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教學優先”計劃對我國“特崗計劃”的啟示

龔苗苗 張 紅

（黑龍江大學 教育科學研究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為縮小城鄉教育差距，改善農村學校教師不足、師資質量不高的現狀，2006年，我國開始實施“農村義務教育階段學校教師特設崗位計劃”（簡稱“特崗計劃”）。“特崗計劃”是我國持續時間最長、輻射范圍最廣、投入資金最多的農村教師補充政策。截至2022年，我國已經累計招聘103萬名特崗教師，覆蓋中西部地區22個省份、1000多個縣和3萬多所鄉村學校，為中西部農村地區的教育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目前，特崗教師“下不來”“留不住”的問題得到了有效解決，但如何讓特崗教師“教得好”仍是一大難題。

區域性教育發展不均衡是一個世界性難題。進入21世紀后，英國基礎教育領域教師短缺、教師流失問題嚴重，直接導致了教育質量下滑，針對此情況，“教學優先”計劃（Teach First Programme）應運而生?！敖虒W優先”計劃于2002年正式啟動，是一個旨在促進教育均衡發展的公益性的社會組織機構，自成立以來為英國低收入地區培養教師12000多名，其中有63%的成員服務期滿后選擇繼續在這些師資力量薄弱學校任教。20多年來，通過“教學優先”計劃向這些低收入地區輸送的優秀教師惠及100多萬學生，有力緩解了英國基礎教育發展不均衡的問題。英國的“教學優先”計劃在為落后地區培養師資和新教師培養方面取得良好的效果，對我國“特崗計劃”政策的完善有著重要的啟示作用。

一、“教學優先”計劃的形成與發展

“教學優先”計劃受啟發于溫蒂·卡普（Wendy Kopp）在1990年發起的“為美國而教”計劃（Teach For America，簡稱“TFA計劃”），TFA計劃的影響力不斷擴大，逐漸發展成為“為所有人而教”（Teach For All）?！敖虒W優先”計劃最初由“社區商業聯盟”（Business in the Community）、“倫敦優先”（London First）和麥肯錫公司（McKinsey ＆ Company）共同發起，在后續的發展中陸續得到了英國教育界、工商界、政府機構等的大力支持?！敖虒W優先”計劃將自己定位于初級教師領域，這一點與我國的“特崗計劃”十分相似。它的運營經費由“教學優先”組織自籌自支，主要來源于社會各界人士的慈善捐款或贊助。隨著其社會影響力的擴大，英國政府對該項目的補貼力度逐年加大，受助的薄弱學校每學期也會為“教學優先”組織支付一筆費用，用于教師招聘和培訓。

“教學優先”計劃吸引了社會各界的關注。在其官方網站上，“教學優先”組織將自己的使命描述為“為使我們的教育系統為每一個孩子服務而奮斗”，通過將有才能的人安置到最薄弱的學校解決教育不平等的問題?！敖虒W優先”組織本質上是一個非營利性的公益組織，其內部工作人員基本來自于非政府機構，政府對該項目的運營不作過多干涉，主要扮演引導者的角色。目前，與“教學優先”組織合作的企業有近百家，政府和其他非營利性組織也越來越多地匯聚起來為“教學優先”計劃的開展提供支持。

二、“教學優先”計劃的顯著特點和成功經驗

（一）極高的準入門檻

“教學優先”計劃在招聘新教師時通常優先考慮國內一流大學的優秀畢業生，每年該組織會派工作人員和項目大使到全國各大高校進行宣傳。雖然并未明確要求應聘者必須具備教師資格或畢業于師范類院校，但過硬的學術成績和良好的能力品質是加入組織的兩個必不可少的條件。

“教學優先”計劃對應聘者本科在校期間的學業成績進行了嚴格的規定，除此之外，還對中等教育期間的學業成績做出了要求。應聘者通過網絡申請后，由教育專家和學校教師組成的評估中心會對其進行系統的能力測評，以考察他們的基礎教學、合作、領導、自我認知等能力。通過考核的應聘者，還需要接受在線學科知識的審查，以確定他們當前儲備的學科知識足以應對接下來的教學任務。［1］

（二）完備的教師培訓體系

長期以來，英國中小學教師都是通過大學、高等教育研究院等高等教育機構進行培養的，這一培養模式因與學校教育的實際情況脫節、過度關注理論而飽受詬病。［2］相比之下，“教學優先”計劃的教師培養體系不僅解決了傳統教師培養中重理論輕實踐的弊端，還為那些非師范專業的畢業生提供了一個快速成長的機會，使其通過兩年的密集培訓便能成為合格的初級教師。

