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有才,李 彤
(山東科技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山東 青島 266590)
2023 年我國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到,國家要深入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緊緊依靠創新提升實體經濟發展水平。企業作為創新主體,其轉型升級成功與否關乎著我國經濟發展質量的高低。其中,高管是企業創新決策的主要制定者和執行者。因此,為激發高管的創新積極性,企業制定了一系列激勵措施,而在職消費激勵就是隱性激勵的一種。但是目前學者對高管在職消費激勵的后果持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支持“代理觀”的認為在職消費抑制企業創新,支持“效率觀”的認為在職消費會促進企業創新。當前階段在職消費激勵究竟對企業創新發揮著怎樣的作用,是本文擬解決的關鍵問題之一。
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既需要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也需要更好地發揮政府這雙看得見的、有形的手的作用。企業作為市場主體之一,受資源約束可能導致創新動力不足,還需要時刻提防市場失靈,而政府補貼不僅是政府干預市場的重要手段,也是政府支持企業創新的重要方式,有利于彌補市場失靈、優化社會資源配置。但是目前學者對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的關系說法不一,當前階段政府補貼究竟對企業創新發揮著怎樣的作用,是本文擬解決的關鍵問題之二。
此外,在開放的市場環境下,企業“單打獨斗”很難發展長久,還需要政府為其提供必要的資源支持。而為了獲得更多的補貼、優惠等政策,高管在職消費中相當一部分的職務消費用于與政府建立良好的政企關系,并通過這份關系實現二者資源互換,即企業替政府承擔部分社會責任,政府向企業提供關鍵創新資源。因此,當前階段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是否協同促進了企業創新,是本文擬解決的關鍵問題之三。
基于此,本文以2016—2021 年滬深非金融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實證研究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水平的影響以及二者之間是否存在協同效應;同時,從企業內外部治理機制角度分別檢驗其調節作用;并考察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的協同效應影響企業創新水平的作用路徑。本文將政企雙方納入同一框架下進行分析,一方面豐富了關于企業創新主體、市場主體的理論研究;另一方面通過揭示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的協同促進作用,幫助企業正確認識適當在職消費的經濟后果,從而更好地發揮政府補貼的創新激勵效果。
在職消費激勵是企業正常經營的必然產物,也是高管履職的必備支出。孫世敏等(2016)[1]認為在職消費的經濟效應取決于其貨幣薪酬補充、正常職務消費合計與自娛性消費成分的高低。其中,蔣濤和廖歆欣(2022)[2]檢驗了在職消費對貨幣薪酬屬于安全和激勵的情境下,二者部分替代,這也印證了孫鳳娥等(2017)[3]的假設,當高管顯性激勵水平相對較低時,在職消費的薪酬補償效應越顯著,而且高管作為企業形象的代表,較高的在職消費水平既可以彰顯自己的職權、身份,又可以幫助其獲得滿意的社會地位、關系網絡,對內能夠滿足高管物質上的需要,對外能夠滿足高管精神上的需要,使得在職消費激勵調動了高管的工作積極性。Chen 等(2015)[4]認為高管為了獲取更高的在職消費權力也會通過增加企業創新投入來提升企業績效,證明自身價值。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H1:在職消費激勵對企業創新水平具有促進作用。
基于資源基礎理論,政府補貼可以直接有效補充給企業所需的創新資源,并幫助分散企業的研發風險,增強企業的創新信心和積極性,如Czarnitzki等(2011)[5]、黃世政等(2022)[6]研究發現政府補貼提升了企業的創新能力。同時,政府補貼間接地以政府信用背書向外界傳遞企業發展前景良好的信號,提高了企業外部融資能力,激發了企業的創新熱情,如葉翠紅(2021)[7]研究發現政府補貼會通過緩解融資約束促進創新產出。此外,部分學者從政府補貼異質性角度開展研究,如姚林香等(2022)[8]認為只有創新類政府補貼才有助于企業研發產出,而趙一心等(2022)[9]認為政府環境補貼促進了企業綠色創新。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H2: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水平具有促進作用。
