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新版《生死疲勞》是莫言“作為老百姓寫作”的代表作之一。這部小說以動物為核心,通過人與動物存在的自在與自為轉換,實現了莫言“將存在主義歸于鄉土”的野心。莫言的中國式鄉土言說與薩特的存在主義有著相似性:在魔幻、荒誕甚至暴力的世界中,作為偶然性的人面臨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困境;而人的生存異化與不同群體之間的入侵越界加劇了世界的荒謬性。人——動物——人的敘事與輪回過程代表了自為存在——自在存在——共同存在的過程,這是自由與責任的共同復歸。對莫言來說,杏花、月亮和土地都與自由相關。人們終將歸于土地,在高密鄉這個荒誕的暴力烏托邦里實現自為與自在存在的統一,并在不斷追求絕對自由的同時承擔責任。
[關鍵詞] 生死疲勞? 莫言? 存在主義? 土地? 自由
[中圖分類號] I206.7? ? ? [文獻標識碼] A
2022年1月7日,莫言舉辦了新版《生死疲勞》線上發布會。在發表會上,莫言強調了《生死疲勞》對于他創作生涯的重要性。新版的《生死疲勞》新增莫言再版序、原創插畫、原創人物關系圖,還特別收錄了莫言的書法打油詩和莫言漫像。該書上市一周便榮登當當新書總榜第一,抖音上架兩天銷量破萬,出版方連夜加印10萬冊[1]。這一切都說明《生死疲勞》在當下有著相當重要的討論價值。
莫言并非存在主義者,但他的《生死疲勞》體現出了某種存在主義性質[2]。這與他或許受到過存在主義的影響有關。莫言的莫逆之交大江健三郎在法國薩特主義的影響下,關注點在“人的處境是荒謬而富有悲劇性的……在許多處境中,不論我們作何種選擇,我們都不能逃離罪惡”[3],他曾一度被文學界和批評界稱為“東洋的存在主義”。大江健三郎的創作思維與方式,影響了莫言“關注人”的文學創作。因而,從文學對人的關注而言,大江健三郎對莫言的影響要遠遠大于歐美作家[4]。莫言的“最美麗最丑陋、最超脫最世俗、最圣潔最齷齪、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愛”[5]的人性悖論就是對人的突出關注。
一些學者認為,莫言雖為“先鋒派”作家,但他的深度書寫不同于在存在主義等西方哲學思潮影響下對“世界深淵”與存在境遇的勘探[6]。這其實是片面的,就像莫言在日本京都大學演講時說的那樣:“好的作家雖然寫的很可能只是他的故鄉那塊巴掌大小的地方,很可能只是那塊巴掌大小的地方上的人和事,但由于他動筆之前就意識到了那塊巴掌大的地方是世界的一個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那塊巴掌大的地方上發生的事情是世界歷史的一個片段,所以他的作品就具有了走向世界,被全人類理解和接受的可能性。”[7]《生死疲勞》中莫言通過生死輪回展開了對人的思考,這種探索超出了個人的范疇,最終轉向了對社會和歷史問題的深度探究。以上都表明莫言的書寫中不僅有著對人存在的寫作,還有著對存在世界的思考。因此,用薩特存在主義作為理論視域探究《生死疲勞》或將能使莫言筆下的高密世界煥發新生機。
讓-保羅·薩特(Jean-Paul Sartre)是存在主義哲學家、文學家和社會活動家。他將哲學思考與日常實踐結合起來,從西方的物質崩潰和精神疲勞中勇敢走了出來。薩特的存在主義包括三個原則:“存在先于本質”“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人人生而自由,人人都可以進行自由選擇”[8]。
