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宗文 張卓妮
[摘 要] 在涉案企業合規改革中,合規有效性是預防紙面合規的重要保障。然而,合規有效性證明存在紙面證明的風險,即證據形式為紙面、證據形成于紙面、證據審查在紙面。其主要原因為:對合規有效性證明本質認識不到位,主要表現為對動態的、非悔罪性的證明對象認識不足;對合規有效性證明標準的說服功能、歷時性特性認識不足;對合規有效性證明方法的自由證明、管理技術性特性認識不足;相關試點經驗在傳播時產生話語變異與指引變異,阻礙了合規有效性證明體系的構建進程。為應對紙面證明的風險,完善合規有效性證明路徑,應實現從靜態到動態、從單一到多元、從紙面到現場的轉變;具體而言,第三方組織應運用多種證據和管理學方法評估企業合規的較佳實踐,尤其要關注企業家的合規意識以判斷企業合規文化是否形成。檢察機關可允許多方提供合規有效性相關證據、多元實質審查第三方組織的合規考察書面報告并出具案例報告、敘述合規有效性的理由。
[關鍵詞] 合規有效性 第三方組織 較佳實踐
[中圖分類號] DF7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3642(2023)05—0091—09
自最高人民檢察院推行涉案企業合規改革以來,“紙面合規”屢屢見諸報端[1-2]。司法實踐已有部分企業因紙面合規被提起公訴①。當下改革的一大重點就是相關主體如何證明企業合規有效性,即證明“企業在涉罪領域已完善治理結構、健全內部規章制度并能逐步形成全面合規管理體系”。目前,《涉案企業合規建設、評估和審查辦法(試行)》(以下簡稱《辦法(試行)》)和《關于建立涉案企業合規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的指導意見(試行)》(以下簡稱《指導意見(試行)》)將合規有效性證明過程分為企業建設合規、第三方監督評估組織(以下簡稱“第三方組織”)評估合規(未啟動第三方機制的小微企業合規,由檢察院負責評估)、檢察院審查合規和聽證會驗收合規(非必要環節),并就合規有效性的標準與目標等問題作出了規定。而司法實踐存在一方面力圖杜絕紙面合規、另一方面又用紙面材料證明合規有效性的悖論。企業及其負責人很可能借合規之名逃避刑事責任、花錢買刑,繼而侵蝕司法公正。目前,合規有效性證明有諸多問題尚待探討。
一、涉案企業合規有效性的證明實踐及其“紙面化”風險
合規有效性證明是在通常所述的合規有效性驗收環節最終實現的。然而,根據《現代漢語詞典》,驗收的含義是為“按照一定標準檢驗而后收下”,是一種行政流程化的表述。這個概念偏重于從事后視角、靜態視角審視合規,可能導致檢察機關在驗收時“打卡”合規有效性所需的各項要素,而忽略企業合規的建設過程與實效。合規有效性證明意為“用證據以探求合規有效性之真偽”,它不僅從求真的角度審視合規,還關注了合規全流程中不同主體在合規有效性證明中發揮的作用:企業在其聘請的專業人員的協助下建設并實施合規計劃,他向證明自己已經實現有效合規;檢察機關通過對案件材料的判斷,自向證明企業合規是否有效,做出最終認定。
(一)涉案企業合規有效性的證明實踐
根據《辦法(試行)》,若案件適用第三方機制,第三方組織會在評估合規有效性情況后向檢察院出具合規考察書面報告。該報告重點包含六項要素:①企業是否有效控制涉案合規風險。②是否及時處置違規違法行為。③是否合理配置合規管理機構或人員。④是否充分保障合規機制所需的人力物力。⑤是否正常運行監測、舉報、調查、處理及合規績效評價機制。⑥是否基本形成持續整改機制和合規文化。關于第⑥點,《辦法(試行)》采取了折中說,即企業既要圍繞涉罪領域建設專項合規計劃,也需以全面合規為目標,逐步增設合規內容。在司法實踐中,企業是否仍需全面合規,各地檢察院做法不一。此外,還有第三方組織要求企業參照ISO37301 : 2021《合規管理體系要求及使用指南》、GB/T35770-2017《合規管理體系指南》等通行標準。檢察院會側重審查該報告的客觀中立性而非其具體內容,關注點為:第三方組織的評估方案和考察方法是否適當;評估材料是否全面、客觀、專業;第三方組織是否有不當行為。一旦合規考察書面報告符合以上三點,檢察院通常會采納其最終意見。
若案件未采用第三方機制,檢察院會承擔合規有效性的評估工作。《指導意見(試行)》和《辦法(試行)》未說明檢察院應采取的評估方法和合規有效性標準是否與適用了第三方機制的案件有所差別。