基于資源依賴理論和企業政治戰略理論,面對外部市場的波動和自身能力的有限,企業需要謀求強大合作伙伴的支持,而政府當之無愧成為必選項。高管作為企業的代表,是企業與政府溝通的橋梁,而高管所享有的在職消費激勵,被認為廣泛用于維系各類關系資源[10]。黎文靖和池勤偉(2015)[11]發現非國企的在職消費其實是對政府關系的資本投資,而陳怡秀和孫世敏(2018)[12]則表明維系關系產生的在職消費主要用于維系企業與政府關系,并且這種關系投入有助于企業獲得政府官員的信任、承諾與認同[13],即企業用于維護政企關系的支出越多,其享受的政府補貼也就越多[14],同時企業也會承擔更多公益捐贈、增加就業等社會責任[15]。
面對經濟政策的不確定性,企業會通過強化構建與政府關系網絡的動機而增加在職消費支出[16],一方面,在職消費激勵既可以緩解高管風險規避傾向,從而做出更多創新決策,又可以通過建立良好的政企關系幫助企業獲得更多的政府補貼,減輕了創新資金壓力;另一方面,政府也會監管企業對所獲補貼的使用[17],防止高管借機自娛性消費,從而更好地發揮在職消費與政府補貼的積極效應,降低企業獲取社會資源的成本,增強其創新動力。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H3:在職消費激勵、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水平的影響具有協同效應。
內部控制質量是企業重要的內部治理機制,一套完善的內部控制體系能夠通過綜合績效考核有效監管高管行為,緩解代理沖突并抑制其自利主義,從而相對減少自娛性消費。陳林榮等(2017)[18]發現高質量的內部控制能夠增強在職消費的激勵效果,即較高的內部控制質量,既降低了企業經營風險[19],保證了創新環境的穩定,又有利于更好地發揮在職消費的正向激勵作用,激發高管的創新熱情。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H4a:內部控制質量會增強在職消費激勵對企業創新水平的促進作用。
盡管政府未能直接參與企業的經營管理活動,但一套完善的內部控制體系也可以降低企業與政府間信息不對稱的程度,提高企業的財務報告質量[20],并以公開化、透明化的形式保證了政府補貼的專款專用,從而有效提升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的推動作用,即高質量的內部控制有助于增強政府補貼使用的合理性和創新投資的效率[21]。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H4b:內部控制質量會增強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水平的促進作用。
產品市場競爭是企業重要的外部治理機制,當行業競爭越激烈,意味著企業生存壓力越大、利潤空間越小,而高管被解雇、聲譽受損的風險隨之加大。王靖宇等(2019)[22]認為產品市場競爭下企業間業績指標的透明度、可比性有利于提高高管激勵的有效性,抑制其自娛性消費,使得高管自覺降低代理沖突,增強自身風險承擔能力,進而通過創新升級提升產品差異化程度,增強企業競爭優勢。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H5a:產品市場競爭會增強在職消費激勵對企業創新水平的促進作用。
面對激烈的產品市場競爭環境,企業迫切需要轉型升級,但是創新活動所需的資源巨大,而無償的政府補貼正好填補了這一缺口,雪中送炭的政府補貼降低了企業創新投資的成本,并幫忙抵御了部分研發失敗的風險,從而增強了企業創新動力;同時,企業面臨的被淘汰風險倒逼高管努力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從而最大程度發揮政府補貼的正向作用。姜啟波和譚清美(2020)[23]也發現市場競爭越激烈,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的影響效果越好。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H5b:產品市場競爭會增強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水平的促進作用。
本文選取2016—2021 年滬深A 股上市企業作為研究對象,并剔除(1)金融類企業;(2)*ST、ST 企業;(3)年度區間內數據不完整企業。其中,內部控制質量數據來自迪博內部控制與風險管理數據庫,其他相關數據均來自CSMAR 數據庫。經過上述處理,共得到1 540 家樣本企業9 240 個觀測值。為了避免極端值的影響,本文對主要連續變量進行1%和99%的Winsorize 處理。
1.被解釋變量。企業創新水平(RD)。借鑒徐悅等(2018)[24]的方法,本文主要采用創新投入強度,即當年研發投入占營業收入的比重來衡量企業的創新水平,數值越大表示企業創新水平越高。
