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晶晶 闕明坤 雷承波
當前,我國職業教育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民辦高職院校作為職業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也面臨著提質培優、轉型發展的重任。截至2022年底,全國共有民辦本專科高職院校372所,其中,民辦本科職業學校22所,民辦高職專科學校350所。民辦高職院校舉辦形式多樣,類型多元,創辦背景各異。2022年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規定,“國家鼓勵、指導、支持企業和其他社會力量依法舉辦職業學校、職業培訓機構”,“對其中的非營利性職業學校和職業培訓機構還可以采取政府補貼、基金獎勵、捐資激勵等扶持措施”。隨著民辦教育和職業教育領域相關法律的修訂,我國民辦高職院校全面步入非營利性、營利性選擇的分類管理階段,這將對民辦高等職業教育的高質量發展產生深遠影響。
回顧已有文獻,學術界對于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問題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研究。從研究的利益主體來看,主要聚集在以下幾方面:第一,以“政府”為本位。楊程和于京天認為,推動分類管理路徑選擇需要政府部門在分類管理政策上進一步完善,弱化民辦高職院校性質之爭[1]。別敦榮和石猛認為,突破民辦高校分類管理改革困境,需要政府部門為民辦高校開辟出第三條道路[2]。宮法明主張,保障民辦高校的良性發展,必須明晰其法律地位和主體屬性[3]。第二,基于“舉辦者”視角。陳文聯認為,化解民辦高校舉辦者的紛擾,需要地方政府將國家頂層制度設計和地方立法創新實踐相結合[4]。黃崴和李文章提出,要獲得分類管理改革“最大公約數”,需要確立舉辦者的經濟利益激勵機制[5]。闕海寶和雷承波提出,維護舉辦者權益的關鍵在于尊重舉辦者的自主選擇權[6]。第三,基于“教師”視角。楊程認為,增強民辦高職院校教師的安全感需要保證法律地位平等[7]。楊柳提出,完善民辦高職院校教師權利保障體系需要健全法律法規、強化制度建設[8]。顧秀林和畢瑞提出,弱編制化制度設計以及民辦學校的有效作為可以消退民辦教師的“上岸”潮流與“離岸”焦慮[9]。
綜上,已有研究成果為本研究提供了豐富的理論支撐,但也存在不足:一是關于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政策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國家層面上,地方層面的研究甚少,特別是從地方政府利益主體視角來對分類管理配套政策的研究更是鳳毛麟角。二是思辨研究居多,實證研究偏少。三是缺少針對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中利益主體問題的系統研究。雖然有學者注意到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牽涉眾多利益主體,并引入了利益相關者理論,但是仍然從單一利益主體出發,用局部代替整體。四是關于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對學生利益主體的研究還比較欠缺。事實上,學生在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過程中起著主導作用,他們既是民辦高職院校發展的生命線和基礎,又是民辦高職院校辦學經費“最主要,甚至是唯一的來源”[10]。毫不夸張地說,學生利益主體對分類管理政策的態度傾向和選擇意愿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我國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能否取得成功。為此,把學生利益主體置于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體系之中進行系統性研究具有重要價值。