無論哪種案件,檢察院均可進一步組織召開聽證會,最終認定合規的有效性。根據以往工作規定,我們可將聽證會的召開要求暫時歸納為:案件在事實認定、法律適用、案件處理等方面存在較大爭議,或者有重大社會影響,需要當面聽取企業、第三方組織與其他相關人員意見的,經檢察長批準,可以召開聽證會②。
(二)涉案企業合規有效性證明的“紙面化”風險
隨著實踐不斷深入,當前合規有效性證明有陷入“紙面化”的風險,即各方大量用紙面材料證明合規有效性。
1. 第三方組織的合規考察書面報告形成于紙面
合規考察書面報告是證明合規有效性的最主要證據。第三方組織只有切實有效監管企業,才可保證其報告的可信性。在實踐中,該報告的形成材料多來源于紙面。由于第三方組織的組成人員常為稅務師、律師、相關業務骨干和地方人大代表等,他們基本不可能長期進駐企業并親身感知合規。大多數第三方組織只做到了有次數實地考察、與企業管理人員訪談并輔以企業提供的書面材料,來綜合判斷合規整改的進展情況。
2. 企業提供的證據基本為紙面材料
以某企業涉嫌單位行賄的合規案件為例,在司法實踐中,企業通常會向第三方組織提供《合規計劃書》《合規經營承諾書》《公司內部懲處公文》《合規整改自查報告》《企業違規風險體檢表》《績效考核管理制度》《企業合規考試試卷》《員工禁止行為規定》《反舞弊合規管理制度》以及《內部審計工作手冊》等材料。而檢察院審閱的合規考察書面報告又是由第三方組織從這些書面材料中篩選出的信息構成的。不過,《辦法(試行)》雖未規定檢察院審查合規考察書面報告以外的合規有效性證據,但也未禁止其適用。此外,這些證據時常機械地復述法律與行業標準,大量使用禁止性規定,存在大而空的現象。它們雖然在紙面上呈現出合規有效性的表征,但其實質運行效果很難顯現在檢察院面前。在該案件進展過程中,檢察院工作人員就指出,“該企業原先的合規計劃內容比較空洞,沒有結合具體案件犯罪成因制定相應的整改對策”③。
3. 檢察院以紙面方式審查以上證據
檢察院審查證據是保障第三方組織客觀中立的主要方式,其審查模式表現為兩種。其一,檢察院消極監督模式。檢察院通過合規考察書面報告審查合規有效性,多為形式審查。尤其在未適用第三方機制的案件中,證據提供者基本只有企業。檢察院若以紙面方式審查合規有效性,很可能會被企業構筑的虛假合規表象迷惑。其二,檢察院強力主導模式。檢察院會與第三方組織開會商談,隨時了解情況,可謂事無巨細。若檢察院插手太多,第三方組織可能會成為檢察院的代言人。由于當下合規整改期限較短,這種模式逐漸演變為檢察院不斷催促企業和第三方組織加快合規進程,成為一種另類的紙面審查。
盡管檢察院可以增設聽證會以保障合規考察書面報告內容的可靠性,但目前的聽證會能起到的作用與書面審查無甚差別。目前,聽證會只是一個非必要補充手段,還不能成為合規有效性證明的核心環節;而且,聽證員的多數意見雖會成為檢察院處理案件的重要參考,但人民監督員等聽證員很難把握企業合規的具體建設情況,也欠缺事實判定經驗。此外,聽證會不含兩造對抗、居中裁判的內容,其發現合規有效性證明問題的能力遠不如訴訟程序。盡管聽證會具備交涉性,但其本質還是為體現行政民主化而從司法程序借鑒來的行政手段 [3]。
二、證明“紙面化”的主觀原因:對合規有效性證明的本質缺乏充分認識
作為一類新型案件,涉案企業合規案件與一般的刑事不起訴案件有根本差別。它的程序既不同于刑事訴訟程序,也無法與已有的刑事特別程序直接掛鉤。然而,現有的合規有效性證明程序未能識別合規特有的理論本質,直接導致了證明的紙面化風險。
(一)對合規有效性證明對象的動態化、非悔罪式特性認識不足
證明是人類探求真相的認識活動,事實則是證明的對象和基點,在認識體系中處于核心地位。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司法證明主要探求靜態的歷史事實。該事實已然成為過去,不能被直接經驗感知,只能被推論的方法獲取 [4]。合規有效性證明對象是企業是否已形成一個持續運營的合規管理機制,是一個動態的、過程漸進的事實,既包括過去也包括現實,是“正在發生的歷史”[5];既包含企業針對其合規風險點制訂的合規計劃,也要求企業有效實施該計劃并將其滲透到企業經營管理的每一流程和所有環節,使之真正發揮預防、監控和應對合規風險的作用 [6]。這些是紙面材料無法反映的。由于對合規有效性的動態特征缺少充分認識,目前第三方組織評估的、檢察院審查的基本是過去已發生的企業合規整改活動。即使他們親臨現場觀察企業合規計劃的落實情況,次數也十分有限,難以真切感受到企業的合規管理氛圍與動態運行現狀。