學界對《生死疲勞》的研究已有很多,但大部分都集中在敘事層面和文本的翻譯層面,缺少將作者置于世界語境之中,對文本從存在視角、選擇、斗爭及自由的角度進行研究與分析,也缺少對重要意象與自由和責任的關系探究。因此,本文將從薩特的存在主義出發,探究《生死疲勞》背后的魔幻、荒誕與現實;尋找人物關系中的兄弟敘事及生存異化現象;最后,試圖管窺莫言“將存在主義歸于鄉土”的野心與努力,看土地是如何讓人自由并承擔責任的。
一、魔幻、荒誕與現實
1.動物自在與人自為
薩特在《存在與虛無》中對“他者”的闡述以人的三種存在為起點,即“自在的存在”“自為的存在”以及“為他的存在”[9]。自在的存在在意識揭示它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它是獨立于意識之外的外部客觀世界,是現象產生的基礎。它是偶然的、荒誕的。薩特概括出它的三個特點:“存在存在。存在是自在的。存在是其所是。”[10]自為的存在是一種對意識的意識,是指人對自己存在這一事實的意識,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存在方式。“自為是自己規定自己存在的存在,因為它不能與自身重合。”[10]
“自為和自在之間基本的相反性質是否定的因素,造成那標志人類存在特性的緊張、孤獨和受挫的感覺,也會使人自由。”[11]《生死疲勞》中存在對視知覺的感知與強調,原先屬于人的自為存在轉而漸變成了動物的自在存在。西門鬧認為自己無辜慘死,在閻羅殿申冤的舉動正是因為他產生了對于自己存在的虛無的否定性反應,此時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后來他輪回成為西門驢,依然保持這種人的自為習慣,甚至一直在與洪泰岳等人較量。他成為一頭四蹄踏雪的好驢,在有人鬧事時挺身而出。但同時,這一世的它也體現出在人與動物直覺中的矛盾與斗爭。尤其是在他面對韓石匠家的母驢時難以抑制動物的自在活動。總的來說,在為驢時,西門驢大體保有人的自為存在,這在成為牛、成為豬時也有所體現。但是到了狗那一世,莫言轉換了敘述視角,清晰地讓我們看到此時的西門鬧更多地進入了自在狀態,以至于后面成了龐鳳凰那只會把戲的猴子。
這種從人的自為向動物的自在的轉變是十分荒誕卻合理的。西門鬧的初衷是尋找真相,輪回成人,在一次次的動物輪回中他不斷掙扎。最后西門豬在旁觀白氏與洪泰岳的對話時爆發的一咬,凝聚了幾世的愛恨情仇。自此之后西門鬧便走入平靜,很快淡忘了那些原來對他十分重要的仇恨。但荒誕之處在于,西門鬧本是因為察覺到自己的虛無存在所以要求申冤、要求輪回,輪回過程中他漸漸失去了對人的存在的規定性,最后又搖身一變成為了大頭兒藍千歲,再次成了人。大頭兒藍千歲身上,卻背負著從1950年開始的故事,也就是說他仍舊意識到自己作為人與動物不同形態的存在與行動。這似乎與薩特所提的人的偶然性不符,但實質是趨同的。大頭兒作為人的存在本就是荒誕世界的代表,他所有的經歷本質上都是孤獨的,是歷史而又現實的,是難以言喻的。
2.顏色斗爭
從鬼吏的尊貴藍色開始,文中處處充斥著對顏色對比的描述,顏色已經成為具有某種自為存在可能的象征,它是權力和欲望,也是命運與暴力的體現。紅色與藍色身份地位的交換與互斥為全文奠定了荒誕與魔幻的基調。
漢語文化使得人們對太陽產生本能的依戀與崇拜,紅色成為溫暖、光明和幸福的顏色。但是在《生死疲勞》中,紅色成為掙扎、不甘、憤怒乃至暴力的顏色。在新版的插畫中,紅色是唯一的亮色,醒目而又諷刺,紅色成為血腥的代表,是罪惡、是粗鄙。那些“紅袖標”,潑在藍臉臉上的“紅漆”,“紅色的大字標語”以及黃互助掛的“紅燈籠”在視覺和心理上都給人以驚怖的感覺,是原始欲望的象征。
