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青蔥歲月

張瓊

車子緩緩行駛在老家的公路上，列隊迎接的楊樹高大繁茂，秋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有枯葉打著旋兒飄落。路旁閃現一個個質樸的村落，靜靜矗立在綠樹花影中，房前池塘后青山，水清鵝白山鳥鳴，像極了我的村莊我的老家。也許是我和秋風都步入了暮年，不經意間他就拉起我的思緒，杳杳飄進歲月的天際……

提前的哨聲

鄉村的冬天是寒冷的，但是體育老師熊老師的哨聲響起了，我們猶豫片刻，還是毅然決然地鉆出熱乎乎的被窩，匆忙穿好衣服，跑到常常塵土飛揚的小操場，而今早，看不見飛起的塵土，可能冬天天亮得晚吧，天色還是麻麻黑的，只能看見前面同學黑色的身影。

我們隨著熊老師，跑出麻雀般的小操場，繞過田野，跑在鄉間公路上。遠處的田野黑糊糊一片，近旁的樹木也換了身黑衣，只有天空有淡淡的光亮，西邊的天空還懸掛著一彎月牙，非常的醒目，旁邊偎依著一顆明亮的星星，他們好像在說著悄悄話：這些孩子正勤快！

熊老師一邊吹哨一邊喊著一二一，我們幾百人也大聲跟著喊一二一，在冬天這個麻黑而寂靜的早晨，我們整齊的聲音分外響亮，灑下一路的青春活力，可是依舊沒有叫醒沉睡的鄉村，村莊田野靜默不語，雞不打鳴鳥不唱，連勤勞的農人都不見一個。漸漸地我們覺得不對勁了，跑了好長時間，也跑了好遠，天色還是沒亮，按照以往的經驗，跑這么長時間，天已經亮了。熊老師看看手表，還早呀，而我們早累得氣喘吁吁，一二一也喊得有氣無力，參差不齊。熊老師心里一咯噔，莫不是跑早了，他果斷讓我們掉頭往回跑。我們整齊的隊伍亂了，棉襖脫下來拿在手里，隨著踉踉蹌蹌的步伐甩來甩去，宛若吃了敗仗而潰逃的隊伍。

終于連跑帶走地到了學校，天色也亮了，校長黑著臉站在學校大門口，讓我們回寢室休息。過后我們才知道是因為熊老師的手表壞了，起床的哨聲吹早了，校長把熊老師狠狠熊了一頓。而我們非常開心，可以睡回籠覺了，還不用上早自習，可我們并沒睡著，興奮地談論著這個小插曲，平靜枯燥的學習生活，突然起了個小漣漪，我們就當作美麗的故事了，而我們是那故事的主角。

尋覓倩影

暑假到了，我和陸剛相約去李明家去玩。吃了晚飯，西邊的天空彩霞自由地飛翔，燃燒了半邊的天，染紅了我們青春的臉。我們三個興奮地跑到大堰放網逮魚，等一切弄好，天空的黑幕已經完全拉了下來。

我們在大堰邊上漫步，吹著涼風聊天，李明囁囁嚅嚅半天，才說大堰南邊不遠處，劉甜甜的房子在那邊。我和陸剛一下子起了興致，不停追問他怎么知道的，他才說關注劉甜甜有一段時間了，向她側面打聽了她家的大概地址，我們都走到這邊了，他想帶我們去她房屋周邊看看。當然我們沒有進劉甜甜屋子看看的膽量，可是幫朋友追媳婦的責任感陡然而生，我們立即興致勃勃地向大堰南邊大步走去。

頭上圓月懸天幕，腳下青蛙鼓鳴陣，田野的蟲兒在清輝下放縱的歡唱，小巧的螢火蟲提著燈籠在前面飛舞，夏夜從不寂寞冷清，像我們一樣激情洋溢，跨過溝坎，繞過稻田，踏著茂盛的草叢，走在鄉間小路上。李明簡單介紹了他的戀愛史，連他都不知道劉甜甜是否感受到他的動心，似乎就是單相思了，但是在那個男女生都不說話的年代，李明已經跨出了一大步，讓我們仰視了。

終于，我們到了李明說的養豬場，一間間土坯房子一字排開，前面是大片空地，可是附近并沒有房子。李明撓撓頭道，劉甜甜說在養豬場附近呀，那我們再朝南邊走一截路看看。我和陸剛跟在他后邊繼續走，不能半途而廢呀。走好遠了連個村莊都沒有，我們都質疑李明的記憶力了，因為他每次背課文都背不出來，常常挨批評，而李明卻說這個比課文好記，堅定地說就在養豬場附近。然后我們就以養豬場為中心向四個方向輻射，繞著養豬場走了大半夜，月兒都困了，躲在烏云后打瞌睡，最終，我們也沒有找到劉甜甜的房子，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多年后，李明是否還記得，在那個滿月的夏夜，我們陪他尋覓朦朦朧朧的，那一絲心動。

