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威,陳 佳
(1.浙江理工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浙江 杭州 310020;2.杭州市農業技術推廣中心,浙江 杭州 310020)
家族企業作為世界上最具有旺盛生命力和影響力的現代組織之一,在世界經濟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家族企業在經濟創造中的貢獻都占有顯著比重(Anderson和Reeb,2003)[1]。在將來的5~10 年,我國家族企業將普遍迎來權力的轉移和繼承(范博宏,2014)[2]。隨著時代發展,企業發展動力正逐漸轉為創新驅動,創新作為企業擁有競爭優勢的關鍵性因素,對于家族企業繁榮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隨著家族企業陸續進入代際傳承期,會使企業創新產生怎樣的變化?這個問題值得深入探討。
以往文獻對家族企業如何影響企業創新所產生的結論不盡相同。部分學者從二代繼承者特征、延伸型社會情感財富等視角認為代際傳承會有利于企業創新。二代參與管理企業代表著家族企業想要長期生存,以保護延伸型社會情感財富為主,使家族企業的投資決策更加具有長期導向,進而提高研發投入水平(黃海杰等,2018)[3]。張敏和張一力(2016)[4]認為相比于一代,繼承人受過良好的教育,擁有更加廣闊的知識面與能力,有利于企業進行創新。朱沆等(2016)[5]認為家族企業通過代際傳承實現延續是延伸型社會情感財富最為主要的內容,對于延伸型社會情感財富的關注會使得家族企業不再抵觸風險高、投資周期長以及資金需求大的研發決策。然而,亦有部分學者從權威建立、約束型社會情感財富以及認知差異等視角認為代際傳承并不會增加家族企業的創新強度。Kellermanns 等(2012)[6]認為,相對于經濟目標來說,家族企業更追求保護家族社會情感財富等非經濟目標,因此對待創新的態度更為保守,傾向于規避研發創新所帶來的風險;程晨(2018)[7]通過實證研究發現,繼承人在接班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容易出現短視行為,從而會阻礙企業的創新精神發展。
上述研究成果豐富了家族企業代際傳承與企業創新的相關研究,但仍然存在一定的拓展空間。家族企業之所以不同于非家族企業,是因為企業由于嵌入性而產生的“家族治理情境”(王明琳和陳凌,2013)[8],家族企業是家族和企業兩個系統組成的“二合體”,兩者的交互作用使得企業變得與眾不同。家族成員身上普遍具有利他主義的特性(Miles,1987)[9]。自從學者們發現這種利他主義特性在家族企業中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后,利他主義作為一條基本假設開始被廣泛引入家族企業的研究領域。雖然早期研究認為利他主義能夠有效減少代理成本,然而Karra 等(2006)[10]意識到利他主義在家族企業不同的發展時期會產生不同的作用。因此,從利他主義的角度來理解家族企業代際傳承對企業創新的影響有重要意義。此外,代際傳承與企業創新的關系還會受到相關情境因素的影響。鑒于此,本文選取反映企業屬性的冗余資源作為情境因素,從而為家族企業在不同情境因素下如何進行創新決策提供理論支撐。
本文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首先,研究家族企業代際傳承對企業創新的影響,豐富了家族企業代際傳承的相關文獻。代際傳承究竟會對企業創新產生怎樣的影響,學術界對這一問題的解釋仍然頗具爭議,本文從利他主義的角度出發,嘗試性地為上述問題提供不同的分析思路,有助于更好地指導家族企業的創新實踐。其次,探討冗余資源對二者作用的調節效應,更加全面地反映家族企業如何在差異化情境下開展創新活動。
利他主義是指主體為了提高自身的效用而犧牲利益來提高他人福利的行為。在利他主義逐漸受到經濟學家關注的同時,家族企業研究領域的一批學者也開始關注利他主義對家族和家族企業的作用(何軒和朱沆,2008)[11]。以往研究發現,利他主義可以減少代理成本從而對家族企業產生正面作用。然而,隨著對家族利他主義行為的進一步研究,學者們發現利他主義對家族企業的影響并非總是積極的,利他主義像是一把“雙刃劍”,隨著企業不同發展階段的變化而產生不同的影響,既能減輕代理問題也可能會引發更多的代理問題(鄧浩等,2016)[12]。