漢語中以“藍色”構成的隱喻較少[12]。但在《生死疲勞》中,主人公之一的藍臉便是“左臉上有巴掌大的一塊藍痣”,而藍臉幾乎伴隨著西門鬧輪回的每一生,進而更多地產生了相互依靠的意味。如藍臉為了西門驢挺身而出,與西門牛在屬于自己的土地上耕作等。藍色在這里體現出了一抹柔情、溫和與慈悲,象征著土地與月亮。藍色代表著人的自為存在意識。就像藍臉,為了驢不得不來到大食堂求救,因為是單干戶而遭受侮辱,但他忍受饑餓,不斷克制自己的欲望。而西門牛同樣也體現了人自為的力量與堅持。當西門牛被西門金龍鞭打時,流出的血是藍色的,代表著它內心的寧靜與堅毅。這是西門牛的自為存在,是痛苦下的堅持。
紅色與藍色在《生死疲勞》中呈現出交織而又互斥的色彩,呈現出一定的歷史性特征與自為和自在的互斥,并在相互斗爭中推動高密鄉的歷史。如那些穿著紅兜兜的死孩子的精靈,看著黑牛和藍臉在月光下的耕作,發了瘋地燥喊,而后又因為月光下的牛兩條前腿離地走一圈而沉默、歡呼。紅色在這里向藍色屈服,可白天西門金龍的紅色油漆又將藍臉的藍色所埋藏。在狂熱如火般紅的時代,藍臉有藍色的柔情與清醒,藍色的月光與藍血的驢、牛都是土地的守護神。藍色是綿延的、清冷的,同時也帶著重生與自由的色彩,而紅色是短暫的、火熱的,預示著危險與毀滅的到來。在紅與藍的斗爭中,高密鄉隨之變得愈發魔幻。
3.精神困頓
薩特說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主要是針對在世感受而言的,是一種精神上的痛苦,這在《生死疲勞》的暴力受難敘事中是一條伴隨著身體受難抑或是拋開身體受難之外的隱藏暴力。西門鬧因為焦慮與憤怒輪回轉世,成為自己認為決不能成為的動物,這其中飽含了薩特所說的“惡心”之感。他眼睜睜看著幾代人的興衰巨變,孤獨而又憤懣。在西門豬時期,剛開始它十分憎恨與母豬交合,但最后卻在矛盾中和刁小三展開競爭。后來它逃出了杏園豬場,在水中追月,卻無法拉近與月亮的距離。在小花死后,“我”拼死與野豬戰斗,糊糊涂涂地成了沙洲上的野豬王,而所追的月亮早已遙不可及了。這中間,西門豬焦慮、迷茫、孤獨甚至憤怒。從整體來看,西門鬧在暴力中求生存,從孤獨的個人演變成群體,最終又回歸到了個人狀態。值得注意的是,西門鬧和它的主人藍臉一樣,并沒有受到暴力的控制,他們的身體苦難敘事與他們精神上的孤獨與堅忍是一致的。身體受難之外,是自為與自在的矛盾,是荒誕世界人的生存的丑惡與自欺。
這種精神困頓在西門鬧的人性與動物性之間的矛盾掙扎中尤為突出。作為動物,他時常無法意識到自己所作所為的含義,而他本質的人的自為讓其做出一系列動物不會做的事情,并在此體現出特殊性。他成了會被銘記的驢和牛,成為可以跳上杏樹、稱王的豬,成為狗王,成為穿上衣服的猴子。在幾世的動物輪回中,他的形象的突出性根源在于人的自為意識與活動。但這種自為存在在《生死疲勞》中逐漸弱化,文本的敘述漸漸轉向了對人的敘述,西門鬧已經不再是作為“人”的主角了,因為它的精神困頓與孤獨在動物輪回中逐漸消亡。
最后,這種精神孤獨似乎消失了,消失在了土地里,消失在了一次次輪回里。在藍千歲出生后,這樣的精神孤獨就將伴隨這個大頭兒,成為一段孤獨與荒謬的回憶。
二、兄弟、關系與異化
1.兄弟敘事
薩特在晚年提出了有關“兄弟關系”的敘述,這在《生死疲勞》中是尤其重要的。“它是不平等的關系。它是這樣一種關系,其中驅使一個行動的許多動機都是屬于一種感情的序列的,而行動本身則是屬于一種實際的序列……因為就本源來說,這種感受性是人人共有的。”[13]這種兄弟關系,受所屬的特定群體封閉,情感和行動上的序列關系限定在了特定利益群體范疇內,不同群體之間的侵入與越界形成了暴力沖突的根源[14]。
