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林
作為中國民俗學之父的鐘敬文,早在“五四”運動時期就開始民間文學、民俗學的搜集和研究工作,并取得了較為突出的成就。改革開放后,他更加積極地研究民俗學理論和實際問題,推動民俗學學科體系和學派的建立,帶領中國民俗學界同仁創造了20 世紀80 年代至本世紀初中國民俗學發展的黃金時期。鐘敬文的民俗學思想,與中國文化發展同頻、與中國改革開放時代同步,以其獨特的學術品格,為中國民俗學學科建設和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改革開放初期鐘敬文的民俗學理論,既是他個人早期學術思想發展的結果,更是中國民俗學者關于民俗理論研究和學科建設智慧的結晶。研究這一時期鐘敬文的民俗學思想,對不斷推進中國民俗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建設和學派建立具有重要意義。
鐘敬文很早就受馬克思主義的影響,而且隨著社會政治形勢的變化,他的認識也不斷深化,這對他的學術思想形成與發展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據鐘敬文在《〈鐘敬文民間文學論集〉自序》中介紹,早在20 世紀20 年代中后期,他就開始接觸馬克思主義理論,而真正自覺運用到學術研究上是在20 世紀40 年代中后期,并成為他學術上的重要指導思想。新中國成立后,他更加自覺地運用馬列主義原理來指導自己的學術研究,“在這個學科的領域里,力爭運用馬列主義觀點、方法,特別是對經典作家有關言論的學習、援用”①《鐘敬文民間文學論集》(上),“自序”,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2 年,第8 頁。。改革開放后,隨著思想解放運動的開展,鐘敬文在反思中認識到,必須正確運用馬列主義基本原理和方法來指導民間文藝和民俗學研究,反對教條主義。
鐘敬文曾經這樣說:“據我個人的經驗和體會是:對于自然、社會和人生等的理解,在我所接觸的許多世界性學理中,總的說來,還沒有比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更有說服力的。”①鐘敬文:《新的驛程》“自序”,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7 年,第8 頁。因此,他能自覺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方法開展學術研究。改革開放后,鐘敬文在《我在民俗學研究上的指導思想及方法論——〈鐘敬文文集·民俗學卷〉自序的一節》中曾做過這樣的反思:“我感到我們過去在學習和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方面,多少有些教條化,甚至庸俗化。從態度上說,不是以導師們的基本理論為觀察、分析、判斷的指導,反之,往往滿足于某些成文的引用、演繹,使原來生動活潑的東西變成為僵硬的木偶石像。”②鐘敬文:《我在民俗學研究上的指導思想及方法論——〈鐘敬文文集·民俗學卷〉自序的一節》,《中國民間文學演講集》,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 年,第368 頁。1979 年,他在《把我國民間文藝學提高到新的水平》一文中指出:“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是指導我們國家各方面活動的基本原理,同時也是指導我們民間文藝研究的基本原理”,但與以往不同的是,他反對對于馬列主義的生搬硬抄,提出破除教條主義、堅持實事求是的作風:“馬克思主義不是什么教條,而是行動的指南……研究事物或決定政策,必須從眼前客觀的事實出發,而不是從某些公式或原則出發”。③《鐘敬文民間文學論集》(上),第407 頁。1983 年,他在《建立新的民間文藝學的一些設想》中再次強調:“我們建立的民間文藝學,概括地說,應該是這樣的一種人文科學——以馬列主義為指導的、從實際出發的、具有中國特色的、系統的民間文藝學。”④鐘敬文:《建立新的民間文藝學的一些設想》,《鐘敬文文集·民間文藝學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年,第50 頁。可以看出,改革開放后,鐘敬文既重視馬克思主義思想對學術和學科的指導意義,另一方面又特別強調不能教條化,應根據具體情況實事求是地運用,這表明他對于馬克思主義指導思想和理論認識的不斷深化。
