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彩霞 裴 遠
近代以來,西方在傳染病防治領域不斷取得新成就,各種防疫藥品相繼問世。近年來,國內史學界對于這些藥品在中國的傳播與使用情形做了一定程度的研究,如徐丁丁對抗戰時期中央防疫處試制青霉素的工作進行了探討①;趙鎧、章以浩概述了國內各主要生物制品機構的歷史沿革和相關生物制品的研發歷程②;王思明、王紅誼、梁圣譯等人的著作中有對近代農獸用藥的介紹③;臺灣學者林宜平考察了二戰之后臺灣地區通過噴射DDT消滅瘧蚊,從而根除瘧疾的歷史過程④。本文通過考察DDT 在近代中國的應用情形,豐富了物的社會生命史研究,并且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中國現代化進程的本土性特征,同時對當前防疫也能夠提供若干啟示。
DDT 化學名為雙對氯苯基三氯乙烷(Dichloro-Diphenyl-Trichloroethane),化學式為C14H9Cl5。1874年,奧地利化學家奧特馬·蔡德勒(OthmarZeidler)首次合成DDT,但未引起重視。直到20 世紀30 年代,瑞士化學家保羅·赫爾曼·穆勒(Paul Hermann Müller)發現其具有神奇的殺蟲功效。1939 年,瑞士政府首先使用DDT 防治科羅拉多土豆甲蟲,大獲成功。此后進一步研究表明其對于各種農業害蟲和病媒昆蟲均具有強烈的殺滅作用。二戰爆發后,盟軍開始將DDT 用于消滅虱子,從而預防傷寒這一長久以來與戰爭相伴的疾病。1944年1 月,美軍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地區首次大規模使用DDT 進行滅虱工作,當地嚴重的傷寒疫情很快得到控制。DDT 的驚人功效促使盟軍繼續將其用于以蚊蟲為傳播媒介的瘧疾防控,同樣取得了顯著成果。戰后DDT 由軍用走向民間,除防疫外,還被廣泛用于消滅農業病蟲害。
DDT 問世后,相關訊息很快傳入中國。以目前所見,最早可追溯至1944 年10 月,《中華農學會通訊》刊登了一則短訊:“美國發明之殺蟲奇藥DDT,具有極高之殺蟲效能,對于蚊蠅蚤虱等害蟲之致死力尤極有效,且可消滅斑疹傷寒等病,并為農作物之保護者。此藥在美國已開始大量制造,以供軍隊應用,聞中央大學化學系對于此藥亦在研究制造中云。”⑤
抗戰勝利后,有關DDT 的報道日漸豐富,涉及其發明史、毒理學、制造和使用方法、功效及危害等多個方面。國人對于DDT 強大的殺蟲效力贊譽有加,為其冠上“殺蟲奇藥”⑥“殺蟲圣藥”⑦“世界殺蟲劑之驕子”⑧等美名,并認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末期,科學界有著兩大發明,第一種是人所共知的原子炸彈,第二種就是所謂DDT 了”⑨,或稱“DDT 與盤尼西林為此次大戰中兩大重要發明”⑩。國人認識到DDT 的巨大威力,開始將其付諸實用。抗戰結束后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DDT 主要在防疫和農業領域發揮了一定作用,但并未得到大規模應用。
