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金群
作為中國基層治理的重要內容之一,農村基層治理現代化在中國式現代化發展過程中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不僅關乎基層社會治理效能提升以及鄉村社會的長治久安,而且是促進中國式農業農村現代化、推動城鄉融合、實現鄉村社會高質量發展的題中應有之義。為實現農村基層治理現代化重大戰略目標,需要更加有效地調動農村社會各主體的能動性和積極性,調動各方面力量共同參與鄉村發展,為鄉村振興匯聚相互促進的治理合力[1]。
青年是當代農村基層治理的重要主體和極具創新力的群體。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亦成為當前農村發展和基層治理改革中備受關注的重要議題。作為農村發展的重要力量,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既能促進農村基層治理的民主化和現代化水平,也能激發青年的創造力和社會責任感,促進青年自身的高質量發展。隨著黨的十九大報告正式提出鄉村振興戰略,社會各界對“三農”問題一直保持高度關注,各地政府積極響應國家政策號召,制定各類人才引進計劃和相關優惠政策等,以吸引廣大青年積極參與鄉村現代化建設。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為農村青年和農村發展帶來了新的機遇,但農村青年勞動力大量外出、農村人口結構老齡化、農村青年參與鄉村治理能力不足仍是農村基層治理實踐中存在的現實問題。受宏觀層面因素(制度、經濟、文化等)和微觀層面因素(個體和家庭)的綜合影響,青年群體在農村基層治理中的主體力量與主體優勢尚未得到充分發揮。這不僅阻礙農村的發展和鄉村振興戰略的落地,也將影響鄉村治理現代化的發展進程以及城鄉融合發展的現實成效。
青年參與是推動農村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環節。為引領和動員廣大青年為推進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貢獻青春力量,亟須創新基層治理協商議事模式,構建多層次、系統性的支持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的機制體系,提升青年對農村社會事務的關注度和解決問題的實際操作能力,激發青年參與民主實踐的意識自覺,進一步凝聚青年力量為鄉村振興貢獻青春智慧。
在我國國家治理體系中,農村基層治理占據著重要的地位,是實現城鄉融合和社會高質量發展的重要環節,農村基層治理體系現代化直接影響著國家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現代化的全面推進。當前,我國已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隨著各項制度改革向縱深推進,農村生產生活方式發生一系列深刻變化,尤其是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以及相關新政策的出臺,農村迎來了新的發展機遇,同時也面臨著新的治理挑戰。例如,人口流動頻繁、人群結構復雜、群眾利益訴求多元化、基層社會矛盾糾紛復雜化、基層社區治理碎片化。引導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有針對性地提升農村基層治理能力和治理效能,就需要深刻把握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的現實背景和時代要求。
1.農村人口和人才的外流削弱農村基層治理的參與力量