“教學優先”計劃擁有一套包含入職培訓、教育學研究生資格培訓、教師資格培訓、領導力發展培訓等內容的完整的教師培訓體系。由于應聘者在入選之前大多并未從事過教師工作，在正式走上教學崗位前，這些新教師要接受一項為期6周的入職培訓。此時的培訓主要通過暑期研修班進行，培訓內容由理論學習和實踐兩大部分組成。入職培訓結束后，這些新教師可憑借“非合格教師”的身份到分配的學校任教，他們的實際教學時間一般少于學校的正式教師，剩余時間則用于職業培訓。在此過程中每人將由一至三名具有豐富教學經驗的教師進行專業指導。［3］經過一年的工作和培訓，大部分新教師能夠獲得合格教師資格，正式成為一名合格教師，同時獲得教育與領導力研究生文憑的一部分。工作一年后的暑假，教師可以到合作的大型企業如埃森哲、花旗等公司進行實踐鍛煉，這些其他行業的工作經驗可以幫助教師明確自己的職業目標，鍛煉領導才能，回到課堂上也能使其更好地管理班級教學。在接下來的一年里，這些教師將繼續擔任“新晉合格教師”（Newly Qualified Teacher ）的職務，承擔起成為學科帶頭人、指導學生思考課后應該做什么、運營俱樂部、幫助學生樹立更高的目標等職責，以建立自己的領導地位。在此期間，教師們需完成領導力發展課程及一些選修課程，“教學優先”組織會持續為成員提供一對一指導。這一年里，他們將完成PGDE（學位教師教育文憑）的所有課程，自主選擇在額外的第三年培訓中獲得碩士學位。由此可見，“教學優先”計劃對新教師的培訓貫穿他們整個服務期，不僅包含教學專業知識的培訓，還注重管理能力的培養。

完備的培訓體系使得通過“教學為先”計劃走出的新手教師具備極高的專業素質，在這些教師的幫助下，許多學校的教學成績都有了顯著改善。據統計，通過教“學優先計劃”，這些學校學生的GCSE（普通中等教育證書）成績從比同地區其他學生低9%，提高到平均高16%。而這些學校的校長們相信，“教學優先”是促成這一進步的關鍵因素之一。

（三）注重培養教師的領導能力

“教學優先”計劃堅信每一所偉大學校的背后都有一個偉大的領導團隊，因此，他們特別注重對應聘者領導能力和組織能力的培養。“教學優先”組織為新教師制定了一個完整的領導力培養計劃，號召其商業伙伴和一些大型企業為實習教師提供專業知識。［4］在服務期內，這些新手教師可以參與學校內部管理，在學校中擔任管理者崗位，以發揮他們在組織協調方面的天賦和才能。除此之外，“教學優先”組織還會通過各種校外活動與各大社會企業合作，讓教師與企業管理人員接觸、溝通，以此給受助學校帶去新的管理理念。服務期滿后，繼續留任的教師可以參加“教學不間斷計劃”（Teach on Programme），進行兩到三年的校外培訓和輔導，該計劃為這些低收入地區培養了一批優秀的教育管理者，最大限度地發揮他們解決教育弱勢問題的作用。

“教學優先”計劃倡導將參與項目的教師在職業生涯早期階段晉升為管理角色，并使這種做法在整個教育領域變得常態化。［5］據其官網發布的最新數據，通過“教學優先”計劃，教師在職業生涯早期晉升到高級領導職位的可能性比通過高等教育學院培養的教師數量高7倍以上。在留任的教師中，有52名已經成為校長，402名成為了高層管理者，1547名成為了中層管理者。

（四）廣泛而深遠的宣傳

“教學優先”計劃十分重視宣傳工作，它擁有自己的門戶網站，該網站主要用于宣傳、征集資金和招募教師等。除此之外，戶外海報、廣告、宣傳單也是其招聘策略。新教師兩年服務期滿后，組織會授予他們“教學優先大使”稱號，曾參加過“教學優先”計劃的成員形成了一個廣泛的社會關系網，在離開教學崗位后依然憑借“教學優先大使”的身份繼續關注、支持該計劃的運行，用自己的社會職能為計劃提供支持和完善政策的建議，并吸引其他優秀畢業生加入組織。