階級觀點和階級分析方法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和基本方法,在馬克思主義科學體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早在20 世紀50 年代,鐘敬文就有從階級、階級斗爭和革命運動的歷史高度來考察民間文學的論著。“當時和后來一段時間里,列寧的階級社會里的兩種文化論及高爾基等關于神話、民間故事、史詩等的言論,是我們這方面理論文章中最常引證的文獻(這是必要的和有益的)。”⑤《鐘敬文民間文學論集》(上),“自序”,第8 頁。改革開放后,他仍堅持用馬克思主義的階級觀點和階級分析方法研究民俗文化,1989 年,他在《“五四”時期民俗文化學的興起》中分析中國民俗文化的發展就采用階級分析法:
一個已經進入文明階段的國家,它的社會大都有上下階級的存在。那些不同階級的人群,彼此不但在經濟上、政治上、社會地位上有明顯的區別,在文化上也顯然有著“楚河漢界 ”。從歷史文獻的資料看,我國至少從商代起就有這種分化的社會狀態。自那以來,隨著時代的進展,這種階級分化的狀態就更加強化了。到了近代,上層階級社會的貴族、富豪的文化,跟社會中、下層一般民眾的文化不僅是互相區別的,互相對立的,乃至于是互相對抗的。⑥鐘敬文:《“五四”時期民俗文化學的興起——呈獻于顧頡剛、董作賓諸故人之靈》,《鐘敬文文集·民俗學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年,第106—107 頁。
作為“半個政治家”的鐘敬文緊跟中國時代政治發展,強調馬列主義在學術上的指導地位,用階級觀點和階級分析法研究民間文藝和民俗發展的歷史,體現了他強烈的政治意識。但改革開放后,隨著對政治認識的提高,他在重視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地位的同時,更加強調對馬克思主義思想的學術運用一定要根據中國學術實際,堅持實事求是,反對教條主義和本本主義。而且到20 世紀90 年代中后期,他的學術思想中的政治色彩逐漸淡化,而文化意識和學科意識不斷加強,逐漸回歸到“學者”“學術”本位。
鐘敬文被譽為“人民的學者”,這是由他以人民立場研究人民的文化所作的獨特貢獻決定的。
1942 年,毛澤東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下簡稱《講話》)中明確了革命文藝為人民大眾首先是為工農兵服務的方向問題。《講話》使鐘敬文對中國革命文藝的性質、作用及文藝家的任務等問題有了更清晰的認識。1949 年5 月,鐘敬文應邀參加第一次中華全國文藝工作者代表大會,周恩來親筆為他寫了“為建設人民文藝而努力”的贈言,也成為他研究人民文藝的動力。新中國成立后,鐘敬文在國家政治意識形態的主導下,運用歷史唯物主義觀念看待民間文化,分析民間文學和民俗學的人民性。改革開放后,鐘敬文更加明晰地認識到,人民是文化的創造者,民間文藝和民俗是廣大人民現實生活的文化產物。1980 年,他在《民俗學與民間文學》的講話中特別強調:
自古以來,廣大人民群眾既是物質財富的創造者,也是精神財富的創造者,他們在長期的社會生活斗爭中,在創造生活資料同時,也創造了許多優秀的文化、技術。……認識到廣大從事物質生產勞動的群眾是創造人類歷史的真正主人,他們創造了各時期民族的優秀文化;認識到人類歷史、文化產生和發展的規律。這正是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及“人民創造歷史”真理的生動教材。①《鐘敬文民間文學論集》(上),第184—185 頁。
這種人民性立場正是鐘敬文用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方法認識民間文藝和民俗學的歷史發展的具體體現。
中國民俗學的產生和發展有著獨特的社會革命現實背景,民俗學在20 世紀初傳入中國就是被中國先進的知識階層作為以平民文化破除封建文化的理論引進的。1928 年《民俗》周刊的發刊詞指出:“我們要站在民眾的立場來認識民眾!……我們要把幾千年埋沒著的民眾藝術,民眾信仰,民眾習慣,一層層發掘出來。我們要打破圣賢為中心的歷史,建設全民眾的歷史!”②《發刊詞》,《民俗》周刊,1928 年第1 期。這種學術立場與學術宗旨,體現出中國民俗學創建者們的人民性立場。20 世紀 80 年代之后,鐘敬文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學風影響下,其民俗學思想得到進一步發展,他更加重視民俗學的人民性、生活性。1983 年,鐘敬文在為日本后藤興善等《民俗學入門》所寫的“序言”中,明確指出“民俗學是一門不容忽視的社會科學(或者說人文科學)”,“因為它所研究的對象——民俗,不管在文明的或文化不發達的民族里都是人民社會生活的一個重要部分”。①鐘敬文:《民俗學入門·序》, [日]后藤興善等:《民俗學入門》,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4 年,第1 頁。他認為關注民眾在日常生活中的生活實感實在是民俗學重視“民”的歷史要義與體察之途。馬昌儀曾這樣評述鐘敬文的人民性立場:他把“民間文學作為一種社會現象,重視‘無名的村婦庸夫’、‘老百姓的口頭文學’和粗鄙的‘野人’文藝;贊揚民眾的無比豐富的創造力;主張采錄和研究反映少數民族生活、下層民眾生活的民間口頭作品,認為它們是民族的心聲,是民族文化的珍寶,提出要從分析民眾的生活入手去探討作品的流傳、發展和特點”。②馬昌儀:《求索篇——鐘敬文民間文藝學道路探討之一》,《民間文藝集刊》第4 集,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3 年,第40 頁。