2.解釋變量。在職消費激勵(Perk)。借鑒谷豐等(2018)[25]的方法,本文利用當期管理費用與期末營業收入之比來衡量在職消費激勵。
政府補貼(Sub)。借鑒童錦治等(2018)[26]的方法,本文利用當期政府補貼金額與期末資產總額之比來衡量政府補貼。
3.調節變量。內部治理機制選擇內部控制質量(IC)作為衡量指標,借鑒許瑜和馮均科(2017)[27]的方法,采用迪博內部控制指數除以100 來衡量企業的內部控制質量。
外部治理機制選擇產品市場競爭(HHI)作為衡量指標,借鑒陳麗蓉等(2021)[28]的方法,本文采用赫芬達爾指數來表示產品市場競爭程度。其中,赫芬達爾指數為逆指標,即HHI 越小,表示該企業的產品市場競爭程度越激烈。
4.控制變量。本文借鑒以往學者對企業創新水平影響因素的研究,選取企業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股權集中度(Top)、兩權分離度(Dual)作為控制變量。

表1 變量說明
為了檢驗在職消費激勵、政府補貼及其協同效應與企業創新水平的關系,構建模型:
為了檢驗內部控制質量的調節作用,構建模型:
為了檢驗產品市場競爭的調節作用,構建模型:
表2 列示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在2016—2021 年樣本期間內,共得到9 240 個觀測值。企業創新水平(RD)均值為0.05,說明我國A 股上市企業整體創新水平不高,其最小值為0.001,最大值為0.271,意味著企業間的創新水平存在較大差異。在職消費激勵(Perk)的最小值為0.01,最大值為0.356,表示企業間對在職消費激勵的重視程度明顯不同。政府補貼(Sub)的均值為0.005,說明當前企業獲得的政府補貼力度相對較小,標準差為0.006,體現出企業間獲得的政府補貼相對力度差別不大。

表2 描述性統計分析
在職消費激勵、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水平的基本回歸分析結果如表3 所示。列(1)報告了在職消費激勵的回歸系數為正且在1%水平上顯著,表示在職消費激勵有助于提升企業的創新水平,假設H1得到了支持。列(2)報告了政府補貼的回歸系數為正且在1%水平上顯著,說明政府補貼有助于提升企業的創新水平,假設H2 得到了支持。列(3)報告了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的交互項系數為正且在1%水平上顯著,意味著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之間存在著協同效應,能夠共同促進企業創新,假設H3得到了支持。

表3 基本回歸結果分析
企業內外部治理機制對在職消費激勵、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水平的調節作用表4 所示。列(1)報告了在職消費激勵與內部控制質量的交互項系數為正且在1%水平上顯著,表示內部控制質量正向調節了在職消費激勵對企業創新的促進作用,假設H4a 得到了支持。列(2)報告了政府補貼與內部控制質量的交互項系數為正且在1%水平上顯著,說明隨著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的提高,政府補貼越有助于企業創新,假設H4b 得到了支持。列(3)報告了在職消費激勵與產品市場競爭的交互項系數為負且在1%水平上顯著,即產品市場競爭正向調節了在職消費激勵對企業創新的促進作用,假設H5a 得到了支持。列(4)報告了政府補貼與產品市場競爭的交互項系數為負且在1%水平上顯著,意味著產品市場競爭愈激烈,政府補貼愈能提升企業創新水平,假設H5b 得到了支持。

表4 內外部治理機制調節分析
為了保證結論的可信性和有效性,本文對關鍵變量進行了如下穩健性檢驗。一是替換被解釋變量——企業創新水平,借鑒胡珺等(2020)[29]的方法,采用研發投入占期末總資產的比重進行代替;二是替換解釋變量——在職消費激勵,借鑒謝柳芳和孫鵬閣(2020)[30]的方法,對扣除董監高薪酬、無形資產攤銷、長期待攤費用攤銷后的管理費用取對數處理進行替代;三是替換解釋變量——政府補貼,借鑒巴曙松等(2022)[31]的方法,采用企業當年政府補助金額與其營業收入之比進行代替。將以上變量重新帶入回歸分析,其結果與前文一致,證明了本文結論的穩健性,但鑒于本文篇幅有限,具體回歸結果不在此展示。
在前文實證檢驗了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能夠協同推動企業創新水平提升的基礎上,本文還對該協同效應影響企業創新的具體機制進行了檢驗。當高管的在職消費水平較高時,能幫助其取得龐大的關系網絡,也意味著企業擁有較高的社會資本,更容易獲得投資方的信賴[32],降低融資成本及難度;同時,企業通過高管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建立良好關系獲得了政府補貼,直接幫助企業減輕內部資金約束[33],并且政府作為中介會向社會傳遞積極信號,提高企業的外部融資能力[34],從而緩解企業內外融資約束困境,保障其創新資源的穩定。當高管的在職消費水平較高時,更代表著其享有較大的權力,基于行為決策理論,此時增強了高管風險決策的自信和風險收益的樂觀[35];同時,企業獲得政府補貼意味著該項創新項目得到了政府的支持,促進產學研的合作,并一定程度上兜底了創新失敗的損失[36],從而提高了企業的風險承擔水平,增強其創新意愿。由此,形成了兩條明確的傳導路徑: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的協同效應會通過緩解融資約束、提高企業的風險承擔水平來提高企業創新水平。
