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之詩（七首）

卞云飛

時間之外

長跑，從高旻寺對岸向南，

步伐由歡躍至沉乏，

由沉乏至歡躍……

伊婁運河的水延續了千年前的浪花，

堤岸上的垂柳捋過前額，

隱約處青山可見，

故人舊事可見。

自杜十娘投江處折返，

即從此岸到彼岸，一路向北

穿過兩座橋的腹部，來時的寺院

依稀可見——

如此又是千年。

生命除去死亡，將以何種方式抵達

時間之外——

這虛設的問題一直困擾著我。

滴水之聲

巷道某處傳出噠噠噠滴水聲，

節奏明顯快于秒針的速度。

這樣的聲音帶給人急促感，

并不是印象里的

噠——嘀——噠……

反而使人想到巷道之外穿梭的車輛

匆匆不歇。

這樣的聲音著實吸引了我，

侵擾了這幾日的靜心與睡眠，

時間似乎被強制性地加快了流逝。

但又或許這樣的聲音早已存在，

只是那時年輕，愛也長情，

沒有意識到一生如此之短暫。

七月的憂郁

憂郁從入梅開始。

但我還算清醒，分得清淺睡之中

近處貓的呼喚與遠處的蟬鳴，

但它們似乎并不分晝夜。

昨天和今天都去了十九樓平臺。

昨天下雨，今天晚霞，

站那么高，即使不戴眼鏡也能看到

很遠——但似乎看不清未來。

然而我還算清醒，

知道跑步時的缺氧可以像大風

卷走夏日的烏云那樣

過濾發燙的大腦，徒留沿途的風景。

要不也不會有那么多人不遠千里

去那個叫作西藏的地方了。

直到有人來看我，在何園，

在復道回廊里用手指或眼神觸摸

異樣的花窗和片石。

一次是中雨，還有一次是暴雨，

憂郁被噼噼啪啪的聲音包裹起來——

來年何園的玉蘭才會開得比其他地方

更白和香。

靜謐之詩

有那么一個地方

初陽將窗格投射進客廳，一只貓

靜坐其中。一瓶花

在餐桌上延續著綻放，還有

沙發和沙發之上相框之間的光線里

飄浮的微塵。

臥室的門敞開著，素潔的床單被罩

在穿衣鏡里看不出什么皺褶。

一個身影貼近另一個窗口

傾聽穿墻而過的鋼琴聲——

街道空無一人，

只有風在地面親撫幾片葉子。

我與這世界只是虛妄地暫有

獨上十九樓平臺，西邊的天空

昏黃如退潮后的沙灘，被風扯碎的云

淪為幾點點綴晚霞的墨跡。

天色漸暗，月亮鏡子從另一面

照進無限的空，

風再次被喚醒……

——這瞬間的復調的景致是正巧

為我所見，

還是其無意占有了我的雙眼？

那退潮后的沙灘上曾留下過誰的足跡

（包括海浪般歡喧的笑聲），

現在又被層層疊疊淹沒？

而我此刻立于高處，城市在腳下——

是我感知了風，還是風賜予了我感覺？

一切那么真實又虛妄。

游園驚夢

凌晨醒來，被子滑落床下，

方才夢見睡在花園之中。

是風一陣陣將我吹冷，吹醒了嗎？

哦不——分明夢見自己

是花園里的一枝花，

而你

是另一枝。

感謝風的眷顧，天作羅帳地作床，

花瓣和枝葉耳鬢廝磨

熱烈地綻放，

全然不顧夢外的眼光……

可是，我被驚醒了——

即便我不想拉起那一攤被子，

留下你獨自在夢中啜泣，

留下我滿心凌亂。

猞猁之詩

行走在地球，比起貓和豹子，

我更像它。

身在叢林，敏銳之心促使我

洞悉一切風吹草動之下的真相。

我忽而仰頭，初陽或夕光透過

草木的罅隙，向我展示風將光線

抖碎的鏡像。

在人類與荒雪若即若離的

視野之外，

我，貓，以及豹子有著同樣輕蔑的眼神。

——但我更傾向于邪魅與狂狷。

我是半只貓，半只豹，

抑或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