合規有效性證明對象還具備非悔罪式特性。有理論研究主張從未成年人附條件不起訴制度中尋找經驗以促進合規附條件不起訴立法 [7-8]。二者都為犯罪嫌疑人提供量刑激勵,都有一定長度的考察期,合規有效性也確有部分悔罪外觀。不過需要注意的是,未成年嫌疑人的悔罪來源于其良心,是一種道德性行為 [9]。盡管企業的退繳違規違法所得行為帶有道德性因素,但其合規建設更多來源于本身的運行需求。前者嫌疑人能彌補的法益范圍有限,后者企業對社會公共利益的填補能力更強,能夠預防企業倒閉帶來的不良影響;前者已形成了一定的固化判斷方式,基本為嫌疑人賠償被害人,取得其出具的諒解書并在考察期中不作為違規違法行為。后者則由于企業經營情況不同、司法實踐不完善,尚無固化的判斷方式。企業只有積極作為而非消極不為,違法違規行為才可證明其消除了犯罪風險,但這并非紙面材料可以單獨證明的。
(二)對合規有效性證明標準的說服功能、歷時性特性認識不足
從企業角度出發,合規有效性證明標準是證明任務,企業需要根據這個標準進行合規整改以說服第三方組織乃至檢察院卸除刑事責任;從第三方組織和檢察院角度出發,該證明標準是衡量基準,他們需據此判斷合規有效性。目前該標準正經歷從抽象原則到具象標準的探索過程④,而在具象化過程中,對其特性的認識不足帶來了紙面證明風險。
1.《辦法(試行)》采取驗收標準而非證明標準的說法,忽視了企業提供證據說服第三方組織與檢察院的環節
檢察院驗收合規為“按照一定標準檢驗而后收下”,具有強烈的行政化色彩⑤。這導致企業及其聘請的專業人員(主要是律師)可能忽視合規有效性標準的說服功能。對于律師來講,合規是非訴化業務,與對抗性辯護不同 [10];但在企業要用合規有效性換取不被判處刑罰時,合規便不再是純粹的非訴業務。此時律師需要幫助企業說服檢察院這個司法主體。如果業務失敗,企業還會承擔刑責。若各方依舊以非訴和行政化思維看待合規有效性證明標準,企業就不會試圖收集更多的言詞證據來證明合規有效性,律師也不會參與到企業合規的具象建設中。“曾經有一個制訂合規計劃的團隊根本沒有去過目標企業進行考察,在短短一個月之內就把合規計劃建立起來了”⑥。企業合規計劃的建設和實施可能成為“兩張皮”,從而對未來檢法雙方在審判階段建設合規機制啟動、合規標準互認與合規成果確認機制的目標產生不利影響⑦。
2.《辦法(試行)》將合規有效性證明標準細化為六項要素,雖在大方向上符合實踐需求,但這六項要素之間不僅有重疊關系,而且其列舉方式忽略了合規有效性證明標準的歷時性特征,即企業在建設合規體系時的先后順序與未來發展
在司法實踐中,合規考察書面報告未必會嚴格按照這六項要素一一審查。企業通常會先建設一個初步的合規管理機構,組建合規領導團隊逐步建設合規風險防控體系,隨后修改公司章程,進行排查合規風險等具體工作,最后以此為基礎培育合規文化。合規文化體現了全面合規的思想,它要求企業形成守法光榮、違法可恥的管理氛圍,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也絕非紙面材料所能證明。企業尤其是小微企業,可以很輕松地建立一個合規計劃,將這些規定統統囊括其中,卻很難將其持續實施。如果嚴格審視,即使適度延長合規整改期限,企業合規有效性也很難達到標準。
(三)對合規有效性證明方法的自由證明、管理技術性特性認識不足
從目前改革趨勢看,法院參與涉案企業合規的力度會顯著參加,這就意味著此后不僅檢察院要審查合規有效性,法院也要面臨著是否采納檢察院關于企業合規有效性的意見。因此,有必要討論其證明方法的本質。
使用有證據能力的證據并且經過正式的證據調查程序進行的證明稱作嚴格證明;其他的證明稱作自由證明[11]。嚴格證明限定探知證據要用什么樣的證據方法以及什么樣的證據方法必須使用什么樣的調查程序;自由證明則沒有這兩種限制 [12]。在合規有效性證明中,嚴格證明帶來的書面調查思維慣性影響著檢察院認定合規有效性的方法,檢察院與法院可能將六項要素與合規考察書面報告中的紙面材料一一對應,較為機械地判斷合規有效性。
不過合規有效性證明實質上屬于自由證明。一方面,普通刑事案件的犯罪事實以犯罪構成要件為主,是相對于客觀真實情況、根據刑法條文所規定的構成要件進行剪裁后的法律事實 [13]。這種高度抽象的要件事實為嚴格證明提供了可行性;而企業是否建立有效合規的事實并非純粹的法律事實,也基本不可能從中抽象出某些構成要件。若案件進入審判環節,合規有效性屬于有利于被告人的從寬量刑事實,其證明也為自由證明。另一方面,如果實行嚴格證明,那么企業能夠提供的相關證據將十分有限。例如,企業過往經營習慣屬于品格證據,需被程序規制。此時證據數量較少,合規有效性證明將過度依賴合規考察書面報告與其他紙面材料,從而帶來潛在的合規腐敗問題。