從20 世紀30 年代起,鐘敬文就意識到民俗學僅以民間文學為研究對象的局限性,開始注意人民大眾自己所創造和傳承的文化,并且使用了“民間文化”這個新概念,甚至贊成用“民間文化學”代替“民俗學”。③鐘敬文:《話說民間文化·序》,《鐘敬文文集·民俗學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年,第519 頁。改革開放后,他更是提出了“民俗文化學”概念,從文化學角度研究民俗。
20 世紀80 年代中后期,中國文化界掀起了一場持續的文化討論熱潮,鐘敬文積多年的文化學思考,將民俗觀與文化觀相結合,他的《“五四”時期民俗文化學的興起》一文從民俗學的整體研究出發,第一次提出了“民俗文化學”的概念。他認為,“五四”時期的歌謠運動和民俗調查,“它是我國現代民俗學活動富有氣勢的開端,也是當時整個民俗文化學興起的一個有力部分”④鐘敬文:《“五四”時期民俗文化學的興起》,《民俗文化學:梗概與興起》,北京:中華書局,1996 年,第85—142 頁。。他將民俗學上升到文化的高度認識,認為民俗學是一門社會科學,也是一門文化科學,并以此確立了民俗學在中國文化發展史中的地位。緊接著在1991 年3 月他又在民間文化講習班上發表了《民俗文化學發凡》的講話,將“民俗文化學”從概念層面上升到新學科的高度。他認為民俗文化具有集體性、類型性(或模式性)、傳承性和擴布性、相對穩定性與變革性、規范性與服務性等文化特點。“我國今天建設民俗文化學這門新學科,是適應我國的歷史情況和社會主義新文化、新科學要求”,“它具備了學科建設的基本條件”。⑤鐘敬文:《民俗文化學發凡》,《中國民間文學演講集》,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 年,第4—5 頁。1996 年,鐘敬文出版了《民俗文化學:梗概與興起》一書,這本書的重要性在于推動民俗學向整體中國文化研究領域整合,總結了鐘敬文這一代學者投入民俗學事業的學術史,也指出了在我國走向世界舞臺的背景下,民俗學如何參與國家主體文化建設的問題。
在大部分中國學者看來,中國文化可分為兩層:即上層士紳文化(或精英文化),下層民間文化(或底層文化)。鐘敬文認為下層民間文化不應該被忽視,而且在上層與下層之間還存在一個“中層文化”。1982 年,鐘敬文在杭州大學中文系講話時,曾談到中國文學的三大干流:古典文學、俗文學、民間文學。1991 年,他在《民俗文化發凡》中進一步提出了“文化分層”的著名理論,形成了他自己獨特的中國傳統文化分層體系:
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可以分為三條干流。第一條是上層文化,從階級上說,它主要是封建地主階級所創造和享用的文化。第二條是中層文化的干流,它主要是市民文化。第三條干流是下層文化,即由廣大農民及其他勞動人民所創造和傳承的文化。中、下層文化就是民俗文化,它雖然屬于民族文化的一個部分,但卻是重要的、不可忽視的部分。①鐘敬文:《民俗文化學發凡》,《中國民間文學演講集》,第10—11 頁。
董曉萍在《民間文藝學及其歷史·編后記》中認為鐘敬文在中國傳統上層文學與下層文學的基礎上,發展出“文化三層理論”,將中層文化亦視為民間文藝學的研究對象,這是現代民俗學研究范疇擴展所造成的必然趨勢。他關于中層文化提出的原創性理論,在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下,真實地展現中國傳統文化的民族性與時代性。②黃國益:《鐘敬文的文化分層理論研究》,《民間文化論壇》,2005 年第3 期。
鐘敬文“作為一種文化現象的民俗”的基本觀點和方法,是對文化科學研究方法論的一種認識與實踐。有學者甚至認為,鐘敬文“終于為自己平生傾全力從事的科學研究事業,找到了一個確切的名稱,那就是民俗文化學”③轉引自劉鐵梁:《鐘敬文“民俗文化學”的學科性質及方法論意義》,《北京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2 期。。
鐘敬文對民俗學學科體系有鮮明的整體性訴求,曾強調:“整體性是民俗科學方法的實質與核心。”④鐘敬文:《關于民俗學結構體系的設想》,《中國民間文學演講集》,第38 頁。他的民俗研究整體性思想主要體現在內容上的“多民族的一國民俗學”的中華民族整體文化觀和研究方法上的多學科交叉綜合性研究兩方面。
鐘敬文經過深思熟慮,在總結中國民俗學歷史與現狀和中國民俗特色基礎上,基于中華民族文化整體考慮,提出了中國“多民族的一國民俗學”命題,他在《建立中國民俗學派》中強調“中國民俗學的特殊性格”時指出:
中國的社會結構,決定了中華民族民俗的整體形態,決定了我們必須以一國多民族民俗為研究對象。也可以說,中國民俗學,由于社會結構的關系,規定了它的性格、它的特點,就是多民族的一國民俗學。同世界上的很多單民族的一國民俗學相比,這是我們的一大特點。⑤鐘敬文:《建立中國民俗學派》,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9 年,第29 頁。
這是因為中國多民族的民俗文化匯聚于中華文化的整體格局中:“在民俗上,各民族也形成一些大體穩定的共享文化,這就是我們所說的一國民俗學的基本內容。”⑥同上,第28 頁。
鐘敬文的民俗學研究持有一種多元文化與跨文化的視角,這種學術視野源自中國民族文化與社會結構的實際;與世界其他國家的“單民族一國民俗學”相比,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每個民族都有獨特的民俗文化創造,中國多民族的社會結構在整體上構成如今中華民族的民俗文化格局,從而形成了中國民俗學“多民族的一國民俗學”的獨特性格。中國“多民族的一國民俗學”理論成為“建立中國民俗學派”的重要理論基石。
民俗學作為一門研究生活文化事象的學問,與許多學科都有著密切的聯系。鐘敬文認為民俗學研究所涉及的對象是復雜的,它們來自民眾生活的方方面面,研究者不能將自己局限于某一種類型的理論研究中,“對于一種文化現象,僅用一種理論去解釋是不夠的”①鐘敬文:《對中國當前民俗學一些問題的意見》,《中國民間文學講演集》,第127 頁。。在學術理論與方法上,他主張“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多學科綜合交叉、相互補充。鐘敬文在《外國民俗文化研究名著譯叢》“總序”中強調:“各國學者強調不同文化及其不同學術之間的相互尊重、相互溝通和相互繁榮,而不存在誰統治誰、誰接軌誰的問題。對于民俗這種民族性極強的文化現象,尤其如此。”“在‘民俗’的對象上,民俗學、人類學、歷史學、社會學、語言學和文藝學等,都表現了共同的興趣,不同學科在各自領域內都取得了成果,有的還取得了理論和方法上的重要突破,帶動了整個下層文化研究思潮的發展。”②鐘敬文:《外國民俗文化研究名著譯叢》“總序”,[俄]弗拉基米爾·雅科夫列維奇·普羅普:《故事形態學》,賈放譯,施用勤校,北京:中華書局,2006 年,第6、9 頁。鐘敬文十分重視民俗學多學科的研究,在學術思想、理論的探索中不斷尋求其他學科中有益的方法,適應中國研究的實際情況,以此建立中國民俗學的體系與框架。
從世界范圍來看,民俗學最先在歐美國家形成一門學科,因此這些“先行者”的理論與方法在初期深刻地影響著中國民俗學運動,中國的民俗學理論是在外國理論的影響下發展起來的。改革開放后,鐘敬文在民俗學已有的學術成果基礎上,傾注了大量心血建構中國民俗理論體系和學科體系,提出了構建中國民俗學派的主張,試圖將中國民俗學的世界意義和特征體現出來。
新中國成立前,中國民俗學主要是學習借鑒國外的理論進行研究,并沒有形成自己獨特的理論體系。新中國成立后30 年,中國民俗學由于被認為是資產階級學科而遭扼殺,沒有應有的地位,而此時由于對“人民口頭創作”的重視,曾一度造成了用民間文學取代民俗學的錯誤做法。改革開放撥亂反正,要發展民俗學學科,首先必須厘清民俗學和民間文學的關系,以消除錯誤認識。1979 年7 月,鐘敬文在北京師范大學暑期民間文學講習班上做了題為《民俗學與民間文學》的講話,提出了應恢復民俗學應有的學術地位。他在全面闡釋民俗學的定義、領域及任務、方法和作用基礎上,重點分析了民俗學與民間文學的關系,指出“民間文學作品及民間文學理論,是民俗志和民俗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民俗學可以作為人文科學乃至于某些自然科學(史)的手段——方法學”。由于民俗學有著自己獨特的研究領域、任務和研究方法,因此民俗學(包括民俗志)本身是一種相對獨立的科學。①《鐘敬文民間文學論集》(上),第187—190 頁。這一講話可以看作是鐘敬文由重視民間文學向重視民俗學轉向的開端。
民俗學作為一門學科,它與其他學科相比其最本質特征有哪些呢?這是確定它作為獨立學科的基礎。1983 年,鐘敬文在為日本后藤興善等《民俗學入門》所寫的“序言”中,明確指出“民俗是人類各集團的共同生活里具有普遍性和重要性的一種社會現象。”“民俗學作為一種科學,它是‘現在的’學問,而不是‘歷史的’學問。這兩者的不同,正象‘生物學’與‘古生物學’的不同一樣。民俗學的記述和研究,是以國家民族社會生活中活生生的現象為對象的。”②鐘敬文:《民俗學入門·序》,[日]后藤興善等:《民俗學入門》,第1、7—8 頁。從鐘敬文的論述里我們可以看到,他認為,民俗自始至終地存在著,是民眾日常生活的主觀表現,也是日常生活主體的表現。他把民俗事象作為生活整體的有機組成部分來看待,強調“現在性”和“生活性”特征,對中國民俗學研究由傳統轉向現實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形成了不同的學術范式。