當前,不少農村地區的基層治理呈現參與力量不足的情況,而農村人口和人才的外流是影響農村基層治理形成廣泛參與度的一個重要因素。我國“七普”數據顯示,與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相比,城鎮人口增加236415856人,鄉村人口減少164361984人,城鎮人口比重上升14.21個百分點;在四類人口流動(鄉—城流動、城—城流動、鄉—鄉流動和城—鄉流動)中,鄉—城流動人口占比最高,從2000年的52.2%增加到2020年的66.3%;而城—鄉流動的占比最低,從2000年的8.4%降到2020年的1.6%①。鄉村治理和鄉村振興都離不開人才這一關鍵性的支撐要素。農村剩余勞動力的大量外流,不僅改變了我國城鄉的人口比例,也改變著村莊原有的人口結構,農村社會逐漸變成由婦女、兒童和留守老年組成的“空巢社會”,有些農村甚至出現了“空心化”現象,導致農村基層治理力量不足,尤其是其中作為治理主體的青年人才力量的匱乏。農村文化精英因為教育向外流出,經濟精英則通過外出務工或經商流入城市,只有少數的政治精英留下來擔任農村基層干部??偟膩碚f,鄉村精英外流問題是制約鄉村治理能力提升的重要因素,鄉村精英匱乏和精英結構不均衡是當前農村基層治理亟待解決的一個重要問題[2]。當然,也需要辯證地看待農村人口外流現象,即農村人口向外流動給農村基層治理帶來挑戰的同時也產生了一系列不容忽視的積極影響。比如,農民價值觀發生較大轉變,傳統農業產業得以轉型,農村經濟結構得到優化和調整[3]。
2.農村基層治理中公眾參與意愿普遍不高
農村基層治理效能提升離不開農村各方面力量的積極參與,而目前的鄉村社會治理普遍面臨社會力量參與基層治理整體水平有限的問題,直接影響農村社會基層治理結構的合理性。農村人口尤其是優秀青壯年人口長期大量外流,導致不少中西部農村地區的村“兩委”班子苦于經營,缺乏具備引領村莊發展能力的年輕后備人選,而參與村莊公共事務的主體則主要是婦女和老年群體。這種基層治理結構不僅制約了治理的決策效率,也降低了治理的整體效能[1]。在田野調查中,筆者了解到,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婦女常常以自己做不了主為由,對村莊公共事務持觀望態度,拒絕參與其中和表達意見,而在外務工的年輕人則忙于掙錢,缺乏參與家鄉公共事務的積極性,村莊里的很多公共事務常因缺乏有效的人員參與而難以推進。
3.農村社會結構日益多元化復雜化
隨著農村人口大量向外流動和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農村基層治理面臨新的挑戰,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因大量人口流動而引發的村莊內部結構變化給農村基層治理帶來的新問題。農村外出的務工群體從事不同的職業,流向不同的地域,使得原有的鄉村社會文化基礎逐漸被打破,鄉村的文化與價值觀日益呈現多元化,鄉村的邊界以及傳統鄉村社會結構的穩定性都因此受到沖擊,在基層治理過程中人們就某一公共事務形成共識或達成一致目標的難度愈來愈大[1]。二是隨著農村土地制度改革不斷深化以及鄉村振興戰略的不斷推進,來自城市的各種外部力量不斷滲入農村內部并逐漸對農村經濟社會發展產生越來越重要的影響,打破了村莊原有的平衡,給農村基層治理帶來新的變數。比如,駐村第一書記、選派干部、大學生村官、選調生、農村私營企業主、個體工商戶、外來務工人員、農村管理人員、社會組織等,都正在成為參與農村基層治理不容忽視的重要力量,同時農村社會結構亦因此變得更加多元化和復雜化,既改變了村莊原有的社會關系和交往模式,也改變著農村基層社會的傳統治理格局和治理結構[4]。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青年在中國式現代化發展中的地位與作用,強調青年要肩負起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使命與責任。2017年4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中長期青年發展規劃(2016—2025年)》提出,要將青年社會融入與社會參與納入重點發展領域,引領青年有序參與政治生活和社會公共事務,使其在經濟社會發展中充分發揮生力軍和突擊隊作用②。社會治理現代化旨在不斷適應社會變革需要的過程中不斷推進社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發展和進步,而青年作為最具活力和創造力的群體,參與基層治理可以為社會治理現代化注入新的動力和思維。
