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沫冰
終結本次執行程序(以下簡稱終本程序)是指當案件執行不能,即未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或發現的財產不能處置時,①未發現可供執行財產的情況又分為兩類:一是完全未發現可供執行財產;二是已發現的可供執行財產處分完畢但債權尚未完全實現。裁定的一種暫時性結案方式。針對執行不能案件應持何種態度一直是立法界和司法界的難題,法院曾以發放債權憑證、②參見《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實施債權憑證制度的規定(試行)》,載《云南日報》2001 年10 月25 日,第4 版。中止視為結案、①參見《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對適用中止執行的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粵高法發〔2002〕30 號,2002 年12 月19 日發布。登記備案等方式予以處理,②參見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執行局課題組:《無財產可供執行案件退出機制研究》,載《中國應用法學》2017 年第6 期。但上述做法的合法性存疑且實踐效果不佳,在此背景下,終本程序應運而生,為那些短期內無法執行到位又存在恢復執行可能性的案件提供了暫時性解決方案。2009 年,中央政法委、最高人民法院聯合發布《關于規范集中清理執行積案結案標準的通知》(以下簡稱《清理積案標準通知》),首次以規范性文件的形式確定了對符合條件的無財產可供執行案件可采終本方式結案;2014 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關于執行案件立案、結案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立案結案意見》),將終本程序規定為被執行人確無財產可供執行時的執行實施類結案方式;2015 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民訴法解釋》)第519 條規定經財產調查仍未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的,裁定適用終本程序,標志其在我國正式上升為一項法律制度;③參見韓煦:《我國終結本次執行程序的制度建構與具體實施》,載《法律適用》2022 年第9 期。2016 年最高人民法院印發《關于嚴格規范終結本次執行程序的規定(試行)》(以下簡稱《終本規定》),針對終本程序的適用提出了更為細致的操作指南。
終本程序的特點在于執行可恢復性,終本程序案件雖然有形式結案外觀但實質上并未終結,一旦申請執行人發現被執行人有可供執行財產,可向法院再次申請恢復執行且不受申請執行時效期間限制;法院查詢到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的,應當及時恢復執行。然而,此類案件執行不能的現狀通常難以打破,絕大部分執行程序從未得以恢復,對于申請執行人的保護已實質淪為公權力的無限期投入。
鑒于將終本程序作為常規結案方式無法從實質上解決案件的積壓問題,故而有必要推動此類案件從執行程序中徹底退出。④終本案件退出執行程序的方式有三種:第一,被執行人履行能力發生變化,案件恢復執行,待全部執行完畢后退出執行程序;第二,在金錢執行中,被執行人符合終本情形和破產法規定的清理債務情形的,人民法院應當在裁定終本后,將終本案件相關材料移送被執行人住所地人民法院進行破產審查;第三,“終本”轉“終結”,案件終本后滿足一定條件的,裁定終結執行。本文所討論的終本案件之退出僅指通過第三種方式,即終結執行之方式,實現案件從執行程序的終局性退出。2022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強制執行法(草案)》(以下簡稱《強制執行法(草案)》)第83 條第1 款第8 項規定案件自終本之日起滿五年且未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的,應當裁定終結執行,突破性確認了終本案件退出執行程序的正當性。支持的學者認為該途徑可解決案件在執行程序中的積壓問題,維護法秩序穩定并促進債務人重生。⑤參見張美欣:《終結本次執行程序案件的徹底終結制度研究》,載《法律適用》2016 年第4 期。反對者則認為,一方面,終本程序與終結執行的定位截然不同,終本程序中的“本次”指的只能是當下的一次而非整個執行程序的終結,終本案件理論上不具備終結執行的可行性;①參見馬登科、張曉帆:《終結本次執行論》,載《民事程序法研究》2016 年第2 期;郭宗才、李麗芳:《二次終結本次執行程序案件中存在的問題及對策》,載《中國檢察官》2020 年第3 期。另一方面,案件退出帶來的免責效應可能會鼓勵更多被執行人在考察期內采取各種手段逃避執行責任,誘發誠信風險。那么,終本案件究竟能否以終結執行的方式退出執行程序?退出的理論依據及可行性基礎為何?退出的條件及程序為何?上述問題對于明確執行不能案件的去向具有決定意義,鑒于此,本文將首先從終本案件退出不能的實踐困境出發,探討案件退出執行程序的現實必要性;其次,從終本程序的內外部視角出發,探討在現有法律體系下建立案件退出機制的可行性;最后,探討終本案件的退出條件及程序步驟,以期為案件退出提供合理路徑。
