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玥 深圳市寶安區發展研究中心
近年來,受宏觀經濟疲軟等因素影響,不少行業環境發生了重大變化,企業紛紛走上跨界轉型道路,試圖開辟“新賽道”尋求可持續發展。中國是全球最大的消費電子產品生產國和消費國,而深圳是“消費電子之都”,手機生產占世界七成[1],家電、顯示器等市場規模居全國前列。自新冠疫情之后,全球消費電子景氣度下行,深圳企業努力走出市場“U”型底部,選擇切入新能源、電動汽車、半導體等新賽道,打造出業務增長的“第二曲線”。
新的行業周期背后往往是“生死大考”,當所有企業都站在時代變革的“十字路口”時,大多數都會被大浪淘沙,而轉型成功者只是“少數派”。根據深圳消費電子案例觀察,企業跨界轉型成功是有條件的,其中創新驅動、優勢遷移、領域關聯三個要素最為關鍵。
2023 年8 月,擁有38 年歷史、曾經比肩格力的深圳家電代工廠新安電器解散,成為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第一家宣布倒閉的民營高科技企業[2]。其倒閉的原因,報道稱是疫情使生產暫停、出口受阻,海外客戶終止訂單導致虧損。實質上,新安電器是一家外資子公司,為母公司香港新瑪德(Simatelex)集團的代加工商(OEM),屬于技術、資本、市場“在外”,僅生產“在內”的模式。這種傳統中低端代工模式,從母公司戰略出發,更適合外遷東南亞等更低成本地區,于是以退出形式遷移。倒閉前,新安電器嘗試從出口轉“外貿+內銷”,但僅靠市場和銷售拉動,缺乏技術驅動、產品迭代,本質上是“假轉型”。若新瑪德在印尼新設子公司,持續新安電器“OEM”模式,依然缺乏技術門檻,未革新舊的商業模式,不具有轉型意義。
踏入陌生領域并非易事,跨界轉型企業需要充分利用既有優勢,不斷將舊競爭力與新環境結合起來,才有在新市場中更勝一籌的把握。據同花順財經統計,深圳有全國最多的消費電子類上市企業(34 家),各區縣中寶安區最多(12 家),2023 上半年年報顯示,有不少頭部企業布局新賽道呈現較好增速。其中包括“果鏈”巨頭立訊精密、長盈精密等百億市值企業,都在新能源汽車等方面找到了新的增長點。通常規模較大的企業更有實力轉型,規模中等的企業有較強的求生動機[3],已經掌握技術、產品、商業模式中本質屬性的企業,在進入新的行業領域時更容易形成“遷移學習”的能力。
跨界在強關聯的領域成功率更高,電子行業背后的技術、制造工藝等共性相通,企業具備了消費電子行業所要求的精密電子制造能力后,再轉型切入其他行業或領域就會有較好的基礎,這也是為何消費電子轉型多且較成功的原因所在。寶安區發展研究中心2023 上半年在對消費電子企業轉型開展的一項抽樣調查中,累計發放89 份調查問卷,回收問卷中有51 家企業正在探索開展轉型,其中33 家選擇產業新賽道,方向多為新能源(占比57%)、智能汽車(21%)和半導體(15%)等領域。消費電子與該類賽道具有較強的關聯性,一定程度上可使企業的“變道”成本可控,能夠快速適應新業務。
傳統的機會都存在于核心區,而未來擁有更多機會的地帶將是邊界,即在行業與行業、板塊與板塊之間的激烈碰撞中產生[4]。跨界是跨越組織邊界面向外部的行為,其核心是要破“界”,實現兩“界”之間的整合融合。根據邊界的不同,可將跨界轉型分為產業多元化、上下游跨界、合作聯盟和跨界并購四種模式。