1.從人口占比和流動趨勢來看,青年是新時期參與農村基層治理的重要主體之一
《中長期青年發展規劃(2016—2025年)》將青年的年齡范圍限定在14—35周歲。我國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15—35歲年齡段青年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為27.18%,其中,農村青年人口占農村總人口的比重為21.40%[5]。從人口遷徙流動的距離來看,近年來我國短距離的省域內流動人口數量在顯著增加,2020年我國省內流動人口和省際流動人口分別為2.51億人和1.25億人,比2010年分別增加了1.24億人和0.31億人,省內流動人口的增長速度顯著高于省際流動人口的增速①?!耙龑Ъs1億人在中西部地區就近城鎮化”“加快推進縣域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等國家一系列重要的頂層設計使得廣大中西部地區、中小城市、小城鎮以及不少農村地區獲得了較好的發展機遇,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農村短距離流動人口的增加。相關調查和研究顯示,近年來隨著城鄉之間交通便捷度的不斷提升,不少之前在東部沿海發達地區務工的中西部農村人口出于兼顧家庭等考量,開始選擇在省域內或縣域內流動,從而推動省內、縣內就業的農民工比重持續上升,農村青年在城鄉之間“兩棲”的現象愈發突出③。很多農村人口在就近的縣城或鎮上工作、買房,同時兼顧家里的其他產業(如鄉村旅游業、鄉村服務業),生產和生活空間在城鄉之間不斷頻繁轉換。與之前的長距離流動不同,現階段青年農民的這種短距離流動和“兩棲性”,成為促進其返鄉參與農村建設的重要潛在推動力,加之越來越便利的通信交通條件,也使得他們參與農村基層治理成為可能。
2.從青年所擁有的資本和優勢來看,青年是新時期構建農村基層治理結構的重要力量之一
有學者認為,鄉村治理的主要內容就是維護鄉村秩序和促進鄉村發展[6]。青年作為整個社會中最具生機和創造力的群體,是推動社會治理的先鋒力量。青年所獨有的文化資本、社會資本和經濟資本在推進鄉村文化變革、促進鄉村社會關系變遷和推動鄉村產業革命中發揮著巨大的作用。人數眾多的青年擁有靈活的思維方式、廣闊的視野和自身的資本優勢,是構建我國當前農村基層治理結構的重要力量之一。
首先,從青年所擁有的文化資本來看,青年是農村地區受教育程度最高、最具活力和創新力的群體。隨著國家九年義務教育的普及、高等教育的擴招、各學齡年齡段人口數量減少以及父母對子女支持能力的不斷提高,我國青年人口的受教育水平不斷提升。年輕人不斷提高的受教育水平,使其主體作用在強化知識、科技與數字技術相融合的鄉村治理現代化過程中日益凸顯。比如,將地理、人口、農戶等基礎信息納入信息管理范疇,實現全方位、動態式的服務;為農民對接多元農業信息,使農民能夠及時捕捉到種植、養殖、農產品市場等信息,并利用農產品互聯網銷售等電子商務體系,帶動和幫助農民銷售農產品;推動農村公共事務服務手段媒介化、數字化,實現農村社會基層治理網絡化、信息化全面覆蓋,為村民辦事提供便捷的服務通道,加快數字技術在農村社會基層治理各領域的推廣和應用[4]。這些治理內容都是農村基層治理現代化的基本需求和未來發展方向。青年所獨有的文化資本將使其在未來農村基層治理中的作用越來越凸顯[7]。此外,當代青年還具有創新的個性特征,對待事物有自己的看法,思維活躍,眼界開闊,體魄強壯,精力充沛,有熱情、朝氣和闖勁。具有創新個性特征的青年不僅是基層治理理念的創新者,也是基層治理手段的創新者。青年參與農村社區治理,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改變傳統僵化的管理模式,引入城市或其他地區的先進治理經驗,具備大膽開拓、不斷創新的知識支撐,可以為農村基層治理注入新的活力。因此,無論是從理念創新的角度而言,還是從技術創新的角度而言,青年群體所獨有的文化資本都是推進農村基層治理現代化必不可少的重要因素[8]。
