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里蘭卡野生動物攝影手記

張辰

斯里蘭卡，古稱錫蘭，從空中俯瞰宛如一顆上尖下寬的美麗珍珠，鑲嵌在印度洋。大約2000萬年前，斯里蘭卡從印度半島分離，從此孤懸于大洋之上，與大陸隔絕，形成了獨特而豐富的生態環境，是亞洲自然保護地最密集的地區。在這里，人和動物平等地享受自然，各得其樂。因此，斯里蘭卡的鳥獸對人類也很少有畏懼感。

我平生第一次野生動物拍攝之旅，正始于斯里蘭卡。

一次旅行愛上野生動物攝影

我曾到過幾次斯里蘭卡。起初，我比較留心的是斯里蘭卡悠久的歷史、燦爛的文化和美麗的風光，對動物幾乎未加關注。2017年初，幾個老友約我前往斯里蘭卡進行一次“打鳥（拍鳥人的俗語，即拍鳥）之旅”，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正是這次旅行，激發了我對野生動物攝影的興趣，且一發而不可收。

那時，我擁有一臺尼康D750全畫幅機身，焦段最長的鏡頭是一支尼康AF 70-200mm F2.8 ED VR。出發前幾天，一個老哥看看我的設備，撇撇嘴，開始諄諄教導：D750相機每秒只能連拍6張，速度不夠，拍不了鳥類飛版照片和快速奔跑的動物；用200mm鏡頭拍鳥，焦距也是不夠長的；拍照一定不能用jpg格式，要用raw格式，這樣后期空間大……我囫圇聽著，似懂非懂，但還是聽從他的意見，在出發前購買了一支尼康200-500mm f/5.6E ED VR鏡頭。

這次旅行給我的影響是巨大的，我重新開始學習Lightroom和Photoshop等主流圖片編輯軟件。與同行交流，滿口都是光圈、快門速度、ISO感光度、降噪、銳化、插件、背景虛化等等專業術語。而且我會特地關注攝影器材，重新購置了機身、鏡頭和三腳架，在更快、更強、更貴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經常為了提升20%的性能，付出70%的代價。當然，我也學會了賣掉舊設備來補貼新硬件，無論多少，好歹是錢啊。

我認識了很多令我尊敬的鳥友老師。他們本著“鳥情就是軍情”的信念，頻現于綠野之中，出入在蠻荒之地。有的老師神目如電，發現鳥的本領超人一等！當他們的相機快門如機關槍般響了半天之后，我往往還尋之不得，睜大眼睛胡亂尋找。有的老師起早貪黑，抓住清晨和日落自然光線最好的時段，潛伏在目標地域周圍。有的老師知識豐富，對于各種鳥類的外表、習性、繁殖地、遷徙路線等等信息如數家珍。還有的老師不僅照片拍得好，更利用多年的積累，寫下很多鳥類著作。當然，鳥友更會互相攛掇著購買更新的機身，更貴更好的鏡頭，這時也就分不清是好友還是損友了。

親近自然回顧全球拍攝經歷

常年拍攝野生動物，讓我親近自然、走入自然。而在全世界觀察、探求各種野生動物的習性生活時，不是每次拍攝都一帆風順的。

記得一次在斯里蘭卡，我們一行人緩慢地走在茂密悶熱又濕滑的辛哈拉加雨林中，溫度35攝氏度，濕度達到了95%。我扛著20斤重的攝影設備和三腳架，沒走三步，渾身衣褲就已經濡濕。螞蟥似乎在濕氣中嗅到了新鮮血液的香味，歡躍不已。只要你稍事停留，就會發現無數細小的螞蟥，從地上的落葉縫、枯枝下，或者細草叢中以高昂的姿態，一撅一撅極速奔來。除此之外，雨林到處危險重重。向導不時指著路邊的草叢樹枝提醒我們：這是一條色彩和竹葉差不多的毒蛇，那是一只樣子夸張的毒蜘蛛，石頭上趴著的是一只帶著保護色的小青蛙……

我的眼鏡被身上蒸騰的汗水搞得霧蒙蒙的，但沒有工夫拿出擦鏡布，用手指頭在鏡片上轉轉抹抹，就能換來片刻的清晰。盡管我努力睜大眼睛，也拼命順著向導指引的方向努力搜尋，但還是什么都沒發現。向導只好拿過相機，自顧自拍上幾張，再通過機身上的小屏幕展示給我看。這時，頭頂樹葉一陣嘩嘩作響，一只斯里蘭卡灰犀鳥蹦過來，在距離我不到2米的地方透過樹葉好奇地看著我！我奮力舉起相機，但這次又因為距離太近，長焦鏡頭沒法聚焦了……

同樣地，在新疆布爾津一個野林子里，天氣炎熱異常，我們的拍攝因蚊子的侵擾而頻頻中斷。盡管我把自己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眼鏡外面也掛了薄紗，小拇指大的蚊子還是爬滿我全身！它們拼命在衣物纖維間尋找縫隙，一旦發現有縫可鉆，就會毫不猶豫地將大長嘴插進去，趕都趕不走。我們只得每5分鐘噴一次防蚊液，才能稍稍阻攔它們的進攻。付出是有回報的。突然，前方樹上傳來了天籟般的啄木聲。我趕緊抬起鏡頭，目鏡里，一只黑啄木鳥戴著小紅帽，正輕松自如啄著木頭找蟲吃呢！快門聲頓時響成了一片。

