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


前不久,王寶強執導并主演的電影《八角籠中》火遍大江南北。影片講述的是一位教練訓練一群無依無靠的山區孩子參加格斗比賽,幫助他們走出大山的故事?,F實中也有這樣一位教練,與電影不同的是,這位教練是用網球幫山區孩子沖破命運的牢籠。在昆明市西山下的滇池旁邊,有一群朝氣蓬勃、揮舞著網球拍的佤族少年,他們來自大山,正在走向世界……
2022年9月,一組主題為“背簍少年”的照片火遍體育圈:黝黑的皮膚、質樸的笑容,少年一臉稚氣,背簍里裝的不是山貨,而是兩副網球拍。原來,他剛剛贏下2022年亞瑟士青少年網球巡回賽廣州站U14組男單冠軍。他是來自大山里的孩子,不僅能夠從事網球運動,還取得了傲人的成績,與網球世界冠軍李娜見了面。少年取得的成就,歸功于教練張曉洪。
張曉洪出生在武漢,在14歲之前是一名網球運動員。14歲那年,他隨父親來到云南,改練籃球,后來進入云南省男子籃球隊。之后,他到廣東一家民營企業做網球教練。老板待人隨和,而且社會責任感很強,喜歡做公益活動。張曉洪非常欣賞老板的為人,把他當成偶像。他暗下決心:“將來我有錢了,也一定要幫助別人!”
積累一些工作經驗后,張曉洪創辦了自己的網球俱樂部。他交際廣泛,頭腦靈活,手頭漸漸寬裕。從2010年起,他開始投身公益活動,給貧困家庭送去物資和現金。然而,3年過去,他發現貧窮的家庭依然貧窮,自己的幫助似乎沒起到任何作用。怎樣才能徹底改變一個個貧窮家庭的命運呢?
2014年,張曉洪自駕到云南迪慶一個偏遠山村游玩,住進了一戶村民家。這家的小男孩給他當向導,帶他出去游玩。一天外出,張曉洪發現自己忘了拿充電寶。“我去??!”還沒等張曉洪回答,小男孩就跑遠了。山路崎嶇難行,他估計至少要等小男孩1個小時。沒想到,20分鐘后,小男孩就回來了。張曉洪吃驚地問:“你怎么這么快?。俊毙∧泻⒉缓靡馑嫉卣f:“我跑習慣了?!?/p>
“身體素質這么好,不練體育太可惜了。”職業敏感讓張曉洪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教山里的孩子打網球!他看到山里的孩子身體素質過硬、能吃苦,希望讓他們通過練體育改變命運。如果一個孩子靠打網球走出大山,一個家庭的命運也會因此而改變。
有了這個想法后,張曉洪開始付諸行動。他看到哪個孩子身體條件好,便到對方家中做其父母的思想工作:“如果孩子打出成績來,可以到大城市工作。就算打不出來,練得好也可以當教練,一個月的收入能養活一家人……”這些是張曉洪的心里話,可村民連網球都沒聽說過,怎么可能相信他。
村民們認為張曉洪是個“大忽悠”,甚至有人懷疑他是人販子。張曉洪原本還想每月只收孩子1000元食宿費,沒想到招生這么困難。他一咬牙,向家長們承諾:只要把孩子交給他,訓練和生活費他全包。然而,即使開出這樣的條件,依然沒人相信他。
換作別人,可能早就放棄了。張曉洪不同,一旦認準的事,無論多么困難,他都要想辦法達成。2016年,在當地政府的幫助下,張曉洪得到了家長們的信任,終于挑選出10個學齡前的孩子,帶到昆明野象網球俱樂部訓練。
招生難,訓練更難。張曉洪需要操心的不只是如何教孩子打好網球,還要改正孩子們不良生活習慣、克服語言障礙、提高學習成績等諸多問題。張曉洪既當爹又當媽,教孩子們洗澡刷牙,為他們做飯洗衣,每天上午開車送孩子們去學文化課,下午再帶他們練網球。