基于上述研究局限,本研究借鑒20世紀60年代斯坦福研究所(Stanford Research Institute)的“利益相關者”(stakeholder)進行理論框架設計,參考了美國哈佛大學文理學院前院長羅索夫斯基(Henry Rosovsky)四個大學利益相關者劃分維度和李福華五個大學利益相關者劃分維度,結合我國民辦高職院校特殊情況以及分類管理改革的影響,把我國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利益相關主體劃分為地方政府、舉辦者、教師、學生四個維度,見圖1,并以這四個維度為研究架構,結合案例分析、調查問卷、半結構訪談等形式,對我國民辦高職院校分類改革中的阻梗進行剖析,以為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提供建設性建議。
我國民辦教育分類管理政策是一次以國家為主體,自上而下、層層推進的強制性變遷,不僅具有教育政策的“階級性、實踐性、科學性和嚴肅性”[11],還呈現出移植性、碎片化和滯后性等特性。
孟德斯鳩曾認為:“法為特定人民量身定制,理應十分適合該國民眾。倘若某國之法適合另一國,純屬巧合。”[12]法律移植在每一個歷史時期都是存在的。“法律移植需要考慮供體與受體之間存在質的相似性、植體的生命力、植體與受體之間的親和力、受體中被取代制度的易變性和受體的開放性。”[13]美國的捐贈文化歷史悠久,從殖民時期的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南北戰爭時期后的霍普斯金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20世紀的洛克菲勒大學(The Rockefeller University)無不彰顯美國私立大學深厚的捐資文化傳統。與之相反,我國民辦高職院校則是在“三無”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投資辦學是其基本特征。植體與受體之間差異較大,也缺乏足夠的親和力。將分類管理強制性移植進《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必定引起諸多排異反應。如從2017年到2019年,全國有36所民辦高職院校進行了舉辦者變更,“涉及16個省、1個自治區和1個直轄市,累計交易總金額達到136.84億元”[14],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
2.碎片化
“碎片化”(Fragmentation)一詞最初是傳媒研究領域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其本義為完整的東西散碎分裂成諸多的零塊。具體到我國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中,主要是指原本完整、系統、協調的政策內容,由于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地方政府與同級行政部門、政府與社會之間缺少有效溝通與協調合作等原因被割裂開并零散化,造成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政策在制定和執行過程中存在著政策間彼此獨立,甚至沖突,嚴重影響了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政策總體效用的充分發揮。眾所周知,我國地大物博,地域之間的自然環境、經濟條件、文化習俗等差異巨大。一方面,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政策碎片化在某種程度上符合地方實際,給予地方更大的自主權,支持了地方政府在更高的起點、更高的層次、更高的目標上推動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政策改革;另一方面,也帶來了教育政策上下脫節、教育政策執行成本增加、部門之間“信息壁壘”負效應等問題,導致民辦高職院校分類政策的公信力下降,甚至對教育政策的合法性提出質疑。
3.有意滯后性
所謂“有意滯后”是指“教育政策制定者在發現教育問題后,由于沒有良好的解決策略,或者由于問題沒有一次性暴露,教育政策制定者以旁觀者的姿態觀望甚至放任教育問題繼續發展,直到教育問題全部暴露后再出臺相關的政策解決問題”[15]。縱觀我國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歷程,其實就是一場生動的教育政策制定過程“有意滯后”的演繹。眾所周知,民辦高職院校是20世紀90年代我國辦學體制改革的重要產物,自誕生以來,營利性一直與之相伴相隨。1987年國家教委、財政部頒布的《社會力量辦學財務管理暫行規定》,雖然規范引導了民辦學校的資金投入,卻未涉及到“營利性”辦學,顯然是一種“有意滯后”。