民國時期中國貧窮落后,醫療衛生水平低下,加之自然災害頻繁,戰爭不斷,導致疫癘盛行。當時流行的傳染病主要包括霍亂、痢疾、傷寒、天花、流行性腦脊髓膜炎、白喉、猩紅熱、鼠疫、斑疹傷寒、回歸熱等10 種法定傳染病,以及瘧疾和黑熱病2 種由政府“臨時指定”按照法定傳染病辦法實施管理的傳染病。在民國短短38 年中,可謂無年不疫,無省不疫。各種傳染病造成大量人口損失,給社會經濟發展帶來嚴重阻礙。據統計,當時全國有超過5%的人口遭受上述傳染病的侵害。導致萬人以上死亡的疫情多達59 次,共有250 多萬人被奪去生命。其中相對重大的疫情有1920 年9月至1921 年5 月,東北爆發肺鼠疫。此次疫情源起于外貝加爾,后傳至滿洲里、海拉爾、扎賚諾爾礦區,再沿鐵路傳至齊齊哈爾、哈爾濱、長春等地,死者達9000 余人。1931 年夏,長江流域發生特大洪水。1932 年,霍亂在全國各地流行。據國民政府救濟水災委員會統計,共有超過10 萬人患病,3 萬多人死亡。實際僅陜西一地就有10 余萬人被奪去生命。抗戰期間,日軍進行慘無人道的細菌戰,如1940 年10 月在浙江寧波、衢縣撒布跳蚤,引發鼠疫,造成6000 多人死亡。
面對傳染病的嚴重威脅,國民政府采取了多種防治手段,如隔離和收治病患,實行交通檢疫和管制,強制預防接種,加強環境衛生建設等。其還多次開展群眾性的衛生運動,在運動中采取清除積水滅蚊,給價收購蒼蠅、老鼠等方式消滅傳染病媒。然而這些做法均屬于杯水車薪之舉,無法從根本上消滅病蟲害。有鑒于此,具有強大殺蟲功效的DDT 進入中國后,很快被用于防疫事業。
1943 年11 月,44 個聯合國家的代表在華盛頓簽訂《聯合國善后救濟總署協定》,宣布成立聯合國善后救濟總署(簡稱“聯總”),其目的是“為聯合國控制下的任何地區的戰爭受害者計劃、協商、管理或安排救濟設施”。1945 年1 月,專門負責國內善后救濟事務的新機構——國民政府行政院善后救濟總署(簡稱“行總”)在重慶正式開始辦公。抗戰勝利后,聯總向行總配發的救濟物資即包括DDT,行總各下轄機構在辦理衛生事務時曾有所使用。
一些分署將所領DDT 分配給當地各機構使用。如1946 年5 月至8 月,冀熱平津分署“將一〇〇DDT 粉四千二百五十磅及一〇〇%DDT六百磅分配完畢。除北平天津兩市各機構發給原料著各自配制外,其他各市大多數發給配成藥料以便應用”。?當年6 月,魯青分署將“岳州輪運青之10%DDT 粉五百筒”“半數分發青島衛生局,青島山大附屬醫院,青島市立醫院,第一衛生工作隊等八個醫療機構,實施緊急消毒”。?9 月,臺灣分署“配發高雄海港檢疫所百分之十DDT 粉一〇桶(每桶二五磅),噴射器五具,指定為專供防范鼠疫及消滅歸臺難民身上蚤蟲之用”,并規定“此后在高雄港登陸之難胞,均由該檢疫所利用DDT 及噴射器隨時派員前往難民集中地點辦理滅蟲事宜”。?
一些分署自行開展 DDT 噴射工作。如1946年4 月,臺灣分署接收首批醫藥器械,其中有“100%DDT 粉五十桶”。?當月該署醫藥器材分配委員會舉行第一次會議討論,決定了DDT 分配案:“1.以直接管理不贈與任何私人為原則;2.以使用少量藥品能使多數人沾益為目的;3.由本署與衛生局合辦訓練DDT 工作隊,并請衛生警察及各地衛生機構派員協助,施行噴射;4.工作隊訓練事宜,請經委員利彬主持;5.商請消防隊借用救火車。”?此后該署與臺灣省衛生局合組了DDT 工作隊,“隊員十二人,由省衛生局雇用,所需藥品器材則統由本分署供給,隨時前往各疫癘發生地點噴射DDT,以肅清疫地蚤蟲,杜絕疫勢蔓延”。?5 月,工作隊在臺北市實行分區噴射DDT,“市區各通衢及重要機關均經普遍噴射”,“實際噴射時間計十四天,消耗DDT 粉劑五五二磅石油一七九二公斤”。?同年,廣東分署也“成立DDT 噴射工作隊,自五月份起開始工作,至本年十月底止,預定工作期間半年,按日派員分區前往市內之垃圾堆積場及公共地方溝渠污水積存地等,巡回噴射,以杜癘疫傳染”,并稱“所有噴射DDT 藥粉費用,及工作隊員待遇均由本署負責供給,并由聯總派工程師萊納華及本署技士李實燧負責指導工作”。?后來該署獲得“總署運來最新式噴射機一具”,“決定再延長噴射時間至明年一月底止”。?
