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 蕊,冶尕西,吳伊冰,孫小花,倪江濤
(1.甘肅中醫藥大學,甘肅 蘭州 730000;2.寧夏回族自治區中醫醫院 暨中醫研究院,寧夏 銀川 750021)
耳鳴是周圍環境中沒有聲音來源的情形下患者自覺耳內或腦內有鳴響或有異常的聲音。耳聾則是指聽覺系統發生異常導致不同程度的聽力下降甚至聽覺消失。本病可以是單耳亦可以是雙耳發病。《雜病源流犀燭》曰:“耳鳴者,聾之漸也。”臨床上耳鳴耳聾不僅可以單獨癥狀出現,也可以前后出現,還可以合并出現[1],故常將耳鳴耳聾常合并治療。耳鳴耳聾作為五官科的常見病及難治疾病,現代臨床治療多使用糖皮質激素、營養神經藥物以及高壓氧面罩等治療手段[2],但這些療法副作用大、花費高,對患者及其家庭造成較重的心理及經濟壓力。
冶尕西主任現任寧夏回族自治區中醫醫院針灸科主任,碩士研究生導師,國家級重點專科學科帶頭人,拜師于石學敏院士、全國名中醫陳衛川,從事針灸康復臨床及教學工作近30年,通過多年臨床及基礎實踐總結出耳鳴耳聾的獨特治法,在臨床中療效突出。現將冶尕西主任臨床針刺治療耳鳴耳聾獨特經驗總結如下。
治病必求于本,冶尕西主任認為本病病位在耳,與肝、脾、腎等各臟腑密不可分,其病機為實邪侵擾,耳竅閉塞或氣虛精虧、清竅失養。治療時應主辨虛實,《景岳全書》曰:“耳鳴當辨虛實。凡暴鳴而聲大者多實,漸鳴而聲細者多虛;少壯熱盛者多實,中衰無火者多虛;飲酒厚味素多痰火者多實,質清脈細素多勞倦者多虛。”冶尕西主任根據多年的臨床經驗總結出本病實證以“疏肝理氣開郁,行氣化瘀開竅”,虛證以“補腎益精填髓,健脾升清降濁”為綱。穴位選擇原則以辨病辨證相結合為要,其主穴為聽宮(患)、聽會(患)、耳門(患)、翳風(患)、中渚(患)、外關(患)、百會、神庭、印堂、中脘、天樞、氣海。實證配穴:合谷、太沖;虛證配穴:腎俞、太溪、懸鐘。
本病的病位在耳,采取近治與遠治結合的針刺取穴治則。聽宮、聽會、耳門三穴均位于耳屏前,翳風位于耳垂之后。此4穴取其近治之法,中渚、外關位于四肢,取其遠治之法。《靈樞·厥病》篇:“耳聾無聞,取耳中”,耳中為聽宮穴,聽宮穴屬手太陽小腸經,手太陽小腸經經氣從聽宮穴“卻入耳中”,聽宮穴作為手足少陽經與手太陽經之交會穴,刺之調理諸陽而治耳疾。聽會穴屬足少陽膽經,足少陽膽經經脈之氣“從耳后入耳中”,并經聽會穴“出走耳前”;《針灸甲乙經》:“耳聾鳴……耳門主之”,耳門屬手少陽三焦經,手少陽三焦經胸中支脈系耳后直上出耳上角,耳后支脈從耳后進入耳中出走耳前。故刺激耳前三穴可起到調節氣血,通絡散邪,開竅利耳之效。翳風穴為手少陽經和足少陽經交會之穴,《玉龍歌》:“耳聾氣閉痛難言……須刺翳風穴始痊。”翳風善治風疾,刺激此穴可疏風益氣、補陽利耳,從解剖結構及現代研究結果分析:耳門、聽宮、聽會穴下分布有耳顳神經、耳大神經、面神經分支等[3],翳風穴下布有耳大神經、面神經干、迷走神經等。故針刺耳周四穴可改善腦干聽覺神經核神經元,提高大腦皮層聽覺區域神經的葡萄糖和能量代謝水平,從而增強聽覺皮層生理功能[4]。中渚及外關穴皆屬手少陽三焦經,《外臺秘要》曰:“中渚主熱病……頭痛耳鳴。”中渚穴治療耳鳴耳聾具有腧穴特異性,是耳鳴耳聾的反應敏感點,耳鳴耳聾患者中渚穴的壓痛閾顯著降低[5],現代研究表明刺激中渚穴能激活雙側顳葉,興奮雙側聽覺的大腦聯合皮層,繼而擴大聽覺中樞的腦激活區范圍[6];外關穴是兼具三焦經絡穴、手少陽陽維之會與八脈交會穴三重穴性,一穴多性具有多種效果,中渚與外關穴屬于本經配穴,聯合耳周四穴,遵循近治與遠治相結合整體辨治規律,在治療本病中能起到通達耳周經絡、內泄清竅郁熱的奇效。