然而,隨著鄧小平南巡講話清晰地解決了姓資姓社的問題后,社會資本大量涌入,我國高等教育營利性問題日趨嚴重。為了正確引導興辦民辦高等學校,1993年國家教委、1998年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相繼頒布《民辦高等學校設置暫行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明確規定民辦高等學校不得以營利為辦學宗旨。1997年國務院和1995年全國人大頒布的《社會力量辦學條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更是進一步重申不得以營利為辦學宗旨。200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正式出臺,盡管在制定過程中全國人大常委會曾就“是否允許營利性辦學”進行了深度討論,但由于分歧過大,最后不得不以“合理回報”為折中。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再一次被“有意滯后”。2012年,為了貫徹落實黨中央關于推行民辦教育分類管理改革精神,“營利性”辦學問題再次被提上日程,歷經四年的艱辛修訂歷程,最終在2016年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四次會議上通過。自此,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在我國取得了合法地位,揭開了我國民辦高職院校發展的新紀元。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中的“有意滯后”,雖然減輕了相關行政部門貿然決策所帶來的不良后果,但長期“有意滯后”必然導致民辦高等職業教育政策延誤成本和政策調整成本顯著上升,使民辦高等職業教育政策前后矛盾、邏輯混亂,缺乏連貫性、一致性,加劇了舉辦者政策焦慮情緒,從而影響民辦高等職業教育政策的實施力度。
我國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實質上是對民辦高等職業教育政策體系的一次重構,不可避免地涉及眾多利益相關者對利益的重新分配和調整。這些利益相關者在一定的約束條件下,依靠所掌握的信息,同時或先后,一次或多次,從各自可能的行為或策略集合中進行選擇并實施,必然會出現許多阻梗。
隨著2021年國務院頒布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實施條例》塵埃落定,管理權限下移,地方政府成為分類管理政策重要執行者和管理者。按照現有分類管理改革思路,地方政府主要職責是根據法律進一步細化和完善配套政策,并對當地民辦高職院校進行統籌安排和獎勵扶持。然而,在具體的落實中卻困難重重。
首先,地方公共財政經費有限。近幾年由于受疫情和經濟下滑雙重夾擊,地方政府公共財政收入減少。根據《第一財經》統計,在已發布2022年前5個月財政收支數據省份中,扣除留抵退稅因素,總體呈下降態勢,部分省份年同比下降高達30%。同時,為了應對隨時可能突如其來的疫情,各地政府制定了較為嚴格的防疫政策,并預留了疫情防控專項資金,這對本就不富裕的地方財政無疑是雪上加霜。除此之外,還要償還歷年的顯性債務和隱性債務。在此背景下,寄希望于地方政府加大對非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的經費扶持很難實現,更何況還有義務階段教育學校和公辦高職院校迫切需要資金扶持。
其次,政策執行牽涉部門過多。我國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主要涉及教育、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發展改革、公安機關、司法行政、財政、國土房管、建設、水務供電、衛生、審計等諸多部門。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政策執行過程中牽涉部門越多,預期成本愈高,行政監管模式創新所產生的社會效益也越低,造成社會資源浪費的可能性也越大。我國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不僅涉及部門多,還存在政策多重交叉執行、監管責任缺失、責任邊界難以分清等問題,極大地影響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有序展開。