其次,從青年所擁有的社會資本來看,青年在追求自身發展的過程中,同時積累著各種社會資本(如不斷增加的社會網絡、社會參與、社會信任)。當代青年在接受教育、外出務工或創業過程中積累的社會資本在構建和諧鄉村秩序尤其是在促進鄉村振興發展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有學者研究發現,新生代農民工的社會資本對其就業質量有著重要的影響,即新生代農民工所擁有的社會資本可以有效地調動其社會網絡資源和信息資源,促進自身實現更為符合預期的就業[8]。青年在參與農村基層治理亦或是回鄉創業過程中也是如此。比如,有研究發現,復員軍人在返鄉創業過程中具有獨特的社會資本優勢,即他們不僅能夠依靠過去在軍隊積累的戰友情誼和社會網絡資源,拓寬農業生產經營的社會關系網絡,而且其復員軍人的身份和報效國家的服役經歷同樣有利于幫助他們在農業生產經營過程中建立較好的合作信任基礎,提升個人信用度[9]。他們在外參軍期間所積累的社會資本和經驗同樣有利于返鄉復員軍人更好地參與農村基層治理,為家鄉建設和發展發揮自身作用。而且,當代青年具有利用互聯網和數字技術的優勢,使其在社會交往過程中不僅可以跨越線上線下的技術邊界,還能克服物理層面的時空阻隔,從而推動他們拓展更為廣闊的社會網絡和信息獲取渠道[10]。
最后,從青年所擁有的經濟資本來看,當代青年相較于父輩一般都具備更強的生產能力。在傳統農業社會,父輩掌握主要的農業資源和技能,占據權威地位,青年處于相對弱勢的群體,很少有機會去建構個體的未來。肇始于工業化的現代化進程打破了這一規律,城市的不斷發展和外出求學、就業所帶來的各種機會使農村青年能夠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積攢一定的經濟資本。隨著經濟地位的提高,年輕人也擁有了自己的發言權和自由選擇權,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去構建自己的生活。比如,有研究發現,返鄉復員軍人在經濟資本方面,既可以將自己退伍時國家發放的經濟補貼轉化為從事農業生產經營的經濟資本,還可以將國家對復轉軍人在就業創業方面的稅收、信貸等優惠政策轉化為農業生產經營中創收增收的有利條件[9]。還有研究發現,青年農民利用家鄉的農業資源“精耕細作”,提高耕地使用效率并增加就業機會,帶動當地經濟發展[11]??傊?當代農村青年通過流動積累了一定的經濟資本,增加了進一步發展的空間,為回鄉創業、參與鄉村治理、推動鄉村發展創造了條件和基礎。
我國歷來高度重視青年發展,把青年高質量發展作為國家重要的發展戰略之一,而青年的高質量發展必須依靠實踐和創新來實現。青年參與農村社會基層治理,既有利于推動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又能夠促使青年在基層治理實踐中增長閱歷和見識,推動青年自身的高質量發展。《中長期青年發展規劃(2016—2025年)》提出,“引導青年有序參與政治生活和社會公共事務”“鼓勵青年在經濟社會發展中發揮生力軍和突擊隊作用”等是促進青年高質量發展、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路徑之一。鼓勵和引導青年積極地參與各種基層治理實踐活動,有利于幫助青年了解社會發展的需求,在實踐中鍛煉自己,增長閱歷和見識,促進自身發展②。作為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農村基層治理現代化的持續推進離不開青年一代的主動參與和積極作為。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一方面可以促進青年一代更好地了解農村社會,把握農村發展趨勢;另一方面,參與農村基層治理的生動實踐、落實鄉村振興戰略的各種具體政策和人才培養機制還可以為青年實現自身發展提供更廣闊的實踐空間和發展平臺。
青年代表年輕、活力、創新和發展,是創新基層治理的生力軍。一方面,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個人精力,青年群體都是社會的中堅力量,在政治、經濟、文化、生態等社會各個治理領域都發揮重要功能[12];另一方面,隨著基層治理數字化轉型發展,青年群體具備更加適應現代化治理環境所需要的技術能力優勢,更容易融入新的治理體制[13]。青年積極參與基層治理不僅有利于展現其能力優勢和發展潛力,還能夠促進基層治理創新[14]。然而,還需看到,當前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仍面臨許多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和挑戰。
