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泠

“老爸,您行呀,君子蘭開花了!”看著陽臺上綻放著兩朵嬌艷的花兒,我驚喜得直夸老爸。我買這盆君子蘭,是因為它那時正青翠欲滴,盛開著燦爛奪目的花兒,使人心曠神怡,精神為之一爽。誰知在辦公室養著養著,不僅花萎了,原來碧綠秀麗的葉子也泛黃,只好把它拿回家。
沒想到,這才沒多久,已被老爸養得重新開了花,即便外面寒風凜冽,室內也芬芳馥郁,溫暖如春。我不禁問老爸:“什么時候學會養花了?”老爸頓時眉開眼笑道:“我人都會養,還不會養個植物養個花?!薄梆B人?”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老爸遂伸手拍著我肩膀笑:“看我這娃養得多好?!薄笆悄沭B得好嗎?是我長得好?!蔽倚χf。
我小時候,老爸體弱多病,時常吃藥,因此只有媽媽一個人出去賺錢養家糊口,因此家里很窮。有段時間,老爸纏綿病榻,連床都下不了,媽媽只好把姥姥接過來照顧我和老爸。姥姥心疼媽媽,暗暗責怪老爸是個“藥罐子”,拖累了媽媽。媽媽不忍心看爸爸在姥姥面前低眉順眼,勉強過了一周,就把姥姥送走了。媽媽要去上班,只能把我放在床上,讓老爸照顧我。老爸蒼白的臉有氣無力,很少陪我玩耍,總是把玩具放在我身邊,把我圈在墻角讓我一個人玩。為了省事,他還編造些妖魔鬼怪的故事來嚇唬我,結果自然是媽媽回來后把他罵一頓,而且我在他的恐嚇之下總是充滿危機感。
有天夜里下著雨,媽媽值夜班遲遲未歸,三歲的我鬧騰著非要出去找媽媽,哭個不停。老爸沒辦法,只得打著傘拉我出去。一步一步來到街上,目光所及,一片黑沉沉的、模糊的雨絲從夜空飄落下來。突然,我害怕地抱著爸爸的腿,撕心裂肺地大哭。媽媽遠遠聽到我的哭聲,急急跑過來??匆娢液桶职謸г谝黄饻喩頋裢?,她抱起我邊走邊落淚。后半夜我和爸爸都發了燒,我幾乎燒成肺炎,媽媽只得把我送進醫院治療。病好后,爸爸再也不敢嚇唬我了。
上幼兒園后,爸爸負責每天接送我。這是我倆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爸爸身體逐漸好起來,可以帶我去外面玩耍了。尤其是夏天,媽媽到外地學習,家里只有我和爸爸。從幼兒園接我出來,爸爸就領我去公園滑滑梯、蕩秋千,一起在草地上抓蝴蝶、撲蜻蜓,去河邊釣魚,我們玩得不亦樂乎。
不久后,媽媽學習回來,介紹爸爸到她單位看門。爸爸只好把我從幼兒園接到單位的門房,不能再帶我在外面玩耍。我很失落,不喜歡爸爸上班,不喜歡他盯著監控屏幕看了又看,想讓他陪我玩。
我上了小學后,媽媽更加忙碌。為了接送我、做飯,爸爸辭了單位看門的工作。我至今還記得,當爸爸告訴我他不再去上班時,我快樂地抱著他的脖子大喊:“太好了!太好了!”我難以忘記小時候和生病的爸爸在一起相依為命的日子。
五年級之前,我的成績在班里屬于中等,爸爸對我的學習沒要求,順著我的性子。但是媽媽意識到我的成績無法上個好初中時,開始耳提面命地激勵我好好努力,并買回來一本本試卷,晚上回來盯著我做題。
我做了一個月期末考試的試卷,期末考試時,竟然逆襲成全班第一。在熱烈的掌聲中,迎著鮮艷的五星紅旗,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登上學校的領獎臺,成為大家學習的榜樣。然后,在老師和媽媽的關注之下,我對自己充滿信心,持續地勤奮努力。
小學畢業后,我如愿上了好的初中。這個時候重點高中、重點大學已經成為我的目標,徹底和“佛系”的爸爸背道而馳。除了一日三餐,我們幾乎不說話。即便他主動來我房間里坐著,看著我寫作業,想和我聊兩句,我也視他如空氣,不搭話。他只好訕訕而去。