如果說自由證明是宏觀上的證明方法,那么推定和歸納推理等就是微觀上的證明方法或技術。在合規有效性證明中,常見證明方法尚未和管理學科知識充分結合。與其說合規是法律活動,不如說是企業的內部管理活動或是行為科學 [14]。而這些管理活動很難全部顯示在紙面上。例如,普通案件的證明少不了物證的收集與使用,但合規案件很少有直接反映合規有效性的物證;又如,合規案件中的證據跨學科且專業性強,包含大量企業管理規范和管理活動相關內容,往往超出辦案人員的知識范圍,需要書面審查以外的管理科學介入以協助判斷;再如,司法機關在普通案件中積累了大量言詞證據應用經驗,但合規案件中企業內部人員的言詞可信度不夠強,也難以被有效審查,而外部人員又不全面了解企業的運營情況,加之第三方組織和企業提供的證據來源單一,彼此之間可能會虛假印證。另外,檢察院與法院普遍持有書面審查的思維慣性可能使得證明紙面化風險加劇。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企業合規文化的證明方法。合規文化類似于其他案件中的“非法占有目的”“故意”和“過失”等,其落腳點在企業內部人員的主觀心理。主觀心理的證明本就是一個世界性難題,隱蔽的內心世界很難外顯,人類的認識有其固有局限 [15]。但“故意”“過失”等主觀因素證明經驗又不能直接化用到合規案件中。和一般的法律行為不同,合規有效性的主觀心理體現為企業員工對合規規范的感知、認識、學習能力以及企業領導在面對風險時的謹慎程度、決策偏好等。目前,第三方組織往往用考試來測試企業人員,這種方法較為僵化,且多是對書面規范的重復。
三、證明“紙面化”的實踐成因:試點經驗的話語變異與指引變異
由于涉案企業合規改革尚在試點階段,各地檢察院都在“摸著石頭過河”,此時司法實踐尤其是試點經驗對合規有效性證明的哺育作用尤為重要。各地檢察院以及法院不僅需要積攢足夠的證明經驗,也需要向其他單位尤其是試點單位學習借鑒。未來的合規立法也需從試點經驗中披沙揀金,將合規有效性證明相關規定以文本方式逐漸優化。合規有效性證明的一系列問題在被立法固定前后,會經歷一個“具象-抽象-具象”的螺旋上升過程。試點單位首先在辦案中探索,立法者將其經驗抽象為一個初步的證明體系,然后更多的檢察院在立法基礎上繼續將抽象的證明體系具象化,不斷往復。然而,試點經驗在傳播中發生了話語變異與指引變異,使得其中包含的證明標準、方法等或機械性地存于紙面或隱而不現,這阻礙了合規有效性證明體系的構建進程。
1. 試點經驗的話語變異表現為話語趨同
企業的基本情況、章程和經營方式不同,第三方組織的評估方案與報告不同,檢察院的驗收方式不同,聽證會的程序也不同。自然,合規有效性證明本應“千人千面”,但其間的不同之處并未體現在已公開的案例之中。理論研究者與司法工作者除非直接接觸合規案件的辦理過程,否則在閱讀案件時很容易產生一種案件大同小異之感。在各地檢察院官網和報紙中,一個案例的敘述架構通常如下。
某企業雖涉嫌某罪,但情節較輕,相關人員認罪態度良好,且該企業對當地經濟貢獻不小,故而檢察院決定對其適用合規試點。第三方組織由律師、相關專業人員等構成,對某公司開展為期幾個月的合規考察工作。第三方組織定期向檢察院報告企業合規情況。檢察院還會制發檢察建議等其他工作。企業也簽署了承諾書,開展了合規培訓、發放合規手冊、排查相關犯罪風險等活動。整改期滿后,第三方組織認定整改合格。檢察院牽頭召開聽證會后驗收合格。最后,企業煥發生機,為社會持續創造經濟價值。
此類敘述屬于新聞報道,便于大眾理解。但讀者若往下細究,就會產生很多疑問。對企業員工的合規測試是否走過場?合規官獨立性如何?企業領導是否從內心覺得違規可恥?聽證會在向企業和第三方組織提問時是否專業并反映了公眾心聲?若以上問題皆為是,有何證據證明?可見,這樣的敘述方式雖然提高了試點經驗的傳播度,但忽略了個體的成功經驗,也導致了第三方組織和檢察院的判斷“黑箱”;甚至可以說,這樣的試點經驗與法律法規無甚差別。加之各單位也會受到已公布的官方案例的影響,其典型案例敘述方式愈發趨同。
2. 試點經驗的指引變異表現為非主流證明經驗逐漸流失
例如,自從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布第二批企業合規典型案例后,其包含的“第三方監督評估”“異地監督考察”和“合規互認”等概念增加了,而未采取第三方機制的合規案件報道逐漸變少了,詳細論述相關案件證明經驗的新聞數量也有所下降。然而,未采取第三方機制的合規案件由于相關文本規定少且涉案企業多為小微企業,恰恰更需要汲取多方證明經驗,給檢察院以更多指引。