《生死疲勞》中的人物關系錯綜復雜。正是這種人物關系所形成的暴力與幾近荒誕的變化讓高密鄉籠罩在魔幻的色彩之中。西門鬧的二房迎春帶著西門金龍和西門寶鳳改嫁藍臉,后生下了藍解放。按理來說藍解放與西門鬧應該不夠親密,但是在西門金龍針對親身父親西門鬧的斗爭中,藍解放與西門鬧站在了一起。但是后來他又因為暗戀吳秋香的女兒黃互助而倒戈,使得西門金龍贏得了勝利。在這之后西門金龍的身份地位不斷上升,在娶了黃互助后,又與龐虎和王樂云的女兒龐抗美在杏樹上結合,后生下了龐鳳凰。而藍解放在與黃合作結婚后,又與小了許多的龐春苗結合并被與黃合作生的兒子藍開放抓個正著。藍開放后又和龐鳳凰生下了據說患了血友病的藍千歲。
故事的悲劇性是必然的,伴隨著歷史洪流的推進,“兄弟”關系中的人不斷改變自己的站位,不斷迎合或否定新的歷史趨勢,進而產生糾紛。如藍臉不愿入合作社,西門金龍潑漆、殺牛,無所不用其極,最后斷絕了父子關系。但當合作社失敗,人們又紛紛變臉夸贊藍臉的洞見,西門金龍又承認了與藍臉的父子關系,并借此壯大自己的名聲,使自己在高密鄉站住腳。類似的利益與矛盾糾葛使得兄弟關系呈現出撕裂而又不斷彌合的狀態。在這樣的兄弟關系中,利益高于一切,尤其是在藍臉獨居不再管事之后,本該伴隨著歷史發展而來的認知與理智全被新關系、新運動蓋過。高密鄉上的人們處于自在之中,關系自此離開了土地。
2.生存異化
荒誕感集中體現在人的生存異化。在權欲交織的角斗場中,人不斷被異化。這與《生死疲勞》的動物敘事有關。“所謂的動物敘事,恰恰是人的敘事。作者的情感判斷、價值觀念、思考模式、情趣韻味等都在其中。”[15]通過對動物敘事的強調,暗示出“看”與“被看”關系的互調。人與動物從最初的不平等,走向動物在抗爭與死亡中不斷高貴,進而俯視人,到最終人跨越動物又最終成了人,達成了一種實在意義上的平等。
《生死疲勞》通過對動物和人類社會的雙線敘事進行類比,在人的荒誕行為與自在行動中凸顯出自為動物的人性,進而展現出人的異化特征。經歷了“驢的瀟灑與放蕩、牛的憨直與倔強、豬的貪戀與暴烈、狗的忠誠與諂媚、猴的機警與調皮”[16]后,藍千歲或將成為自為與自在結合的嘗試,并且他將自由承擔責任。但同質異構的人在他者的敘述中構成了一種荒誕、暴力的想象。如西門金龍政治失意后的兇殘暴力,活活燒死了西門牛;洪泰岳不敢向白氏表露愛慕,假借醉意試圖強暴白氏。薩特認為:“匱乏是存在于人中間的一個非人性的容積。”[17]《生死疲勞》強調的是在時代造就的物質和精神雙重匱乏之中,人的釋放與掙脫,是作者試圖將自為與自在置于同等位置解放的嘗試。
三、杏花、月亮與土地
莫言“作為老百姓寫作”的創作理念在《生死疲勞》中可見一斑。薩特提出的“介入說”認為文學創作就是介入,就是為自由說話。這種想法具有某種程度上的烏托邦色彩,但這種對人的自由的追求在莫言的敘述中同樣存在,并且雙方都保有對人類的憧憬與關懷。薩特認為,自由與責任相結合,人只有自由選擇并承擔責任。《生死疲勞》中的杏花、月亮、土地是貫穿全文的三種獨特意象。表面上看月亮是自由的代表,土地是束縛與回歸的象征,而杏花是存在于空氣中、存在于眼睛里的連接線索,但三種意象相互交織,最終的指向都是自由。
1.杏花
文中有大量對杏花的描寫,如洪泰岳在見證了西門金龍裝瘋賣傻后,“斜著走進了杏林,鋪滿杏花瓣兒的地上,留下了一串淺藍色的腳印。”[16]他和杏花樹一起,見證了原先盛極一時的西門家走向衰落。這種走向是靜謐的,是必然的。又如“這些杏花都飄到縣城里來了,全中國的杏花都飄到高密縣城里來了啊!”[16]這里已然預示著西門家的衰落,可是這樣的衰落帶來的是新生機,預示著人們即將走出那物質與精神雙重匱乏的境況。同時這也暗示了高密鄉將成為新的烏托邦,原先的血腥暴力將沉睡在土地里。而“……龐鳳凰那張像杏花一樣潔白的臉”[16]就表明杏花代表著人性善的一面,代表著純潔與希望。文中對杏花的開放與衰敗、飄零與消殞的描述使得杏花成了人的寄托物之一,杏花是可以帶走的,是可以飄去的,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它將成為人與自由連接的紐帶。