對此,本文參考溫忠麟和葉寶娟(2014)[37]中介效應檢驗的三步法,并借鑒顧海峰和朱慧萍(2021)[38]的方法,采用SA 指數的絕對值來衡量企業的融資約束程度,其中SA=-0.737×Size+0.043×Size2-0.04×Age;借鑒何瑛等(2019)[39]的方法,采用盈余波動性,即以每三年作為一個觀測期,滾動回歸計算經行業年度調整后的總資產報酬率的標準差來衡量企業的風險承擔水平。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的協同效應影響企業創新水平的具體作用機制分析結果如表5 所示。首先,列(1)和列(4)作為主效應在前文已經被檢驗證明;其次,列(2)報告了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的協同效應會顯著削弱融資約束程度,而列(5)報告了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的協同效應會顯著增強風險承擔水平;最后,列(3)報告了在融資約束顯著抑制企業創新的基礎上,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的協同效應會顯著促進企業創新,而列(6)報告了在風險承擔水平顯著提高企業創新的基礎上,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的協同效應也與企業創新顯著正相關。這說明融資約束、風險承擔水平在其中發揮著部分中介的作用,即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的協同效應可以通過緩解融資約束、增強企業的風險承擔水平來提高自身的創新水平。

表5 協同效應影響機制分析
按照產權性質分組回歸的結果表6 所示。盡管從組間差異系數層面看,非國有企業組的在職消費激勵、政府補貼及其協同效應對企業創新水平的促進效果要比國有企業組更好一些。但是從回歸系數與顯著性水平層面看,無論是國有企業組還是非國有企業組,均顯著促進了企業創新,這說明近些年隨著國家和企業有關監管機制的健全,受產權性質的影響減弱,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均能明顯推動企業創新。

表6 產權分組回歸
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健康發展,既需要身兼創新主體、市場主體雙重身份的企業們勇于創新,也需要政府這雙看得見的、有形之手施以正確引導。因此,本文選取2016—2021 年我國滬深A 股上市企業為樣本,從政企協同效應的視角,實證檢驗在職消費激勵、政府補貼與企業創新水平的關系,主要結論歸納如下:(1)當前階段,我國企業高管在職消費的激勵效果整體上更支持“效率觀”,并且政府補貼也與企業創新呈正相關關系。此外,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之間存在協同效應,能夠共同促進企業創新;(2)企業的內外部治理機制,即內部控制質量與產品市場競爭均增強了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對企業創新水平的推動作用;(3)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的協同效應主要通過緩解融資約束、提高企業風險承擔水平等途徑來促進企業創新。
依據以上結論,獲得如下啟示:(1)盡管研究發現在職消費激勵會有助于企業創新,但企業仍不能放松警惕,應繼續提高在職消費的監督質量,確保激勵力度的增加能夠真實有效地促進創新,嚴禁高管自娛性消費,防止加重企業的代理成本;(2)政府也應認識到補貼政策的促進作用,提高資源配置質量,并動態監督補貼的落實,防止濫用;(3)企業應充分認識到產品市場競爭與內部控制質量的重要作用,既要在激烈的市場競爭環境中迎難而上,也要努力提高自身內部控制質量,從而發揮內外部治理機制的正向調節作用;(4)通過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補貼協同推動企業創新水平提升,體現了當前我國營商環境的改善和政企合作的效應。因此,企業更應好好利用在職消費激勵與政府建立良好、正向的政企關系,政府也應優化自身補貼政策,以有限的財政資金帶動企業研發創新,進而實現“1+1>2”的雙贏效果,推動企業、國家共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