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成惠,易明勇
(滁州學院 外國語學院,安徽滁州 239000)
在語料庫翻譯學中,風格研究極為重要。胡開寶、毛鵬飛曾提出:“語料庫翻譯學是指以語料庫為基礎,以真實的雙語語料或翻譯語料為研究對象,以數據統計和理論分析為研究方法,依據語言學、文學和文化理論及翻譯學理論,分析翻譯本質、翻譯過程和翻譯現象的翻譯學分支學科。”[1]該學科的開拓者是Mona Baker,她首次將語料庫應用到翻譯研究中,通過統計和分析多個真實語料得出科學準確的結論。這種將定性與定量研究相結合的方式,以客觀數據為支撐,有效規避了作者的主觀性,打破了傳統譯文賞析所帶來的局限。本文借助語料庫翻譯學手段,建立《豐樂亭記》雙語語料庫,分別選取母語譯者艾朗諾(Ronald C.Egan)以及非母語譯者羅經國的譯本來展開實證分析。
北宋文學家歐陽修在謫滁期間留下了不少佳作,“其膾炙人口的散文佳作《醉翁亭記》《豐樂亭記》與詩歌名篇《啼鳥》《自勉》《滄浪亭》《新霜》等,均作于此時期”[2]。其中,《豐樂亭記》一文寫于歐陽修貶任滁州知州的第二年。全文431 字,首段交代了建豐樂亭的起因和經過,緊接著,第二、三段交代了滁州自五代、唐朝安史之亂,以及北宋初建王朝時的戰亂景象,襯托出如今滁州人民的安居樂業,一片祥和。第四段描寫與滁人一同游山樂水的場景,并要求滁人謹記皇恩,珍惜當前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最后,表明自己命名“豐樂亭”以及寫下該文的原因。盡管出于種種原因,《豐樂亭記》遠不及《醉翁亭記》影響之大之深,但前者敘事平和,寓情于景,將一番赤誠情懷娓娓道來,充分體現了 “六一風神”的內涵特質[3]。目前國內對于《豐樂亭記》的研究多集中于對其源語文本的分析與探討,幾乎沒有對其英譯本的研究。事實上,《豐樂亭記》的英譯本早已問世百余年,且出現了多個版本,可見,對其英譯本的研究也就顯得非常必要了。羅經國曾翻譯了這篇散文,該譯文已收錄在《古文觀止精選(漢英對照)》一書中[4],由于羅經國的譯文流傳甚廣,該書成為經典自然也不言而喻。艾朗諾作為美國著名的漢學家,曾出版了《歐陽修的文學作品》[5][The Literary Works of Ou-yang Hsiu (1007-72)]一書,《豐樂亭記》一文便收錄其中。王兵指出,“作為一本專門研究歐陽修作品的真正能突破傳統研究方法,令人開闊眼界的整體研究莫過于艾朗諾的《歐陽修的文學作品》”[6]。鑒于艾朗諾對歐陽修作品研究的專業性和深度,本文也將其譯文選為研究對象。
本研究選取《豐樂亭記》兩個譯本自建小型的平行語料庫。為保證語料的權威性,所有材料皆是出版書籍的電子版本,其中包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5 年出版的《古文觀止精選(漢英對照)》內收錄的《豐樂亭記》英譯文以及劍橋大學出版社1984 年出版的《歐陽修的文學作品》內收錄的《豐樂亭記》英譯文。兩個版本的譯文分別簡稱為“羅譯本”和“艾譯本”。在選定譯文后,便可著手創建語料庫,其主要步驟如下。首先,中英文本收集與雙語語料的錄入。通過網絡資源獲取這兩本書的電子版后,找到《豐樂亭記》的英譯文,將其原文和譯文轉錄為TXT 文檔。其次,雙語語料的“降噪”處理。校對語料、清除冗余信息、統一語料格式,得到“清潔文本”。再次,雙語語料的對齊。打開Tmxmall 網頁,分別將雙語文檔導入到原文欄和譯文欄中,實現段落及句子層面中英文的對齊,之后導出為TXT 格式。最后,根據計算詞匯密度的需要,用Tree Tagger 詞性標注工具對兩個譯本分別進行詞性編碼。為開展兩譯本的詞匯、句子及篇章層面的比較,本文采用的研究工具有語料庫檢索軟件AntConc 4.1.4、Tree Tagger 詞性標注工具,以及英文文本可讀性分析工具BFSU-HugeMind Readability Analyzer 2.0 軟件。
2.1.1 類符/形符比
在語料庫統計中,形符(Tokens)代表了語料中單詞的總數,而類符(type)是指不重復計算的形符數,重復出現的形符只能算作一個類符。例如,“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一句中總共有10 個形符,但是只有rose、a、is 這3 個類符。類符/形符比(TTR)是指類符與形符的比值,通常用來表達語料庫用詞的豐富程度。類符/形符比值的高低與譯者詞匯使用的豐富程度和多樣性成正比[7]。因此,TTR 值越大,詞匯豐富程度越高,詞匯種類越多,反之,則越貧乏。利用AntConc 4.1.4 軟件對羅譯本和艾譯本的類符數和形符數進行統計,同時選取了英語國家語料庫BNC 作為參照庫,結果如表1 所示。
從表1 數據可以看出,羅譯本的TTR 值為51.54,艾譯本的TTR 值為55.34,BNC 的TTR 值為41.20,說明兩譯本的用詞較英語國家常用語言更為豐富,同時艾譯本的選詞更為靈活多變。在將兩個譯文進行對比后,發現羅譯本TTR 值較低的原因在于其用詞簡潔,嚴格按照原文翻譯,較少使用修飾成分,如例1 所示。
例1:原文:漠然徒見山高而水清。
羅譯:What I saw was high mountain and clear water.