1.農村基層治理主體結構失衡、青年參與不足
首先,從人口數量來看,農村青年的數量在逐年減少。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15—35歲年齡段城市青年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從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時的39.33%下降至2020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時的32.14%,即下降了7.19個百分點;農村青年由于其流動更為頻繁,下降得更多,從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的29.60%降低到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的21.40%[5]。農村青年是農村基層治理的生力軍,農村青年數量的不斷減少,給當前和未來的農村基層治理都帶來了不小的挑戰。有學者認為,除少數引領人才之外,農村各種產業的持續興旺和發展還需要大量受教育水平較高、身體素質較好、勞動能力較強、能夠滿足新產業新業態發展需要的農村勞動人口,特別是青壯年勞動人口。由充足的人才以及大量青壯年勞動人口構成的良好農村人口環境是實現鄉村振興的基本保障[15]。農村青壯年勞動力人口的大量外流是影響農村產業興旺、鄉村治理現代化的因素之一。
其次,從農村青年的人口結構來看,當前農村青年人口存在著結構化困境。青年是一個隨歷史時期不同、社會文化背景不同而有所變化和差異的概念[16]。青年群體內部存在年齡、戶籍、職業等方面的差異,農村青年亦是如此。現有研究較少關注農村青年的內在結構及其差異性。當前,我國農村青年人口不僅存在總量少的問題,還存在人才缺口大、人口結構失衡的問題。從流動方向和流動狀態的視角,可以大致將農村青年分為四大類——外出青年、返鄉青年、在鄉青年和入鄉青年。外出青年指長期在外打工的農村籍青年,他們雖長期在外打工,但時常會因家庭原因返鄉,對家鄉有著較為深厚的情感,在通信條件日益便捷的背景下,他們參與農村基層治理中的作用不容忽視。返鄉青年有過流動的經歷,但因各種原因后來選擇大部分時間在鄉務農或創業,這部分人是目前鄉村治理的主體和重要力量之一。在鄉青年指那些因各種原因一直留守在鄉村的青年。在廣大的中西部農村地區,由于外出打工比較普遍,這類一直留守在農村的青年人數較少。最后一類是入鄉青年。隨著我國農村各種改革舉措和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這類外來青年在農村的數量逐漸增多。這類青年既有非農村籍的青年,如駐村干部、外來投資者、社會組織工作人員、專業技術人員,也有農村籍的外鄉青年,如從其他農村地區來的創業青年,他們進入鄉村的目的比較明確,也擁有一定的資本,在當前和未來農村基層治理中扮演重要參與角色。由于現階段農村人口流動仍非常頻繁,這幾種類型青年之間存在一定的交叉性[6]。除此之外,每一類青年內部還存在性別、職業、能力等不同的差異。比如,從職業特征來看,當前農村青年有政治精英(駐村干部、村官、村干部等)、文化精英(鄉村教師、鄉村醫生、農業技術人員等)、經濟精英(種植養殖大戶)和其他社會精英;從性別來看,有女性青年和男性青年。需要指出的是,雖然這些年由于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農村青年的數量有所增加,但其結構尚有待進一步完善。比如,目前農村經濟和政治方面的人才相對較多,文化和社會方面的人才較為缺乏;各個領域的性別平衡仍有待提高。只有提高鄉村青年人才的人口結構,才能更好地推進鄉村治理能力現代化。