1986 年,鐘敬文在《關于民俗學結構體系的設想》演講中,提出民俗學的結構體系包括六個方面:即民俗學原理、民俗史、民俗志、民俗學史、民俗學方法論和民俗資料學,分別對這六個方面進行了詳細的論述,并在邏輯層面將這六個方面歸納為三個部分,即理論的民俗學、歷史的民俗學、方法及資料的民俗學。③鐘敬文:《關于民俗學結構體系的設想》,《中國民間文學演講集》,第26—40 頁。1991 年,在民間文化講習班上的《民俗文化學發凡》講話中,他進一步深入闡釋了中國民俗文化學結構體系的六個方面,即“一般民俗文化學——指通論性的研究和論述”“特殊民俗文化學——指對民俗文化某一門類的研究和表述,如家族民俗文化學、經濟民俗文化學、宗教民俗文化學、藝術民俗文化學,等等”“描述民俗文化學——也可以稱為民俗文化志學”“歷史民俗文化學——指以古代民俗文化為研究對象的這種學問”“應用民俗文化學——研究當代民俗存廢的理論。……是民俗文化學在實踐應用中的轉化形態……建設應用民俗文化學,在于強調民俗文化學是一門有直接效益的現在學”“民俗文化學方法論”。④鐘敬文:《民俗文化學發凡》,《中國民間文學演講集》,第13—17 頁。鐘敬文的民俗學結構體系成為他提出“建立中國民俗學派”的堅實的理論基石。
1998 年12 月,鐘敬文在《建立中國民俗學學派芻議》的學術報告中提出了“建立中國民俗學派”的設想。1999 年,鐘敬文參照學界反饋的意見進行修改的《建立中國民俗學派》一書出版,詳細論述了建設中國民俗學派的必要性、可能性、“多民族一國的民俗學”性格,并對學派建設的諸多問題進行了系統論證。他指出:“所謂建立民俗學的中國學派,指的是中國的民俗學研究要從本民族文化的具體情況出發,進行符合民族民俗文化特點的學科理論和方法論的建設。”他認為建立該學派有如下必要性:“學科發展的自然要求”“有利于學科的進一步發展”“避免學術進程中的偏離正軌的傾向”。他提出:要通過民俗學學術研究與學術活動,“清理中國各民族的民俗文化財富”“增強國民的文化史知識和民族意識與感情”,可以“資助國家新文化建設的科學決策”“豐富世界人類文化史與民俗學的寶庫”,因此要從理論民俗學、記錄民俗學、歷史民俗學、立場觀點論和方法論、資料學等方面努力實踐。他指出“今后亟待進行的幾項工作”:重視整體觀念和聯合活動的工作原則;強化或新建有關的各種機構;有計劃地繼續收集整理民俗資料與開拓和深入理論研究工作;大力推進各種層次的民俗學教育活動;加強對中國古代民俗學著作的整理及對外國本學科名著的譯述與介紹;以及適時地舉行各種有關的學術討論會,利用各種條件展開本學科國際文化交流。①鐘敬文:《建立中國民俗學派》,第4—12、59—67 頁。鐘敬文提出“建立中國民俗學派”的主張順應了學科發展的必然趨勢,解答了新發展階段下中國民俗學行進方向與方法的抉擇問題。“建立中國民俗學派”既是鐘敬文作為代表向世界升起的旌旗,又是對國內民俗學建構發出的發展綱領,指引著中國民俗學前進方向。盡管至今看來,這個建設的設想仍帶著明顯的時代政治的色彩,但它大致廓清了民俗學作為一門系統科學的主要內容,這一富有開拓性的體系構想,至今仍是人們了解和建構中國民俗學派的重要基礎。
鐘敬文強調,中國民俗學有自己獨特的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要認識到“田野作業”的重要性和民俗文化的實用價值,主張要加強中國民俗學學科建設,促進民俗文化研究的深入和教育的發展。
鐘敬文在談到民俗學研究方法時反復強調“田野作業”的重要性。早在1979 年他就指出“這首先使我們想到‘田野作業’的方法,就是實地調查的方法。……為了得到鮮活的、豐富的科學資料,就必須進行實地調查、采集工作。這種工作收獲的結果,就是我們科學的建筑基礎”②《鐘敬文民間文學論集》(上),第183 頁。。直到1996 年他仍強調“研究民俗學,就離不開田野作業,田野作業至少在我們搜集資料時是主要方法,它幫助我們取得第一手資料”③鐘敬文:《對中國當前民俗學一些問題的意見》,《中國民間文學演講集》,第135 頁。。在他主編的《民俗學概論》中,以專門章節詳細介紹了“田野作業方法”。④鐘敬文主編:《民俗學概論》,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 年,第483—485 頁。這些都說明鐘敬文對民俗學“田野作業”的高度重視。
1991 年,鐘敬文在《民俗學發凡》的講話中專門論述了“民俗文化的效用”。他指出,“民俗文化的研究離開現代性,同樣也會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所以,建設一門民俗文化學,不能不考慮到它的社會效益”。在談到“其他效用”時他指出:“民俗文化學用于提高國民素質是務虛,用于協助民俗旅游業的發展是務實。”⑤鐘敬文:《民俗文化學發凡》,《中國民間文學演講集》,第22—24 頁。1996 年,鐘敬文在北京師范大學舉辦的“中國民間文化高級研討班”的講話中反復強調:“民俗學在物質增值方面的作用——例如有助于建立地方民俗景點、舉辦民俗游藝節目及制作民俗工藝品等。我們也不一般地反對創收,有的地方確實可以開辟民俗景點,或舉辦民俗節日活動,那當然可以;或將某地特殊工藝品加以研究、改良,作為商品開發也不是壞事。”⑥鐘敬文:《對中國當前民俗學一些問題的意見》,《中國民間文學講演集》,第143 頁。鐘敬文在這里指出了民俗文化的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的關系,他不反對民俗文化經濟價值的開發,但特別強調其社會效益的重要性。為保證民俗資源開發利用的科學性,強調要加強民俗文化研究,提高對民俗文化的認識,抵制破壞性濫開發現象。這些理論對當今民俗文化資源的開發利用仍具有指導意義。
