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雜談

○劉殿波

著名美學大師宗白華先生曾經說，他自己小時候好玩耍，不念書，但對于山水風景的酷愛卻是發乎自然的，那天空的白云和覆成橋畔的垂柳，成為他孩心最親密的伴侶。都市里沒有好風景，宗先生就一個人坐在水邊石上看天上白云的變幻，心里浮著幼稚的幻想，把云的許多不同的形象動態，早晚風色中各式各樣的風格，分別出漢代的云、唐代的云、抒情的云、戲劇的云等……

我覺得宗先生的童年一定是幸福的，因為在那個年代，他的父母家人竟然沒有一個人逼他背誦唐詩三百首，當然更沒有人要求他讀四書五經，而是讓他幼小的心靈可以天馬行空地遐想，讓他每星期日都可以自由地到風煙清寂的郊外——清涼山、掃葉樓、雨花臺、莫愁湖，同幾個小伙伴步行游玩。所以他雖然不讀書，但偶然聽來的“拾石雨花，尋詩掃葉”的句子，卻深深鐫刻在了童年的心底，讓他對詩歌、對哲學逐漸產生了濃厚興趣，讓他后來成為中國著名的美學大師，讓《美學散步》成為永恒的經典。

中國人歷來重視讀書，然而讀書的功利性卻往往很強。“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讀書的理想與功名利祿一旦結合在一起，讀書便少了許多應有的閱讀樂趣，多了很多不該有的無形壓力。

說到我們的校園閱讀，很多學校也不能免俗。老師們既想讓孩子們喜歡上閱讀，又想讓他們獲得豐富的“知識”——說白了，就是要提高考試的成績。于是乎，美其名曰的“閱讀”往往變成了“閱讀理解”，本應擺在書架上的兒童文學作品也大都被所謂的“經典讀物”所取代，這就導致孩子們很難自由自主地選擇想讀的書，課外閱讀的樂趣往往被剝奪殆盡。

記得有一次我去一所農村學校督導檢查，一走進圖書室，熱情的圖書管理員老師就跟我使勁介紹起學校有多少萬冊藏書來。我隨手抽出幾本書，發現這些書的內容都不是很有趣，并且基本沒有被翻閱過的痕跡。于是，我問管理員：“這些書孩子們喜歡嗎？”沒想到管理員竟毫不遲疑地回答：“都喜歡！”我幾乎被管理員逗樂了，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她說：“既然都喜歡，您從書架上找一兩本孩子們喜歡的書，或者您自己喜歡的書可以嗎？”管理員圍著屋里書架上成千上萬冊圖書轉了一圈又一圈后，空著手尷尬地回到我跟前，不好意思地笑了。

很多農村學校的現狀往往就是這樣，閱覽室的圖書數量雖然達標了，但是圖書質量、品種卻不敢恭維，很多農村小學、幼兒園幾乎至今沒有少年兒童喜聞樂見的繪本類讀物，科普讀物更是少得可憐，里面的圖書鮮有教師喜愛的，更遑論少年兒童了。一些學校雖然配備了“專職”圖書管理員，但充其量也往往只是個“管”書的，不具備給教師和學生推薦圖書或講讀圖書的能力。

很多校長經常抱怨，學校不遺余力地推動校園閱讀，每年購買大量書籍，舉辦很多閱讀活動，卻收效甚微。老師們也很苦惱，他們極力向孩子們推薦經典名著，采取各種獎勵措施，甚至用布置家庭作業的方式引導學生閱讀，但很多學生依舊沒有形成閱讀興趣，養成閱讀習慣，閱讀能力更是無從談起。閱讀之所以陷入一個推廣、推廣、再推廣循環往復的怪圈，就是因為沒有一個科學、有效的閱讀方法，沒有把提高學生的閱讀興趣放在第一位。

解決校園閱讀的問題，需要我們對閱讀有一個全新的認識和理解。

早在2004 年，美國語言學家斯蒂芬·克拉生教授就在他的著作《閱讀的力量》中提出了自由自愿閱讀（Free Voluntary Reading）的重要性。所謂自由自愿閱讀，就是讓學生為了興趣而閱讀，不需要寫讀后感，不必回答每個章節后的問題，也不用為每個生字查字典，讓學生真正在無壓力的環境下閱讀。

克拉生教授在用大量科學研究揭示了閱讀的重要性和“自由閱讀的力量”后，與他的兩名學生對中國校園閱讀進行了深入研究，合著了《自主閱讀》一書，指出要發展出最高讀寫能力需要經過三個階段：一是聽故事；二是自主閱讀；三是專題研究。其中聽故事是培養閱讀興趣的最佳途徑，也是形成閱讀能力的基礎，它讓兒童閱讀真正拋棄了功利性目的，回歸到愉悅為主要目的的方向。這與英國文學史家約翰·薩瑟蘭的研究如出一轍：“在這個世界里，我們所愛之人躺在床邊或讀書給我們聽，或與我們一同閱讀，由此，我們邁開了在漫漫書海跋涉的腳步。隨著年歲漸長，以愉悅為最終目的的閱讀依然伴隨著我們。而愉悅，也正好是文學閱讀的典型目的。”

英國教育家錢伯斯先生在《打造兒童閱讀環境》一書中指出，持續開展兒童閱讀需要三個要素，我理解就是要有“好書、好地兒和好人”。所謂“好書”，就是要讓各級政府和教育行政部門簡政放權，把學校選擇和購置圖書的權利交還給校長、老師和學生，讓他們有權利選擇真正適合閱讀的優秀圖書；所謂“好地兒”，就是要求學校努力改變那種與教室別無二致的閱覽室模式，參照民間繪本館的樣式打造真正適合兒童的溫馨閱讀環境；所謂“好人”，就是學校要努力培養每一位老師、家長都成為能夠給孩子講故事和讀書的好老師、好家長，讓孩子們在“雙減”之后有時間自由玩耍，自主閱讀。

宗白華先生在《我和詩》中說，自己喜歡讀詩，喜歡有人聽他讀詩，夜里山城清寂，抱膝微吟，靈犀一點，脈脈相通。“華燈一城夢，明月百年心”成為他此時心情的寫照。我想，大概只有帶著沒有絲毫功利之心的讀書，才會產生這樣美好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