終本程序在恢復執行方面通過排除執行時效規則限制強調被執行人的“無限責任”,固然起到防止被執行人逃避債務的作用,卻忽視了案件在終本前往往已是難以執行到位的“骨頭案”,終本后有極大可能因被執行人無法恢復履行能力而陷入實質終結狀態,積壓在終本庫中長期無法退出,給執行工作帶來挑戰。
從《全國法院司法統計公報》來看,2018 年至2022 年間我國終本案件分別約占執行結案案件的37.91%、44.86%、46.93%、45.01%、42.28%,②筆者根據全國法院司法統計數據計算而得。參見《全國法院司法統計公報》,載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公報網,http://gongbao.court.gov.cn/ArticleList.html?serial_no=sftj。終本程序已然成為法官青睞的結案方式。然而,案件源源不斷進入終本庫,舊案卻未得到及時清退。究其原因,主要涉及兩個事項:一是執行恢復的低效致使多數終本案件難以再次啟動;二是“執轉破”制度對于執行積案的出清成效未達理想效果。
1.在執行程序的恢復成效方面,2018 年至2022 年間恢復執行案件與裁定終本案件比例僅為2.49%,③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以“裁判日期:2018-01-01 至2022-12-31”“案件類型:執行案件”“判決結果:終結本次執行程序”為檢索條件,共檢索到9165469 篇文書;以“全文:終結本次執行程序”“案件名稱:恢復執行”在該段時期進行檢索,檢索到228099 篇文書,占比約為2.49%。終本程序之適用呈現高適用率和低恢復率的雙重特點。這一方面由終本案件客觀執行不能的性質決定,被執行人短期內恢復履行能力的可能性低;另一方面因我國恢復執行機制尚待完善,恢復執行雖以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為條件,但恢復執行的標準及程序付之闕如,未能回應法院對財產線索的審查形式及幅度問題,亦未明確若發現可供執行財產不足以支撐債權完全實現時是否恢復執行等問題,導致司法實踐對于恢復執行的認定不一,呈多元化特點。此外,出于案多人少之原因,部分法官裁定終本后便將工作重心轉移到新案中,對于舊案的關注度相對較低,后續財產發現及財產線索審查乏力。
2.在執轉破的積案化解功能方面,有學者認為,執破銜接是暢通終本案件依法退出執行程序的應有之義。①參見高星閣:《“執行不能”案件退出機制的當下境遇與未來圖景》,載《學海》2020 年第3 期。筆者認為,此做法固然可以承擔概括清償及終結債務的作用,但囿于執破功能差距及銜接制度初設等原因,將破產作為執行不能案件的唯一出路具有局限性。一是終本程序與破產程序功能定位存在差異。終本程序屬于執行程序,旨在滿足個別債權人的債權訴求;而破產程序面向全體債權人的償債機能則要求針對群體債權進行破產財產的公平處置與分配。②參見谷佳杰:《中國民事執行年度觀察報告(2017)》,載《當代法學》2018 年第5 期。二是執轉破制度的程序設計有待完善。一方面,破產程序自身的承接能力有待提升。立法方面,我國缺乏個人破產制度,無法承接被執行人作為自然人時的破產需求;司法方面,破產司法力量匱乏,難以應對程序費時費力之困境,激勵機制缺失導致當事人同意破產的意愿較弱,更有許多債務人處于無產可破之境地,致使執轉破之適用未達理想效果。另一方面,終本程序與破產程序間具體銜接措施有待健全。盡管執轉破制度在我國已經初具雛形,但相關操作準則仍較為粗疏,在破產原因的識別、債務人財產的查詢與處分、執轉破的具體程序步驟等方面尚待法規范進一步明確。上述原因決定了大部分終本案件仍受困于個別執行的漩渦之中,“大執行、小破產,強執行、弱破產,簡執行、繁破產”③王雄飛:《執行和破產程序銜接具體法律問題研究——基于浙江的執破銜接工作實踐展開》,載《法律適用》2019 年第15 期。的格局短期內難以改變。
終本案件恢復執行不受申請執行時效期間限制的規定使得判決確定的新法律關系崩潰瓦解,令執行當事人雙方再次回到長期沖突狀態之中。終本程序雖然從形式上對本次執行程序予以終結,但債權人實體權利仍處于落空狀態,申請執行人出于對勝訴利益的期待而不斷查詢被執行人的財產狀況,可能導致因發現一個所謂的財產線索或某些不具備償債要求的財產多次向法院申請恢復執行。但當事人查找財產的能力客觀受限,且缺乏專業知識判斷財產線索的證明力,往往提供的證據不足以支撐案件繼續執行,導致法院在審查財產線索的過程中反復投入司法資源,更存在案件恢復執行后再次終本的現象,程序啟動呈現次數無限、時間無限之特點。執行工作實質上仍在繼續,未彰顯案件退出的制度效能,終本程序異化為對內結案的工具。①參見谷佳杰:《終結本次執行程序廢除論》,載《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23 年第2 期。