第三,政績效果不顯著。非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可持續發展不僅取決外部地方政府所提供的扶持和獎勵政策,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非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自身的辦學理念、辦學定位、師資隊伍構建以及法人治理結構等。地方政府的扶持和獎勵既不能充分保證非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可持續發展,也不能完全為當屆地方政府的政治資本升遷提供支撐。根據中共中央辦公廳2006年印發的《黨政領導干部職務任期暫行規定》,黨政領導職務每個任期為5年,在同一職位上任職一般不得超過兩個任期。而在中國政治實踐情景中,“中國省級領導在一地的任職時間平均為3.94年”[16],這對一個“理性經濟人”(地方政府)來說,在財政和任期雙重約束下,更愿意將有限的資源投入到“短、平、快”的招引、興建等“面子工程”上。一方面,既完成了中央政府規定的各項任務;另一方面,又實現了引起高層關注的“短期內最大顯示地方經濟政績”。這嚴重影響了我國民辦高等職業教育可持續性發展。
2002年,為破解我國高等教育公共資源嚴重短缺的窘境,滿足人民大眾“有學上”的強烈欲望,并吸引更多的社會資本流入高等教育市場,“合理回報”作為獎勵和抑制的折中之舉被置于2002年《民辦教育促進法》第七章扶持與獎勵之中。盡管“合理回報”回應了多元投資辦學主體的利益訴求,但在實際運作過程中,并沒有把不同性質的辦學主體區別對待,導致“合理回報”成為了一些逐利集團和投資舉辦者謀利的途徑。一些投資舉辦者在注冊登記時盡管明確選擇不要求“合理回報”,但卻一邊享受著不要合理回報的優惠政策,另一邊又不斷變相轉移相關收益。在校舍建設過程中,借助與地方政府部門的“默契”,瘋狂圈地套用學校資金進行商業項目投資。這種投機取巧行為,不僅挫傷了大批追逐教育家情懷而不求回報舉辦者的辦學熱情,也攪亂了我國民辦高等職業教育的投資市場。
實施分類管理改革后,對于舉辦者是一個兩難的選擇。在現行的分類管理改革框架下,選擇登記為非營利民辦高職院校,不僅不能取得辦學收益,而且還不能分配剩余資產。“在原始投入資產最終歸屬不明的情況下,投資舉辦者很可能由于‘賠了夫人(原始投入資產)又折兵(歷年積累資產)’”[17]而選擇登記為營利民辦高職院校,雖然能取得名義上的“利”,但是學校在運行期間卻需要繳納增值稅、企業所得稅、房產稅等各種稅賦。“初步測算表明,如果營利性民辦學校繳齊這些稅,相對于非營利性民辦學校將增加30%以上的辦學成本。”[18]同時學校還將面臨著品牌重塑、師資隊伍重構、生源波動等重大風險,最為嚴重的是可能被社會邊緣化。
在“無利可圖”的情況下,“任何一個‘理性經濟人’都可能會基于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需要而出現轉嫁風險、逃避義務甚至坑蒙拐騙、違法亂紀等情況”[19]。一些舉辦者抓住“制度供給”與“制度需求”之間的“落差”,借助政策空間推脫。不主動選擇分類登記、不積極過戶資產到學校名下等,嚴重阻礙了我國民辦高等職業教育持續穩定健康發展。
在我國,教師是一項神圣而崇高的職業,常常被喻為“陽光下最燦爛的事業”,但是一旦在其前面加上“民辦”二字,不論是在社會地位上,還是權益保障上都出現“斷崖式”下滑。在民辦非企業時期,民辦高職院校是不允許營利的,只能注冊為“民辦非企業單位法人”。這種法人屬性導致我國高等教育體系內實行了“雙軌制”養老保險參保體系,公辦高校繳納事業單位保險,民辦高職院校購買企業社會保險,造成了民辦高職院校教師“退休后的養老金領取額相差一倍以上”[20]。在缺乏可信承諾制度安排下,舉辦者擔心在增補福利待遇后,教師在合同期限內辭職,造成“額外”的投入,間接導致我國民辦高職院校教師的福利待遇整體不高。正如一民辦高職院校教師所說:“我們民辦高職院校教師表面看起來無限光亮,實際內心的苦處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待遇根本拿不上臺面,甚至還不如剛畢業的大學生工資高,體驗不到教師的榮譽感和尊嚴感。”根據皮埃爾·布迪厄的場域理論,經濟資本位于一切其他資本形式比如文化資本、社會資本和象征資本的最根本處,并影響著人們在場域中的相應力量。誠然,教師的經濟資本直接影響著其地位感知和職業榮譽感的生成。