除各分署外,行總下轄其他機構也曾利用DDT 開展防疫工作。如1946 年5 月,西南各省霍亂猖獗。在廣州,“行總公路運輸大隊出力最多”,“該隊最大貢獻為協助英國空軍完成富有戲劇性之DDT 高空噴射,十日之內,共噴射四千二百加倫,霍亂菌所寄生之萬千蒼蠅撲滅殆盡”。?6 月,徐州難民群集之地,“人口突增八萬余,厥狀極慘,瘟疫流行已成不可避免之勢”。行總第二防疫大隊及衛生署醫藥隊在徐州機場設立臨時工作站,“以DDT 噴射器在每一難民身上噴射三十格蘭姆之DDT,則其身上所有寄生蟲立即消滅”。?
由于行總所用DDT 全靠聯總撥發,數量有限,供不應求的情況并不鮮見。如河南分署“為實施滅虱,曾赴各機關學校團體噴射DDT,收效頗宏”,后“以DDT 存量不多,為準備應付傳染病一旦發生消毒起見”,只得規定“所有各機關團體申請噴射DDT 者,一律暫行停止”。?
民國時期,居住環境不良、人流物流頻繁的城市是傳染病高發區。抗戰勝利后,中國最大的城市上海最先大規模使用DDT 進行防疫。據報道,1945 年11 月,在上海市馬斯南路及北浙江路地方法院看守所中,“DDT 首次大量為國人使用”。當時“地院查良鑒院長為改善監犯生活,與衛生局合邀美國在滬軍方協助,在美軍醫官古文指導下,為兩千余監犯分別施用此特效藥,撲殺虱蟲,俾減少疾病傳染”。?
1946 年5 月,上海市出現霍亂病例,市衛生局“邀集各界組織上海市防疫委員會”,辦理防疫事務。?所用DDT,“由行總美紅十字會借予DDT 五、六〇磅,生化制藥廠捐贈DDT 凈粉三、八〇〇磅,聯商國際貿易公司捐贈水溶DDT四〇〇磅,復價購兩噸”。?衛生局所屬滅蠅滅蚊隊自五月中旬起全力進行DDT 滅蠅工作。“至六月底,疫勢日漸猖獗,遂呈請市府核準組織臨時DDT 噴射滅蠅隊”。該隊“除臨時職員卅人及技工六十名外,由本(衛生)局消毒隊派基本職員二人,及技工五名,負責指導督促”,“于七月八日起開始工作,至九月廿日因疫勢已衰,奉令結束”。期間“舉凡霍亂流行區貧民區及其他蒼蠅匯集地點,均予以持久性噴射,此外蠅蛆孳生地點,如糞坑、糞缸及公私廁所,則每周噴射一次,以杜蒼蠅孳生”。據報道,“在DDT 普遍噴射初期,每日真性霍亂病例皆逾百起,至七月底疫勢已被控制,八月底全部就范,病例日僅十數起,俟九月中旬則每數日只一二起”,可見“DDT 噴射對于防止霍亂蔓延確有不可比擬之價值”。?霍亂平息后,同年11月,市衛生局為預防冬季傳染病流行,發起滅虱運動。其在辦理公共汽車、三輪車、人力車等滅虱時,曾“分六隊巡回各停車場,進行消毒事務。每車經噴射DDT 及清潔檢查后,即于車背粘貼特備‘消毒’紙印標記,以資識別”。據稱“經過消毒車輛,至少可于廿天以內虱蟲不能活動”。?
此后每年春夏之交和冬季,為預防霍亂和傷寒等傳染病流行,上海衛生當局均開展DDT 滅蟲工作。如1947 年11 月,防疫委員會制定了冬季噴射DDT 滅蟲計劃,“時間決定下月一日起到四月三十日止,以五萬人、車輛二萬輛為目標,以斑疹傷寒、回歸熱的病人和難民收容所、監獄、公用車輛、客棧、浴室、棚戶、貧民為對象”。?1948年春,DDT 噴射繼續進行。市衛生局“雇夏令臨時DDT 噴射員及工人一百余名,連同防疫總隊原有工作人員二百余名,于上(四)月下旬開始,分處噴射”。據統計,半月內“噴射醫院一所,工廠六所,旅館五所,住宅七〇三幢,棚戶六,七〇二戶,機關九所,學校一所,難民所四所,新兵所一處,垃圾桶九三五只,垃圾堆七四四處,公共廁所一〇五所,小便處九七九處,糞坑七〇處,污水管二〇,六三〇尺,死水塘三二,〇三一方尺,糞碼頭一處,噴射總面積達二, 九〇一, 一五〇平方尺”。?后“因人工動作緩慢,衛生局已改用機動噴射,利用馬達,每七分鐘可噴射五十五加侖”。至六月中旬,全市噴射工作告一段落,用去DDT 3 噸多。?