美國產品戰略大師安索夫最早提出多元化戰略,即“用新的產品去開發新的市場”[5],即結合有限的實力、技能和目標,通過與原活動相關的新活動方式表現。這種跨界轉型本質上是“產業多元化”。對寶安區51 家轉型中的消費電子樣本企業的調研發現,大多數企業傾向于從產業技術升級拓寬應用領域(占比41%)、新消費需求集中產品升級(37%)探索轉型,堅持主業的同時,結合技術升級、消費需求拓寬營銷場景,創造新的競爭優勢。例如,創世紀機械利用機床作為“工業母機”適應性強的特點,推出針對新能源“三電”的立加、臥加等各類解決方案;中富電路作為電路板(PCB)企業,積極開發適用于光伏逆變器、車載等領域的產品。
寶安區上述樣本企業中,也有不少沿著產業鏈上下擴展,如從傳統零部件向核心零部件升級(占比9%),及生產制造商向服務方案商轉變(5%),說明企業致力于推動創新,向更高附加值的“微笑曲線”兩端延伸。該模式下企業運用積累的行業資源,擴張產業供應鏈,是縱向的整合。例如,易天自動化是一家平板顯示(LED、LCD等)器件的制造商,近年來向泛半導體轉型,設立微組半導體子公司。2022 年,全球消費電子需求疲軟,公司主營業務承壓,半導體子公司卻在晶圓貼片機等領域取得突破,迎來新的增長機遇。
與前述兩種企業自身“單打獨斗”的轉型不同,第三種跨界通常是與新領域具有稀缺資質或規模優勢的伙伴合作,以達到快速切入新賽道的目的。為降低內部資源開發的成本和風險,公司可能會選擇與新領域優勢企業結成戰略聯盟。通過股權或契約式結盟,新進企業能夠充分吸收業內資源和技能,實現優勢互補、雙向賦能,加快推進橫向整合。創維集團“造車”是典型例證,其創始人黃宏生2010 年成立開沃汽車集團,2011 年收購并重組南京金龍客車制造公司,取得汽車行業的“準入證”。開沃從商用車開始,通過開發控制系統、電機、電控等,逐步掌握核心技術,將重心轉向純電動、氫能技術,目前旗下已有超過6 萬輛新能源車在全球行駛。
資本具有聚合跨界資源的力量。對于資本雄厚的企業,特別是上市公司而言,轉型新賽道的手段之一是直接“買”。據同花順數據顯示,上市公司跨界并購重組有向新興產業集中的特點。截至2022 年年底,共有385 家上市公司參設產業并購基金,投資新能源、新材料、高端制造、數字經濟等新興產業[6]。“果鏈一哥”立訊精密通過多次兼并收購,實現了從消費電子向汽車的跨界轉型。2012 年,立訊精密以9800 萬元收購福建源光電裝公司55%股權,將業務拓展到了汽車連接器;2022 年又與奇瑞新能源組建合資公司,從事新能源汽車的整車研發制造。經數年積累,其汽車業務收入爆發式增長,2023 年上半年汽車互聯產品及精密組件實現營收32.07 億元,同比增長51.89%[7]。
在寶安區消費電子企業的調查問卷中,51 家企業反饋了轉型升級中面臨的最大挑戰。結合聯想集團南方智能制造基地等深圳近20 家頭部企業的調研座談,轉型戰略不清、缺乏人財物支撐等問題,是企業跨界轉型實踐中需要跨越的四道難關。
世界500 強企業聯想集團已經走過六年轉型路,個人計算機(PC)以外業務布局已從轉型前的20%,增加到43%左右。早在2017 年,聯想就提出智能化布局(智能設備、智能基礎設施、方案服務,3S),近年來更致力于打造第一代人工智能(AI)筆記本、服務器等新品,加速轉型[8]。然而聯想也在調研中反饋轉型中難關難渡,如缺乏清晰的戰略藍圖、上下級缺乏共識目標、業務部門習慣于傳統模式等,使業務變革面臨諸多阻力。