具體到家族企業代際傳承的情境中,二代剛剛進入企業由于未能建立起合法性權威,面臨“少主難服眾”的局面,此時的家族企業會經歷較為明顯的動蕩期(嚴若森等,2021)[13]。首先,受“父愛主義”影響的家族企業主往往會通過計提資產減值、挪用企業資源進行轉移支付以及減少研發支出操縱財務利潤等行為,確保繼承人能夠順利接管企業(魏春燕和陳磊等,2015;汪祥耀等,2016)[14-15]。其次,家族企業的利他主義行為使得企業主在做決策時會優先考慮家庭收益內部化,獲得最大化的家庭效用(許永斌和惠男男,2013)[16]。因此,家族企業更加關注家族利益,從而加劇家族股東與中小股東之間的代理問題。雖然創新可以使企業經濟績效增加,提高家族企業未來收益,但當經濟目標與家族目標產生沖突時,家族企業通常會優先選擇家族目標(嚴若森和杜帥,2018)[17]。家族的傳承意愿等延伸型社會情感財富是建立在維持家族控制等約束型社會情感財富基礎之上的。因此,當企業進入代際傳承期后,家族企業會以維持家族穩定控制、維護家族內部關系等約束型社會情感財富為主。由于企業創新需要投入大量資源并且具有高風險的特性,為了維持家族穩定控制,會減少對企業創新的投入。最后,繼承人缺乏足夠的合法性權威,可能會導致來自家族內部成員或非家族創業元老的挑戰,進而容易引發內部沖突(李新春等,2015)[18]。對家族內部關系與凝聚力的重視會使得家族企業主無法有效監督、約束家族員工,降低組織效率,出現更高的消費率與較低的投資效率。曾穎嫻等(2021)[19]通過研究發現,企業主為了保證繼承人順利接班所做出的利他行為或許會犧牲職業經理人的部分利益。并且對家族成員的偏愛也會使職業經理人感到有失公平(王明琳和周生春,2006)[20],從而會加劇家族成員與非家族成員的代理問題,職業經理人會回報以更多的在職消費等機會主義行為。因此,當家族企業進入代際傳承期后會增加代理成本,進而不利于企業創新。
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相較于未發生代際傳承的家族企業,代際傳承不利于企業創新。
組織理論認為資源冗余具有積極的作用,當企業面對外部環境變化時,它能夠起到緩沖的作用。當擁有較多的冗余資源,決策者可能會更加主動尋求變革或尋找新的機會(李曉翔和劉春林,2011)[21]。首先,在冗余資源充足的情境下,決策者擁有更多的資源能夠有效緩解創新失敗的威脅,降低管理層對失敗的恐懼程度,積極開展創新活動(吳炯和戚陽陽,2020)[22]。而代理學派則認為冗余資源會導致企業低效,資源豐富的組織更容易養成組織惰性,而不愿意更新現有的知識和能力(陳曉紅和王思穎,2012)[23]。其次,冗余資源的存在僅有利于企業經營管理者,公司高管們傾向于保持企業內部資源的富余性以滿足他們對財富、權力、職業穩定性及名望聲譽等的追求(Tan 和Peng,2003;陳龍波等,2007)[24-25]。Latham 等(2009)[26]認為管理者不會將冗余資源投入創新等高風險類活動中,而是會配置在產品多樣化等對自身有利的低風險活動中。
如前文所述,當家族企業進入代際傳承期后,面臨著動蕩不安的局面,家族企業會優先以約束型情感財富為導向,冗余資源的存在會為二代快速建立合法性權威以及家族維持穩定的控制提供有利條件。一方面,在利他主義的驅動下,擁有“父愛情結”的家族企業主不會對二代進行有效的約束與監督,影響二代繼任者創新精神的培育。二代為了盡快提升合法性權威,會將更多的資源投入能夠帶來短期效益的項目中。它減少了對有效項目的投資,尤其是減少了創業的獨創性,容易導致管理者利用冗余資源來進行過度的分散投資和多元化,導致組織的低探索行為和被動反應(廖中舉等,2016)[27]。冗余資源也可能將企業與外界環境隔絕,使二代過度自滿和過于樂觀,安于現狀,由此缺乏紀律約束,降低內部研發動力(畢曉方等,2017)[28]。另一方面,為了提高企業面對環境變化的能力,保證傳承順利進行,積累冗余資源也會付出相應的成本,因此會對企業創新投入產生擠出效應。
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冗余資源會加強代際傳承對企業創新的負向作用。
由于證監會在2007 年規定了研發信息的披露規范,使得多數上市公司從2007 年才開始逐漸披露其研發信息(劉鑫和薛有志,2015)[29],因此本文選取滬深兩市2012—2018 年A 股家族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此外,參考以往研究對家族企業定義如下:實際控制人為自然人或家族且家族成員在企業中任職。隨后,對該初始樣本按照以下順序進行處理:(1)剔除在研究期間被ST、*ST 的企業;(2)剔除金融類上市公司;(3)剔除數據存在缺失的企業。代際傳承數據、企業創新以及財務和公司治理指標等資料來源于CSMAR 數據庫。最后,本文對所有連續變量在上下1%的水平進行Winsor 處理,最終獲得有效樣本企業共1 593 家,總計5 793 個有效年度企業觀測值。