實施分類管理改革后,可以說從根本上厘清了我國民辦高職院校法人屬性不清的問題,但卻給民辦高職院校教師的“名”與“利”帶來了困擾。選擇非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雖然可以獲得教育倫理上的“名”,彰顯了“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道德人”身份,能夠更好地服務于社會,但是在短期內難有大規模社會資本注入,地方政府扶持資金不確定的背景下,很可能出現收入不穩定的風險。選擇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雖然可能獲得更高薪酬待遇的“利”,成為一個“利他中利己”的“經濟人”,但卻面臨著“打工者”“雇傭者”身份不被社會認同的風險。除此之外,部分企業為追逐超額資本收益極有可能不注重教師隊伍建設,既不利于教師的專業成長,也不利于教師個人的職業遠景規劃。“名”和“利”的艱難抉擇無疑給民辦高職院校教師帶來一定的困擾,導致民辦高職院校教師在學校很難潛心教書、靜心育人、舒心從教。
索墨斯認為:“人們通過將他們自己放置或被放置到一個情節化故事中,通過敘述其所處的關系網,就可以明白‘我是誰’,從而建立起自己的身份。”[21]我國民辦高職院校的學生多為高考失意者,他們選擇進入民辦高職院校學習,主要是希望通過在民辦高職院校接受教育后,能夠在社會上獲得與公辦高職院校學生同等的升學、就業和職業發展的機會。雖然國家早在2002年的《民辦教育促進法》中就明確規定了民辦高職院校受教育者與公辦院校享有同等的法律地位,但是事實上,自進入民辦高職院校大門的第一天開始,民辦高職院校學生無論是在國家政策扶持上,還是畢業后的升學、就業和職業發展上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視。即使一部分民辦高職院校學生在本科畢業后千軍萬馬成功橫渡“獨木橋”——攻讀了碩士研究生,但仍然難以擺脫“第一學歷”身份的歧視。
迄今為止,新修訂的《民辦教育促進法》在我國實施已超過五年,但令人費解的是,作為利益相關者主體之一的學生卻對分類管理政策知之甚少,甚至存在重大誤解。2021年,筆者曾對西部地區3所民辦高職院校的5個年級、17個專業共1642名學生進行了分類管理選擇態度傾向調查。回答“你對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了解嗎”這一問題時,只有3名學生選擇“了解”,11名學生選擇“不是很了解”,1628名學生選擇“不了解”;在回答“你支持學校選擇營利性還是非營利性”這一問題時,1583名學生選擇“非營利性”,45名學生選擇“不確定”,沒有學生選擇“營利性”。為補充調查問卷中的開放性,筆者采用半結構訪談法對20余名學生進行訪談,人均訪談時間超過半小時,訪談結果與調查問卷的數據結果分析吻合較好。在他們看來,學校之所以選擇營利性,其根本目的就是打著教育的旗號、想盡一切辦法壓榨家長和學生的利益,而非為教育之公益。而選擇非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學生的身份并沒有實質性改變,在升學、就業以及職業發展等方面仍然會受到歧視。很顯然,當前學生利益主體對于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還存在重大誤解,亟待相關部門和學校加大宣傳。
丹尼爾·布羅姆利認為,“利益代表個人受特定結果影響的程度,并因此而激發對將要做出的選擇的關注。”[22]在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中,面對不同主體的利益需求與價值取向,應精準定位影響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中的阻梗,通過制度設計使得各利益相關主體保持一種動態的利益均衡,由“零和”博弈轉向需求“整合”,以達到共同利益的最大化。
當前,我國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正值關鍵時期,迫切需要各地方政府積極作為,銳意進取,把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放在地方改革發展的全局中落穩、落實、落細。
首先是落穩。“穩定”作為壓倒一切的先決條件,是在我國民辦教育分類管理目標達成過程中具有決定性的因素。眾所周知,我國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是一次重大的利益調整和重新分配,涉及到眾多利益糾葛和紛爭,具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效應。地方政府應認真研讀中央分類政策文件,深入了解民辦高職院校各利益相關者對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的態度、訴求及建議,在充分調研的基礎上,總結出各利益相關者對分類管理改革的態度與預期,尋找出最大的利益公約數,充分保證分類管理的公平性、有效性和穩定性。