究其原因,這些話語變異和指引變異可以分為無意識和有意識兩種。后者指語言使用者在講話時有意識地選擇語言中語音、詞匯或語體的某一種變異形式 [16]。即使是同一個合規案例,敘述者也可根據需要在文本中使用完全不同的表述方式和邏輯架構,從而向外傳遞不同的合規有效性證明經驗。誠然,合規試點經驗的話語變異與指引變異是不可避免的。因為試點經驗顯然不會自動從試點方轉移到學習方,政策試點的推廣須要經過話語的組織、傳播和生產才能得以發生 [17]。各地檢察院不可能全程觀察試點辦案過程。試點經驗只有被概括為文本才能被檢察系統學習。文本越濃縮精煉,經驗就越能快速傳播,從而加快立法進程。然而,話語建構和經驗總結的過程可能是一個離實際經驗越來越遠的過程,對試點經驗的編輯和轉譯常常導致試點成功的某些關鍵要素在話語的建構中趨于流散 [18]。
試點經驗的話語變異與指引變異給各地的合規有效性證明帶來了操作疑惑。試點的證明經驗既難以真正全面還原也不好參考,加劇了證明紙面化的風險。企業若機械使用文本所載的試點經驗,就會發現只要制作一個寫滿了法律和行業規范的合規計劃、按部就班培訓員工、在涉罪領域小心謹慎,就能夠符合《辦法(試行)》的規定。若第三方組織和檢察院機械使用文本所載的試點經驗,就會發現難以區分企業合規計劃的文本和實踐,依舊會陷入合規有效性證明困難的泥沼。
四、合規有效性證明的路徑完善:從靜態到動態、從單一到多元
合規有效性證明的紙面化風險會導致企業合規對司法、對社會的價值難以體現,不利于涉案企業合規改革深層目標的實現。《中共中央關于加強新時代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工作的意見》特別提到,檢察院應充分發揮法律監督職能作用,服務保障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⑧。本次改革正是在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大背景下檢察院擴展法律監督內涵、參與社會治理的產物。它是將法治嵌入市場活動、干預市場主體行為、促進市場運行法治化的全新路徑,是提升國家經濟實力以及整體利益的重要保障 [19]。可見,本次改革的理想狀態是企業能夠真正融入我國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建設之中。這就需要企業合規有效性證明從紙面走到現場、從以報告為主走到多元證明。
(一)第三方組織的評估應從靜態走向動態
1. 企業建設與實施的合規計劃應當是符合其經營情況的“較佳實踐”(better practice)
在管理學中有“最佳實踐”(best practice)概念,意為一種顯示出優于其他方法和結果的、用于實現最終目標的最知名的方法、技術或經過驗證的流程;但若一個企業的合規管理活動只有成為最佳實踐才是有效合規,那就意味著它要學習標桿企業,完成同行業、同規模企業中的最好做法。然而,企業管理機制并非形成于朝夕之間,留給企業的整改時間有限,讓企業實現最佳實踐過于勉強。故而,“較佳實踐”的概念更為合適,即每一個企業的合規計劃應當根據其自身特點,盡可能地采取符合其經營狀況的更優管理路徑。第三方組織不會在一開始就要求企業滿足全部合規要求,而是要求企業在建設和實施合規的過程中不斷優化,在評估期滿后實現屬于它自己的較佳實踐。
較佳實踐的優勢在于,它不對企業強求一致,從而避免了法條適用機械化的問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罪名繁雜,企業又各有其行業與規模,官方難以制定一個“公式化”合規計劃的“萬能模板” [20];而且,“較佳實踐”是一種動態而非靜態的理念,企業可以在其經營實踐中不斷調整符合它的管理機制,這也符合合規事實動態化的特點。
試舉一例。《辦法(試行)》第9條規定,涉案企業應當為合規管理機制的有效運行提供必要的人員、培訓、宣傳、場所、設備和經費等人力、物力保障。企業員工在處理企業數據或者對外交往時,如果感到自己的行為較為敏感,應當能夠通過企業內部系統較快地尋找到其需要的企業相關規定,以判斷自身行為是否合規。如果該企業是一個只從事某一行業、缺少技術和資金支持的小微企業,本來沒整合過自己的內部資料,而現在它將與其從事行業有關的規定紙質化并放在固定辦公地點,員工可以前往翻看;或更進一步將規定電子化并歸納成表格等,即完成了自己的較佳實踐。如果一個企業規模較大、資源充沛且員工人數眾多,那么以上做法就不僅不夠便捷,還可能造成疏漏,不足以證明企業合規有效性。企業可以與其他信息技術公司合作,搭建云平臺,在其上分門別類地存儲企業內部規定。平臺還會跟蹤相關法律修改情況,提醒企業根據法律修改規定;還能夠保留員工在平臺上的瀏覽記錄,作為判定員工行為合規的主觀意愿證明材料。
