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三大美學思想對唐代繪畫的影響探究

◇李 燕

一、唐代背景及藝術發展概述

唐代具有和平的社會環境，該時期的藝術十分發達。在唐代這個思想文化開放的時期，儒、道、禪三家思想并行于當時的大唐王朝。儒家是當時統治者所推行的主要思想，但這并不妨礙道家與禪家思想的存在。唐代藝術的成就是空前與偉大的，其藝術思想影響十分深遠，同時儒、道、禪思想的并舉也使唐代繪畫藝術達到史無前例的高峰。

唐代在繪畫上開始獨立分科發展。在人物畫上，出現以閻立本、吳道子、張萱、周昉等人為代表的藝術大家。唐代人物畫家吳道子作為道釋人物畫的杰出代表，其繪畫成就在唐代藝術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他的繪畫樣式與中唐的周昉以及魏晉時期張僧繇、曹仲達的繪畫風格樣式并稱為美術史上的“吳家樣、周家樣、張家樣、曹家樣”四大人物畫樣式。在山水畫上，唐代山水畫取得輝煌成就，著名畫家如李思訓、李昭道等人。正如《歷代名畫記》所述“由是山水之變，始于吳，成于二李”，由此可以看出，山水畫在唐代繼續發展的面貌。隋代展子虔以青綠勾填法畫山水，被譽為“唐畫之祖”，而李思訓、李昭道父子，被當時的人們稱為“大小李將軍”。李思訓的繪畫品位迎合當時皇家的審美趣味，其山水繪畫風格被贊譽為“國朝山水第一”。在花鳥畫上，以宮廷花鳥風格為審美主流，其藝術技巧以工筆細致勾勒為主。該時期的畫家主要是以其所擅長的繪畫題材進行創作，而他們的創作形式也為五代兩宋宮廷花鳥畫的發展提供典型的樣式。

唐代是封建時期鼎盛的代表，不僅在繪畫上有突出成就，在繪畫理論上也有突出貢獻。繪畫理論與繪畫史研究具有許多不同之處。繪畫史主要研究繪畫創作自身是什么、怎么樣，主要講繪畫創作的方法、技法等表現；而繪畫理論主要是研究繪畫創作的內在思想，屬于精神層面的問題。中國繪畫思想與社會物質生產力及生產力的發展具有密切關系。唐代的繪畫思想也無可厚非體現了其所處的時代發展狀況、主流文化思想、統治者的思想意識等各個方面的發展實況。隋唐時期，儒家思想一直占據著重要的統治地位，而唐代除了追崇儒家思想之外也遵守道家、禪宗的思想。唐代對道教與佛教主要是四種態度：崇道、崇佛、崇道信佛、崇道排佛。實際上，唐代對道教與佛教的態度與當時經濟基礎的發展及統治者的政治需求相關。在唐代畫論中，儒、道、禪的思想也貫穿其中。從繪畫理論的表現結果來看，不僅有彥悰的《后畫錄》、竇蒙的《畫拾遺錄》、李嗣真的《續畫品錄》、朱景玄的《唐朝名畫錄》等理論作品，更有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等畫史著作。尤其是《歷代名畫記》，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繪畫通史著作，它基本完成了中國繪畫美學范疇體系的建構。在《歷代名畫記》中，張彥遠提出“運墨而五色具”的觀點，而“以墨代色”的概念源于道家思想，并且他在畫論中也明確指出繪畫儒學思想的價值功能與意義。他對畫論的著述是中國畫論發展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總而言之，唐代繪畫的發展與儒學思想、禪宗思想以及道家思想密切相關。雖然在發展過程中，儒家思想與道家及禪宗思想有一定的矛盾關系，但并不能否定道家及禪宗思想對唐代藝術及唐代繪畫思想所做出的貢獻。可以說，唐代藝術的繁榮不僅與統治者的藝術思想好惡相關，也與儒、道、禪三者不同思想的碰撞與融合有密切關系。

二、儒、道、禪三家之“道”