此外,執行時效排除規則在保護權利人方面走向“極端化”。②參見霍海紅:《執行時效排除規則的困境及其破解》,載《現代法學》2023 年第1 期。申請執行人對我國超職權主義執行工作抱有高期待,認為法院只要承認了債權的存在就應當負責執行到位。但在經濟社會中審慎交易并自行承擔交易風險本就是雙方當事人應承擔的責任,國家發揮兜底作用不意味著執行資源的永久性投入,畢竟執行不能的決定性因素在于債務人履行能力這一無法通過制度完善和法院介入進行調節的領域,忽視執行力量的有限性而把對勝訴利益的追求作為強制執行的唯一價值目標將造成整個執行程序“消化不良”。遺憾的是,申請執行人追求執行結果的價值立場決定了其難以理解執行工作的開展需在節約執行資源與實現個體正義間達致均衡。即使案件已陷入實質停滯狀態,申請執行人也不能接受案件從執行程序中徹底退出,反而采用信訪、輿論等非理性方式向法院施壓,造成法院在債權實現與執行窮盡的終結理念間艱難抉擇之困境。
終本程序不僅是一種結案方式,更是一種案件管理方式,意味著法院在裁定終本后從公開案件信息、查詢被執行人財產、限制被執行人權利等多方面對案件予以規范化管理。本階段被執行人面臨的限制仍然存在,尤其是限制高消費和納入失信名單等措施,通過建構被執行人“一處失信、處處受限”的懲戒格局,起到迫使被執行人及時主動履行法定義務的作用。然而,終本案件在執行程序中的滯留呈現長期性,已采取的執行懲戒措施亦隨之持續有效,被執行人生存發展權長期受害。執行不能的終本案件中的確存在被執行人誠實而不幸的情況,無法履行執行義務并非出于主觀惡意,而是客觀上確實難以恢復償債能力。失信懲戒措施致使此類被執行主體面臨經濟及社會雙重層面的信用性死亡,被執行人在背負長期債務的同時,又在高消費及其他消費、政府采購、融資信貸、市場準入、資質認定等方面面臨部分失權的壓力,乃至喪失自我盤活的空間。從整體發展的視角來看,對于此類僵尸債務人的無限期懲戒并不會給權利人的損害填補帶來任何好處,對社會整體福祉的增進亦無裨益。
綜上,終本案件退出不能之困境已給執行實踐帶來困擾,既有制度對于積案釋放的作用可謂杯水車薪。有學者認為,上述困境可歸因于終本程序的天然缺陷,該程序法理基礎薄弱、制度效能低下、負面效應漸顯等弊端要求直接廢除終本程序而非在現有制度基礎上進行改良。①參見谷佳杰:《終結本次執行程序廢除論》,載《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23 年第2 期。但從終本程序的功能定位來看,其初設目的就是在中止執行與終結執行之間設置一個過渡程序,既給案件提供結案外觀,又保障執行的可恢復性,以有效填補執行中止與終結兩分模式所造成的法律漏洞。因此終本程序具備立法上的正當性,不宜直接廢止。此外,從改革成本來看,終本程序自2009 年發展至今已有近十五年歷史,經過不斷完善已經形成了較為合理的執行不能案件管理機制,與其在終本程序之外建構全新制度,直接改良現有程序無疑是更理性經濟的選擇。因此,立足終本程序現狀,探究如何從執行程序閉環角度終結執行成為可取之策。浙江省麗水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19 年首創“終本案件有序退出管理機制”,為終本案件之退出提供了實踐范本。公證機關通過走訪確認被執行人確無財產可供執行的狀況并出具事實核實報告,在經過被執行人宣誓程序后,對于符合退出標準的案件予以終結執行。然而,目前此類司法嘗試仍在少數,因立法層面缺乏對終本程序和終結執行的必要統籌,致使難以恢復執行又無法破產的案件只能固守在終本程序中,僅以發現可供執行財產作為推動執行進展的唯一動力,缺乏其他靈活變通的處理方式。
終結本次執行程序案件退出機制屬于制度新設,既要求在立法領域內圓融自洽,又需要在實踐中為當事人所接受。為此,一方面需要探求終本程序與終結執行的關系,以明確二者之間是否存在銜接轉換的理論橋梁;另一方面,終本案件之退出必然涉及執行權利的減損,對申請執行人私權的前置性保護是執行程序日后得以終結的必要前提。
表面上看,終本程序與終結執行屬于獨立并行的兩種結案程序,但二者仍有不同之處:一方面在于適用情形,前者面向暫無財產可供執行案件發揮作用,后者則針對長期或永久無財產可供執行案件進行規制;另一方面在于法效果,終本程序的終結屬于程序性終結,呈暫時性,終結執行則意味著整個執行程序的終結,呈永久性,一般裁定適用后便無再次恢復執行的可能。但二者是否真的涇渭分明也不盡然。在我國執行不能案件的法規范及法實踐中,對于暫無財產可供執行、永無財產可供執行的邊界有待進一步厘清,法官裁定亦有不同。將終本程序解釋為終結執行的下位概念,能夠幫助解釋終本案件退出執行程序的正當性及可行性問題。
