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胤默 張明
2023年三季度,中國國際收支口徑的外商直接投資(即直接投資負債方)出現118億美元凈流出,這是1998年國家外匯管理局發布季度數據以來外商直接投資(FDI)首次為負。該數據引發市場高度關注。
整體而言,中國FDI下降受到國內外多重因素影響。
第一,全球供應鏈產業鏈調整、中美地緣政治沖突影響外商在華直接投資積極性。隨著中美經濟差距的縮小,美國政府正在采取諸如發動貿易戰、大幅提高關稅、對中國企業實施制裁等措施限制中國發展,并致力于將中國踢出全球高技術行業。在此背景下,美國政府會千方百計地向中國施壓,試圖將中國擠出全球產業鏈,或者至少是將中國企業鎖定在全球價值鏈的中低端。其他發達國家政府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后也意識到當前全球產業鏈的脆弱性,開始尋求產業鏈的“備份”。受此影響,來自發達國家的高新技術跨國企業將可能面臨壓力而陸續退出中國市場。
第二,美國、歐盟、日本等發達國家開始對敏感行業企業對華投資實施限制。例如,2023年8月,美國總統拜登簽署行政令設立對外投資審查機制,限制美國主體投資中國半導體和微電子、量子信息技術和人工智能領域。再如,在新冠疫情期間,日本政府希望一些附加價值高且對外依存度強的企業將生產線帶回日本。如果日本企業做不到這一點,就盡量不要依賴一個國家,而是將生產基地進一步多元化。受此政策影響,陸續有日企獲得政府資金補貼將企業生產線撤離中國。
資料來源:Wind。制圖:顏斌。單位:億美元
第三,中國在勞動力、稅收、營商環境等方面對FDI的吸引力在下降。就人力成本而言,隨著中國勞動力成本的顯著上升,外資越來越傾向將工廠遷至人力成本低廉的國家或地區。就稅收成本而言,全球主要國家紛紛通過下調企業所得稅來吸引外商直接投資,導致中國對FDI的稅收吸引力下降。相對而言,中國企業所得稅的稅率偏高,標準稅率達到25%。該稅率遠高于與中國存在外資競爭的東南亞國家的企業所得稅稅率,例如新加坡為17%、越南為20%、泰國為20%、柬埔寨為20%。
就營商環境而言,中國在法律法規、環境保護等方面的執行力度在加強。這導致一些FDI企業因違規違法而被動遷出。例如,全球最大的硬盤、磁盤和讀寫磁頭制造商希捷科技,因涉嫌偷漏稅、違反環保法規等問題于2017年關閉蘇州工廠。
第四,在地緣政治和大國博弈影響下,國際投資新規則可能削弱中國對FDI的吸引力。近年來,新一代超大型區域經濟協定的數量顯著增加,且對國際投資規則正在產生重大影響。除投資外,該類協定涵蓋貨物貿易和原產地規則、服務貿易、競爭、電子商務、知識產權、公共采購、國有企業監管以及與中小企業等相關政策。由于此類協定涵蓋范圍廣泛,其對外國直接投資的影響要比雙邊投資協定更大。然而,發達國家出于打壓戰略競爭對手的考量,中國通常會被排除在這類新一代超大型區域協定之外,這將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中國對FDI的吸引力。
第五,國際投資環境不容樂觀,全球外商直接投資流量下降,流入中國的FDI受此大背景影響也呈現下降趨勢。根據聯合國貿發會議(UNCTAD)公布的數據來看,全球外國直接投資在經歷了2020年的急劇下降和2021年的強勁反彈之后,全球外國直接投資在2022年下降了12%,降至1.3萬億美元。
其原因在于:
一是全球經濟增長低迷,地緣政治風險上升。全球經濟深陷長期性停滯格局,單邊主義與孤立主義抬頭,貿易與金融全球化有停滯甚至逆轉的風險加劇,加之俄烏沖突、巴以沖突等地緣政治風險上升,食品和能源價格高企以及債務壓力使得外商投資動力下降。
二是國際投資融資成本上升。2022年以來,歐美等發達國家為了抑制高企的通貨膨脹開啟加息進程,在此背景下,國際項目融資和跨境并購受到融資條件收緊、利率上升和資本市場不確定性的負面影響。
三是全球外商直接投資回報率不斷下降。根據聯合國貿發會議(UNCTAD)統計,2005年-2007年,全球外商直接投資回報率高達9.3%。近年來,全球外商直接投資回報率持續下降,2022年,全球外商直接投資回報率從2021年的6.5%降至5.9%。國際投資環境不確定性上升,外商直接投資回報率下降,這導致全球外商直接投資流量呈現下降趨勢。受上述國際投資大環境影響,2022年至2023年,流入中國的FDI(即直接投資負債方)呈現明顯下降趨勢(見圖表)。
未來一段時間,上述內外部因素還將繼續影響外資在華投資情況。在此背景下,中國該如何應對?