2. 第三方組織應有對企業管理有一定了解的人員,并運用管理學知識把握合規有效性標準的六項要素
第三方組織只有掌握企業管理知識,才能更準確地判斷合規有效性,使得合規評估走出紙面,走向企業實際活動。例如,企業管理學在績效評價機制和企業合規的關系方面成果頗豐,也有較為成熟的方法可供應用 [21]。第三方組織可以利用專業知識制定指標,評估企業的績效評價機制是否科學可行、是否對員工行為起到了正向合規激勵的作用,從而認定該績效評價機制是否與企業合規實施效果有因果關系。
此外,第三方組織還可以利用回歸模型測算企業是否提高了其監測、舉報、調查、處理機制的運行水平。通過建立回歸模型,第三方組織可以得出因變量(監測、舉報、調查、處理機制)和多個自變量(監測機制的具體組成制度)之間的關系。例如,企業可以考慮為舉報人設立保密熱線,提高對不當行為的及時發現能力。而要了解保密熱線是否實現了預期目標,需要幾條信息,包括熱線是否有效(“神秘測試員”報告)、人們是否實際使用它(使用數據)、他們如何使用它(收到的電話類型的數據)、公司對指控的反應(回復時間、調查完成時間、調查結果、結果傳達)以及員工是否愿意撥打熱線電話(定期調查員工情緒)[14]。第三方組織應當將這些測算方式與信息寫入報告,而非僅是“企業已達到合規有效性標準”。
3. 第三方組織應重點關注企業家的合規意識,以判斷企業是否逐漸形成合規文化,是否兼顧專項合規與全面合規
在我國,企業家對企業的影響舉足輕重,絕大多數違法行為都離不開企業家的決策。他們不僅是在關鍵抉擇時刻、在十字路口選定最佳路線的人 [22],還會通過影響最低管理層級的操作人員的決策來實現參與組織目標 [23]。加之我國企業絕大多數為小微企業,它們的家族化色彩使其管理更多地依賴于管理者之間的私人信任而非制度化的約束 [24]。可見,在我國合規背景下,所謂合規文化往往就是企業家的合規意識。第三方組織應著重從企業家開始,培養其合規守法、積極參與社會治理的精神,并通過企業運營體系自上而下地、垂直地將這種企業家精神滲透到整個企業中。如此,領導層會做出守法決策,執行層也會正確執行決策。
有學者指出,在企業董事會或高級管理人員作出合規承諾的情況下,企業有望形成一種對違法違規零容忍的價值理念,樹立“合規創造價值”“合規優先于業務”的企業文化 [25]。而這種承諾能否得以落實,還需要運用管理學知識。以企業家的決策偏好為例,它意為決策者在面對幾個選項或備擇方案時選擇其中某一選項或備擇方案 [26]。以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為例,此類發票在特定經濟活動中的不可或缺性和經濟效用性會誘發企業的違法逐利行為 [27]。這多與企業家的冒險意識相關。企業家越大膽冒進,企業就越容易鋌而走險,為了牟取高額利益而犯錯。如果他在交易時更傾向于選擇謹慎、風險低、經營范圍與公司規模相稱的公司,他的員工在執行決策時也持謹慎態度,那么這個企業就更可能具備合規文化,從而實現合規文化的較佳實踐。第三方組織就需運用管理科學將企業領導的這種決策偏好數據化、顯像化。若因變量是風險決策偏好,那么自變量可以是企業的期望落差,即實際業績與期望水平之差距。在期望落差及歷史期望順差的狀態下,企業家將隨著差距的增加而冒險地從事創新性活動、破壞性活動 [28]。
(二)檢察院的驗收應從單一走向多元
1. 檢察院可擴充除合規考察書面報告以外的證據來源
除了合規考察書面報告外,第三方組織還應將據以判斷合規有效性的其他證據交由檢察院實質判斷。例如,較之于公司章程,公司獎懲記錄的說服力更強。此外,檢察院應允許企業提供合規有效性相關證據。由于較佳實踐屬于過程性事實,證據是隨著合規整改的進展而不斷產生的,律師可以將訴訟思維融入合規非訴業務中,幫助企業盡快固定證據。需注意,在適用第三方機制的案件中,企業提供證據是一種次要方法、補充性方法;但在未適用第三方機制的案件中,企業提供證據則變成了最主要方法。失去了第三方組織這個監督主體,企業很可能選擇性提供對己有利的證據。此時,檢察院應適時補位,定期或不定期派員考察企業合規運行情況,還可以試著挑選有相關知識的退休人員在企業坐班,親歷企業的整改過程,直接觀察其較佳實踐。
2. 檢察院可擴大聽證會驗收范圍并提高聽證會的程序的對抗性