花錢的地方太多,為了節省開支,張曉洪找來幾個集裝箱,改裝成宿舍,和孩子們一起住在里面。俱樂部一共有4塊網球場地,其中一塊專門給山里這些孩子用,其余3塊則正常運營,收取培訓費。
張曉洪很清楚,要想讓山區孩子出成績,必須付出加倍的努力。每天清晨,他把孩子們叫醒,6點半準時出早操,先圍繞場地跑10圈、練交叉步10圈,然后練側方步10圈,接著進行對墻擊球、拋球訓練。
在張曉洪看來,網球是技藝而非手段。他想通過網球來點燃山區孩子們的夢想,讓他們的人生多一個出路。
起初,這些孩子并不知道自己要面臨什么樣的生活,從未走出過大山的他們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最初的興奮消退后,日復一日的枯燥訓練讓這些孩子只想逃離。
2017年的春節10天假期結束后,竟然沒有一個孩子回到訓練場。張曉洪只好到他們家里挨個兒勸說,最后拉回來7個孩子。他開始反思自己的訓練方式是不是太過嚴格。思來想去,他發現主要原因在于孩子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訓練、網球會給自己帶來什么好處。
張曉洪決定通過每晚講睡前故事,讓他們了解更廣闊的世界,從而激發斗志:“費德勒從2004年首登男單世界第一之后,在該位置上連續穩坐237周,創下了公開賽連續‘霸榜世界第一的周數。在之后4年多時間里,他幾乎沒有敵手。當他站在世界舞臺上,全場為他歡呼,你們想象一下那是什么感覺?”“驕傲!”“自豪!”“勝利!”孩子們爭先恐后地回答。
見他們來了興致,張曉洪繼續講:“他通過努力走向世界,實現了人生價值。每個人都應該活得有價值,讓自己的生命發光,讓自己被別人看到,你們也一樣!”聽著教練的話,孩子們的精神為之一振。張曉洪轉而又說:“其實,小時候的費德勒是個‘熊孩子,輸了球經常摔球拍。他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于是學會了管理自己的情緒,從此‘暴龍獸搖身一變成為網球‘小天使。所以遇到困難時,我們也可以想辦法克服……”
張曉洪不僅給孩子們講有關網球的故事,還給他們講戰爭、歷史、名人,目的只有一個,讓孩子們懂得一個道理:人要為了理想而奮斗,要活出自己的人生!在他的循循善誘下,孩子們開始認真練起網球。
張曉洪發現,有一個孩子認為運動員不用好好學習文化知識,寧可訓練也不去上文化課,期末考試數學只得了8分。他把孩子叫到跟前,叮囑他:“下學期可要好好學習,一定要有進步!”孩子很聽話地點點頭。一學期過后,孩子高興地說:“教練,我這次有進步了!”張曉洪欣喜地接過試卷一看,9分!上次8分,這次9分,還真是有進步,張曉洪哭笑不得。
他撫摸著孩子的頭,耐心地對他講:“無論將來從事什么工作,文化都很重要。運動取得的成就和文化水平也有一定關系,比如乒乓球奧運冠軍鄧亞萍,不光球打得好,還到清華大學學習,后來又到英國劍橋大學攻讀博士呢!”后來,這個調皮的孩子再沒逃過課,成績也漸漸追了上來,數學能考70多分。
張曉洪不只是孩子們的教練,還是孩子們的人生引路人,甚至更像一位父親。每天晚上,看到孩子們全睡著后,張曉洪才能安心睡覺。有一次已經很晚了,他發現一個叫白思晨的孩子還沒睡,于是過去詢問。白思晨眼睛里含著淚水問道:“教練,您能不能當我爸爸?”張曉洪先是一愣,然后痛快地說:“當然可以了!不過,我要是當你爸爸的話,會對你要求更嚴格,你能接受嗎?”“能,干爹!”白思晨高興地撲進張曉洪的懷里。原來,白思晨的爸爸在不久前去世了。他想給自己找一個爸爸,而在他心里,只有張曉洪是最親近的人。