作為國民政府首都的南京市,其DDT 滅蟲工作獲得了駐華美軍的協助。最早可追溯至1946 年4 月,國民政府陸軍總部“邀請各有關機關及紅十字會,美軍聯絡部等代表會商”改善南京市內公共衛生問題,美軍代表“當面允由美軍部捐贈DDT殺蟲藥十五噸”。?同月,陸軍總司令何應欽又主持召開南京衛生運動會議,會上“美軍克司德夫少校報告DDT 對于環城衛生之使用”,并“由美軍葛斯技術員在會場中示范百分之五DDT 噴射后之剩余殺蟲效力”。?會后,“南京市衛生運動周自廿一日開始”?,陸軍總部衛生處計劃“廿九日上午派機在京市上空噴DDT 殺蟲劑”,據稱此“在我國尚屬創舉”?。后因天氣原因延至5 月2 日舉行,“由美國C74 型飛機一架,載運美方供給之殺菌液五千加侖,升至空中,沿水溝及長江兩岸噴射。”?1947 年4 月,當局又請美軍顧問派飛機在南京市上空噴灑DDT。據報道,該年“灑放之DDT,份量方面將較去年為多,次數亦較多。衛生局方面,擬將灑過DDT 區域內之池塘積水予以化驗,調查其殺菌之功效”?。
此外,南京當局也曾自行辦理DDT 防疫事務。如1947 年6 月,市衛生局與中央衛生實驗院合作“確定待撲滅害蟲為蚊、蠅、臭蟲三種,須機關場所先行申請,該局根據情況派員攜帶材料進行消殺,時間自六月十五日至九月底”?。1948 年4 月,市衛生局“向衛生部領到DDT 粉劑七百三十四桶(每桶廿五磅)”,在市內普遍噴灑以預防霍亂,“特別注重學校、監獄、廁所、救濟院與各公共娛樂場所、輪埠、車站等地區”。?
平津地區多次開展DDT 滅蟲工作。1945 年10 月,天津市衛生局恢復成立。在之后一年的衛生工作中,其“以DDT 乳劑浸濕布條,分發各戶實施滅蠅,計共發出布條522,045 枚,使用百分之2.5 DDT 乳劑337.8 加侖”;“對于各監獄及慈善團體,以百分之十DDT 粉劑實施滅虱工作,計施行二四處,用藥粉432 磅”;“以百分之十DDT 粉劑,對霍亂患者之家庭、環境及其他不潔處施以消毒,計實施733 處,用藥粉1168 磅”。?北平市政當局于1947 年使用10%DDT 粉劑噴射185 處、9119 人、6878 床,使用5%DDT 液劑 噴射2214處、面積13147560 平方尺;1948 年1 月至3 月使用10%DDT 粉劑噴射監獄拘留所、慈善團體、機關學校團體、難民收容所等共80 處、22919 人、13246 床。?
武漢市也曾使用DDT 進行防疫。1946 年3 月,漢口市“承湖北分署撥給10%DDT 粉并與前衛生局合作成立滅虱站一處,滅虱隊兩隊,辦理滅虱工作”。江漢關稅務司署、湖北省航業局、漢鎮既濟水電公司等先后致電漢口市衛生局,請派滅虱隊前往噴灑DDT。該項工作“于六月底結束,入冬復由各衛生所派員至各難民區教養院等貧民集中處所施行滅虱”。1947 年5 月,“復經商承武漢防疫聯合辦事處撥給26%DDT 溶液二十大桶(五十加侖裝),空軍第四軍區司令部借用飛機一架,在武漢三市空噴灑DDT 四日計十次,復商承武漢防疫聯合辦事處分在漢市設立DDT 噴灑隊二隊,為監獄難民所孤兒院貧民住所勞工集中公共廁所公共娛樂場飲食店鋪等處噴灑”,據統計共噴灑476 處,總面積達113011752 平方尺。?