艾譯:One sees nothing in the tranquil landscape but the peaks of mountains and limpid water of streams.
兩個版本的譯文皆表達出了源語的意境,但艾朗諾增譯了the tranquil landscape 和streams,以瑯琊山寧靜的風景為襯托,突出山高水清的特點,同時強調了水是來自溪流。這或許與二者的母語使用情況有關,艾朗諾是以英語為母語的漢學家,對英語的遣詞造句能力自然更靈活一些。而不同于艾朗諾的譯法,羅經國則遵循了中文的留白習慣,逐字逐句地翻譯了這句話。
2.1.2 詞匯密度
TTR 值能在一定程度上考察文本用詞的變化度,但是不足以全面說明文本詞匯的豐富度,詞匯密度(lexical density)對于文本詞匯豐富度的反映更具有參考價值。詞匯密度指實詞占文本總詞數的比值,可用來衡量文本承載的信息量大小,其計算方法為:詞匯密度=實詞數/總詞數×100%。實詞是指名詞、形容詞、副詞及動詞,其他詞類歸為虛詞,例如代詞、冠詞、介詞、連詞,這些起著語法作用和語篇銜接作用的功能詞?!霸~匯密度被認為可以反映篇章的信息容量和難度。詞匯密度偏高說明該篇章的實詞比例較大,因而信息量也較大,難度也相應增加。相反,詞匯密度偏低則說明篇章難度相對較低,容易理解。”[8]借助Tree Tagger 詞性標注工具對兩個譯本進行標注,再分別對兩個譯本的動詞、名詞、形容詞、副詞進行統計(其中,動詞包括VV、VVD、VVG、VVN、VVP、VVZ,名詞包括NN、NNS、NP、NPS,形容詞包括JJ、JJR、JJS,副詞包括RB、RBR、RBS),由此計算出兩個譯本的詞匯密度,并分別列出兩譯本中動詞及名詞所占的比例,其結果如表2 所示。
表2 《豐樂亭記》英譯本詞匯密度統計
表2 顯示,羅譯本的詞匯密度為38.13%,艾譯本的詞匯密度為44.09%。很顯然,艾朗諾的譯文詞匯密度要高于羅經國譯文的詞匯密度,因此該譯文所承載的信息量更大。同時,從表2 還可以看出,兩譯本的動詞占實詞比例分別為25.27%和24.61%,其中羅譯本的要高于艾譯本,相反,艾譯本中名詞占實詞比例為53.58%,高于羅譯本的46.89%。由于漢語是動詞優先語言,而英語是名詞優先語言,可見艾朗諾作為一名美國的漢學家,在詞性選擇上很自然地偏向了目的語——英語,而羅經國先生則偏向了源語——中文。這也證明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受到了母語的影響,如例2。
例2:原文:修之來此,樂其地僻而事簡。
羅譯:After I came here, I like the place for its seclusion and its simple affairs of the government.
艾譯:Upon my arrival in Ch'u, I was pleased to find the land remote and the problems few.