“道”是中國哲學的基本范疇之一，儒、道、禪三家皆言“道”。實際上，在先秦時期，儒、道兩家思想就已經形成，成為影響中國畫論的重要思想基礎。在東漢時期，隨著佛學思想的傳入，佛教思想與中國本土的儒、道思想相融合，經過魏晉南北朝至隋唐的發展，逐漸形成中國本土的禪宗美學思想。在中國藝術美學上，儒、道、禪三者的結合發展為中國傳統美學的發展奠定基礎，深刻影響后世文化藝術的發展。正如宋代韓拙所說：“夫畫者，筆也，斯乃心運也。索之于未狀之前，得之于儀則之后，默契造化，與道同機。”實際上，從古至今，不同畫家對藝術本質之道有著不同的認識。中國畫大師如顧愷之、宗炳、吳道子、張彥遠、米芾、八大山人、黃賓虹、齊白石等人，他們既是杰出的藝術家，同時又對藝術有自己的認識與見解，但他們在藝術上的成就越高，對藝術的理解就越趨于宇宙本體之道。

三、儒家的影響

（一）儒家之“道的影響”

隋唐五代，儒學思想始終是兩朝立國的正統思想。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儒家思想對社會生活、禮教、倫理方面產生了普遍影響。儒家思想的主要代表人物是孔子與荀子，孔子提倡真善美、孝道、倫理等觀念，他的這些觀念對藝術的影響也極為深刻。在孔子的觀念中，他將藝術的盡美與道德的盡善相融合，提倡藝術真善美的功能。而在政治方面，儒家主張先養而后教，也就是重視人們的現實生活與情感需求。當這些儒家思想受到統治者的重視，其思想觀念對于藝術的發展也會產生深遠的影響。唐代是中國大一統社會的代表，儒家思想對唐代美術的影響主要體現在繪畫的功能方面。

（二）儒學：繪畫禮教化的思想傾訴

儒家美學思想作為中國傳統美學思想之一，在中國藝術的發展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中國古代文化以禮樂著稱，儒家思想作為古代正統文化思想之一，繼續并發展了禮樂制度。張彥遠在其理論《歷代名畫記》中明確指出了繪畫中儒學思想的價值功能和意義。他提出的“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與六籍同功，四時并運”，體現出其對于禮制的追求，這種對禮制文化的追求也深刻影響了他的繪畫創作。除此之外，唐代畫家在作品創作中也自覺體現儒家所提倡的道德觀念，體現出儒家繪畫禮教化思想對畫家創作的深刻影響。

（三）鞍馬、耕牛畫的政教思想意義

儒家思想提倡政教，在古代一直存在以動物象征主人功勞的傳統。從漢代霍去病墓的《馬踏匈奴》到《昭陵六駿》的創作，馬一直是戰功的象征。馬作為一種軍功與功臣的代表，在唐代繪畫創作中一直有相關題材的創作。戰馬是唐太宗征戰時的必需品，他在平定四方時有六匹戰馬隨他一起征戰，這六匹戰馬不僅是他重要的伙伴，也是他功勞的重要象征，而這六匹戰馬也被創作成為《昭陵六駿》這件偉大的美術作品。在中國繪畫中，能與馬相提并論的就是牛，如果說馬象征致遠，那么牛則象征任重。唐代有許多畫牛的畫家，韓滉和戴嵩等畫家所畫關于牛題材的作品，也是對盛唐社會農耕氣象的一種反映。

（四）“花鳥冠于代”的圖式與思想風貌

儒家思想中不僅包含對藝術審美教育、審美認知功能的理解，也有對藝術審美娛樂功能的精妙見解。專以花卉、蜂蝶、鳥雀、蟲魚為題材的花鳥畫，在初唐的興起及以后的興盛，與統治階級的喜好和社會審美情趣的變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當時的畫家有馮紹正、薛稷、邊鸞等人，自邊鸞以后，花鳥畫家以精謹富麗的樣式進行繪畫創作，同時韋鑾、衛憲、梁廣、程邈、陳庶、梁洽等人的繪畫創作，也都促進花鳥畫的發展。由此，唐代花鳥畫的盛行與發展，成為五代花鳥畫風的先導，直接影響五代黃筌、徐熙等人花鳥畫的風格。唐代花鳥畫家所體現出的不同的花鳥畫風格成為“古今規式”，也成為“花鳥冠于代”的圖示風貌，影響并推動五代、兩宋花鳥畫的發展，為中國的花鳥畫創作增添奪目的風貌，也對后世花鳥畫的發展產生深遠影響。