1.歷版《強制執行法(草案)》均體現出將終本程序作為特殊終結執行予以對待的立法精神。2009 年終本程序的首次確立是從我國法院運動式清理執行不能案件的實踐經驗中總結而來,表面上看是一種脫胎于法實踐的全新結案方式,但回溯各版《強制執行法(草案)》的相關內容,可以看到“終本程序”的概念實際早已被囊括于終結執行之中。
《強制執行法(草案)》第一至三稿規定,因出現特殊情況而導致執行程序終局性地無法進行的為特殊終結,包含作為被執行人的法人終止后無財產可供執行或被執行自然人在執行中暫時未能發現可供執行財產并預期在六個月內無財產可供執行的情形,與現今適用終本程序的情形幾乎等同。2004 年《強制執行法(草案)》第四稿第80 條第1 款首次提出“終結本次執行程序”這一用語,但本條所謂的終本仍是在終結執行的框架下加以規定的,第2 款“依前款規定終結執行后……申請執行人可以重新申請執行”,充分表明此處的終本程序被作為終結執行的子情形予以對待。終本程序首次在《清理積案標準通知》中得以正式確定后,2011 年《強制執行法(草案)》第六稿第68 條隨之采納了該用語,規定執行法院在六個月內未發現可供執行財產,并預計在未來一年內仍無財產可供執行的,可以裁定終本。至此,終本程序才從終結執行的特殊情形中得以獨立。從歷史視角看,終本程序早以“終結執行的特殊情形”加以體現,其脫胎于民事訴訟法本身所包含的制度,是法律范圍內的制度,①參見黃金龍:《終結本次執行程序的理解與適用》,載《人民法院報》2009 年4 月24 日,第6 版。對該程序的理解及解釋完全可以置于終結執行的框架之下進行。
2.我國現行法規范亦應延續終本程序屬于終結執行下位概念的立法理念。終結執行規定于我國《民事訴訟法》第264 條,從現有適用情形和法律效果來看其與終本程序各有不同,但在執行實踐中存在混用、誤用。其一,對于無財產可供執行案件,法官可能會援引不同的法律規定或裁定終本或裁定終結執行,造成實踐中的同案異辦。如《民事訴訟法》第264 條第5 項規定的“作為被執行人的公民因生活困難無力償還借款,無收入來源,又喪失勞動能力的”的情形同《民訴法解釋》第517條終本程序中“經過財產調查未發現可供執行的財產”之情形存在交叉,引發實踐差異。例如在竇春道申請執行萬延力民間借貸糾紛案中,②參見申請執行人竇春道與被執行人萬延力民間借貸糾紛案,江蘇省連云港市贛榆區人民法院(2019)蘇0707 執604 號執行裁定書。法院認為被執行人患有多種疾病,已喪失勞動能力及收入來源,且經多次查控均未發現可供執行財產,裁定適用《民事訴訟法》第257 條(現第264 條)第5 項終結執行。而在申請執行人蕪湖才美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與被執行人劉元萍合同糾紛案中,①參見申請執行人蕪湖才美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與被執行人劉元萍合同糾紛案,河南省信陽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豫15 執86 號執行裁定書。針對被執行人本人系殘疾人且沒有勞動能力、生活困難且無財產可供執行的現象,則援引《民訴法解釋》第519 條(現第517 條)裁定適用終本程序。其二,法院在援引法律依據裁定終本時亦存在混淆《民事訴訟法》第264 條與《民訴法解釋》第517 條的現象。如在申請執行人王興全、張正艷與被執行人方浪農村土地承包合同糾紛案中,②參見申請執行人王興全、張正艷與被執行人方浪農村土地承包合同糾紛案,重慶市合川區人民法院(2022)渝0117 執恢638 號執行裁定書。法院援引《民訴法解釋》第517 條裁定終本;在申請執行人陳宇中與被執行人王志軍借款合同糾紛案中,③參見申請執行人陳宇中與被執行人王志軍借款合同糾紛案,山東省聊城市東昌府區人民法院(2021)魯1502 執5160 號之三執行裁定書。法院援引《民事訴訟法》第264 條有關終結執行的規定裁定終本;在申請執行人李國標與被執行人唐杰買賣合同糾紛案中,④參見申請執行人李國標與被執行人唐杰買賣合同糾紛案,廣西壯族自治區玉林市玉州區人民法院(2022)桂0902 執恢304 號執行裁定書。法院則將前述兩條規定同時作為終本程序的適用依據。可見,若將終本程序和終結執行進行割裂適用,可能導致同樣無財產可供執行的案件走向不同結果,有損法的公正價值。
《民事訴訟法》第264 條規定的終結情形可分為免責的終結與不免責的終結兩種類型,不免責終結本身并不導致執行債權這一實體權利消滅,僅意味著據以終結的客觀障礙存在消失可能性,當此類障礙得以消除,認定終結執行的法律事實與客觀事實便產生不一致,申請執行人仍擁有道德上的受領權。那么,終結執行的意義何在?實際上,執行程序的終結并不意味法院從實體上否認和推翻原法律文書確認的權利,而是不再以國家強制力保障執行債權的實現。如《民事訴訟法》第264條第3 項,在作為被執行人的公民死亡,無遺產可供執行,又無義務承擔人的情形中,若該被執行人屬于生理死亡,自然可以納入免責的終結情形;但若被執行人被宣告死亡,其有重新出現的可能性,應當屬于不免責的終結情形。又如本條第5 項,若終結執行后被執行人通過如繼承、贈與等方式恢復履行能力,申請執行人的實體權利依然存在,只不過無法再次訴諸公權力進行強制執行。因暫無財產可供執行而裁定適用終本程序的案件與上述情形具有同質性,即申請執行人的實體權利不因程序的終結而滅失,自然也可以處于《民事訴訟法》第264 條的涵攝范圍內,滿足一定條件后可適用本條的法律效果,⑤參見王寶道、邵海強:《論終結執行的效力——由一則案例重新審視終結執行的不可恢復性》,載《法律適用》2013 年第5 期。即生效執行程序宣告終結,人民法院不再以司法強制力迫使被執行人履行義務。
