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遷徙書為伴

陳響平

人們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而我要說“上有天堂，下有書房”。早在中學時代，我就萌發了寫作之愿與書房之夢。從讀過的一些書籍里，知道先輩讀書人不少都有雅潔的書屋或書齋，如明代畫家徐文長的住地美名曰“青藤書屋”；清代小說家蒲松齡的書室，就是和他的小說《聊齋志異》同名的“聊齋”。我不敢奢望清風明月，竹韻蕉聲的書屋，他年如果能夠在居大不易的喧囂紅塵中，有一間容得下一張書桌的小小書房，就如愿足矣！沒有想到，因平生漂泊不定，先是戎馬倥傯，后又幾度遷徙，書房之夢一做就是20多年。

■一路遷徙，書隨我動

20世紀70年代末，從軍入伍，帶書幾本，然眾居一室，除了夜眠七尺之地，書只能藏于床墊之下。后來調入機關，兩人一室，算是有一個簡陋的書架，但只能藏書數冊。即使如此，在整日繁忙的軍務之后，夜深人靜時仍然在稿紙上筆耕，書架雖仍然寒磣，但總算有藏身之地，與我相伴，也算是有個書屋的影子。可是不料，時隔不久，部隊整編，一切物品要按戰備規定攜帶，那些書便成了我最難搬動的行李。在部隊要求與書香伴隨之間兩難選擇中，我仍然舍不得這些至親至誠的“朋友”，仿佛它們就是自己的家人，連寄存朋友處都覺得不妥。我與領導協商，少帶其他物品，書須伴我前行。領導也是愛書之人，很是理解我的心情，破例讓我隨身帶走全部書籍。看到它們在我身邊，擱在心里的那塊石頭，才安然落地。

物換星移。20世紀90年代初，我轉業回鄉，分配在金融單位工作，和文字再續前緣，重溫舊夢。接著又分了房子，我歡喜自己可以有一間夢寐以求、屬于自己的書房了。可是，冷靜下來，同家人一起設計房間的用途，仍然無法騰出一間房來專門做我的書屋。生活就是這樣，在美好中帶著些許遺憾，我左思右想，利用半間堆放雜物的小屋擺一張寫字臺，靠墻放置一架竹制簡易書柜，算是成了我的書房。雖差強人意，但畢竟有書房之地。由“書架”而“書角”，由“書角”而“書房”，十多年后我終于圓了書房之夢。事隔一年，我又有了新房，以“簡潔大方”的原則生平第一次裝修了自己的居室，當然首先是“重中之重”的書房。新購的兩排玻璃書柜倚墻而立，高達天花板，一張新書桌橫陳于室中，再配上現代化的電腦。白墻之上，有戰友贈題的鼓勵律詩：“室雅何其大，有書皆靈魂。愿你生花筆，日明作華章。”自此，我把紅塵關在窗外，將喧聲拒于遠方，處于書房圣地，有入天堂之快感！

羅馬帝國時代著名演說家西塞羅說：“沒有書的房間，就是沒有靈魂的軀殼。”我的書屋，多的是中西典籍，我把它稱之為崇高而偉大的靈魂。在孤燈獨對的長夜，在眾聲喧嘩的白天，我常常和他們對話，向他們請教，享受他們曾經享受過的感情，體悟他們曾經體悟過的思想，作隔代與隔洋的交流，讓自己的靈魂，在煩囂中得到解脫，在紅塵里得到凈化，在貧瘠時得到滋養，在低下處得到提升。我深深以為，此中之樂，超過視聽之娛，勝過口腹之欲。書房之樂樂如何？對于不愛書的人，我只能沉默是金，對于愛書者，我就會借用范仲淹“其喜洋洋者矣”的名言了。

從地方入伍到部隊，部隊先后三次南北調動，后從部隊轉業到工商銀行黃岡黃州支行工作。十多年后，又從黃岡調到武漢，一路遷徙，書隨我動。現在，我的書房雖然還只是算作“二分齋”，我卻自得其樂，八分滿足矣。

■相看兩不厭

我之所以對這些書不離不棄，是因為我認為在一個人的成長過程中，書對人產生的影響是巨大而深遠的。歲月悠悠，生活中經常會承受的一些苦難和艱辛。因為世界太大，躋身紅塵，時感手足無措；因為人情太濃，瑣瑣碎碎勞命不堪；因為人情太薄，離離合合多變故；因為有時甚至還要面對重壓和恐懼等等。那么，何處寄漂萍？有好書為伴，就會使我在心靈最黯淡的時候產生無窮力量、認清正確方向，漫漫的人生長路也就會因此而走得更加坦然和從容。正所謂：偷得浮生半日閑，閉門殷勤把書讀。書是最忠實最親密的朋友，書是心靈最理想的棲居之所。

讀書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讀未見書，如得良友；見已讀書，如逢故人。春花秋月，歲月更迭，少年時代我曾經為升學讀書，時至今日我又在為謀生、為工作而讀書，偶有閑暇，我就可以為興趣而讀書。讀書可以為研究、為寫作、為消閑、為修身，還可幫我洞穿世俗：讀《詩經》和唐詩宋詞，沉浸在古人的佳句華章和纏綿悱惻的情感之中，覺得自己也像是那個風流倜儻的柳永或唐寅；讀明清山水小品，見松風竹雨寒江飛雪，溪流淙淙如鳴環佩；讀《三國志》《東周列國傳》或《資治通鑒》，但見刀光劍影，謀略迭出，多少帝王將相，多少英雄豪杰，多少功名利祿，你方唱罷我登場，而今安在哉！覺得自己也像是個退隱江湖的將相，看淡了看穿了，只想在鄉野種幾畝田、栽幾棵樹，平平安安過幾天日子；讀老子、莊子、孔子，讀薩特、胡塞爾、海德格爾、米蘭·昆德拉，大智慧者深沉的眼睛洞穿過去和未來，自己不免也跟著“智慧”起來；讀現當代賢人的詩歌、散文和小說，如對良師對益友，人間多少事，盡付文字中，只要靜下心來參悟，給我多少啟迪多少感慨……在熙熙攘攘的俗世里讀書，實在是一件很風雅的事情！

春日讀書曉軒窗，庭外清風吹楊柳，心如春草葳葳蕤蕤；夏日讀書明月夜，門前甘露滴梧桐，不聞更漏聲聲復聲聲；秋日讀書坐霜林，松果簌簌葉蕭蕭，頓覺胸中有萬千丘壑；冬日讀書偎爐旁，手執黃卷數蝌蚪，待抬頭恍然問燈影：“敢問今夕是何夕？”

讀書，平淡生活之至樂也！小小書本方寸之地，可以使我遠離塵世喧鬧，直達自由清凈所在。在芳香的文字世界里，看春夏秋冬，讀萬千評論，品世間冷暖，感喜怒哀樂。書讀得多了就會真切地感到，世上再沒什么能比妙筆生花更加神奇、更令人欽佩的東西了，那些沉默無語而又光芒四射的文字，讓我無比愉悅和享受。

那些隨我們遷徙的書，就像我的人生伴侶，相隨相伴，跟其左右，相看兩不厭。正是這些書，陪伴我度過一個又一個長夜，豐富我萬里行路的無聊生活，助力并見證我進步成長，從青蔥年少的稚氣懵懂，到人到中年的成熟穩重，從一無所有到稍許富足，每一寸時光里的辛酸與苦痛，幸福與歡喜，都因我為書狂的執迷，而變得光芒四射。

一路遷徙書為伴，有書為伴，生命因此而變得格外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