國際化節奏數值越低,表明企業國際化擴張模式的連貫性和規律性越強。在此基礎上,對國際化節奏值取相反數,從而國際化節奏值越高表示家族企業的國際化擴張模式越具備連貫性和規律性,國際化節奏值越低表示家族企業的國際化擴張模式越沒有穩定性和規律性。
表6 是以家族企業國際化節奏作為被解釋變量的分析結果,結果顯示: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國際化節奏的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為正;代際傳承與海外背景交互項的系數在5%的顯著性水平下為正;代際傳承與教育程度的交互項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為正;代際傳承與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的交互項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為正,與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平方的交互項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為負。這表明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國際化節奏具有正向促進作用,即發生代際傳承的家族企業國際化擴張模式更規律;擁有海外工作經歷和海外留學背景的繼任企業家,更愿意采用更規律的國際化擴張節奏;受教育程度較高的繼任企業家,更愿意進行更連貫和規律的國際化擴張;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在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節奏之間起倒“U型”調節作用。

表6 家族企業國際化節奏的分析結果
家族企業國際化擴張不僅可以擴大企業的經營范圍,也能夠幫助企業吸納國外優秀的資源和人才,家族企業在繼任企業家接管企業后進行國際化戰略調整是保持家族企業永續經營和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因素。基于此,本文以2004—2019 年滬深A股上市的家族企業為研究樣本,研究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之間的關系,并進一步探討教育程度、海外背景以及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作為繼任企業家特征對兩者關系的調節作用。研究發現: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國際化起著顯著正向作用。繼任企業家接管企業后,一方面為了建立個人權威,有動力利用自主權開展家族企業國際化;另一方面作為家族利益的“管家”,為追求家族企業的基業長存,愿意投資長期導向的國際化戰略。調節效應分析發現,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之間的關系會受到繼任企業家特征的影響。具體來說,繼任企業家教育程度顯著調節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之間的關系,表明繼任企業家的受教育程度可以幫助其在處理企業國際運營問題面臨的管理挑戰時展現出更高的自我效能感,從而基于長遠眼光選擇國際化擴張戰略;繼任企業家海外背景顯著調節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之間的關系,說明繼任企業家海外背景緩解了家族企業對國際化的擔憂、增加了對國際化的認可度,進而提高了家族企業在海外市場上獲利的可能性等;值得關注的是,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在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之間存在倒“U”型的非線性調節作用,并計算得出統計學意義上的最優子女數量是2 人,表明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對于家族企業而言并不是越多越好,適當數量子女之間相互競爭會在家族企業中產生精神動力效應,這種效應會激發家族成員之間刻苦奮斗、不甘落后、奮發向上的行為,促進了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之間的正向關系。而過多的子女數量可能會因利益機制分配問題增加家族企業奪權行為沖突,不利于家族企業國際化經營,抑制代際傳承與家族企業國際化之間的正向關系。進一步研究發現上述結論同樣也適用于家族企業國際化節奏動態過程。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有如下政策啟示:首先,家族企業傳承是企業能否永續經營的關鍵,創業企業家應盡早制定完善的傳承計劃,并將代際傳承納入家族企業長期發展戰略中進行“謀劃”,積極與繼任企業家協作溝通,對傳承過程中的各項變革提前做好準備,以便家族企業在新老領導者交替過程中平穩度過,實現企業權力順利交接。其次,創業企業家應該注重對繼任企業家教育程度、海外經歷以及管理經驗等多維能力的培養,以便繼任企業家能夠理性權衡和考量企業國際化風險與收益,并且能夠在面對變化莫測的國際環境中采取正確的行為與決策,充分發揮繼任企業家對家族企業國際化的積極作用。再次,從統計學上意義講,家族企業家擁有兩個子女最有利于家族企業代際發展,而對于擁有子女數量較多的創業企業家需要合理分配家族企業的經營財產權,可以對有經營意向子女和無經營意向子女進行二分法,讓有意向子女有序參與家族企業經營,從而實現家族企業所有權與經營權的分離,形成一種“泛兩子化”管理模式,防止因代際傳承而導致家族沖突,來保證家族延續和企業永續的“共贏”。最后,政府相關部門應當做好推動家族企業國際化成長的頂層設計和制度環境,出臺相應的扶持政策,為家族企業實施國際化戰略提供重要的制度保障和金融支持,為家族企業“走出去”保駕護航。
本文研究還存在一些不足:(1)本文關于繼任企業家特征的探討,僅僅包括教育程度、海外經歷以及創業企業家子女數量,未來可以進一步探究繼任企業家的其他特征,如風險態度、婚姻狀況等的作用,幫助創業企業家制定更加完備的培養計劃。(2)目前有關家族企業國際化的測量大多關注出口,通常用企業出口收入占當年銷售收入的份額來衡量,未來研究可以從更多維度衡量家族企業國際化,如國際化速度、國際化范圍等方面。(3)本文研究數據主要來源于我國上市家族企業的數據,對于非上市家族企業而言本文結論能否適用仍需要進一步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