此外,1946 年夏,安徽省會衛生事務所在合肥市進行滅除幼蚊工作,“計噴射‘DDT’三百九十二次,雖為數有限,未能鏟出蚊類騷擾,但對瘧疾患病率之減少,誠猶有相當助力”。?1947 年3 月,南昌市流行鼠疫,市防疫會召開緊急會議,決定“購貯大批煤油與石灰,調用醫校學生,展開全市噴射DDT 工作”。?從1948 年4 月初起,青島市“每星期一噴灑DDT 八百加侖”,“所用DDT 為粉質與狄塞爾油混合之特制品,用海軍運輸機一架,裝置油箱四只,及特向檀香山訂購之噴霧器一具,從事噴灑。飛機升空約百尺,噴出之DDT,遠望之,儼如一片白云,聞將繼續至降霜以后,蚊蠅不再威脅公眾健康為止”。據稱經過此次DDT 噴射,青島市“已成為華北最清潔之城市”。?
綜上所述,當時各大城市主要由市衛生行政部門負責辦理DDT 防疫事務。所用DDT 有的由行總等機構配發,有的來自捐贈,有的為價購。各地或組織工作隊,或向各機關團體發放由其自行使用。DDT 消滅蟲媒,控制疫情,比以往其他防疫措施更為迅捷有效。然而,由于DDT 粉需要借助煤油、樟腦油等為溶劑,以飛機大面積噴射,或以特制容器局部噴灑,使用諸多不便,除上海等少數城市多次有計劃地大量使用DDT,收到較好防疫效果外,其他城市只是偶爾使用,一時見效,對改善環境衛生狀況幫助不大。
此外,鐵路作為當時主要的交通工具之一,人流密集,存在較大的疫情隱患,主管部門曾多次使用DDT 進行消毒。如1947 年5 月,京滬區鐵路管理局規定“凡由京開出或由滬到京各次客車”,由中央衛生實驗院會同南京鐵路醫院“在各車車廂噴灑DDT,尤以三四等客車更為注意”?。1948 年6 月,浙贛鐵路局實施沿線衛生運動。經函請,浙江省衛生處“允配撥純DDT 粉卅五磅,裝二桶”,由該路“自購樟腦油或煤油,溶化成5%油劑應用”?。
集體居住、人口密度大的軍隊也曾使用DDT。如1946 年1 月,國民黨新六軍開赴東北之前,“全體噴射DDT 藥粉,藉防原棉軍服生虱”?。同年7月,駐天津美軍流行以庫蚊為媒介的日本腦炎,當局采取的預防辦法包括“徹底噴射DDT 藥水”?。
民國時期,農業是中國最主要的經濟部門,然而由于國內生態環境惡化,自然災害頻發,加之政治混亂,戰爭不斷,政府對防災救災往往難以顧及,農業生產受到很大影響。在當時的農業災害中,農作物病蟲害占很大比例,對此國人以環境防治法為主,輔之以殺蟲藥劑和生物防治等手段。在DDT 傳入之前,國內主要使用巴豆乳劑、棉油乳劑、雷公藤、魚藤、煙草、除蟲菊等土產藥劑滅蟲。DDT 進入中國后,由于量少價高,一般農民無力購買,因此無法得到大規模應用。只有一些地方當局在災情嚴重時使用過少量DDT,取得了一定成效。
農用DDT 主要由國民政府農林部和行總分配。如1946 年農林部農業復員委員會向湖北省農業復員委員會配發一批病蟲藥械,其中包括DDT 400磅。這批藥械由農林部鄂豫區推廣繁殖站領取, 用以“指導農民防治病蟲工作”。?1947 年農林部農業推廣委員會、行總廣東分署和廣東省政府農林處合辦廣東省防除作物病蟲害工作隊,利用農林部和行總配發的一批藥械“分區辦理防治病蟲表證工作”,包括“于每工作區選擇適宜鄉村以作實施DDT 之表證藉以改進農村衛生”。?