20 世紀70 年代末80 年代初,中國處于撥亂反正、百廢待興時期。為了建立中國民俗學會組織和恢復民俗學的學術地位,年近八十的鐘敬文北上南下、東奔西走。1979 年,他親自邀約顧頡剛、容肇祖、楊堃、楊成志、白壽彝、羅致平聯名并發表《建立民俗學及有關研究機構的倡議書》,倡議建立中國民俗學學術機構,呼吁全國的學界同仁:“使我國中斷了多年的這門學科,能夠在新的社會基地上迅速發展滋長,為今后提高民族科學文化的莊嚴任務,作出一份貢獻。”1983 年,中國民俗學會成立,鐘敬文當選為理事長,直到1998 年。為了推動和協助各省市這類機構的建立和發展,他奔走于全國各地:參加成立大會,參與學術討論,進行學術演講。中國民俗學會的成立,加速了全國各級各地民俗學組織的成立。其中,有中央一級的,有省、自治區、直轄市一級的,有一般市、縣級的,還有縣屬區一級的;高等院校文科院系建立民俗學社、民俗學會的較為普遍。民俗學組織在全國各地普遍開花,使我國新時期民俗學工作的開展有了組織保障。①王文寶:《中國民俗學史》,成都:巴蜀書社,1995 年,第353—357、373 頁。
新時期的民俗學進入了新的發展階段。1998 年,中國民俗學被列入國家二級學科目錄。全國許多高校都設有民俗學博士學位授予點和碩士學位授予點。全國各地高校紛紛開設民俗學課程,一些地區還成立了民俗學研究所或研究中心等機構。為深入研究有深厚歷史淵源的中國民俗文化,1994 年北京師范大學建立中國民間文化研究所,成為中國民俗學建設的重要基地;2000 年北京師范大學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被批準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地。他主編的教材《民俗學概論》是中國現代大學教育史上第一部民俗學理論教科書,1999 年獲國家圖書獎提名獎。
在中國民俗學建立與發展的過程中,在西方與東方、現代與傳統激烈碰撞的改革開放大背景下,鐘敬文始終堅守中國立場和本土視野,深入闡發中國民俗文化的意義和價值,并在學科層面加以建構和發展,他的民俗學思想為中國民俗學的發展奠定了理論基礎。鐘敬文雖然離開我們已經20 年了,但他的民俗學思想對于當今乃至未來中國民俗學的發展仍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堅持什么樣的立場、以什么樣的思想指導為主,是傳承發展傳統文化的首要問題。用馬克思主義思想指導,做中國學問,是鐘敬文畢生學術活動最突出的特性,也是他民間文學和民俗學研究的精髓。他說:“在民間文學的整理、研究中,怎樣對待馬列主義,是這門科學一個帶有根本性的問題。這是半點也不能含糊的問題。”②鐘敬文: 《把我國民間文藝學提高到新的水平》,《鐘敬文民間文學論集》(上),第411 頁。“馬克思主義是闡釋社會、自然和人生的大學問,它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原理是極其深刻的。我們應該拿它來指導學術的發展,把它當作總體性的指導方法。但對運用馬克思主義的人來說,也不能思想僵化,搞教條化。除了馬克思主義,在各門具體的學科上,還要使用適合各自研究對象的學科理論和具體方法,并注意發揚本民族優良的國學傳統。”①轉引自祝曉風:《從最“土”的學問中樹立民族文化自信——著名民俗學家鐘敬文的學術人生給學界的啟示》,《光明日報》2020 年6 月10 日,第13 版。鐘敬文把馬克思主義有機地運用于中國民俗學研究的具體實踐中,辯證地、歷史地研究中華民俗文化,這讓他在這方面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必須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我們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是要運用其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解決中國的問題,而不是要背誦和重復其具體結論和詞句,更不能把馬克思主義當成一成不變的教條。”②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第17 頁。