2.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意愿不高、參與度弱
當前,農村絕大多數青年都有過外出務工的經歷,“80后”“90后”新生代農民工是當前農村籍青年的主要組成部分。一項有關新生代農民工社會參與的研究發現,新生代農民工的社會參與程度不容樂觀,即新生代農民工的社會參與得分僅為59.20,低于上一代農民工的社會參與得分,也落后于其他勞動群體的社會參與度。新生代農民工的社團和社會組織參與度不高,參與社會組織的多樣化程度較低,參與組織活動的積極性也不高[17]75-91。另一項有關新生代農民工政治參與意愿和政治參與行為的調查也表明,新生代農民工在總體上政治參與較少,有將近一半(49.08%)的新生代農民工沒有發生過任何一項政治參與行為;在制度性政治意見表達(如各種選舉投票)參與率方面,新生代農民工參與率較低,只有不到三成的新生代農民工參加過村(居)委會選舉;新生代農民工也很少直接向政府部門反映意見,他們中只有5.83%的人向政府部門反映過意見,且其通過非制度性途徑向政府表達政治意見的政治行為亦較少;相當一部分新生代農民工的政治參與效能感較低,即他們感覺政治參與不能產生實際影響;新生代農民工對制度化政治參與途徑的了解有限,且了解意愿不強[17]113-130。結合前面對鄉村治理青年人才數量和結構的分析也可以看出,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的意愿和參與度均不高。
首先,從個人層面來看,青年尤其是新生代農村青年的個人需求和特點未得到充分重視,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他們參與農村基層治理的主觀意愿。青年要扮演好農村基層治理“生力軍”的角色,首先要對這種身份有一個明確的認知,即積極成為農村基層治理的“參與者”。然而,大部分農村青年仍以“旁觀者”的心態被動地接收著有關基層治理的各種信息,缺乏自覺性和主動性[18]。這在一定程度上跟青年所處的個體特殊生命周期有關,即青年正處于事業和家庭的關鍵時期,較之其他年齡段人生壓力較大。我國“家本位”的文化傳統使大部分青年將“成家立業”“撫小養老”“養家糊口”等作為個人奮斗的主要動力和目標,而忽視公共事務的參與以及政治意愿的表達。此外,青年群體中存在的“個體主義”意識也對農村青年的社會治理參與意愿形成一定的影響。隨著農村青年個體意識的不斷增強,相當一部分青年愈發希望掙脫來自傳統和集體力量的束縛,只專注于追求自己的人生話語權和自主決策權[19]。
其次,從農村社區層面來看,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面臨著社會支持度和農村傳統觀念的挑戰,不少農村地區的基層治理缺乏開放包容的社會氛圍。青年是一個充滿創新力和想象力的群體,“敢于創新”“追求發展”是他們最大的特點,但他們的這些特點也很容易讓社會給他們貼上負面的標簽。比如,易受外界影響,缺乏經驗,注重自我,不注重勤儉節約。尤其是在農村地區,青年獲得社會資源和社會認可的機會非常有限,無論是家庭還是社區給予青年參與鄉村發展的機會都相對較少,以致青年發展受阻。比如,由于忽視對接班人的培養,很多地方的村“兩委”成員到了退職年齡,卻很難找到合適的接班人選。對返鄉青年來說,他們擁有更多的是面向城市的社會資本,由于長期脫離鄉村,其返鄉就需要重新面對農村社會關系網絡,而返鄉青年已經形成的城市社會交往思維和習慣往往會影響村民對他們的信任和支持,從而影響其基層治理參與。因此,營造一種支持、信任青年參與鄉村建設的社會氛圍,打破對于青年尤其是新生代青年的刻板印象,給予他們試錯的機會和發展的平臺,是促進青年基層治理參與的重要基礎和條件。