其次是落實。民辦教育分類管理政策制定涉及多個政府部門,不同部門有著不同的運行規則,因此,政府部門的配合程度直接影響決策效率[23]。鑒于當前我國分類管理改革存在責任主體落實不到位、責任邊界不明、監督責任缺失等問題,各地要構建以地方政府為主導,教育行政部門為主體,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門、發展改革部門、民政部門、財政部門、國土房管部門配合的教育聯合執法機制,定期開展專項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行動,合力破解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中的“痛點”“堵點”和“盲點”,做到部門之間資源共享、監管標準互通、處理結果互認。與此同時,為確保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不會出現政策執行斷層,各地方政府要把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納入年度重點工作中,明確分類管理改革的“路線圖”“時間表”和“責任主體”,并建立健全的監督工作貫通協同制度機制,以保障各地分類管理政策持續推進。
最后是落細。我國地理區域格局多樣化,不同區域格局形塑了不同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差異。為了充分發揮地方政府的能動性,讓分類管理政策“又快又好”扎根于地方,全國人大常委會為地方政府政策制定預留了較大空間。各地方政府應在法律允許范圍內大膽創新,積極研制出非營利性民辦高校政府補貼獎勵的指導意見;依法設立國家及地方層面的民辦教育發展專項資金;探索出根據學生畢業人數扶持和獎勵非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的實施辦法;出臺民辦高職院校財務清算辦法;建立常態化的事前、事中、事后分類管理改革監督機制。
民辦高校的發展兼具公益性、市場化和創業性三大特征,同時又受到公益和市場雙重邏輯的影響[24]。舉辦者是我國民辦高職院校的主要投資者,舉辦者往往決定了一所民辦高職院校的發展走向。“實行分類管理后,對非營利性民辦高職教育具體怎么扶持,扶弱還是扶強,分別通過什么方式扶持,扶持到什么程度等并沒有細化政策措施,可操作性不強。”[25]實施分類管理改革之后,各地方政府要在現有的分類管理政策基礎上大力創新,充分保護舉辦者合法權益,保障民辦高職院校分類管理改革。
首先,要明確原始投入所有權。目前,許多民辦高職院校要求保留產權。民辦高職院校終止辦學后,有關行政部門在核算舉辦者原始投入資產時,不僅應考慮民辦高職院校在申請籌建和正式注冊之前所投入的資金、設備、土地、物資設備及其他各項實物性出資,還應當包括信用、專利權、知識產權、著作權和人力資本等財產權利。這主要是“許多民辦學校的創辦者長期拿著低工資,創辦人的人力資本所創造的價值中很大一部分就轉換成了學校的辦學積累,這部分積累相當于投資辦學者的投資”[26]。
其次,明確補償獎勵方法與比例。對于現有民辦高職院校而言,明確補償獎勵的辦法與比例是穩定社會力量興辦教育和消除舉辦者思想顧慮的底線。對此,各地方政府應盡快出臺補償獎勵舉辦者的辦法,并明確補償與獎勵比例。補償與獎勵比例不僅要綜合考慮舉辦者的初始出資額、取得合理回報的情況以及辦學收益等因素,又要遵循動態發展的原則,把學校歷年來積累發展的財產納入;同時還要兼顧無形的人力資本投入,“終止辦學后可將學校剩余資產的15%~20%作為對舉辦者的補償或獎勵”[27]。如上海對分類登記、補償與獎勵金額以及計算辦法等作出了詳細的規定,打消了當地舉辦者對資產過戶的顧慮,推動了當地分類管理改革工作有序進行。目前,只有上海、河北、湖北、江西等少數地區的民辦高職院校完成分類登記。
同時,明確清產核資的程序和辦法。民辦高職院校在終止辦學開展清產核資時,省級行政部門要堅持客觀公正、實事求是的基本原則,在統籌歷史原因情況下,明確清產核資的程序和辦法,確保資產清產核資的公正性和完整性。如陜西省政府規定選擇登記為營利性民辦學校應依法明確財產權屬,由具備資質的第三方機構進行財務清算。《浙江省民辦學校財務清算辦法》明確規定了民辦學校清算組織方式、清算基準日、清算程序、清算組責任以及清算方案須向社會公布等,提升了當地舉辦者的滿意度,得到當地舉辦者的認同。