有一次,記者問孩子們:“有什么話想對張教練說?”孩子們說希望教練戒煙。記者問為什么,孩子們說:“吸煙對身體不好,不想讓教練離開我們?!币慌缘膹垥院槁犃吮亲右凰?,感動地說:“你們的建議我會考慮,我答應你們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孩子們越來越懂事,這讓張曉洪很欣慰。更讓他高興的是,這些佤族少年開始在比賽中嶄露頭角。
2020年10月,張曉洪準備帶孩子們到各地參加“全國耐克杯青少年網球巡回賽”。為了鼓舞士氣,他向隊員們承諾:“這次誰拿到冠軍,我就獎勵他一部手機!”孩子們歡呼雀躍,努力訓練。巡回賽結束,這群孩子竟拿了十多項比賽的冠軍,有的還是雙冠王,張曉洪一下買了6部手機。孩子們拿著手機,興奮地給爸爸媽媽打電話報喜……
這次比賽讓孩子們找到了自信,也看到了只要努力就能改寫命運的希望。他們更加刻苦訓練,再也不用教練督促,自己經常主動加練。張曉洪擔心孩子們的身體受不了,規定早上6點半才能開始訓練,誰違反規定誰就要受處罰。結果,早上5點,張曉洪來到訓練場,看到已經有好幾個孩子在訓練了。“孩子們呀!你們太早了,不能這樣加練,誰違反規定我真要處罰誰?!彼男那楹軓碗s,一邊心疼孩子,一邊又被他們拼搏的精神所感動。
“我們的場地可能是全國利用率最高的網球場。”張曉洪自嘲的口氣中帶著驕傲。因為孩子們漸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知道了自己為什么要打網球。
從第一批孩子入隊后,每年張曉洪都會從云南的村寨里“挑選”幾個孩子來練網球,到現在俱樂部已經有55人。2022年火遍體育圈的“背簍少年”王發,就是第二批入隊的佤族少年。他每天揮拍7000多次,6年穿壞54雙球鞋,打出了無數個“長了毛”的網球……這些都是王發的技術從量變到質變的見證。大山里的一個孩子因為網球改變了人生軌跡,引發全社會的關注和討論,也讓野象網球俱樂部走進大眾視野。
很多人不理解張曉洪,女兒也曾埋怨他:“你不把錢給我花,卻都給陌生的孩子花了,為什么呀?”“你以后就知道了?!睆垥院楫敃r和女兒這樣解釋。他說,自己確實在家庭中做得不夠好,但有得必有失。女兒長大后,看到孩子們打出成績,也讀了媒體的報道,漸漸理解了父親。這讓他感到很欣慰。
其實,張曉洪一直非常欽佩在云南創辦了華坪女子高中的張桂梅校長。在他看來,不僅文化可以扶貧,體育也可以扶貧?!白鳛橐幻?0后,我不能只為自己而活,更要有社會責任感。我希望網球能給這些孩子帶來好運?!睆垥院闃銓嵉南敕ㄕ诼龑崿F。
有夢想誰都了不起,有勇氣就可能創造奇跡??吹胶⒆觽冊谥饓舻穆飞显阶咴竭h,張曉洪很高興。2023年8月18日,他帶著孩子們到秦皇島參加全國巡回比賽,明年打算帶他們參加國際比賽。
多年來,張曉洪把全部心血花在了這些山區孩子身上,除了帶孩子們訓練,還不斷尋找合作、贊助,希望更多人來關注和幫助這些山區孩子。他說:“即使再難,我也從未后悔過。我希望有一天,這些球員能夠走向大滿貫。”張曉洪用網球幫孩子們打開一個新的世界,讓孩子們獲得了實現理想的另一種可能。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