2022 年《強制執行法(草案)》第83 條第1 款終結執行的適用情形刪除了《民事訴訟法》第264 條第5 項之內容,從立法層面統一了未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案件的操作走向,即采取先終本后終結的路徑,與其他子情形共同構成終結執行的“情形群”。依照此種理解,可將終本程序視為執行終結前對案件進行分流管理的一個特殊程序。對于可預見到能夠恢復執行的終本案件,留待執行程序中繼續管理,待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且申請執行人債權全部實現后以執行完畢方式終結執行;對于可預見到無恢復可能性或經過一段時間仍無法恢復執行的案件則沿循“執行啟動—終結本次執行程序—終本案件無法恢復執行—終結執行”的邏輯路徑,案件由暫時性退出轉為永久性退出。
案件在本次執行程序中的暫時性退出不等于放任不管,而是在后續建立起了一整套的規范化管理機制。①參見劉貴祥:《人民法院執行工作現狀與分析》,載《中國應用法學》2018 年第1 期。《終本規定》及各地人民法院有關終本案件的管理辦法、規定等對于案件終本后的管理措施作出了較為系統且全面的規定,若法官能夠嚴格依照目前的制度設計和操作準則進行案件管理,便能夠盡到發現被執行人責任財產及推動案件恢復執行的最大努力,若經過一段時間后仍未取得成效,案件大概率會演化為永久性執行不能,有必要退出執行程序。
1.信息公開給執行當事人提供心理預期。終本前人民法院應當將案件的執行情況、采取的財產調查措施、被執行人財產狀況、終本的依據及法律效果等信息向申請執行人進行說明;終本后亦應當借助中國執行信息公開網、裁判文書網等網絡信息平臺依法公開終本裁定書,就債權情況、執行經過及法院采取的執行措施、被執行人財產狀況及應當記載的其他有關事項向當事人和社會說明,實現全國法院終本程序信息公開。這種做法益處有三:其一,有利于執行當事人及社會公眾隨時掌握案件動態,提供被執行人財產線索,同時發揮社會公眾監督作用,倒逼法院提升工作質效。其二,威懾被執行人,使其知曉終本并不意味著責任免除,避免其產生逃避債務的僥幸心理。②參見劉貴祥、孟祥、朱燕:《〈關于嚴格規范終結本次執行程序的規定(試行)〉的理解與適用》,載《人民司法·應用》2017 年第16 期。其三,提升申請執行人情感接受度,一方面,破除信息偏差,確保申請執行人充分知悉終本原因及法院采取的執行措施,避免其對終本裁定產生疑慮;另一方面,增強案件后果的可預測性,向申請執行人說明法院在終本后采取的案件管理措施,方便其掌握案件執行進展并對被執行人財產的可恢復性產生較為全面的認知,以便進行案件結果預測。當申請執行人認識到案件執行不能的結果無法歸因于法官的消極怠惰,而是被執行人客觀上確無可供執行財產,便消弭了其內心不滿,為其接受終本案件的最終退出提供了認知前提。
2.持續性財產調查為案件退出提供必要前提。終本案件恢復執行難的原因之一是被執行人以隱匿、轉移執行財產等手段逃避、抗拒執行,隨著后續管理措施的加強,法院能夠及時捕捉被執行人財產變動情況,并通過對被執行人的權利限制迫使其主動申報財產、履行法定債務。一方面,終本后的動態管理措施是發現被執行人責任財產的重要舉措,為日后評估案件的可恢復性提供了機制保障。《終本規定》第9 條第2 款延續執行窮盡原則的要求,明確要求人民法院在裁定終本后五年內應當每六個月借助網絡系統進行一次財產在線查詢,一旦發現被執行人有可供執行財產,符合恢復執行條件的,立即恢復執行。本款實際上規定了終本后最主要的財產發現措施。目前我國各類財產網絡登記管理系統已經逐步完善,由于民商事交易對公示公信效力的需要,民事主體對財產權屬的登記具有天然需求,通過聯網聯控系統就能在大多數情況下查詢并掌握到被執行人財產狀況,基本能夠滿足目前財產調查的需要。即使有些被執行人有類似于古董、珠寶等難以通過網絡查控到的財產,但此類狀況畢竟是少數,且上述財產本就存在權屬確認難、變價時間長等阻礙因素,故網絡查控仍然是目前最為有效的財產發現手段。①參見馬登科主編:《民事執行的現代轉型與制度創新——以威懾機制和人權保障的沖突與融合為背景》,廈門大學出版社2014 年版,第235 頁。每六個月一次的在線查詢有助于使法院及時掌握被執行人的財產變動情況,有效助推執行恢復。可以預見的是,經過五年動態管理仍未發現可供執行財產的案件,在終本滿五年停止定期在線財產查詢后,恢復執行的可能性更小,執行工作的邊際效益將持續走低。另一方面,限制消費及納入失信名單等懲戒措施持續以懲促執,在執行工作中發揮兜底性作用。即使有履行能力的被執行人存在故意隱匿、轉移、變賣、毀損財產或其他逃避、阻礙執行的行為,也能夠通過聲譽罰給其施加心理壓力并造成生產生活不便來迫使其主動、依法、如實報告財產狀況并履行執行義務。