民辦高職院校教師的職業榮譽感是在教育工作過程中獲得的一種主觀心理感受和內心情感體驗,受多種因素共同影響,需要從多元路徑進行探索,才能喚起民辦高職院校教師的職業榮譽感,讓教職工不懼怕分類管理。
第一,激發內生動力,著力構筑榮譽體系。美國社會學家查爾斯·霍頓·庫利曾說過:“一個人的榮譽感是他最真實、最基本的自我,直接影響他的行為。”[28]為了營造良好的尊師重教文化環境,增強民辦高職院校教師的職業榮譽感,各民辦高職院校要構建完整的校本榮譽體系,用榮譽文化催生教師內生發展動力。首先,根據工作崗位的性質不同,定期公開評選“學校十佳教師”“學校十佳輔導員”“學校十佳工作者”,并在學校公眾號“名師欄目”大力宣傳報道。其次,安排一定比例的資金定期對民辦高職院校教師進行專業培養培訓,積極為民辦高職院校教師搭建研討、交流、實踐、展示的校際教研互動學習專業成長平臺。最后,學校領導要用心關愛每一位教師,深入細致地了解每一位教師的工作情況和家庭狀態,在日常生活中給予其更多的關懷,尊重其在學校各項工作中的主體地位。
第二,提升經濟資本,確保工資穩步增長。布拉德伯恩(Bradburn)研究證明,“高收入者有較多的正性情感,而低收入者則產生了較多的負性情感”[29]。實施分類管理改革后,各地方政府要從教師“天然的公務性質”入手,堅持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基本原則,從利益增量的角度最大程度消除公辦、民辦高職院校教師工資收入不均等現象。將非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教師列入國家公職人員的范疇,構建非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教師工資待遇與當地公務員工資待遇同步增長聯動機制,促進非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教師從教津貼的落實,積極探索符合本地區最低民辦高職院校教師工資指導線,確保非營利民辦高職院校教師平均工資收入水平不低于當地公務員平均工資收入水平。對于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要鼓勵其建立完善股權激勵機制,讓渡部分剩余索取權給教師,增強教師的主人翁意識,間接增加教師可支配性收入。
第三,優化福利待遇,完善養老保障機制。實現老有所養、老有所樂是億萬百姓共同愿望,也是構建和諧社會的重要內容。分類管理改革后,各地方政府應探索非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教師在退休后享受與公辦高職院校教師同等福利待遇的養老保障機制,健全民辦高職院校教師補充養老保險制度,鼓勵民辦高職院校通過補充商業保險和企業年金的方式提高教師的退休養老待遇,使非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教師打消對未來退休后的各種顧慮。如遼寧、貴州和上海在民辦高職院校教師退休養老待遇問題上做了許多有益的探索,打造出凝聚地方民辦高職院校教師的強勁引擎,在社會上產生了積極反響。
教育的靈魂就是對人的尊重,實行分類管理改革后,無論就讀非營利性還是營利性民辦高職院校,尊重學生依然是學校一切工作的邏輯出發點,而在分類管理改革中,尊重學生最關鍵的是保障學生“三大權”。
一是表面平等權。表面平等權主要是指“法律在文字形式上平等”[30]。“學校可以有公辦和民辦之分,民辦學校可以有營利性和非營利性之分,但學生受教育的權利不應該有公辦和民辦之分。”[31]實施分類管理改革后,國家應在法律層面明確民辦高職院校與公辦高職院校學生享有同等的表面平等權,要針對社會上對民辦高職院校學生“第一學歷”歧視的行為從積極方面加以正面引導,并在必要情況下采用行政干預。
二是參與管理權。《普通高等學校學生管理規定》第四十條明確規定,學生有權根據學校章程參與學校管理。在分類管理改革推進過程中,各民辦高職院校應成立由校級領導牽頭的學校分類管理改革小組,全面負責組織領導和統籌協調學校分類管理工作。同時,讓學生積極參與到學校分類管理改革中來,暢通與學生良性互動機制,滿足學生的合理要求。
三是自由選擇權。自由選擇權是維護民辦高職院校學生權益的基石。若有民辦高職院校終止辦學,相關行政部門要為學生搭建好成長的立交橋,讓學生根據實際情況選擇區域內同質同類專業相近的民辦高職院校就讀,學費按照“就低不就高”的原則繳納。對已經完成的課程,民辦高職院校可以免費進行同等學分置換;對未修專業骨干課程,民辦高職院校應要求學生進行補修,合格后給予學分,所產生補修費用由地方財政補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