耳的聽力功能與腦髓關系密切。《靈樞·海論》中言:“髓海不足,則腦轉耳鳴。”冶主任受其師石學敏院士醒腦開竅療法的啟發,根據多年臨床實踐選取百會、神庭、印堂以調腦絡、通神智。頭為諸陽之會,百脈之宗,巔頂部各經脈氣血匯集之處為百會穴。百會穴又為手少陽三焦經、足太陽膀胱經、足少陽膽經和督脈、足厥陰經的交會穴,可貫達陰陽臟腑脈絡,聯系全身經脈穴位,能振復陽氣、疏通經絡、調一身之陰陽之氣,且現代研究證實針刺百會有改善血液流變的各項指標、恢復受損的腦組織細胞的功效,故針刺百會能益氣活血、醒神調督。“神庭”也屬督脈,為神志所在,其功在神,為督脈、陽明經、足太陽交匯之穴。《針灸甲乙經》:“神者,天部之氣也;庭者,庭院也。”神庭意為大腦中元神藏身之所,穴位深層解剖為大腦額葉,針刺該穴可以直達病所,并具有良好的寧神醒腦功效[7]。印堂穴,為經外奇穴且位于督脈循行路徑上,此部為諸陽之首、命門之標、神明之所藏,有安神醒腦之效。此三穴均位于督脈循行線上,督脈是維持腦認知功能及溝通臟腑和腦的橋梁,其具有傳輸腎精充益腦髓、輸布陽氣、濡養腦神的功能,且三穴皆位于頭部,臨近耳竅,三穴相配,共奏通督醒神開竅之效。
“胃氣一虛,耳目口鼻皆為之病。”脾胃是人體康健的后天之本,全身的形體官竅全仰靠脾胃的補充和供養,耳生理機能的正常發揮亦離不開脾胃主運化、生氣血的功能。耳鳴耳聾虛證多見于患者本已年事漸高,腎精虧虛,若脾胃再失調養,則無足夠的氣血陰精濡養及化生腦髓,髓海空虛,不能上承于耳,耳竅失養。《醫方集解》曰:“五臟皆稟氣于脾胃,以達于九竅……故目昏而耳聾也”;實證患者多脾氣虧虛,運化無力,清陽不升,濁陰不降,則導致津液停聚,集濕生痰,痰郁化熱,循經上擾蒙蔽耳竅[8]。故冶尕西主任在治療時多強調健脾益胃、升清降濁,臨床多選用中脘穴、天樞穴、氣海穴。中脘穴是胃經的募穴,八會穴之腑會,手太陽、手少陽、足陽明、任脈之會。脘即胃脘,中脘穴深部為胃幽門部,指本穴的氣血直接作用于胃腑,故針刺中脘穴可健脾益胃、調節氣血。天樞穴出自《靈樞·骨度》,屬足陽明胃經,胃與脾相表里,本穴又為大腸之募穴,其穴位深部為小腸,故針刺天樞可調節胃腸、理氣活血。氣海穴出自《靈樞·九針十二原》:“肓之原,出于脖胦,脖胦一”。《難經·八難》曰:“所謂生氣之原者……謂腎間動氣也。”此氣乃腎之元氣,集聚于臍下之氣海及關元,元陰元陽由此所化生。《針灸資生經》中說氣海乃“人之元氣所生也”,著重調節一身之氣,補氣生氣[9]。此穴位于人體下腹部,其深部為小腸。故針刺氣海穴可脾腎同調,提高機體正氣。且現代研究證明:大腦與胃腸道之間存在由神經及內分泌所介入和傳導的雙向應答系統,此系統為腦腸軸,其功能是腸道微生物與大腦之間的交流。腸道微生物在大腦的發育過程中腸道微生物展現出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可以通過免疫、神經內分泌等途徑影響腦腸軸的調節[10]。腦腸軸可以調節腦腸互動機制從而改善胃動素、胃泌素及5-羥色胺等相關腦腸肽水平的變化,并進一步地反向調控機體的中樞神經系統,從而影響疾病的發展[11-12]。針刺中脘、天樞、氣海三穴可明顯提高腸道有效菌群的豐度,穩定腸道內環境,調控作用域腦腸軸關鍵因子Toll樣受體4介導的腦腸軸,從而達到腸-腦互動的良性調節[13]。故針刺中脘、天樞、氣海穴是從脾胃論治,可助脾胃運化,調節氣機升降,脾胃為后天之本,脾胃健運,可滋養后天,腎精充足,髓海則充足,脾腎相應,則腦髓生化有源,神有所養。