馬克思主義進入中國,成功地走出了一條中國化道路,既在吸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精髓中創新發展,也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增添了新的元素,激活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基因。中國民俗學發展必須始終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不動搖。只有堅持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和方法,客觀科學地對待民俗文化,才能更好地建立中國特色的民俗學理論體系,更好地傳承中華文化基因,推動中華優秀民俗文化繼往開來、發揚光大。
民俗文化來源于人民群眾的生產、生活實踐。鐘敬文將民俗學定位為理解普通人日常生活文化的當代學(現在學),從分析民眾的“生活世界”“日常生活”入手去探討其流傳、發展和特點。關注當下民眾的“生活世界”,為民眾的“日常生活”服務,這體現了鐘敬文“以民眾為中心”“以生活為核心”的民俗學理念。“以人民為中心”的民俗學既準確把握住了民俗文化傳承發展的本質和規律,又體現了鮮明的價值導向。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維護人民根本利益,增進民生福祉,不斷實現發展為了人民、發展依靠人民、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讓現代化建設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③同上,第27 頁。中國民俗學發展必須堅持人民性思想價值觀,必須把“以人民為中心”作為基本原則,強調開展民俗研究就是要發展為人民的民俗文化,不斷增強人民群眾的文化參與感、獲得感和認同感。正如有學者指出的:“中國民俗學在未來研究中應堅持‘以人民為中心’,關懷民眾、研究民眾……關注當代或未來可能遇到的社會問題,積極回應社會轉型時期出現的民眾生活及文化現象。這也是學界對于中國民俗學的未來期許。”④孫美娟、段丹潔:《發展以人民為中心的民俗學》,《中國社會科學報》2019 年6 月24 日,第1 版。關注人民群眾的生產和生活、促進民俗有效的保護和傳承,為增進民生福祉服務是中國民俗學發展的根本宗旨。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真正動力”,這是馬克思主義群眾史觀的重要體現,當代中國人民是決定黨和國家前途命運的根本力量。民俗文化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民俗來源于民間,人民群眾是民俗實踐的主體。千百年來,勤勞勇敢的中華各族人民在適應和改造自然與社會環境的歷史過程中,共同創造了豐富多彩的民俗文化。從古代文獻典籍中所記載的傳統的社會禮儀、民風習俗,到現代人生活中的時尚潮流、生活旨趣,民俗不僅是民間社會形態的體現,更是國家民族文明傳承的重要組成部分。鐘敬文指出:“民俗,即民間風俗,指一個國家或民族中廣大民眾所創造、享用和傳承的生活文化。”①鐘敬文:《民俗學概論》,第1 頁。民俗學的作用之一是它能夠加強和加深廣大人民對于唯物歷史觀及人民創造歷史的偉大真理的理解和信心。基于對民眾文化的重視,他提出中國傳統文化三層體系學說,強調下層生產者(農民、工匠等)文化的基礎性作用,以及中層市民文化的橋梁作用,突出了底層民眾在中國傳統文化的根性作用,體現了鐘敬文的勞動人民創造文化的歷史觀。近年來,中國學者提出了“實踐民俗學”理論,強調通過田野來了解普通人日常生活、特別是日常交流,將老百姓說什么、做什么擺在中心和首位。這與鐘敬文的民俗歷史觀是一致的。未來中國民俗學的發展必須堅守人民立場,尊重人民文化創造的主體地位,充分調動人民群眾文化創造的自覺性和主動性,讓人民成為民俗文化的真正主人。
民俗是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人民在長期的生產和生活中逐步形成的風尚、禮節、習慣的總和,作為一種文化形態,民俗具有鮮明的“地方性”“民族性”和“時代性”特征。中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在五千年歷史長河中,中華民族大家庭孕育出極為豐富多彩的民俗文化。中國各民族都有其特有的民族習慣與生活方式,而所有的民族又因為中國幾千年的獨特習俗,共有一些相近的生活特點,并以此維系著所有民族的關系。基于中國是一個多民族一體的大國,從歷史上各民族之間的相互交融和影響的實際情況考慮,鐘敬文提出了“多民族的一國民俗學”思想,在《對中國當代民俗學一些問題的意見》中他明確指出:“在許多國家,民俗學是一國民俗學,韓國、日本及北歐國家莫不如此,而中國有五十多個少數民族,他們都有自己的固有文化和特有民俗,所以,中國的民俗學應是多民族的民俗學。