最后,從國家層面來看,有關引導青年基層治理參與的機制和政策有待進一步完善。為推動鄉村振興,國家出臺各類政策來吸引青年人才投身于農村建設。近年來,雖然經濟領域的種植大戶、家庭農場主、農村電商、農村職業經理人,政治領域的選調生、駐村干部,社會領域的鄉村教師、鄉村醫生,文化領域的“非遺”傳承人、鄉村文藝工作者等農村人才規模在總體上逐年提升。但還需看到,農村青年群體內部在職業、性別、受教育程度、個人閱歷等方面存在不容忽視的多樣性和差異性,考慮到基層治理的多元化復雜化,需要針對青年群體制定差異化的支持政策和激勵措施,以充分發揮各類青年的優勢和潛能。目前,有關鄉村人才的政策措施還是更多地傾向于對外來人才的引進,而對本地青年人才的培育培養關注不夠。外來青年人才是推動鄉村治理現代化和鄉村振興的重要力量。然而,對于大多數農村地區而言,過度依賴外部人才引進既不現實,也不可取。培養農村創新型人才,激發本地青年人才的內在潛能,引導和支持本地青年人才在建設家鄉中實現自我價值,是實現鄉村振興的關鍵。因此,亟須從鄉村教育、醫療、就業等相關政策和制度層面,細化鄉村人才培育培養措施,加強對本地青年的關心關愛,為各類鄉村青年人才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發揮給予相應的保障支持。
黨的十九大報告強調,“農業農村農民”問題是關系國計民生的基礎問題。為更好地解決“三農”問題,國家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在鄉村振興涉及的五個方面中,人才振興是基礎和關鍵。提升鄉村治理能力和成效,需要更多青年人才的積極主動參與。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深入實施,各地政府積極響應國家政策號召,制定了吸引青年勞動力返鄉的各種人才引進計劃和優惠政策。國家經濟的發展、國家政策的引導使城鄉之間、東部地區與中西部地區之間的人口流動規模、方向、特點等都發生了重要變化。然而,鄉村振興戰略實施給農村基層治理和青年帶來重要發展機遇的同時,也帶來了新的挑戰。鄉村振興是一個全面系統的工程,需要多方面、多領域的人才支持?;谏鲜龇治隹梢钥吹?當前農村青年人才仍面臨數量、質量與結構上的不足,其原因來自個人、社會和國家層面多種因素的共同影響。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是馬克思人學理論的最終目標與價值旨歸[20]。為更好地提升青年參與鄉村振興的成效,促進青年高質量發展,亟須構建多層次、系統性的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的綜合性支持體系。
首先,要重視人才支持政策的多元化、差異化和精準化。鑒于不同青年群體在參與農村基層治理方面的需求和能力存在差異,應從青年群體的主體性需求出發,研究不同地區、不同青年群體的特點,針對不同地區、不同青年群體制定差異化的政策和措施,在精準解決各類青年就業創業實際需求的同時,充分發揮各類青年的優勢和潛能。為此,需要針對不同農村地區和不同青年群體進行深入的調查研究,保持對現有政策的及時追蹤和評估。
其次,要進一步探索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的具體機制和路徑。鑒于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仍面臨信息不對稱以及參與渠道不暢的問題,需要進一步加強信息傳播和參與機制建設,建立多層次、多樣化的參與機制,如青年代表制度、青年農民合作社、青年志愿者組織、青年之家、青年社會組織、青年創新實驗室。同時,注重提升機制運作的透明度、公正性和包容性,鼓勵青年發表意見、參與決策,以確保他們能夠獲得實質性的參與機會,充分展現其治理才能。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農村外出務工的流動青年擁有更多參與農村基層治理的可能和機會,為促進流動青年更有效地參與農村基層治理,應充分利用數字技術和信息傳播平臺,充分發揮網絡媒介的作用,建立各種青年參與鄉村治理的媒介渠道,將外出青年和在鄉青年聯合起來,搭建為農村基層治理獻言獻策的意見表達平臺。
最后,要進一步提升鄉村基礎設施建設和公共服務水平,為青年在城鄉之間自由流動、參與鄉村治理提供基礎和保障。鄉村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落后是許多“90后”“00后”新生代農民工不愿返鄉的原因之一,也是引進外來人才的阻礙因素。因此,進一步改善農村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縮小城鄉基本公共服務之間的差距,是吸引青年返鄉入鄉的重要基礎和保障。同時,也要認識到,相較于農村,城市擁有更多的資源和機會,要提升農村對青年人才的吸引力,既需要不斷完善鄉村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加快農村社會發展,還要從政策和制度層面破除阻礙青年自由流動的壁壘,讓那些有志或有能力在鄉村發展的青年能夠擁有在城鄉之間自由流動和選擇的機會[6]。