在2022 年《強制執行法(草案)》的制定過程中,起草者出于節約執行資源及提升執行效率的天然沖動擬定法律條文,以終本滿五年且未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作為案件退出的適用條件,雖迎合了強制執行的效率取向,卻未充分考慮到其與個體正義間的價值平衡,忽視了案件退出可能對執行債權人實體及程序權益造成的減損。①參見黃忠順:《以人民為中心的民事強制執行立法:邏輯起點、價值理念及關鍵環節》,載《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2 年第1 期。在設定終本案件的退出要件時,應充分考慮執行效率與被執行人機會主義間的界限問題。
終結執行意味著執行程序的徹底結束,即便被執行人又有可供強制執行的財產也不例外,該條款包含了破產程序中的一些基本要素,如破產的條件、破產的免責等,這種規定本質上就是破產法則。②參見湯維建:《制定我國〈個人破產法〉的利弊分析及立法對策》,載《甘肅政法大學學報》2021 年第6 期。與此同時,破產程序概括執行的功能決定了執轉破是終局性解決終本積案的主要路徑,③參見高星閣:《“執行不能”案件退出機制的當下境遇與未來圖景》,載《學海》2020 年第3 期。以終結執行方式退出執行程序應當成為破產不能時的次要選項。上述特性決定了案件退出的前提既包括對當事人的主觀限制,又包括執轉破的客觀受限。
1.主體要件:被執行人“誠實而不幸”作為免責前提
當前對于終本案件退出執行程序的隱憂在于,一方面,被執行人名下雖無財產,但實際控制的財產卻很多。案件退出帶來的免責效應可能淪為人道主義泛化的工具和逃債者的庇護傘,動搖社會誠信根基。④參見劉冰:《我國個人破產免責制度的構建》,載《法商研究》2022 年第5 期。另一方面,案件退出對于申請執行人尤其是擁有大額債權的申請執行人影響甚巨,意味著其債權徹底喪失國家強制力保障,導致最后的希望破滅。在此情況下,給惡意逃債者預留的免責空間會進一步加劇申請執行人對執行工作的不理解、不接受。借鑒個人破產中“誠實而不幸”的識別要素有助于從主體層面從嚴把握案件退出條件,將被執行人免責范圍限制到最小,提升申請執行人對執行工作的信任度與支持度。前述浙江省麗水市中級人民法院通過推行“執行+公證”模式實現終本案件有序退出,在宣告終結執行前須經過公證調查、法院審核及被執行人宣誓等一系列流程,確保被執行人確系生活困難、報告的財產狀況如實全面且確無可供執行財產,很大程度上體現了對被執行人“誠實而不幸”要素的考察。
“誠實而不幸”的具體內容一方面可借鑒個人破產的適用條件,另一方面也應當考慮被執行人在執行程序中應履行的配合義務。“不幸”要求被執行人能夠圓滿合理解釋其無財產可供執行或者明顯缺乏償債能力的發生原因,即有引發此情況的客觀正當事實及理由,如因生產經營、生活消費等合理原因所導致的義務無法履行。①參見曹啟選、景曉晶、葉浪花:《個人破產制度先行先試中的實踐示范與體系構建》,載《人民司法·應用》2022 年第22 期。對于主要債務因賭博、吸毒、奢侈消費、侵權行為、刑事犯罪等不法或投機行為引起的案件,則應持審慎嚴格的態度,防止終結執行所帶來的了事效應成為不法行為的庇護傘。“誠實”則對應誠實守信原則,應當根據被執行人在執行工作中的配合程度加以認定,主要包含以下三個方面:其一,被執行人在執行工作中恪守法院要求,自執行之日起至裁定終結之日積極配合法院的財產調查工作,充分盡到如實陳述和如實申報財產的義務;其二,在執行過程中沒有瞞報、轉移財產或其他惡意規避執行的行為以及賭博、放棄債權等可能影響債務履行的不良行為;其三,終結執行前未有《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限制被執行人高消費及有關消費的若干規定》第3 條禁止的高消費及非生活和工作必需的消費行為。
2.客觀要件:終本案件破產不能作為退出前提
破產又稱為概括執行或一般執行,鑒于其具備債務清理及糾紛一次性化解的作用,推進無法恢復執行的終本案件通過破產程序執結應當成為積案化解的主要手段。《終本規定》第11 條及2022 年《強制執行法(草案)》第82 條規定,對于金錢類執行案件,同時滿足終本條件和破產審查相關規定的,人民法院在裁定適用終本程序的同時應將案件材料移送被執行人住所地人民法院進行破產審查。此種規定打破了破產由當事人申請作為主要啟動要件的模式,探索依職權啟動執轉破制度,將破產程序作為承接終本案件的首選。鑒于從正面視角列舉破產不能的案件較為困難,建議從執轉破的除外情形出發予以界定。《民訴法解釋》第511 條要求執轉破滿足以下條件:(1)被執行人具備破產能力,即是企業法人;(2)滿足《企業破產法》第2條第1 款所規定的破產條件;(3)經申請執行人之一或被執行人同意。當終本案件不滿足以上條件、無法轉入破產程序時,便有機會以終結執行方式退出執行程序。