冶尕西主任在臨床治療時從虛實兩端論治。遵循“實證開四關,虛證補肝腎”的治療原則。太沖、合谷分別是足厥陰肝經、手陽明大腸經原穴。足厥陰肝經少氣多血之經,肝主藏血、體陰而用陽,故太沖穴可平肝瀉火、通絡活血、清瀉下焦濕熱;手陽明大腸經為多氣多血之經,大腸與肺相表里,肺主一身氣的生成及全身氣機的調節,朝向百脈、助心行血,因此合谷穴可利氣養血、理肺通腑[14]。從現代解剖理論看,合谷穴區支配的神經節段起自脊髓頸6至胸1;太沖穴區支配神經節段起自腰5至骶2。兩穴區內均有豐富的神經末梢分布,并在生理上均擔負著繁多復雜、精密細致的機能活動,所以此二穴的分布區域在大腦皮層的作用范圍比其他部位廣泛,所以“開四關”能夠調整大腦皮質的機能[15]。兩穴相配,具有調氣調血、平肝宣肺、疏經通絡、鎮靜安神的作用。《靈樞·決氣》中:“精脫者,耳聾……腦髓消,脛酸,耳數鳴。”可以看出腎與腦髓、腦髓與耳竅、腎與耳竅的關系之密切。《針灸大成·卷六·考正穴法》:“腎俞主虛勞羸瘦,耳聾腎虛”,腎俞穴屬足太陽膀胱經,是腎的氣血從背部輸注、轉輸之處,屬于腎臟之背俞穴;《靈樞·九針十二原》云:“陰中之太陰,腎也,其原出于太溪”,太溪穴,屬于足少陰腎經,是腎經的原穴和輸穴,氣血輸注的地方;懸鐘穴為髓會,屬足少陽膽經,膽經循行至頭部,故懸鐘穴與頭部關系密切。三穴相配,具有補腎益精、聰耳填髓之功。
聽宮(患)、聽會(患)、耳門(患)、翳風(患)、中渚(患)、外關(患)、百會、神庭、印堂、中脘、天樞、氣海。實證配穴:合谷、太沖;虛證配穴:腎俞、太溪、懸鐘。
患者取仰臥位,皮膚常規消毒,醫者左手用止血鉗持酒精棉球,右手呈握筆式持規格為0.35mm×40mm毫針(北京科苑達醫療用品廠制造華成牌一次性無菌針灸針),將針尖快速觸火后對準穴位迅速刺入,印堂穴針尖向鼻尖部斜刺0.3~0.5寸,采用輕雀啄瀉法,刺激量以眼球濕潤為準;神庭、百會穴平刺0.5~0.8寸,使用小幅度、高頻率的捻轉瀉法,捻轉幅度要求90°以上,頻率為120~160次/min,施手法1min;針刺耳門、聽宮、聽會穴時,要求患者張口取穴,針尖向下直刺0.5~1寸;中渚直刺0.3~0.5寸;翳風、外關穴、合谷、太沖、太溪直刺0.5~1寸;中脘、天樞、氣海、腎俞、懸鐘均直刺1~1.2寸。上述穴位均不提插捻轉,留針20min出針,消毒棉簽按壓止血。每周4次,針刺1周為一療程。
冶尕西主任在臨床治療時使用毫火針針刺,毫火針兼具火針及毫針的特點,和普通毫針相比較,毫火針治療時借助火的溫熱之力快速打開病所,使毒邪更快從針孔排出;且毫火針可通過對病變組織產生可控性灼傷、碳化,促進穴位周圍的血液循環,調整局部組織水腫、粘連等病理改變[16],從而促使神經和肌肉修復和再生,消滅病變局部的不良反應,達到治療目的。常規毫火針強調將針燒至透白,扎入穴位后不留針,冶尕西主任經過長期的臨床工作積累認為常規毫針細而軟,不耐高溫,故常針刺時只需將針快速過火使毫針溫熱即可。