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聲（組詩）

野薔薇

時常提起的野薔薇

綻開了 ?窗臺裸露在外

陽光滲進葉片

湊近。接受時間的暴曬

湊近。鋒刺扎進我的皮膚

喊著疼痛的不止我

一個局外人。駐足

窗臺之上再次挑出黑刺

此時 ?一樹瑰麗跌落

有少許風向內吹來

垂釣

一根銀色絲線臨介于水面

魚從底部游來 ?咬住

碩大的蔚藍天空

柳枝輕輕搖曳，探向

岸邊流動的身姿

水中一個與無數個陷阱

層層蕩漾開來

我徑直走近河灘

夕陽和魚餌同樣誘人

霞光踩在魚竿上

一場猛烈的較量之后

波光粼粼回歸了平靜

一棵樹

一棵樹僵直在那兒

無法動彈 ?它凝視著

黑壓壓的一片

從中燃起白茫茫的火焰

緩緩流動著的是人的身影

鳥兒弓在樹枝上

電纜線上和我的眼睫上

搖晃的不只是鳥的命運

等到了秋天 ?樹的

葉子便會從根部變黃

于一棵樹而言 ?我是

自由的 ?被釘在五線譜

發不出聲 ?葉子垂落

踩在琴弦上 ?挪動細碎腳步

這火焰將停止閃爍？

我排在行徑的隊列中

命運從樹杈間掉下來

像巨石砸向我的頭頂

寂靜無聲

一輛單層大巴穿入沙漠

窗外烏鴉憩息在

老人的肩頭。拐杖上

垂掛鈴鐺的翻騰

沉入無序聲響

沙漠走在夕陽的脊背上

折射出幼時的雛影

我踩在細碎的沙粒中

左旗小鎮寂靜無比

行李箱和漫漫黃沙

在狂風中聯結地球的心臟

輪轂駛向地表一端

沒有盡頭。此時

天地之間不再有

可視的間隙

戈壁、明日之林

我與梭梭樹攫取

沙漠里同一個水源

神女穿越時空之門

站在地心湖畔

篝火燃起璀璨的夜空

流星迅速穿梭

深陷一種虛無的表達

印刻在小酒館的天窗上

和生命脆弱無力的繩線上

拋下背包 ?食物 ?飲用水

落日下跌 ?氣溫驟降

凜冽的風刺透胸骨

我凝望著：沙塵暴在逼近

黑暗從遠處襲來

九月

麥子在秋天鼓粒，飛舞

從田間一頭到風車一頭

風吹向手中的鐮刀

翻越渠江和麥地

麥子脫穗，瓢蟲合上翅膀

火車聞聲趕來

笛聲漫過遠山小路

吵醒了房中的姑娘

回鄉的人也躲進糧倉

只剩夜蟬在樹梢拍打麥浪

九月加速麥子生長

我躲進麥堆 ?瓢蟲飛向

脫殼的麥粒 ?孤獨的九月

偷聽熟睡的鼾聲和蛙鳴

一匹馬的自重

我在尋找一匹馬

遂從臆想中踏雪奔來

將它拴在木樁 ?投喂干草

那里伸展黑色的身影

被牢牢拴住的馬 ?無處可逃

無數次的投喂

咀嚼著 ?緩慢中有些吃力

嚼碎了的時間之石

陷入夕陽遼闊的雙臂

馬棚是簡陋的。一堵泥墻

隆起 ?直至屋頂

我躺在狹小的角落里

受困于厚墻之外漫長的轟鳴

咆哮 ?吶喊 ?撕裂

幽暗的 ?沉重的 ?堆積

我組裝起一扇又一扇鐵窗

與時間之石堅硬地對抗

那持續著的 ?仍將繼續

此時 ?夕陽已經下沉

并且深入谷底。我看見

遠處的我 ?手捧一摞干草走來

向固定的馬槽投喂時間之重

我臆想的馬消失了

掙脫木樁 ?它仿佛天生桀驁

又似從未出現過一般

而馬棚里被拴著的是

更多的馬 ?圈養的累累碩果

云端之上

云端之上是月亮 ?菱形的

立體的。云端之上有一雙眼睛

萬物在它的視野及掌控之中

云端之下

倉鼠在墻角打洞

房間里傳來病痛致死的呼聲

嬰兒墜地 ?在哭嚎

在思念曾經的乳名

月亮啊 ?躲在夜里最陰暗的地方

解開汗濕的紐扣

巨大的希望和抵抗

交織著光亮 ?在步行道上

像空氣逃進一座被紗布包裹的城市

在那里 ?孩子依然奔跑

雨執著于自己的命運

樹木竭力偽裝成

被遺棄的 ?云端之下的黑夜

而今 ?閃電般的美

悅耳的笑聲 ?在老人的信仰中成立

月。樹叢的陰影在跳躥

在煙塵彌漫之地融化

在將死者的喘息里保持抗拒

黑色香樟 ?風 ?籠罩了他們的心

當時間銹蝕

當黑夜在暮靄中

清空自己

水中倒影銹蝕的孤絕之聲

混沌的時間開始撥動指針

魚群扎進深水。在獵食

通過一粒氣泡發聲

動物只是獵物之一

在矛盾中選擇中立

然而人類從未停止吸氧

當造物之初 ?萬物還沒有名字

你探索時間的地下墓穴

一把鎖在不斷塵封真相與事實

叢林里動物在縮減

盜墓者渴望打開大門

猛虎的心在抽芽

你朝向幽暗的谷底墜去

想象著藝術而具體的死亡

一個灌滿風的隧道

指針停止轉動

舊的物種被新物種替代

缺氧之外的鐘聲

魚群已離開它的倒影

智齒

智齒是無用的 ?像一顆毒瘤

我攜帶這樣的隱患走了二十多年

它時而平靜 ?時而暴躁

時而牽扯混亂不堪的神經

我時常向人問起：

既然讓你深覺

痛苦 ?為何不拔掉它

直到成年我才有了疼的意識

但他們卻說：拔不掉

這是長在血液里的鐵釘

【作者簡介】

柆柆，四川省作協會員，詩作在《詩刊》《山花》《西部》《揚子江》《詩林》《詩歌月刊》《四川文學》《山東文學》《上海詩人》《中西詩歌》《延河》《詩江南》等文學刊物發表。詩歌作品入選《中國當代女詩人代表作》等國內近10種權威選本，出版詩集《冷藏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