海灘也是拍攝野生動物的好地方。在我的家鄉南通，黃海邊的灘涂十分遼闊。海水退潮時，灰黑色的泥灘往往會探入黃海幾十公里乃至上百公里。蟶子、文蛤、蟛蜞、蝦、小魚等各種動物生活在灘涂上，鮮嫩而富含蛋白質和熱量，不光人愛吃，也是鳥類的美食。

在這里，我第一次拍到了國家一級保護鳥類黑嘴鷗和勺嘴鷸，但引起我更大興趣的是出沒在泥濘間的大彈涂魚。

當海水在某處海港漸漸退去，如果留心觀察，就會發現在海底淤泥上無數的小洞里，有些扁扁的腦袋半露出來，這就是大彈涂魚。大彈涂魚不僅會靠腮在水里獲取氧氣，也會靠皮膚和口腔里的黏膜直接在空氣里吸取氧氣。它們體形雖小，但是攻擊性非常強，為了爭奪領地和食物，打斗時，會張大布滿細碎牙齒的嘴巴互相撕咬，眼睛也會睜大，拱起灰黃色的身體，背鰭如戰旗般打開，奮力躍起，用身體互相抽打。

南通灘涂上的大彈涂魚，又叫星點彈涂，身上和背鰭都布滿了亮麗的藍色斑點。當大彈涂魚打開背鰭時，是它們最威猛也最漂亮的時刻。我曾目睹它們的打斗場景。大彈涂魚在攻擊對手時，智慧非凡，并不是傻愣愣地猛打猛沖。它們除了會在水面上從不同方向攻擊對手，也會潛伏水下，悄悄游到對手的視野盲區，然后如同水下導彈一樣突然躍出水面，把對手嚇得連連后退。

再返斯里蘭卡一個無比奇妙的世界

在我看來，拍攝野生動物的目的地首選肯尼亞，其次就是斯里蘭卡。今年，我再次前往斯里蘭卡。

到達斯里蘭卡的第一晚，我住在科倫坡的肉桂湖畔酒店。這家酒店位于市中心，并不是當地最豪華的酒店，但周邊生態環境極佳。幾百年前，這里是一片潟湖，生活著很多鳥類和其他動物。隨著荷蘭、英國殖民者的到來，潟湖逐漸被填埋充實，如今只有酒店所在地附近的一片湖面保留了下來。日出前漫步湖邊，抬頭便可以看見數十只斑嘴鵜鶘在晨光里長時間盤旋。彩鸛亭亭玉立，緋紅色的生殖羽在朝陽中閃閃發光。路燈上，一只白胸翡翠剛剛吞完一條小魚，正安靜地蹲著消食。湖里蒼鷺、白鷺、印度池鷺各占其位，一動不動盯著湖面，期待著豐盛的早餐。

天光越來越亮，天空中盤旋的斑嘴鵜鶘漸次飛到湖面上空，羽翼扇出巨大的聲響，接著笨拙地降落到湖里。黑腹蛇鵜也來湊熱鬧，不時從水里探出黑色的腦袋，長且怪異的脖子扭曲成不可思議的形狀。這里真是一個無比奇妙的世界！無數只鳥在離你不到一兩米的地方撲扇著翅膀，飛起落下，扇起的氣流甚至可以吹起你的衣服。站在其中，可以清楚地看見斑嘴鵜鶘有些丑陋、帶點藍色的眼睛，也可以觀察到蒼鷺護食時，頭上和脖子的羽毛會突然炸開。彩鸛的紅色腦袋蒙著一層禿皮，皺巴巴的，實在是有些難看。這些鳥兒遇人不會躲避，頂多歪著頭好奇地看看你。

次日早晨5點半，我們換乘敞篷吉普車從酒店出發，前往烏達瓦拉維國家公園。此時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時分，天空泛著微亮的藍色，東邊的天際卻已微微透出些玫瑰色了。車開出不久，我們就到了一個人工湖的堤壩上。從這里開始，視野豁然開朗！堤壩東邊是一片廣闊的水域，倒映著色彩越來越瑰麗的天空。西邊則是一片無盡的黑藍色森林。

因為頭一天晚上下雨，森林里游離著并不太厚的云霧，微微反射著天光。吉普車在堤壩上開了沒幾分鐘，東邊的天空越來越紅，越來越亮。紅光漸漸投射在西邊森林的云霧上。云霧上層此時變成了半透明的橙紅色，下層還隱藏在森林的陰影里，帶著些許藍色。對于我們喜歡攝影的人來說，此時完美的冷暖對比色調真是致命的誘惑，更不用提西邊這一大片神秘的、氤氳成氣的魔幻森林。

森林似乎感受了天空反射過來的太陽熱力，努力將夜里蓄蘊的水汽傾吐出來。不到幾分鐘，大片的樹冠已經在薄紗般的霧氣里若隱若現了。正在這時，太陽終于猛地從地平線跳了出來，我的皮膚立刻感受到了陽光的熱量。往西看，森林上空的水汽在很短時間里匯成了云，開始在樹冠間流淌、翻滾。鳥類開始鳴叫，猴子開始吼叫，生機勃勃的一天就這樣氣勢磅礴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