“教學優先”計劃對新入職的教師有著十分嚴格的要求，然而即便如此，每年依舊有大量畢業生加入計劃。究其原因，在于“教學優先”計劃不是通過高薪，而是以精神激勵的方式吸引高校畢業生及社會各界人士的參與。在宣傳中，“教學優先”計劃不斷強調其“消除社會不公平”的使命，以此來引發社會各界對國家教育問題的關注，喚起人們的社會責任感?！笆姑痹谒麄兊男麄髡Z言中表現得很明顯，評論家認為“教學優先”計劃的招聘模式是“野心和良心的結合”，通過各種營銷活動，他們重新定義了教師的意義，確立了一種與眾不同的社會正義意識和利他主義，從而創造了一種“英雄教師”的概念。［6］

三、“教學優先”計劃對我國“特崗計劃”的啟示

“特崗計劃”為縮小我國城鄉教育差距做出了卓越貢獻，但在實施過程中依然存在一定問題，如何讓特崗教師留得下、教得好是政策實施的難題所在。盡管中英兩國具體國情不同，“教學優先”計劃20年來的成功經驗對我國的“特崗計劃”依然具有一定的借鑒作用。

（一）加強對特設崗位教師質量的控制

“教學優先”計劃對應聘者的要求極為嚴格，呈現出“精英性”的特征，卻沒有對應聘者是否接受過師范教育或是否有從教經歷做出要求，而是關注他們的綜合能力。我國的“特崗計劃”在招聘條件上明確指出“初中階段要求本科及以上學歷，以師范類專業為主；小學階段要求本科及以上學歷，以師范類專業為主，可適當招聘師范高等?？茖W校畢業生”，且明確提出報考年齡不得超過30周歲。近年來，隨著高校擴招政策帶來的人才結構性過剩，大批畢業生面臨就業困難的現實，特崗教師這一相對穩定的職業也越來越受青睞。數據顯示，我國中部某省特崗教師近三年的錄取比率分別約為17%、25%、27% 。隨著“雙減”政策的實施，一大批有著豐富教學經驗的教師也面臨失業，然而師范專業和年齡兩項硬性要求使得大量有潛在報考特崗教師意愿的人無法報考。因此，相關部門可以考慮在適當提高特崗教師的準入門檻的基礎上，靈活設置報考標準，如對優秀畢業生、一流高校或一流學科畢業生、有從教經驗者可放寬專業和年齡限制。

此外，在特崗教師的招錄形式上，我國采取的是教育部門和人社部門協作的方式，教師招聘考試統一由省市人社部門主導，教育部門在試題的編制、考試的組織、面試與上崗方面都不具有決定權。而人社部門還是按照招考公務員的標準來招考教師，難以考查應聘者是否具備一名合格教師的能力，導致通過考試招進來的人很多并不適合做教師。［7］部分教師由于對“特崗教師”這一職業認識不到位，通過突擊應考的方式進入特崗教師隊伍，工作一段時間后發現自己并不適合從事特崗教師職業，產生消極怠工的情緒。由于聘用合同中規定中途退出的特崗教師須支付大筆違約金，這些教師占用了特崗名額卻無法安心從教，從而影響了“特崗計劃”的實際效用。教師質量是提升農村義務教育質量的關鍵，農村地區教育情況較為復雜，理論上來說更應招聘教育經驗豐富的專業教師。因此，國家相關部門應盡快完善特崗教師的退出機制，對有違師風師德、專業水平不過關的教師進行處理，讓“有為者有位”，促使教師不斷提高自身專業能力，真正造就一支素質優良、甘于奉獻、扎根鄉村的特崗教師隊伍。在教師招聘方面也應全面考慮應聘者的綜合素質，借鑒英國將應聘者的在校表現納入考察范圍的做法。此外，入職前的試崗期也尤為重要，通過短期考察，可以提前篩查出一批不合格的特崗教師。

（二）完善教師培訓體系

“教學優先”計劃招募的實習教師在入職前大多從未接觸過教學工作，但他們卻能通過短期培訓迅速走上教學崗位，且取得良好的教學成績，這與其完備的教師培訓體系有很大關系。我國的特崗計劃在教師聘任方式上采取的是“省考縣用”模式，在落實過程中，由于各地教育經費投入有差異，特崗教師的培訓力度也各不相同。大部分特崗教師的培訓時間安排在新學期入職開學之前，時間通常為一周左右，培訓內容一般是如何做好一名學科教師，如何上好課以及鼓勵年輕教師扎根農村從教等。［8］另外，由于農村地區基礎設施相對落后，鄉村學校無法為教師提供比較全面的學習資源，導致部分特崗教師無法繼續學習。有研究表明，雖然政策規定服務期滿并繼續留任的具有本科學歷的優秀特崗教師可免試攻讀在職研究生，但政策并沒有明確考核標準和推薦比例等，免試推薦攻讀在職碩士名額十分有限，農村教學點的特崗教師很少能得到推薦名額。［9］