目前的聽證會由檢察院主導,而一旦檢察院在報告時有引導性發言,可能會導致聽證會“走過場”。故而檢察院的作用應當是幫助聽證會把握合規有效性的尺度,將驗收工作交由聽證會推進,并提高聽證程序的對抗性。為避免聽證形式化,檢察院應確保各方發表意見并辯論,綜合各方意見裁量取舍并加強意見說理 [29]。聽證會只解決企業能否持續有效整改這個事實問題,而不必討論法律問題。此外,合規有效性不僅要求企業實現經營和管理模式的去犯罪化,也要實現前置的去違法化 [30]。如果一個小微企業在完成合規建設后,檢察院還將其移送行政處罰,那么該企業可能會面對難以承受的經濟壓力。此時如果聽證會有相關行政人員在場,便可促進合規互認,行政機關可減輕處罰或酌情不處罰。
3. 驗收完畢后,檢察院應出具一份較完整的案例報告。其文本可借鑒裁判文書的寫作形式而非新聞報道的形式,從而更好地對外傳遞個別化的證明經驗
當前各地在交流合規有效性證明經驗時,多采取新聞報道的方式。新聞報道雖精確精煉,但沒有裁判文書詳實充分。裁判文書的常見寫作方式會包括案件事實、證據目錄、爭議焦點、雙方意見以及裁判者的說理過程,法律論證內容相較于新聞報道具有獨特優勢。如果把法官判決看成雖取向于法律但不是由法律確定的決定,其不僅應根據法律的尺度而且根據公正和理性決定之要求來衡量,那么法律論證就獲得了獨立和核心的意義[31]。一個企業合規有效性結論不是自然而然存在的,需要通過說理才得以證立,也需要說理才得以被制約。
檢察院在案例報告內公開心證過程還可以避免理由“黑箱”,增加社會公眾對合規改革的可接受度,進而提高司法公信力。公眾的常識判斷會以切身感受與個案認知為基礎 [32]。合規不起訴畢竟是一個減輕甚至消除犯罪者刑責的改革,我國對待犯罪又長期持有“有功必賞、有罪必罰”的態度。即使檢察院已經完成了合規有效性證明,但案例報告如果沒有充分的說理過程,就難以應對公眾檢驗并回應社會需求。合規改革目前還處于探索階段,相關案例數量不多,司法效率與司法公正之間尚無明顯價值沖突,強化案例報告的說理過程不會加重司法資源的過度緊張問題。
具體到說理方法,雖然裁判文書通常采取“事實與法律截然二分”的寫作結構,但不同的案例報告可以依照其需求而作出適當改變,嘗試采取不同的說理方式。無論是法律三段論的邏輯說理,還是分析性的修辭說理,抑或增強敘事的故事性說理,均可被涵蓋其中。這樣可以激勵報告文本從過度一致的政策話語中釋放自身。多樣化的說理方法可以促進立法有效地吸收實踐經驗,加速立法進程。不過,公開心證并不等于事無巨細地說明。對于用來證明合規有效性的主要證據以及主要證據鏈條的形成,檢察院應當予以充分說明。對涉及企業商業秘密和個人隱私的內容,檢察院可以依法不予披露。試點單位在說理時,可以重點論述其獨有的方法和經驗,以便于其他單位學習借鑒。
結語
涉案企業合規有效性證明以防范紙面合規為主要目標,其本身仍有陷入“紙面化”的風險。作為參與合規有效性證明的主體,第三方組織和檢察院可以將動態化、多元化的證明精神融入合規有效性證明之中,通過考察“較佳實踐”、培養企業家合規意識、擴充合規證據材料范圍、強化說理過程等具體路徑化解“紙面化”風險。另外,各地法院正在逐步開展合規工作,探索檢法協作參與合規整改之路。本文的研究可為法院在審判階段開展合規工作、考察合規有效性提供一些參考。
注釋:
①紙面合規意為虛假合規,即企業并沒有切實有效地建設合規管理體系,只是“走過場”。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報道,截至2023年2月18日,有67家企業未通過監督評估,企業或企業負責人被依法起訴追究刑事責任。
②參見《人民檢察院審查案件聽證工作規定》第4條。
③這一內容來自某企業涉嫌單位行賄的合規案件中第三方組織提交的監督報告。
④參見《企業合規監督考察制度改革的理論與實踐研討會精彩實錄》中吳洪淇研究員的發言,載微信公眾號“悄悄法律人”,2021年10月19日。
⑤參見《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1513頁。詞典舉例:“驗收工作”“大橋竣工驗收后才能交付使用”。
⑥參見“‘企業合規改革視野下刑事實體法的修改與完善研討會綜述”,載微信公眾號“薊門一體化刑事法論壇”,2022年5月9日。
⑦2023年3月23日,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張軍在全國法院學習貫徹全國兩會精神電視電話會議上指出,人民法院可以研究同檢察機關共同做好涉案企業合規改革。
⑧參見《中共中央關于加強新時代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工作的意見》。
參考文獻:
[1] 盧志堅,陳穎,蔡楠.涉案企業合規整改不是“走過場”[N].檢察日報,2022-01-03(1).