兩位譯者在處理中文動詞“來”字時,羅經國很自然地采用了保持詞性不變的策略,將其譯成了come,而艾朗諾選擇將其名詞化,故選擇了arrival一詞。
2.1.3 詞匯頻度
詞匯頻度(word frequency)是指詞匯在某一特定語料庫中的使用頻度,在翻譯研究中通常用來考察文本作者或譯者在詞匯使用方面的偏好與特點。使用AntConc 4.1.4 軟件中的word 功能,分別得到兩譯本前15 個高頻詞,其結果如表3 所示。
表3 《豐樂亭記》英譯本詞匯頻度統計TOP15
從表3 可以看出,羅譯本和艾譯本的前15 個高頻詞大部分為功能詞。其中,艾譯本中的虛詞數多于羅譯本,實詞在羅譯本中出現了三次,分別是排在第7 位的people,第12 位的Chuzhou 以及第15 位的emperor,這與《豐樂亭記》的主題基本呼應,即歐陽修作為刺史為當時的皇帝記錄下了滁州人民安居樂業,寄情山水的樂事。艾譯本中,第13 位的people以及第15 位的their 同樣表達了歐陽修與民同樂這一主題。兩者皆突出了對滁州人民的重視,這與源語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平均句長(average sentence length)能反映出句法特征,它是指某一特定語料庫中句子的平均長度,一般以句子中所包含的詞匯數量為計算依據。在翻譯研究中,平均句長用來檢測文本的復雜程度。Butler 將句子按長度劃分成3 種類型:25 個詞匯以上的為長句,10—25 個詞匯的為中等長度的句子,10 個詞匯以下的為短句子[9]。利用可讀性分析軟件BFSUHugeMind Readability Analyzer 2.0 統計出羅譯本的平均句長為15.95 個詞匯,艾譯本的平均句長為17.61 個詞匯。根據Butler 對句子類型的劃分標準,兩者較多地運用了中等長度的句子,但后者明顯高于前者。由此可見,從句長上看,艾譯本的復雜程度略高于羅譯本,難度較大,可讀性較低。羅譯本明顯受到了源語的影響,句式簡單,語言精練,更加符合中國人的閱讀習慣。如例3。
例3:原文:又幸其民樂其歲物之豐成,而喜與予游也。因為本其山川,道其風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豐年之樂者,幸生無事之時也。
羅譯:And, luckily the local people, happy with a good harvest, liked to enjoy themselves together with me.Therefore, while describing the beauty of nature, I praised the local people's simple and pure life style.I want the people to know that it was because they were living in times of peace that they were able to enjoy plentiful years.
艾譯:Today, I count it as a further blessing that the people of Ch'u find joy in their good harvests and like to accompany me here.Hence I have now written about the excellent way of life in Ch'u, basing my account upon the history of its mountains and rivers, so that the people will know that they enjoy good harvests only because they have been born into an age of peace.
由例3 看出,羅譯本比較忠實源語,句數基本上與源語一致。而艾譯本完整表達原句含義的同時,將句子整合成為長句,符合英語形合的特點。
2.3.1 銜接手段
語篇的兩個核心概念便是銜接(cohesion)與連貫(coherence),銜接促進語篇連貫,通過一些銜接手段如詞匯,語篇的脈絡和重要意義能顯示出來。不同于漢語,英語是形合語言,需要通過詞匯銜接等手段來實現從句以及句子之間的聯系。Newmark 曾說:“在我看來,銜接是語篇分析或篇章語言學中可用于翻譯的最有用的成分?!盵10]因此,在漢英翻譯過程中,適當地增加銜接方式可以有效提高翻譯質量,本文從連詞的角度來考察兩譯本的銜接手段使用情況,表4 統計了《豐樂亭記》兩版譯本中連詞總數占詞數的比例。
表4 《豐樂亭記》英譯本連詞統計
結果表明,羅譯本所使用的連詞種類和數量都要多于艾譯本,說明羅譯本更注重利用連詞這一銜接手段來達到語言連貫的效果。
2.3.2 語篇可讀性
蔡永貴、余星指出,“語篇可讀性始于20 世紀20 年代,指的是語篇的閱讀難易程度。語篇可讀性是衡量譯文的重要指標之一,可以在宏觀層面上檢驗譯文是否呈現簡化趨勢”[11]。弗萊士易讀度(Flesch Reading Ease Score) 以及弗萊士-金凱德難度級數(Flesch-Kincaid Grade Level) 是兩個常見的檢測公式。其中,弗萊士易讀度數值介于0—100 之間,數值越大,文章難度越小,閱讀性越強,60—70 之間屬于標準數值,70—80 之間算好讀程度。弗萊士-金凱德難度級數代表著文章適合閱讀的年級,對應美國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中三年級,數值越大,文章越難,一般7.8—8.0 之間屬于正常水平。
表5《豐樂亭記》英譯本語篇可讀性統計數據表明,兩譯本的可讀性大致處于標準程度,相當于英語普通文本的閱讀難度,其中艾譯本的可讀性要強于羅譯本。
表5 《豐樂亭記》英譯本語篇可讀性統計
本文借助語料庫檢索軟件AntConc 4.1.4、Tree Tagger 詞性標注工具,以及英文文本可讀性分析工具BFSU-HugeMind Readability Analyzer 2.0 軟件,基于自建的《豐樂亭記》語料庫,從詞匯,句子及篇章三個層面分析了兩版譯文的翻譯風格,總結出相關數據,并探討了背后的原因。得出以下結論:第一,艾譯本在類符形符比、詞匯密度、平均句長這三個方面要高出羅譯本,這表明艾譯本選詞靈活多變,譯文承載的信息量較大。第二,羅譯本的連詞使用數量都要高出艾譯本,說明羅譯本傾向使用復雜詞匯以及更擅長使用銜接手段。第三,從語篇可讀性的測算數值可以看出,艾譯本的可讀性要高于羅譯本,更利于讀者閱讀和理解。盡管有不同之處,兩版譯文都在最大程度上還原了《豐樂亭記》的源語,表達出了作者歐陽修與民為樂、寄情山水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