“特崗計劃”目的在于培養一批留得住、教得好的鄉村教師，完善教師培訓體系、加強在職培訓是實現這一目標的重要一環。

首先，應適當延長特崗教師崗前培訓時間，在培訓期間安排教師到服務學校進行試崗，讓教師提前適應工作環境。其次，要增加特崗教師在職培訓機會，這一階段以本省高校為依托，為特崗教師提供定期的在職培訓，當地教育相關部門也應定期舉辦“教育沙龍”等活動為特崗教師提供交流機會。學校和教育相關部門可以合理利用網絡資源，改進傳統的培訓方式，通過慕課、名師線上交流等形式為特崗教師提供更加專業、有針對性的指導。最后，完善特崗教師攻讀教育碩士的相關政策，鼓勵特崗教師繼續深造，提高其科研能力。

（三）嘗試建構“特崗計劃”與社會各界的合作伙伴關系

“教學優先”計劃最突出的特點之一在于它能夠通過極具號召力的宣傳凝聚社會各界的力量，各大企業為實習教師提供管理知識和技能方面的指導，各大學教育學院和受助學校負責教授實習教師的教育學知識和專業學科知識，社會團體和個人捐贈則為計劃的運行提供了資金支持。多元化的合作關系最大限度地降低了運作成本，極大地緩解了國家財政負擔。與之對應，我國的“特崗計劃”主要由教育部、財政部等四個部門發起，在運行上以中央專項撥款為主，輔以地方財政支出，國家為此付出了極大的人力、物力、財力。但即便如此，與其他行業甚至正式教師相比，特崗教師收入也十分有限，許多特崗教師迫于生存壓力而不再留任。

“教學優先”計劃在運行過程中有著堅實的物質基礎和廣泛的技術支持，究其原因，在于他們能夠爭取到社會各界的支持。近年來，我國的教育公益組織不斷壯大，從資源集成、組織架構和機制運作等方面創新了鄉村教師專業發展的培訓模式和渠道，助推“大學—政府—學校”（University-Government-School）形式的鄉村教師專業發展。［10］公益事業的發展為“特崗計劃”建構與社會各界的合作關系提供了可能性：一方面，通過號召關注鄉村教育的能人志士、社會團體、企業等加入到“特崗計劃”中來，為政策的實施征集資金，既能有效推動“特崗計劃”的實施，緩解國家財政壓力，又可以通過獎勵機制吸引更多優秀教師長期駐扎鄉村教育；另一方面，可以通過與地方高校合作，聘請資深教授、課程顧問等成立導師團隊，為特崗教師的專業化培訓提供專業指導。

（四）加大“特崗計劃”的宣傳力度

全方位、多渠道的宣傳讓許多原本不考慮進入教育行業的優秀人才也加入了“教學優先”組織。“教學優先”計劃在英國高校畢業生中享有極高的聲譽，曾一度在《泰晤士報》年度百強畢業生雇主榜單中名列前茅。然而，我國“特崗計劃”政策的宣傳十分有限。政策規定，特崗教師服務期滿，經考核為優秀后可推薦免試攻讀在職碩士，但并沒有明確考核標準和推薦比例，導致很多特崗教師并不清楚這一優惠政策。另外，“特崗計劃”政策的宣傳方式也較為單一，主要是省級招考部門通過官網政策文件進行宣傳，對“特崗計劃”的重要戰略地位、突出貢獻、工作內容等鮮少涉及。

“教學優先”計劃在項目宣傳、擴大品牌影響力方面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

首先，通過各種方式喚起青年大學生的使命感。國家相關部門可提煉一些深入人心的宣傳標語，如廣為流傳的“到西部去、到基層去、到祖國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號召廣大高校畢業生投身鄉村教育發展；各縣市則可以利用當地優秀教師的事跡，吸引本地生源報考。其次，進一步拓展特崗計劃的宣傳渠道，采用線上和線下結合的形式擴大宣傳范圍。在線上，可在社交媒體上大量投放公益廣告，幫助人們深入了解“特崗計劃”，消除特崗教師是“臨時教師”的錯誤觀念，提高特崗教師的社會地位；線下則可派遣優秀的特崗教師到各大高校進行宣講，吸引廣大高校畢業生加入特崗教師隊伍。最后，在宣傳過程中要真實呈現特崗教師的工作環境、工作內容、福利待遇等，讓報考者有一個恰當的心理預期，招募一批能夠真正扎根鄉村的優秀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