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19 世紀歐洲吉普賽音樂風格

李文浩

一方面，浪漫主義時期的音樂家們比起古典主義時期的音樂家們的追求的形式和界限，更重視自由熱情的表達方式。因此，吉普賽人的非現實生活和思考方式與浪漫主義作曲家追求的很多地方能夠產生共鳴，所以吉普賽音樂也成為了浪漫主義音樂家表現自由魅力的重要音樂素材。另一方面，18 世紀后期的歌曲因為啟蒙主義這一時代精神，強調“單純性”“歌唱性”“自然性”，這一時期的歌曲在美學上追求的是大眾喜好而不是藝術。因此，最明確的是體現簡單和自然的民謠、民俗音樂受到了音樂家們的關注。這種情況也是帶有民俗特征的吉普賽音樂對19 世紀音樂家產生影響的原因之一。關于浪漫主義作曲家將吉普賽音樂作為作品素材的理由，大致可以分為兩種情況。第一，19 世紀中期德國作曲家們為了表現逃避現實，追求內心憧憬的世界的靈感，開始在自己的作品中使用異國情調的元素，在音樂方面，使用陌生的音階、和聲、節奏等音樂素材，表現異國風情和民俗氛圍，希望通過作品表現出別具一格的氛圍和音響效果。第二，并非歐洲音樂中心的東歐和西班牙作曲家因對民族性的重視，試圖通過民俗文化表現自己的民族認同感。因此，對他們來說，作為民俗音樂的吉普賽音樂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他們作品中重要的音樂素材，也成為他們表達民族認同感的重要手段。

一、吉普賽的概念理解

為了研究吉普賽音樂，首先要理解“吉普賽”的概念。吉普賽人是屬于高加索人種的少數民族，其起源早在9世紀左右的文獻資料中就可以找到。吉普賽最早的由來是印度西北部，據說吉普賽起源于印度“種姓”中的低階級。關于吉普賽人的流動一直存在多種假設，但根據資料記載, 受到印度種姓制度困擾的蘇德拉( 賤民) 們為了擺脫斗爭或身份制度而轉移到歐洲等地區是至今最有力的學說。早期的吉普賽人經過亞美尼亞、波斯以及拜占庭帝國等，持續遷移居住地，13 世紀中期抵達歐洲西南部。此后，從14 世紀到15 世紀，為躲避蒙古族的入侵移居歐洲，在歐洲展開活動。16 世紀，再次經過巴爾干半島和匈牙利，向俄羅斯、東歐、西北歐洲三個方向移動。到16 世紀末，吉普賽人分布在包括俄羅斯、西班牙、英國等在內的整個歐洲地區。此后，部分吉普賽人從歐洲移居到澳大利亞、南北美洲等地區。 就這樣，吉普賽人總是像流浪一樣不停地更換自己的居住地，直到現在分布于世界各地。由于不斷的流浪, 吉普賽人的文化也不統一，因為遵循了各個居住地區的法律和風俗，吉普賽人使用的語言也受到了他們居住地區的影響，因此，吉普賽人的固有文化并不存在。吉普賽也是歐洲少數民族中最受歧視的民族，而他們不斷遷徙的原因恰恰也是因為這種歧視和傷害。也就是說, 社會越是不接受他們，吉普賽人就越不與外界交流，越是排他性的流浪，所以許多歐洲人認為流浪和封閉性是吉普賽人的本性。但是吉普賽人的特殊生活形態對浪漫主義文學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吉普賽人封閉的生活形態使得歐洲人產生新鮮感，以他們的生活為素材的文學作品開始逐漸登場。英國著名吉普賽學者喬治·博羅也在他的著作中寫道：“吉普賽人的思考方式和流浪生活與浪漫主義藝術家們追求的不現實的思考方式有切入點，吉普賽人的生活因此成為浪漫主義作家的研究素材，為浪漫主義文學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另外，吉普賽人性感又神秘的舞蹈和音樂也逐漸被大眾所熟知并獲得了很高的人氣，吉普賽人也開始經常在活動或派對上演奏歌曲，宣傳吉普賽音樂。