2.月亮
月亮象征著自由。“有一個半瘋的民兵竟然對著月亮開了槍。月亮抖了抖……向我傳遞著遠古的信息。”“又一個民兵開了一槍……月亮暗了一下,臉色變白。月亮在杏樹梢頭跳動幾下,便慢慢上升。”[16]月亮凝視著人間發生的一切,但卻“多情而憂傷”。月光下的一切相比太陽底下的更加真實,它陪伴西門牛和藍臉耕作,卻“冷漠地望著人世”。月亮在這里是對遠古的眷戀,是對逝者的追緬,更是對自由與希望的追求。藍臉就在黃互助與西門金龍大婚時,“……以我很少見到的激昂態度、悲壯而蒼涼地叫喊著:‘月亮,十幾年來,都是你陪著我干活,你是老天爺送給我的燈籠。”[16]月亮成了這一切的參與者,但卻不像萬眾歌頌的太陽一樣。這說明人們在那一時期下的瘋狂與暴力,是熱烈而又狂躁的,但卻難以長久。在后來西門豬時期,“我”在水中逐月,追求的就是自由與勇擔責任的逝者,是逃離荒誕與虛無、暴力的一切,向人的自為進發。
3.土地
莫言說:“一個小說家的風格,他寫什么,他怎么寫,他用什么樣的語言寫,他用什么樣的態度寫,基本上是由他開始寫作之前的生活決定的。”[18]過往的生活決定了土地將是莫言創作的永恒主題。莫言的人的存在與自由最終都是歸于鄉土、歸于土地的。
就此而言,土地在本文中并非束縛者。“我知道這是幻想,爹如果要騎牛奔月,不可能拋下我。我必須在地面上,也必能在地面上找到他們。”[16]這里暗示了,即使是追求自由、追求希望,仍舊是在高密鄉的大地上的,仍舊離不開土地的滋潤與供養。這是因為人的喜怒哀樂離不開土地,很多的斗爭都是關于土地的,土地幾乎成了人身體的一部分。這對幾千年來與土地為伴的農民來說尤其如此。人生于土地中,并且也終將消失在土地中。可以說,土地是一切的終結,也是開始,它同時象征著對新的鄉土關系的想象與荒誕最終將歸于平常、歸于大地。但是人依舊是孤獨地、偶然地存在于下一個荒誕和對自由的追求之中。
“我想作家在開始創作的時候是尋找故鄉,然后是回到故鄉,最后是超越故鄉。”[19]在《生死疲勞》中,高密東北鄉充斥著荒誕、魔幻,甚至暴力、丑陋,但卻是莫言的烏托邦,是杏花下、月光里沉睡的土地。人終將在這片土地上實現自為與自在的存在,并在不斷追求自由的同時承擔責任。
四、結語
《生死疲勞》在荒誕而又現實的高密鄉中,用西門鬧的幾世輪回換來了他在動物自在與人自為掙扎中的重生。而在時代造就的物質和精神雙重匱乏之中,人們的兄弟關系和生存異化使高密鄉籠罩上了一層悲劇性與魔幻性色彩。但最終,不管是總處于精神孤獨與困頓之中的西門鬧,還是高密鄉中每一位荒誕故事的制造者,都在自為與自在的掙扎中回歸土地、存在于土地。正如文中所說:“一切來自土地的都將回歸土地。”[16]人們終將歸于土地,在高密鄉這個荒誕的暴力烏托邦實現自為與自在存在的統一,并在不斷追求絕對自由的同時承擔責任。如此,莫言實現了“將存在主義歸于鄉土”的野心,土地成為自由與責任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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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夏? 波)
作者簡介:胡雪蓓,重慶三峽學院文學院文藝學專業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文藝理論及批評。
基金項目:重慶三峽學院文學院“《道德經》的本性美學及其新時代價值”項目,編號:WYKC202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