四、道家思想的影響

自西漢中期以來，中國文化一直以儒家思想為基礎，六朝時期的社會思潮開始推崇以老莊思想為核心的玄學。以老莊思想為主的道家學說是中國傳統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并對中國畫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道家的主要代表人物是老子與莊子，莊子將老子的精神發展到高峰，并形成道家的正統思想。在傳統思想中，道家思想的出發點和落腳點是落實于現實的人生。老莊思想所要追求的是在精神上與“道”形成一體，即“體道”，因此，老莊思想更多體現的是對“道”的思想態度，以及以“道”體現人生觀的哲學思想，由此奠定繪畫中審美理論的哲學基礎。老莊思想在繪畫中更多影響山水畫的發展。

唐代作為中國歷史上大一統的時代，不僅在政治、經濟等方面是封建時期的代表，在藝術上也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唐代雖以儒家思想為主，但并不妨礙道家思想的發展及其對藝術思想的影響。唐代畫家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的《敘畫之源流》中提出“發于天然，非由述作”?！疤烊弧背鲎浴肚f子》，老莊思想中強調自然，也就是繪畫應該來自自然，更多去自然中尋找創作的來源，顯示出道家思想對繪畫創作的重要影響。總之，唐代是一個包容的時代，文化上吸收各種思想，從而促進藝術的繁榮。老莊道家思想，作為中國傳統哲學思想之一，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就已經對山水畫論產生影響。唐代山水畫在吸收前代成果的基礎上不斷發展，并對山水畫進行分科，水墨與青綠山水畫的發展更是促進后世山水畫的繁榮。在五代出現荊浩、關仝等大家，宋代出現李成、范寬、郭熙等著名山水畫家，宋元以后山水畫的表現手法更多傾向于水墨，而到元代有黃公望、倪瓚等畫家，明代有唐寅、沈周等畫家，清代有朱耷、石濤等畫家，至近現代更是有張大千、齊白石等山水大家，從而使山水畫成為中國繪畫史上重要的畫種之一，也顯示出道家思想在山水畫中的具體表現樣式。

五、禪宗思想的影響

佛教自漢代傳入中國，漢代作為以儒家思想為正統思想的時期，自然對外來思想文化產生了同化的效果。至魏晉南北朝時期，玄學盛行，逐漸出現儒、道、禪三家思想相互交融的發展傾向。禪宗作為中國化的佛教，其與藝術有相通之處。中國的石窟藝術、佛教壁畫甚至中國畫史中的文人畫、南北宗，都體現出禪宗的思想。發展到隋唐時期，禪宗思想興盛于初唐時期的弘忍，弘忍死后，禪宗分為以慧能為首的南宗和以神秀為首的北宗，并且王維與南北二宗都有很深的關系。禪宗思想追求的是“本心”，更多是一種隨心而行的思想追求。同時禪宗思想與道家思想也有相通之處，中國畫論所提倡的“意境”，雖來自道家，但也離不開禪宗思想的影響。

在藝術上，禪宗思想對藝術的影響也是十分深遠的。唐代佛畫畫家不僅在技法上超越前代，更是創造了著名的佛畫樣式。例如，唐代吳道子與周昉分別創造“吳家樣”與“周家樣”的佛畫人物樣式，促進佛教人物樣式的新發展?？v觀中國的石窟藝術，敦煌莫高窟、麥積山石窟等石窟所呈現出的壁畫、雕塑等的不同創作形式，皆屬于禪宗思想在藝術中具體運用的表現形式。

六、結語

在唐代，統治階級離不開儒學的文化思想，雖然儒家與道、禪之間有矛盾的一面，但主要呈現的還是互相吸取、互相融合的一面，因為這種矛盾與融合能夠滿足三者各自發展的需要。雖然道、禪兩家美學思想的核心不同，與儒家美學思想有一定的對立面，但作為美學的指導思想，二者對繪畫的題材、形式等不同方面也有不可忽視的影響。不同思想的碰撞會促進文化藝術的發展，儒家思想作為主流，與道家、禪宗思想雖有矛盾，但更多是互相吸收。例如，在唐代山水畫中，作為青綠山水的代表畫家李思訓與李昭道父子，他們的繪畫中也體現出道家的思想，這表明道家思想對青綠山水的發展也有一定的影響。至晚唐五代時期，據記載，兼畫佛道畫家多達七十余人，由此也可看出，在思想的發展史上，禪宗思想與道家思想更多的是融合與吸收。因此，無論在儒、道、禪任何一種思想中，中國哲學的趨向和頂峰是美學，中國哲學思想的道路是由認識到審美。因而，唐代繪畫中更多是儒、道、禪思想的結合發展，從而促進隋唐繪畫全面發展，促使唐代繪畫成為美術史上一顆璀璨奪目的耀眼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