[2] 丁國鋒,盧志堅.先行先試,做好企業合規“后半篇文章” [N].法治日報,2022-02-25(4).
[3] 孫笑俠.司法權的本質是判斷權:司法權與行政權的十大區別[J].法學,1998(8):35.
[4] 向燕.論刑事綜合型證明模式及其對印證模式的超越[J].法學研究,2021(1):105.
[5] 龍宗智.訴訟證據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21:6.
[6]? 陳瑞華. 合規監管人的角色定位:以有效刑事合規整改為視角的分析[J].比較法研究,2022(3):30.
[7] 楊帆.企業合規中附條件不起訴立法研究[J].中國刑事法雜志,2020(3):77-88.
[8] 李勇.企業附條件不起訴的立法建議[J].中國刑事法雜志,2021(2):127-143.
[9] 王立峰.論悔罪[J].中國刑事法雜志,2006(3):50-51.
[10] 董坤.刑事辯護中的合規非訴業務:從企業合規第三方機制指導意見切入談起[J].中國律師,2021(7):77-79.
[11] 田口守一.刑事訴訟法[M].張凌,于秀峰,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19:440.
[12] 林鈺雄,楊云驊,賴浩敏.嚴格證明的映射:自由證明法則及其運用[J].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07(5):4.
[13] 葛磊.論犯罪構成要件事實認定的基本方法:以法律思維方式為視角[J].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3):57.
[14] H Chen and E Soltes.Why Compliance Programs Fail- and How to Fix Them[J].Harvard Buisness Law, 2018 (March-April):116-125.
[15] 康懷宇.刑事主觀事實的證明問題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27-28.
[16] 田貴森.語言變異的功能語言學思考[J].當代外語研究,2012(3):25.
[17] 王路昊.政策試點推廣過程中的話語機制[J].中國行政管理,2022(3):23.
[18] 王路昊,林海龍.成為“最佳實踐”:試點經驗的話語建構[J].社會,2021(1):115.
[19] 董坤.論企業合規檢察主導的中國路徑[J.]政法論壇,2022(1):123.
[20] 李勇.涉罪企業合規有效性標準研究:以A公司串通投標案為例[J].政法論壇,2022(1):137.
[21] 周瑾,閆曉軍.知識管理能力、管理決策與企業績效關系實證研究[J].科學學與科學技術管理,2013(11):129-162.
[22] 西蒙.管理決策新科學[M].李柱流,湯俊澄,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33.
[23] 西蒙.管理行為[M].詹正茂,譯.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13:2.
[24] 秦宗文.小微企業刑事合規研究[J].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1):116.
[25] 陳瑞華.合規整改中的高層承諾原則[J].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23(3):82.
[26] 光 偉,王青春,陰國恩.決策偏好研究述評[J].心理研究,2011(6):10.
[27] 黃鑫.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的風險應對[J].稅務研究,2016(9):108-109.
[28] 賀小剛,連燕玲,呂斐斐.期望差距與企業家的風險決策偏好:基于中國家族上市公司的數據分析[J].管理科學學報,2016(8):1-20.
[29] 楊林.超越“合規”:合規不起訴制度功能的多元定位[J].環球法律評論,2023(2):222.
[30] 李奮飛.涉案企業合規改革還需強化“刑行銜接”[N].檢察日報,2022-05-11(3).
[31] 諾依曼.法律論證學[M].張青波,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14:6.
[32] 周振杰.合規計劃有效性評估的制度構成[J].環球法律評論,2022(1):129.
責任編輯:曲崇明
*本文系第一作者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類似行為證據的刑事證明功能研究”(項目編號:21AFX015)的部分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2023-02-01
作者簡介:秦宗文,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法學博士;張卓妮,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