若在一定時間內被執行人仍資不抵債,無法恢復執行,案件的事實基礎便由暫無財產可供執行轉向長期或永久無財產可供執行,理應退出執行程序。筆者認為,2022 年《強制執行法(草案)》有關終本轉終結的規定考慮到了被執行人財產狀況及時間因素,對于案件“無法恢復執行”的評估具有一定合理之處,但同時也應在現有基礎上進行進一步限制。
1.未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之認定
被執行人財產狀況是裁定適用終本程序中最為實質也是最為核心的問題。受制于客觀情況,財產發現狀況的客觀真實性難以保障,由此裁定終本的實質要件從《清理積案標準通知》《立案結案意見》中的“被執行人確無財產可供執行”轉變為《民訴法解釋》《終本規定》中的“未發現可供執行的財產”。可見,對被執行人的財產狀況的判斷只能以窮盡必要合理的后續財產發現措施為前提,盡力保障對被執行人財產狀況的推定真實性。具體而言,首先,堅持對終本案件進行動態管理。由于網絡查控已經成為終本后發現被執行人財產的主要手段,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自動查詢極大節約了人力成本,可以考慮縮短在線調查周期,并輔之以必要的線下查控手段,持續對被執行人財產進行監控。其次,責任財產的發現僅依靠法院的單打獨斗并不能達到理想效果。要重視法院外部力量,推動執行當事人協助義務剛性化,將被執行人自覺申報財產上升為法定義務。當被執行人恢復償債能力或財產情況發生重大實質性變動時,要及時如實主動報告財產狀況并履行債務,否則就要面臨“不誠實”之評價,喪失日后退出執行程序的機會。最后,針對申請執行人或其他人提供的財產線索,法院要及時核實以防財產滅失或被轉移。唯有法院內外力量都已窮盡后仍未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無財產可供執行的狀況才具備高度蓋然性,案件方具備退出執行程序的必要條件。
2.適當延長終本案件退出考察期
期限是判斷案件是否喪失執行可恢復性的一個重要因素,域外有對于執行不能案件采用附期限退出機制,如瑞士的執行無結果證明制度規定,債權人因其未獲清償的債權部分而獲發的執行無結果證明于簽發后二十年失效;①See Vgl.Art.149, Art.149a Bundesgesetzüber Schuldbetreibung und Konkurs.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民事訴訟法典》規定,一般情況下判決有效期為十年,假如在此期限內執行債權未實現,便會因為超出時效導致執行程序終止。②See CA CIV PRO§337.5,§683.020.上述國家的做法為我國將固定期限納入案件退出標準提供了參考。我國缺乏類似于德國等國家的被執行人代宣誓保證制度來保障財產報告內容的真實性,依賴被執行人主動如實報告財產狀況的可行性較低,加之申請執行人發現責任財產的能力較弱,法院調查仍然是查找被執行人財產的主要手段,動態管理因而成為目前最有效的財產發現方式。《強制執行法(草案)》中五年時間節點的設置與法院在動態管理中發揮職權作用的時間范圍相契合,裁定終本后五年內是發現執行財產的黃金時期,法院通過網絡在線查詢、審查財產線索等方式最大限度查找可供執行財產,使程序始終處于預備恢復的前置端口;但若五年內從未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此后繼續發現財產的可能性大大下降,執著于恢復執行將使得執行工作的邊際效益持續走低。當然,與域外規定相比,我國五年期限的設置明顯較短。從實際情況而言,被執行人在現有條件下藏匿財產五年具備現實可能性,案件退出免除被執行人法定責任的特性可能致使被執行人濫用制度進行逃債。因此,可考慮參照比較法之規定,將案件退出的考察期延長至十年及以上,盡可能在案件退出過程中排除隱匿財產、逃避執行的被執行人,補足實體正義可能面臨的缺陷。
1.許可終結的退出路徑
2022 年《強制執行法(草案)》第83 條第1 款第8 項規定的終本轉終結仍需通過人民法院作出裁定的方式進行,以法院許可作為案件退出的程序要件。對此有學者持相反意見,認為終本轉終結應采當然模式,即考察期屆滿且未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的,執行程序自動終結,法院不再出具終結執行裁定書。①參見張美欣:《終結本次執行程序案件的徹底終結制度研究》,載《法律適用》2016 年第4 期。筆者認為,當然終結的退出方式固然與提升執行效率、節約執行資源的目標相契合,但對于被執行人的免責條件設定過于優厚,增強了其免責可期待性,在我國財產登記及監管制度尚不健全、誠信機制有待完善的背景下,大踏步采此退出模式可能鼓勵被執行人的不誠信行為,給申請執行人利益造成減損。如法院最終決定權缺位導致對被執行人配合義務監管不力;再如,難以保障法院履職到位,若法院在考察期內未充分盡到法定調查職責,僅因考察期屆滿就使得債權執行力自動喪失,對申請執行人而言實屬不公;又如,終結執行法律文書的缺失可能導致申請執行人難以掌握執行進展,進而無法及時針對終結執行之結果提起異議。與當然終結相比,許可終結則體現了更為嚴格的審查觀念,要求人民法院發揮終結執行的最終決定作用,符合我國當下實際情況。②參見賀丹:《個人破產免責的中國模式探究——一個國際比較的視角》,載《中國法律評論》2021 年第6 期。一方面,目前《民事訴訟法》所要求的終結執行均需通過裁定方式作出,終本程序之終結不宜脫離現有規則框架;另一方面,法院裁定的過程亦是對被執行人財產狀況進行再確認的過程,是防止不誠信債務人利用投機主義逃避執行的最后防線。