中國的民俗學既是一國的民俗學,又是多民族的民俗學,或稱之為比較民俗學。”②鐘敬文:《對中國當前民俗學一些問題的意見》,《中國民間文學演講集》,第110 頁。在鐘敬文看來,這是中國民俗學比日本、韓國等相對單一民族構成的國家的民俗學優異的地方。在中國,各民族的民俗文化不僅各有獨特性,呈現出多元性,而且還有共存、共享及相互融通的態勢與傾向。中國民俗學研究必須從多民族的復雜性和發展歷史的悠久性的基本國情出發,以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寬廣胸襟,研究我國各民族珍貴的絢麗多姿的民俗文化,為促進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文化認同、增強民族凝聚力、增強中華文化自信、激勵各族人民奮勇前進,提供強大精神力量。另外,還要充分挖掘、弘揚和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具有當代價值、世界意義的思想資源,為全球治理貢獻更多中國智慧、提供更多中國方案,與世界各國一道攜手推進人類文明發展進步。
我國民俗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植根于深厚博大的中華傳統文化沃土,是中華文明的重要承載和體現。改革開放后,鐘敬文強調研究中國民俗必須尊重中國傳統文化特性和各民族文化特色,立足當代民眾生活現實,從本土文化現實出發,開展學術研究,構建學科體系。1998 年,他提出建立“中國民俗學派”的設想,指出:“中國的民俗學研究要從本民族文化的具體情況出發,進行符合民族民俗文化特點的學科理論和方法論建設。”鐘敬文十分重視中國民俗學學科和學派建設,所提出的立足本土、重視實踐的建設理論和方案在當今仍具有重要意義。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在鐘敬文民俗學思想的指引下,立足中國本土民俗文化傳統,立足深入的田野調查,以跨學科視野構建民俗文化學科,是中國民俗學學科建設和學派形成的必由之路。我們必須堅定文化自信,堅持以我為主,保持中華文化的民族性,使中國精神、中國風格、中國氣派在民俗文化傳承中生生不息,使中國特色的民俗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在不斷探索中形成。
民俗是人民的生活狀貌與生活傳統,要理解人民的生活,闡發它生成演化的規律,就必須接近依靠它生活的人民。鐘敬文非常注重田野調查,從青年時代就扎實地開展最基礎的民歌搜集工作,并把民俗學、人類學的研究方法應用于中國民俗研究。鐘敬文大力倡導“田野作業”,強調民俗學是一門探討人民文化的田野之學,認為要掌握這門學問,學者必須深入民間,扎根民間,親近百姓,體察民情。近年來,中國民俗學者進一步轉向關注“實踐”,強調向日常生活實踐的轉變,實踐民俗學理論的提出,是我國民俗學從傳統“田野作業”向現代“回歸生活實踐”轉型的重要標志,這推動了中國民俗學的理論更新與范式轉型。
改革開放初期,以鐘敬文為代表的老一輩民俗學者十分重視民俗的社會效益,高度重視民俗的傳承與保護,但對民俗的經濟價值認識不夠。當今時代,隨著文化經濟在世界范圍內的蓬勃興起,人們越來越強烈地意識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社會價值與經濟價值,“經濟的文化化”和“文化的經濟化”趨勢越來越明顯。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努力發掘中國民俗文化的當代價值意義,將民俗文化與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有機結合,有效地推動民俗文化與現代生活的深度融合,推動民俗文化資源優勢轉化為經濟發展優勢,這將成為中國民俗學研究的重點和發展的方向。如當今中國民俗經濟非常活躍,民俗旅游、飲食民俗、民族服飾、民間節慶等等民俗產業的興起,不僅能夠讓當地的群眾和傳承人獲得經濟收益,提高他們的傳承積極性,而且還能促進地方經濟結構調整和經濟發展,滿足人民群眾多樣化的精神文化需求。值得注意的是,在利用民俗文化資源進行經濟開發時,必須保護好民俗文化的核心內涵,不能為了經濟利益而進行盲目過度開發,要把握好民俗文化的內涵和自身發展規律,在保護的基礎上進行合理開發利用。
今天的民俗學承繼的是中國百年學術事業,我們要繼承和發揚以鐘敬文為代表的老一輩民俗學家所開創的中國民俗學傳統,扎根于新時代中國民間社會土壤,在未來的民俗研究和學科發展道路上,以不斷開拓、勇于創新、大膽超越的精神,努力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民俗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為中國民俗學的發展作出新的更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