到高中畢業,整整十二年時間,媽媽的事業順風順水,蒸蒸日上。我不負眾望,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備受關注。爸爸起早貪黑為我們洗衣做飯,照顧著我們的日常飲食,完全沒有自己的半點風光和追求。
終于,異常緊張的高考結束,我一舉奪冠,成為全市的高考狀元。這在我們學校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學校為此專門召開頒獎大會,還特別請家長參加。爸爸聽到這消息,好幾天樂得合不攏嘴,時不時嘴里還哼唱著小曲。等到去學校參加頒獎會的前一天,爸爸便張羅開了,不僅剃了頭、洗了澡,還特地找出很久不曾穿過的一件半袖襯衣試了試。次日早晨,他又早早起來給我們買早餐??僧敯职譁蕚鋼Q衣服隨我們出門時,我還是任性地掃了爸爸的興,沒好氣地對他說:“我媽跟我去就行了,不用都去?!卑职忠宦牐矚庋笱蟮哪橆D時凝固了,有點不知所措,媽媽也向我投來疑慮的眼神。我低著頭不吭聲,站在門口不動。
爸爸猶疑了片刻,立刻明白我的心思,用鎮定卻掩飾不住的顫音說:“好,好,爸就不去了,不去了,有你媽去就行?!逼鋵?,父女連心,他知道我是嫌他一日日地圍著灶臺轉,不能像其他爸爸那樣“高大上”。
爸爸頹然地走回廚房,我和媽媽無聲地出門。原本是件多么興奮的事情,可是那一刻,我們沉默不語地去了學校。哪怕我和媽媽風風光光地坐在講臺上,接受各級領導授獎和全校師生的表揚,也是欲語還休。
大會結束后,媽媽離開我,快步去操場后面轉了一圈。走出學校,媽媽努力抿著嘴,長長地出了口氣才輕聲說:“剛才我們在臺上,你爸一直躲在操場的那棵大樹下注視著我們……”我看著媽媽濕潤的眼睛,剎那間,一陣刺痛遍布全身。
那天中午回來后,看著已在廚房為我們準備飯菜的爸爸,我喊了聲“爸”,就撲過去,抱著他哭起來。爸爸也抱著我,著急地安慰:“沒事,沒事了,乖不哭,不哭,咱們高興!”
上大學之前,我和媽媽悄悄商量,提前給爸爸過生日。當我把精心準備的蛋糕和生日禮物捧到爸爸面前,他笑得淚盈滿眶。
溫馨的燭光下,媽媽感謝爸爸這些年為家里的付出,爸爸感激這些年媽媽的辛苦養家,我開心地摟著爸爸媽媽說:“你們一個是太陽,一個是月亮,我是一顆幸福的小星星?!薄安唬惆职质翘枺覀儍蓚€原本是植物?!眿寢層芍缘卣f,“是因為陽光的照耀我們才越長越好,開了花?!蔽耶斎幻靼?,摟著爸爸的肩膀,笑嘻嘻地說:“我是爸爸的花兒。”爸爸毫不謙讓地笑著,嘴上說:“我不是太陽,我是園丁?!?/p>
大學畢業后我到國外留學,學成后回來就業,工作穩定后也不曾懈怠,依然走在不斷進步的路上。從租房到買房,生活穩定后,我把爸媽接到身邊團聚?,F在他倆反過來,媽媽的身體越來越差,爸爸的身體卻越來越好。爸爸每天笑呵呵地照顧著媽媽,拾掇著新房子,尤其是精心飼養著君子蘭。可能是倍受鼓舞,他在陽臺上又養了其他一些花花草草。
周末我回來,驚嘆于這些花草鮮艷美好,爸爸說再美的家居裝飾,都不及養些有生命的植物。很快,我的陽臺花枝招展,太陽花、勛章菊、萼距花、三角梅、飄香藤……一片蔥蘢。我們一家三口的生活,幸福又快樂。然而好景不長,今年冬季,我被公司派遣到國外學習,不得不離開爸媽。臨走時,爸爸囁嚅著,很是不舍。不過,當我抱起他鐘愛的君子蘭要帶走時,他的目光一亮,欣慰而笑。我也笑著安慰他說:“很快會回來?!?/p>
君子蘭是爸爸的花,我也是爸爸的花,我終于明白,爸爸擁有君子蘭的品性,他傾盡所有對我的愛,是希望我也能如君子蘭一樣,無論人生境況如何,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回歸本心。
編輯|龍軻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