從短中期來看,應多措并舉吸引外商直接投資。一是要加大制度型對外開放,提振外國投資者對華信心。要進一步擴大市場準入,打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營商環境,不斷完善外商投資權益保護機制,進一步縮減外商投資準入負面清單,全面保障外商投資企業國民待遇,持續加強知識產權保護。
二是要穩定國內經濟增長,避免國內系統性金融風險爆發。良好的國內經濟環境是吸引外資的重要前提。受新冠疫情影響,中國經濟處于恢復發展階段,國內需求不足、一些企業經營困難、重點領域風險隱患較多。下一階段,要實施積極的財政貨幣政策刺激經濟增長,避免中國系統性金融風險集中的房地產、地方政府債務與中小金融機構等三大領域的金融風險爆發。
三是要穩定對外經濟環境,盡量避免發生新的貿易投資摩擦。未來一段時間,中國還將面臨地緣政治沖突加劇、美元強周期、新冠疫情對全球產業鏈供應鏈的沖擊等三重外部壓力。中美雙邊關系最近出現了邊際緩和跡象,但中美博弈的長期性和持續性的大方向不會變。在此背景下,中國應采取積極應對措施避免三重外部壓力對中國經濟的負面沖擊,妥善處理中美雙邊政治關系,避免新貿易投資摩擦的發生。四是要加大對外合作力度,發揮區域投資貿易協定作用。推進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加強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在經貿投資領域的雙向合作,加強與RCEP(《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成員國的經貿投資往來,充分發揮已簽訂的區域投資貿易協定的作用。與此同時,積極探索參與由發達國家主導的投資貿易協定的途徑與策略,盡可能避免被排除在國際主流貿易投資規則之外。
從長期來看,應堅持實施“雙循環”發展戰略以應對新形勢需要。過去十年,外資占中國GDP(國內生產總值)比重年均不到2%。相較于外資對中國經濟增長的作用,外商直接投資對中國的意義更多的在于其帶來了先進技術、國際標準以及國際市場競爭等方面。2020年7月30日,中國政府提出的“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是適應新時代的必要調整。
從長期來看,中國經濟增長需要更多地依靠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具體而言,一方面,中國政府要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的發展格局,應該促進消費擴大與消費升級、推動國內產業結構持續升級、推動要素自由流動與區域經濟一體化。另一方面,中國政府要構建國內循環與國際循環相互促進的發展格局,應該推動國內國際“雙雁陣模式”的構建、在新新“三位一體”策略下促進人民幣國際化、夯實自貿區與自貿港內涵、在風險可控前提下加大國內金融市場開放、充分利用現有國際多邊機制、在市場化前提下推動中國倡議的多邊機制建設。
(作者陳胤默為北京語言大學講師、中國社科院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研究員,張明為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長、中國社科院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副主任;編輯:王延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