在實踐中,青年人才參與鄉村振興與依靠自身經驗來發展農業的鄉村傳統存在一定的沖突和張力,農村社區的一些傳統觀念限制了青年參與基層治理的空間和權力[21]。因此,有必要進一步加強有關青年在基層治理中角色和作用的正面宣傳,以生動的案例展示青年參與鄉村建設的價值和優勢,凸顯青年在農村基層治理中的生力軍作用,改變社會對青年“缺乏經驗、沖動、注重自我”的刻板印象,增強父輩對青年治理主體身份的認同[19],使青年優先發展理念成為社會普遍共識。此外,還要幫助回流或入鄉青年構建鄉村社會網絡,從社區層面營造一種友好、平等、支持和信任的社會氛圍;鼓勵和引導青年尤其是新生代農民工積極參與社區公共事務和社區集體活動,培養其表達政治意愿、發展訴求的能力,暢通意見表達渠道。
吸引青年人才回流,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前提是提升農村青年對家鄉的認同感和歸屬感。振興鄉村文化是推動鄉村發展、增強青年對家鄉認同感和自信心的重要契機和途徑。傳播和弘揚鄉村文化所具有的鄉土情懷,有利于增強青年人才的自主返鄉意愿,激發青年建設美麗鄉村的積極性和主動性。比如,現在很多村莊在做“村魂”、村史和村文化建設,挖掘當地文化資源和價值,這對提升青年對家鄉的認同感和歸屬感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還有一些村創建“鄉賢會”或“學子人才庫”,建立相關動態管理機制,定期更新本地的鄉賢信息,掌握其動態,利用節假日舉辦各種形式的聯誼活動和座談會;給予返鄉創業大學生、在讀大學生充分的信任和支持,為他們參與鄉村建設、接觸鄉村現實提供機會,安排本村大學生假期期間參與鄉村產業或其他志愿活動,為鄉村治理培養后備人才。
作為農村基層治理的生力軍,青年的主體意識是促使其參與基層治理的重要前提和基礎。要改變一部分青年對基層治理的“旁觀者”心態,培育基層治理人才隊伍,一方面,要大力發展農村產業,提升農村社會公共服務水平,為青年創建發展的機會和平臺,完善相關激勵機制,以提高青年投身鄉村建設、參與基層治理的主觀意愿;另一方面,要針對青年的個性特點和發展需求,加強青年的培訓和教育,積極發揮社區自組織在社會治理中的作用,暢通青年參與基層治理的途徑,提高其經營鄉村產業和參與社區公共事務的專業知識和技能,引導更多青年有序參與社會治理。作為農村家庭核心力量的青年,面臨著各種家庭角色沖突,我們應該多方位為青年提供支持與保障。比如,利用鄉村的“兒童之家”“婦女之家”“青年之家”等公共場域為學齡兒童提供課后照看服務,為農村老人提供各種醫療和公共服務,激活村莊原有的鄰里互助傳統,讓青年有更多的時間去關注個人和家庭發展之外的事務,提高青年參與農村基層治理的廣度和深度。此外,還要重視對青年一代尤其新生代農民工志愿服務精神的培育,通過開展多種形式的社區服務,讓青年人與社區發生聯系,使其有機會感受到自己于細微處為這個社會帶來積極改變的價值和樂趣,從而培育其公共意識以及“腳踏實地、胸懷天下”的家國情懷。
注釋
①參見聶日明、潘澤瀚:《中國人口省際流動的行動向:基于七普數據的解讀》,澎湃網,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9181439,2022年7月31日。②參見《中長期青年發展規劃(2016—2025年)》,中國政府網,https://www.gov.cn/zhengce/2017-04/13/content_5185555.htm#1,2017年4月13日。③參見楊傳開、朱建江:《流動中國:“七普”數據背后的人口流動遷徙》,上觀新聞,https://www.jfdaily.com/wx/detail.do?id=370640,2021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