1.被解釋變量:企業創新(RD)。根據潘越等(2015)[30]以及劉子旭和王滿(2021)[31]的方法,采用企業研發支出占營業收入的比重來度量,數值越大表明企業更加注重企業創新。
2.解釋變量:代際傳承(Succession)。本文參照黃海杰等(2018)[3]的研究,當一代單獨管理企業時則代際傳承變量取值為0,若存在二代成員參與企業管理則代際傳承變量取值為1。
3.調節變量:資源冗余(SR)。本文的調節變量為冗余資源。本文借鑒于飛等(2019)[32]的研究,取流動比率和權益負債比的平均值作為冗余資源的度量指標。
4.控制變量。借鑒黃海杰等(2018)[3]、祝振鐸等(2021)[33]的方法:控制企業財務因素對企業創新的影響,包括盈利能力(Roe)、負債水平(Lev)、公司規模(Size)和托賓Q 值(TQ),控制家族企業經營特征對創新投入的影響,包括公司年齡(Age)和股權制衡指標(Bal)。同時本文還控制了行業(industry)和年份(year)。
假設1 的檢驗模型如下:
在該模型中,若α1的系數顯著為負,則表明與未發生代際傳承的企業相比,代際傳承會對企業創新產生負向作用。
假設2 的檢驗模型如下:
交乘項系數α3顯著為正,則表明冗余資源會增強二代參與管理階段對企業研發投入的負向作用。
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 所示。企業創新RD 的均值為4.76,最大值為24.09,標準差為3.936,說明二代參與管理企業后不同企業的創新投入差異比較明顯。此外,Succession 的均值為0.232,這表明將近三分之一的家族企業正處在代際傳承期,未來超過三分之二的中國家族企業將面臨交接班問題。

表1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根據表2 所示,Succession 與RD 在1%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反映出家族企業進入代際傳承期后會減少研發投入,初步支持H1;控制變量,如Size、Lev 等在1%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說明有必要控制企業特征。另外,各變量方差膨脹因子(VIF)的均值為1.59 遠小于10。因此,說明模型的各自變量之間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

表2 主要變量的相關性分析
回歸結果如表3 所示。Model1 探究相對于為發生代際傳承的企業,代際傳承是否會不利于企業創新。分析結果顯示,Succession 的系數為-0.516 且顯著(p<0.001),表明代際傳承會對企業創新產生負面作用,即二代參與管理會導致企業創新的減少,因此H1 得到支持。Model2 檢驗冗余資源的調節效應,交乘項inter 的系數為-0.077 且顯著(p<0.001),冗余資源會加強代際傳承對企業創新的負向作用,H2獲得支持。

表3 模型回歸結果
企業創新指標替換。當前研究對企業創新的測量并沒有一致性的指標,通常用企業專利獲取情況、研發費用與營業收入的比率以及研發人員占員工總人數之比來衡量,為減輕研發投入指標測量方式選取差異對結論產生的影響,本文選取研發人員占員工總人數之比作為企業創新的替代性衡量指標,重新對模型進行檢驗。
如表4 所示。Model3 顯示Succession 的系數為-1.21 且顯著(p<0.001),H1 進一步得到支持。Model4檢驗冗余資源的調節效應。相較于Model2,交乘項inter 的系數為-0.21 且顯著(p<0.1),控制目標的調節作用依舊存在。因此,更換企業創新測量方式后,所得結論依舊穩健。

表4 更換企業創新指標的檢驗結果
本文基于利他主義視角,以2012—2018 年中國家族企業上市公司為樣本,實證研究了家族企業代際傳承對企業創新的影響。研究發現:(1)相比較未發生代際傳承的企業,當家族企業進入代際傳承期后由于利他主義的存在會增加代理成本,不利于企業進行研發創新,進而導致家族企業創新投入水平的降低;(2)冗余資源對二者之間的關系具有調節效應,即冗余資源能夠加強家族企業代際傳承對企業創新的負相關關系,從而會強化代際傳承對家族企業創新的抑制作用。
本文的研究局限:(1)本文雖然討論了家族企業在進入代際傳承期后對企業創新的影響,但僅停留在一代與二代共治階段。隨著時間的推移,家族企業會進入一代離任二代完全接手企業的階段,本文未能進一步研究二代自治階段對企業創新產生的影響;(2)由于當下企業對于研發費用的披露較不規范,相關數據獲取難度較大,缺少對企業創新衡量指標的進一步細分,未來研究可以將企業創新進一步分為探索式創新與漸進式創新,研究代際傳承與不同類型創新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