二、歐洲各國作曲家使用吉普賽音樂元素的創作

在歐洲各地流浪的吉普賽人表現出卓越的音樂才能，音樂是他們主要的工作之一。 18 世紀, 他們經常使用的樂器小提琴得到了改良，吉普賽音樂更加發達，受到大眾歡迎后，18 世紀后期匈牙利還出現了吉普賽合奏團體。19 世紀，歐洲各國的作曲家也開始使用吉普賽音樂元素創作作品，由此可以看出吉普賽音樂對19 世紀的全歐洲都產生了影響。其中受吉普賽音樂影響最大的地區有西班牙安達盧西亞地區、東歐的羅馬尼亞、匈牙利、俄羅斯、奧地利等。 首先，在匈牙利，李斯特、巴托克、多普勒等使用吉普賽音樂元素創作了《三個吉普賽人》《匈牙利狂想曲》《夢幻匈牙利牧歌op.26》《鋼琴和管弦狂想曲op.1》等。捷克民族主義作曲家德沃夏克和雅納切克也創作了反映吉普賽音樂的作品，如《吉普賽人之歌op.55》《斯拉夫舞op.46》《吉普賽女孩》等。在西班牙使用吉普賽音樂要素創作作品的作曲家有薩拉薩特、帕亞、羅德里戈等，主要作品有《七種西班牙流行音樂NO.7》 《短暫的人生》《像吉普賽人一樣》《阿蘭協奏曲》等。在俄羅斯，柴可夫斯基、拉赫曼尼諾、林斯基·科爾薩科夫也使用吉普賽音樂元素創作歌曲，主要作品有《吉普賽人》《阿萊克》《西班牙人卡帕奇奧》等。此外, 意大利的羅西尼、多尼采蒂在歌劇作品中同時使用了帶有吉普賽音樂特點的文學內容，德國布拉姆斯、舒曼、胡戈沃爾夫還創作了體現吉普賽音樂氛圍的聲樂作品。法國的維杰、圣桑斯和奧地利的約翰·施特勞斯等也使用吉普賽音樂元素創作作品。由此可見，19 世紀的吉普賽音樂對全歐洲的作曲家都產生了影響。

三、吉普賽音樂中出現的音樂特征

吉普賽音樂是在吉普賽人在不斷流動的過程中，在當地的本土音樂中加入自己民族音樂特征并結合后誕生的。因此，吉普賽音樂雖然從地域上分散在全世界各地，但從宏觀上看，體現出以下共同特征。第一，如同吉普賽人自由的性格一樣, 即興演奏在他們的音樂中是主要要素。第二，吉普賽人雖然大多為了生計而演奏音樂，但比起演奏大眾喜歡的音樂，演奏自己想要的音樂風格的意識更強。第三，吉普賽音樂的特點是一般會出現華麗的裝飾音和細膩的節奏，節奏變化頻繁，多采用極端強弱。另外，破壞強弱結構、強化弱拍的節奏也被廣泛使用, 這種節奏的變化和演奏方法也可以在所有地區的吉普賽音樂中看到。第四，吉普賽音樂的歌曲中經常使用沒有特別意義的音節(ai、la) 等感嘆詞。第五，吉普賽音樂中常常會使用吉普賽人的固有樂器, 這些樂器與吉普賽人的文化有著密切的關系，德沃夏克和其他歐洲作曲家在作品中也間接地再現了這些樂器的音響效果。

四、吉普賽音樂的特點

正如上面所說，吉普賽音樂是吉普賽人居住地區的民俗音樂和吉普賽人固有的音樂色彩相結合而成的。因此，吉普賽音樂呈現出吉普賽人固有的音樂特征和歐洲各地區的民俗音樂特征，這種吉普賽音樂特征最明顯的地區是吉普賽人主要居住的東歐和西班牙地區。因此，本文將這兩個地區吉普賽音樂中出現的具體音樂特征分為音階、節奏、形式、即興演奏要素四個部分進行詳細分析。

（一）音階

吉普賽音樂常使用代表性音階來表現出吉普賽音樂獨有的音響效果，目前常用的吉普賽音階有吉普賽音階、匈牙利吉普賽音階、西班牙吉普賽音階。這些音階是以吉普賽人居住地區的民俗音樂中使用的音階為基礎，添加了吉普賽人固有的音樂色彩而誕生的，包含了地區特征和吉普賽的特征。吉普賽音系和匈牙利吉普賽音系以東歐地區為基礎，西班牙吉普賽音系以西班牙安達盧西亞地區的民俗音樂為基礎。

（二）節奏

東歐吉普賽各地區的民俗音樂大多是考慮到當地語言的重音而制作的。以匈牙利為中心，吉普賽文化發達的東歐地區語言沒有英語的不定冠詞(a,an)、正冠詞(the)等，前音節會出現重音。因此, 他們的民俗音樂的特點是,根據重音的強弱給以明顯的節奏作曲，很多情況下都是在開頭或在前一個音節上安排長音。西班牙吉普賽節奏在西班牙音樂中占據非常重要的位置，西班牙音樂中的節奏雖然不是構成旋律的主要因素，但是節奏本身對音樂產生了很多影響。從西班牙音樂的鋼琴伴奏來看，左手和右手交替演奏形態的節奏較多，這是因為在西班牙的舞蹈中有很多3 節拍的歌曲，快曲是6/8 節拍、9/8 節拍,慢曲是3/4 節拍。 因此,以西班牙音樂為基礎的吉普賽弗拉門戈音樂將12 拍分成4 等份，由3 拍組成一組, 在維持西班牙舞曲3 節拍的同時，中間添加了三對二的節奏，這是典型的吉普賽人弗拉門戈的節奏。