心碎的通知書

畢業了，我們都翹首以盼，希望通知書能飛快地到來。直到八月中期，在連連綿綿的雨聲中，通知書才陸續下發。大雨小雨下了近一個月，萬物經過雨水的洗滌，仿佛換上了新衣。池塘的水滿了，大堰漲水了，渠道里的水都快溢出來了，走在田間地頭，處處是水流的嘩嘩聲，鄉間小道泥濘難行，只有渠道兩邊鋪有水泥才好走些。

終于，羅小燕和李玉柳接到通知，說她們考上了信陽師范學校，讓她們去學校拿通知書。這天剛好雨停了，天仍然陰沉沉的，羅小燕高興地約了李玉柳，騎自行車去學校，當拿到通知書時，她們反反復復地看，激動地都不知說什么好，只想快點回家，和家人分享這個天大的喜悅。在那個年代政府還包分配工作，能考上信陽師范學校是非常困難的，考上了就意味著有工作。

羅小燕興奮把通知書給李玉柳拿著，自己騎著自行車，沿著渠道邊的窄窄水泥路向前，嚇得坐在后面的李玉柳緊緊地揪住她的衣服。忽然自行車碾到水泥路的泥巴上，車輪一滑，連車帶人歪向渠道，后座的李玉柳一把揪住了路邊的柳枝，才沒掉進渠道，而羅小燕和車子掉下去了，立即隨著水流向下游沖去。李玉柳嚇得魂飛魄散，愣了一瞬，轉而大哭，一邊大聲呼救，可是陰雨天少有人在外活動，最終在潢川才把她打撈起來。

我知道這個消息時，淚水立即奪眶而出。窗外雨聲又起，嘩嘩的大雨好像要把所有的哀傷都傾倒出來。她那么年輕！花兒一般的年紀才剛剛綻放，她那么努力！就坐在我的前排，我一抬頭就能看見她刻苦勤奮的身影，而她該收獲的時候卻遭遇了不幸。她的親人只能通過通知書，睹物思人，上面一定布滿了親人的淚痕。

與雪同行

期末考試結束了，該放寒假了，而我和陸剛李明并沒有多高興，因為天寒地凍，大雪紛紛揚揚下了好幾天，把地面覆蓋得嚴嚴實實的，厚厚的一層，聽說到我們老家的班車停運了兩天。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暗沉沉的天空飄著瑣瑣碎碎的雪花，被呼嘯的北風吹得四散亂飛。坐等不是我們的性格，雖然有六十多里路程，我們還是一致決定步行回家，心里滿滿的豪情壯志。

背著書包，迎著風雪，我們手拉著手，一步一步向家走去。人多的地方，路面的雪已經融化了一些，很容易打濕我們的棉球鞋。人少的地方，雪還沒有融化，凍得硬邦邦的，十分打滑，我就滑了幾次，被他兩個揪住才沒有摔倒，而陸剛就沒有我幸運了，我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摔得四仰八叉，痛得齜牙咧嘴，要不是穿得厚實，只怕要摔傷了。雪水早已浸濕了我們的球鞋，還好走這么遠的路，雙腳發熱不覺得寒冷。

漫天的雪花越下越大，落了我們一身，三個雪人呼出的熱氣立刻凝結成了白霧，我們累得氣喘如牛，豪情早已煙消云散，腿腳酸脹得不想挪一步，但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只有往前走。李明給我們打氣說，我們來唱歌吧，于是把會唱的歌，不管跑調沒有，只管吼出來。《愛拼才會贏》反反復復地唱，渾身又有了力量。唱歌又讓我們走了好遠一段路。

天色漸漸暗了，嚴寒的冬夜降臨得很快。我們又渴又餓，疲憊得再也唱不動了，只是默默地機械地一步步挪著沉重的雙腿。突然陸剛笑著指著前方路口說，還有幾里路就到了夏洼，到了夏洼，他又說再有幾里路就到平莊……在他的鼓勵下，我們走過了一個又一個村莊，終于看到了最近的陸剛的村子——陸灣。我們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力量，撒腿就跑，朝著那片燈光——特別溫暖而親切，我們眼里的開關瞬時被觸動了，淚水順頰而下……

過后，我們忘了腿腳的疼痛，忘了濕冷和饑餓，忘了臉頰的淚水，自豪地一遍遍給別人講自己的壯舉，更加自豪自己拼盡全力、堅持了下來。

我的青蔥歲月啊，那里有我的高興、悲傷、青澀、憂愁、天真、努力……歌曲始終唱不盡，故事永遠寫不完。我的青蔥歲月啊！猶如一條澄澈的河流，那人、那事、那景、那情……是那河上潔白的浪花，讓人忍不住去觸摸采擷。我的青蔥歲月啊！它迢迢不斷，遙遙遠去，而流走的是時光，流不走的是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