2.許可終結的程序步驟
在許可終結的退出路徑下,終本案件退出考察期屆滿之日起,被執行人便可向人民法院提起終結執行的申請。具體包含以下步驟:
第一,終本案件退出考察期屆滿。只要考察期屆滿,被執行人就有資格向法院申請解除現有強制執行措施并徹底終結執行程序。且只要經過此考察期,不論逾期多久均可提起終結執行之申請。
第二,被執行人提交書面申請,書寫申請書確有困難的,可以口頭提出申請,人民法院針對口頭申請制作筆錄,由被執行人簽字或蓋章。若需法院下發終結執行的裁定,被執行人無疑是最適合的申請主體,不得由法院依職權主動終結執行。一是符合當事人意思自治。考察期屆滿后,被執行人自動獲得申請終結執行的權利,但其對權利的處分應當出于自愿,不排除部分被執行人雖無財產可供執行,但具備繼續償還債務之意思。法院直接決定的模式是對當事人意思自治原則的突破。二是符合節約執行資源之需求。要求法院在漫長的考察期內關注期限是否屆滿并對其作出反應勢必加重司法負擔,由有終結執行需求的被執行人提起申請能夠將法院從終本舊案的漩渦中拯救出來,將有限的執行資源集中到執行新案之中。
第三,申請執行人提交書面意見。若申請執行人認為案件存在不得退出事由,應當在收到法院通知后于法定期間內針對被執行人是否滿足案件退出的主體資格、被執行人財產狀況是否于考察期內發生足以支撐執行繼續進行的實質性變化等情況向人民法院進行說明,充分闡釋執行程序不得終結的事實理由及法律理由。
第四,法院審查。法院根據被執行人之申請、申請執行人之意見針對案件退出的主體及實體要件進行書面審查,原則上不再組織口頭辯論。審查內容主要包括:其一,被執行人是否“誠實而不幸”。考察被執行人在考察期內是否存在不配合、不誠信行為,包括但不限于隱瞞財產、逃避執行、違反限高措施等。其二,終本后是否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出于對執行資源及效率之考慮,本階段遵循形式審查原則,不再對被執行人財產進行再次查找,只要法院在考察期內依法定期通過網絡在線查詢等動態管理手段未發現可供執行財產,被執行人未報告其財產變動狀況,申請執行人未提供財產線索或提供的財產線索不足以支撐執行程序的再次開展,即推定被執行人財產狀況未發生實質性變動,滿足案件退出之要求,法院應當裁定終結執行,不得依職權或依申請執行人之申請再次啟動執行程序。
第五,賦予申請執行人救濟權。作出終結執行裁定后,申請執行人若認為該裁定違法,可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對人民法院終結執行行為提出執行異議期限問題的批復》及《民事訴訟法》第225 條之規定對終結執行行為提出異議,異議應當自收到終結執行法律文書之日起六十日內提出;未收到法律文書的,應當自知道或者應當知道人民法院終結執行之日起六十日內提出。超出此期限提出執行異議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
終本案件的積壓給執行實踐帶來諸多問題,不僅造成執行資源的無謂消耗,亦不符合法律關系穩定性的要求和對執行當事人長遠利益的考慮。以終結執行方式實現終本案件的有序退出具備立法與實踐上的可行性,是化解終本積案難題的題中之義。終本程序與終結執行的上下位關系為案件退出提供了理論基礎,正確適用終本程序的后續管理措施則為案件的終局性退出提供了公平性保障。但與此同時,為避免案件退出所導致的被執行人法律責任虛無化,有必要從嚴把握終本轉終結的認定尺度,防止對強制執行法公正價值的僭越。因此,在終本案件退出的先決條件方面考慮對被執行人進行主觀限制,要求其具備正當的無財產可供執行事由且在執行過程中積極履行配合義務,而在客觀方面則輔之以案件破產不能的條件限定。滿足上述條件的終本案件在窮盡后續財產發現措施但仍未發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財產,并經過一定考察期后,方得以進入裁定終結階段;由被執行人向法院提起終結執行之申請,經法院許可后得以從執行程序中退出。2022 年《強制執行法(草案)》已將終本案件退出機制的建構提上日程,期待未來的制度設計能夠在本次草案的基礎上進一步優化,在保障申請執行人利益的同時兼顧效率,維護公平正義的社會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