防治蝗蟲方面,如1945 年秋,江蘇鎮江一帶遭遇蝗災,受到蝗卵侵害的農田達五百畝。1946年春,蝗卵孵化成跳蝻(蝗蟲幼蟲)。行總蘇寧分署為此舉辦“滅蝗工賑”,“聯總駐蘇寧區辦事處農業專家霍姆斯氏親赴距鎮江二十華里之一小島上,試用DDT 粉,殺除‘跳蝻’。”
江浙兩省交界的吳江震澤一帶蠶桑業發達,“唯該處向有桑蝗為害”,相關損失不可計數。1947年秋,中國蠶絲公司“會同蘇省蠶業改進管理委員會,派員前往試行撲滅,并承本市揚子建筑公司之助,特派技師二人,攜帶大量DDT 及噴霧器,前往吳江震澤實行噴射,結果效力十分顯著”。然而“大量噴射DDT,所需費用較大,一般農民恐難勝任”,“將來擬由中蠶公司及江浙兩省政府計劃籌款代農民撲滅務期根除”,然而再無下文。
防治螟蟲方面,如1946 年夏,江蘇“蘇錫一帶,螟蟲繁殖甚烈。僅無錫一地,被害稻田面積即達三萬余畝”,農林部派遣技正傅光和治蟲顧問第爾博士前往,同行總蘇寧分署農業工作隊及江蘇省立教育學院農業系學生協力設法撲滅蝗災。“其方法為先在無錫堰橋界河以南劃定被害稻田一萬畝為治螟示范區,工作隊則用DDT 藥粉及其他科學方法先在該區撲殺螟蟲,使一農民了解防螟之殺螟技術,以便效法。”
江西省“歷年蟲害,以螟蟲為最”,1946 年“水稻蒙受螟蟲之損失,當在一千五百億至二千億元之間。損失之重,實難意想。故防治螟蟲,實急不容緩之圖”。1947 年初,行總江西分署、江西省農業院和江西省農業善后推廣輔導委員會三方聯合制定了《合作防治螟蟲計劃》。根據計劃,在螟害最為嚴重的南新、吉安、贛縣、南城四地“擇定區域,舉行示范”,“組織合作防治病蟲害總隊,自二月開始籌備,至三月組織就緒,展開工作”,“共領得DDT 三十桶,計分配南新區十三桶,吉安區六桶,贛縣六桶,南城區五桶”,“一俟下月份秧苗生長,即可進行……噴射DDT……等工作”。
防治其他害蟲方面,如1947 年,河南省農業善后推廣輔導委員會派員在開封對“牲畜蘋果等”施用DDT 五百磅以防治“牛虱蠅浮塵子等”害蟲。又鑒于產棗特區新鄭“棗蟲尺蠖為害至烈”,特派技術專員攜帶包括“DDT 五〇磅”在內的各種殺蟲藥劑前往防治,“試驗結果DDT 效力最佳,噴撒后十二小時尺蠖即斃”。
此外,DDT 也被用于牲畜防疫。1947 年“安徽省農林處為謀本省獸醫事業之發展,保障牲畜安全起見”,呈準農林部和行總配發多種獸醫藥品器械,其中包括“向農林部農業推廣委員會領到DDT 三大桶”。這些物資“已分別由上海南京起運,并于四月二十三日抵埠暫存該處,以備本省發生疫病時施行救治之用”。
抗戰勝利后,DDT 在防疫和農業方面發揮了一些作用,但直至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其并未得到大規模應用。這其中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民國時期我國科技水平落后,化學制藥工業仍處于起步階段,雖然中國生化制藥廠等一些國內廠商已經能夠自制DDT,且占有一定市場,但DDT 主要還是依靠進口,其數量遠遠不能滿足國內需求。其次,DDT 價格過高。DDT 多為進口貨,本就價值不菲,且內地所售DDT 須從上海等口岸轉運,運輸成本高,其售價自然昂貴。普通民眾往往無力負擔,這無疑限制了DDT 的使用。DDT 用法復雜也是導致其推廣受阻的重要原因。與土產殺蟲藥劑相比,DDT 藥劑的配制較為繁瑣,且所需煤油等溶劑不易獲得,用法也相對復雜,故難以成為國人的首選。
DDT 在西方誕生后,首先在二戰中大規模用于防疫,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戰后DDT 走入民間,在歐美各國大量用于農業除蟲。在帶來農作物增產的同時,其對生態平衡的破壞逐漸引起了人們的警惕,最終遭到禁用。相比之下,DDT 在抗戰勝利后進入中國,主要在防疫領域發揮了一定作用。由于其主要依靠進口,量少價高,在農業上的應用并不多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人民政府對于防治農業病蟲害高度重視,20 世紀五六十年代,六零六、DDT 等農藥開始大量用于農業。有鑒于DDT 對生態的巨大危害,這一化學農藥在中國的使用從一開始就受到一定限制,至1983 年我國宣布禁產DDT,1992 年實現DDT 農業禁用,2002年又正式頒布禁用法令。至此,DDT 在中國近60年的傳播歷程終于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