寶安區消費電子問卷調查中,有半數以上(58%)企業反映轉型投入大,人力、財力、物力面臨較大壓力,存在新產品市場銷售渠道難打開(45%)、已有設備難以支撐新業務發展需求(17%)等問題。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消費電子制造是重資產行業,比如微型傳動系統(應用于手機攝像頭等)龍頭兆威機電表示,原材料成本高、占營收成本60%,跨界到汽車領域時,既有設備不能通用,采購馬達電機等核心部件價格昂貴。另一方面,切入汽車等新賽道所需資金量大,且賬期需要3~4 個月,較消費電子長得多,轉型面臨較大負擔。
缺乏關鍵技術和高質量研發(占比43%)、核心零部件供應鏈穩定性不足(19%)等也是較多企業反饋的困難。特別是向“互聯網+”轉型的過程中,傳統企業信息技術(IT)架構較為落后,技術能力無法支撐數字化快速落地。近年來,火爆的人工智能(AI)等新興技術過于深奧,產業應用尚不成熟,企業“一時半會用不上”。此外,關鍵領域“卡脖子”也是限制之一,向半導體轉型的企業認為國外的技術專利封鎖,給公司經營范圍的擴張造成了阻礙。
探索跨界轉型的企業,常常面臨“換人才”還是“換腦子”的兩難抉擇。一方面,國家號召制造業要向數字化、智能化轉型,但傳統行業并沒有那么多懂數字化、智能化的人才。另一方面,借助“外腦”的企業依然不能滿意,“從市場上找了很多‘精兵強將’,外部顧問也請了不少,但就是沒有合力”。其中問題較為復雜,可能是外聘專家缺乏實踐、與企業經驗“水土不服”,或是傳統企業缺乏創新驅動的文化,空降“明星”人才不能很好地融入組織等。
跨界是挑戰,也是機遇。跨界成功能夠突破產品生命周期的局限,使企業打造“第二曲線”、做到基業長青。其中需要具備戰略、市場、技術、資金、團隊及政策等條件,合力打造可持續發展的新優勢。
變革的時代需要跨界的思維,企業決策者必須打破固有框架來謀劃未來。應結合自身戰略目標,考慮獲取資源的成本等因素,確定以產業多元化、上下游跨界等何種路徑進行跨界。
企業要有敏銳的市場洞察和判斷,把握產業鏈發展趨勢及潛在機會,開發處于藍海的市場。通常情況下選擇強關聯的領域,轉換成本較低,也能利用既有壁壘阻礙競爭者進入。先進入者往往會獲得較高的市場占有率,后進入的企業可以通過合作聯盟、跨界并購等模式獲取資源。
轉型計劃的背后,是新的技術和商業模式的不斷探索和試錯,跨界轉型則要將自身與跨界產業進行有效整合。對于以技術創新為導向的企業,要應用新技術提高產品質量功能,提高公司的生產效率;對于并非以技術為核心競爭力的企業,通過商業模式創新、變革經營方式,也能達到增加利潤、擴展市場的目的。
跨界轉型中高回報與高風險并存,需要有足夠的資金支撐。否則,企業很難突破行業門檻和領域邊界,無法在競爭對手的挑戰下贏得先機。為此,尋找到與企業目標和愿景相匹配的資本合作伙伴,建立合理的利益和風險分配機制至關重要。
環境變化倒逼組織變革。轉型企業需要組建一支具備開拓精神和創新意識的團隊,其基礎是人才管理的創新。在管理結構方面,擁有不同產品線的產品型企業可設立獨立事業部,探索去中心化的組織形式[9]。在薪酬制度方面,要采取適應內部創業的激勵措施,例如以員工持股等形式綁定核心人才。
政策利好能為跨界轉型提供良好落腳點。政府重視、政策利好,能夠為企業轉戰新賽道提供助力。因此,需要緊跟政策法規調整謀劃公司戰略布局,充分利用當地政府所提供的產業優惠政策與溝通協作平臺,促進企業與地方互贏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