（三）形式

東歐吉普賽音樂的代表性形式“查爾達西”是指匈牙利的民俗舞蹈或音樂，通常由2/4 節拍或4/4 節拍組成，伴隨著音樂發展緩慢舞蹈，隨著音樂逐漸激情加速，舞蹈也從優雅的動作發展到爆發野性美的動作。西班牙吉普賽音樂的代表性形態是弗拉門戈。弗拉門戈是融合了歌曲、舞蹈、音樂技巧的表現藝術，以12 拍分為3 拍為單位，強調其中幾個重音的節奏為特征。此外，弗拉門戈也表現出與查爾達西一樣，以相對較慢的節奏開始，逐漸以劇烈、快節奏進行的特點。由此可見，吉普賽音樂亦呈現從慢節奏開始逐漸向快節奏轉變的共同特點。

（四）即興演奏

吉普賽音樂的代表性特征是他們的即興演奏, 吉普賽人認為相對比原封不動地演奏，通過添加裝飾音或改變節奏等更能夠體現自己的特點，這也與他們喜歡使用的樂器能很好地表現強弱有關。因此, 為了表現吉普賽音樂的即興特點，在吉普賽音樂中可以觀察到極端的強弱對比、特征性的裝飾音的使用以及頻繁的節奏變化等特點。在吉普賽音樂中, 即使演奏單純的旋律, 也會使用多種裝飾音，特別是跳躍的裝飾音，這些裝飾音代表了吉普賽人自由的天性。吉普賽音樂中出現的即興音樂特征與當時試圖用音樂表現主觀感情的浪漫主義作曲家們的作曲技法有很多相似之處。在當時，浪漫主義作曲家為了表現自己的多種感情，采用夸張的力度、節奏的變化、多種音色的使用、特征性的節奏和聲以及裝飾的旋律等引入到自己的音樂中，這些特征在吉普賽音樂中也是隨處可見的。另外，吉普賽人不現實的生活態度和思考方式也表現出了與很多浪漫主義作曲家向往的美感理念相似的部分, 因此，浪漫主義音樂家認為吉普賽音樂之所以是具有魅力的音樂素材也是非常自然的現象。

五、吉普賽音樂的思潮特征

如上所述，吉普賽音樂是吉普賽人居住地區的民俗音樂和他們的音樂特征相結合形成的。 因此，吉普賽音樂可以說是集吉普賽人的特點和各地區的民俗融于一體的音樂，使用吉普賽音樂作為音樂素材的作品在歐洲大部分國家的作品中都能找到，這是因為吉普賽人的居住地區幾乎包括歐洲全境。但是從音樂的思潮性質來看，有必要將其分為“民族主義”和“異國主義”兩種性質進行研究。1789 年至1794 年的法國大革命標榜了“自由、平等、博愛”的自由主義理念。這種自由與平等的理念成為歐洲各國人民的時代精神，引發了歐洲各國的政治變革。拿破侖在與俄羅斯的戰爭和滑鐵盧戰斗中慘敗，因此歐洲各國忙于獨立，整個社會民族主義意識膨脹。由于這種時代原因，作為文化、傳統、歷史并存的民族主義意識在各國音樂中體現出來, 從某種角度來看是必然的。其中東歐和西班牙也爆發了這種“民族主義運動”，這些國家的代表性民族主義作曲家有德沃夏克、斯梅塔納、帕亞等。他們在音樂中表現的“民族性”與吉普賽音樂有著密切的關系，這是因為長期以來，通過這些地區的民俗音樂與吉普賽音樂相互融合的過程，吉普賽音樂也成為了他們的民俗音樂。所以東歐和西班牙的作曲家們在作品中使用的就是吉普賽音樂。相反，長期以來一直作為西方音樂中心的德國，19 世紀作曲家們將新的音樂素材運用到自己的作品中，試圖強調別具特色的音響和獨創性，以及他們所重視的“浪漫性”, 為此他們不斷嘗試在音樂中加入從未在舞臺上使用過的音階、和聲、節奏等音樂要素。這一方面是為了展示自己作為歐洲音樂中心的獨創性和優越性，另一方面也是表達出逃避現實、對異國情調的幻想、對新世界的憧憬等精神理念。像這樣，在探索新音響效果的過程中, 他們選擇的異國音樂素材有亞洲、非洲等遙遠地區的，但既近又具有差別化的吉普賽音樂也是一種選擇。因此, 這與東歐或西班牙使用的吉普賽音樂有著本質上的差異, 偶爾也會存在將非音樂性的吉普賽人角色用作歌詞或劇情素材的情況。在德國，將吉普賽音樂作為異國主義素材創作歌曲的代表作曲家有舒曼、布拉姆斯、沃爾夫等。總之, 如果說東歐和西班牙的吉普賽音樂與他們的民族音樂相似, 那么德國的吉普賽音樂則是為了強調他們的獨創性而使用的一種異國情調的音樂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