耳門、聽宮、聽會三穴共同特點是所屬經脈的循行皆“入耳中”,冶尕西主任認為耳鳴耳聾的病位不在耳周及外耳廓,而是深層的耳內,故主張耳周經穴不但要重點針刺,更要深刺,廣安門醫院針灸科實驗探討不同針刺深度治療突發性耳聾的療效,研究結果為耳前三穴深刺(20~30mm)的有效率為87.0%,淺刺(10mm)的有效率為29.2%,此研究結果證明深刺組療效明顯優于淺刺組[17]。冶尕西主任在治療本病時印堂、百會、神庭行醒腦開竅針刺手法,此三穴皆位于督脈的循行路線上,督脈總督諸陽經,是各臟腑功能的調控中樞,督脈之氣通過背俞穴與夾脊穴調節體內各臟腑功能,以醒腦開竅針刺手法刺激此三穴可調動陽經氣血,使腦絡、五官各竅得經脈氣血補養。冶尕西主任用醒腦開竅針刺法運用于耳鳴耳聾的治療,取得了令人滿意的療效。
患者邱某,女,62歲,2022年4月28日就診。主訴:左耳耳鳴伴聽力下降2月。現病史:患者2月前與人爭吵后突發左耳耳鳴,呈金屬樣雜音,伴聽力下降,自服銀杏葉、甲鈷胺片后癥狀未見緩解。遂就診于本院針灸科門診,刻下癥見:左耳持續性耳鳴,呈高調金屬樣雜音,左耳聽力下降,偶感兩鬢部脹痛不適,咽干、口苦口臭,食納一般,偶反酸,夜寐欠佳(多夢),小便調,大便干,3~4日一行。舌暗紅,苔薄黃,脈弦數。診斷:中醫診斷:耳鳴耳聾(肝膽火盛犯耳證),西醫診斷:神經性耳鳴耳聾。冶尕西主任運用醒腦開竅療法及毫火針針刺治療。針刺處方:聽宮(患)、聽會(患)、耳門(患)、翳風(患)、中渚(患)、外關(患)、百會、神庭、印堂、中脘、天樞、氣海、合谷、太沖;操作方法:囑患者取仰臥位,常規消毒后針刺,先用醒腦開竅療法針刺印堂、百會、神庭,后用毫火針針刺聽宮(患)、聽會(患)、耳門(患)、翳風(患)、中渚(患)、外關(患)、百會、神庭、印堂、中脘、天樞、氣海、合谷、太沖,不施補瀉手法,留針20min,一周治療4次。針刺2次后,耳鳴聲響程度較前減輕,兩鬢部脹痛不適癥狀基本緩解;治療4次后,患者耳鳴聲響程度明顯減輕,無頭部疼痛不適,聽力較前改善;治療7次后,患者自訴耳鳴癥狀消失,粗測聽力基本正常;治療9次后,患者自訴耳鳴未發,聽力恢復正常。7月20日來院再次檢查,患者自訴耳鳴未復發,測聽力正常。
按:患者中老年女性,腎陰漸虧,肝陰不足,肝陽易亢,加之患者發病前爭吵病史,氣郁化火,致肝火上擾清竅,耗傷耳部血脈故發本病,結合舌暗紅,苔薄黃,脈弦數,辨病辨證為耳鳴耳聾(肝膽火盛犯耳證),治宜清肝瀉火,醒神開竅。取印堂、百會、神庭以醒腦調督,開竅啟閉;取耳門、聽宮、聽會、翳風以疏調耳周氣血,搭配中渚、外關以疏通少陽經絡之氣,清瀉三焦實火;中脘、天樞、氣海以健脾益氣,充養腦髓;取太沖、合谷以開四關,平肝安神,諸穴合用,結合醒腦開竅療法及毫火針針刺打開病所,共奏醒腦開竅、聰耳調神之功。
冶尕西主任在多年耳鳴耳聾的臨床治療中,堅持治病求本,謹守邪擾耳竅或耳竅失養的基本病機,治療時從虛實兩端論治,根據虛則補之、實則瀉之的原理堅持“實證開四關,虛證補肝腎”的治療方向,強調“近治與遠治相結合、通督調神、升降脾胃”的取穴原則,既關注到與本病病位有關的經絡,還從臟腑治病的方向考慮并結合了現代西醫研究成果及解剖學理論。在針刺時病位局部深刺并注重整體論治,強調醒神調腑之法,善用交會穴以補臟腑、調氣血,在治療耳聾耳鳴方面取得不錯的臨床療效,為中醫外治療法治療耳鳴耳聾提供了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