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琳
摘要:數字藏品是依賴數字技術進行事物標記化的數字化資產,其內容包括但不限于音樂、畫作、攝影作品等。本文通過對數字藏品進行內涵厘定與特征分析,以分析、解決元宇宙視域下我國數字藏品面臨的新問題:第一,忽略了對數字藏品的法律規定性追問;第二,數字藏品估價標準存疑。只有厘清以上問題,才可能正確探尋數字藏品的版權保護路徑,以發展的眼光進行理論重構與實踐探討,契合版權保護的宗旨:激勵創作,繁榮文化。
關鍵詞:元宇宙;區塊鏈;數字藏品;版權保護
近年來,移動互聯網紅利到頂并開始消減,人們對現有技術統攝性想象疲軟,元宇宙概念突然翻紅。人們渴望科技突破、期待新用戶體驗產生協同效應,加之資本為尋找一個新的商業藍海,付諸營銷與造勢,給現有經濟秩序與人類傳統社會下了一劑猛藥:元宇宙似乎將會實現,區塊鏈、數字技術是概念數字資產,是底層技術支撐。筆者認為,技術是永恒中立的,社會繁榮進步當然需要科技進步,但其合理化適用需要結合敏捷治理、公共通識規則才能正確為人類社會發展作奠基。人類社會發展的真命題需要被時刻銘記:科技向善,才能擁抱更為強大、幸福的未來。
一、數字藏品的內涵簡述及特征分析
元宇宙概念中的數字藏品具有廣義意涵,是指依賴數字技術進行事物標記化的數字資產,其內容包括但不限于音樂、畫作、攝影作品等。數字藏品具有不可分割、可追溯、唯一性等特性。廣義的數字藏品有兩方面的起源域:一是實體藝術作品通過數字技術轉化為數字化藏品,經其標記化后存儲在區塊鏈數據庫之上;二是基于數字藏品的可編程特性,由區塊鏈直接生成數字化藝術作品。數字藏品具有如下特征。
(一)特征一:著作權人的權利“保護傘”
創作者將實體藝術作品通過設定數字藏品加密而使得其作品能夠廣泛傳播、為大眾所欣賞與分享的同時不被“剽竊”——在區塊鏈中經由數字藏品認證、加密的數字作品是唯一的、無法篡改的,亦即該作品的著作權權屬十分明晰,盜版無處可逃。藝術作品的價值除了通過基于附著在作品之上的差別智力勞動去辨別外,還與作品的創作者身份相掛鉤,元宇宙中數字作品經過認證使得其可以被無限次完美復制但不掩蓋真實創作來源,以最理想的狀態完成文化傳播的過程,與此同時亦省卻了對實體藝術作品儲存、轉移等方面的成本。
此外,基于數字技術而發生的數字藏品交易是通過智能臺約進行契約認定的,每一次作品交易都是透明公開,開源可溯,每筆數字藏品交易成功后創作者都會自動獲得收益,創作者可不再完全受制于美術館、畫廊、拍賣行等機構在作品展覽、傳播、交易等范疇上的限制。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藝術收藏機構-創作者”之間的對壘,憑借這種數字技術支持而將“創作者-數字藏品購買者”直接相銜,達到“中介脫除”的效果。數字作品因作品自身或創作者而具有價值,在流轉過程中持續獲得附加的收藏價值,單純的數字作品由于數字技術賦予其獨一無二的稀缺特性而搖身一變為身價倍增的數字藏品,所產生的交易溢價將全數為著作權人所得。
(二)特征二:激勵創作,降低門檻
在藝術領域,現行普遍運營法則是藝術收藏機構以相對較低的價格買斷其認為具有升值潛力的藝術作品——亦即藝術作品的著作權人向藝術收藏機構轉讓其藝術作品的全部著作財產權,隨后藝術收藏機構通過畫廊、藝術展覽等對該作品進行專業包裝及宣傳后投放市場,后續所產生的作品溢價將會轉化為藝術收藏機構的實際收益,而作品的真正著作權人無法分享此時的溢價收益。
元宇宙則能為著作權人創作數字作品提供更為廣闊無垠的創造環境。元宇宙中,每一著作權人能夠得到獨立個體的身份系統,該數字身份系統可保障著作權人以平等主體資格參與數字藏品的創作。相較于傳統UGC為核心的互聯網平臺顯現出的產業閉環缺陷,元宇宙概念的獨特之處在于創作者所能享受的不僅是“用戶生產內容”的土壤滋養,而是不同平等資格主體從僅僅是“生產”到升格至協同“共創”的創作平臺,亦即不論虛擬數字身份背后的創作者是藝術新星或是早已聲名鵲起的文創大家,均可以基于數字藏品的可編程特性,在元宇宙中以全新的數字面貌進行協同藝術創作。元宇宙中數字作品的創作門檻隨之降低,“人人均是藝術家”的論調理論上與我國《著作權法》鼓勵作品創作和傳播,促進科學文化發展繁榮的目標是相互契臺的。
目前我國的數字作品主要指由實體藝術品映射轉化而成的數字化資產,因其稀缺性與弱受眾特征而具備一定程度的收藏價值。2021年12月,我國中體數科公司在支付寶平臺開售冬季奧林匹克運動會吉祥物冰娃和雪娃數字藏品資產,該數字藏品資產即為我國數字藏品的應用體現,冬奧主體數字藏品的推出引爆大眾對于數字藝術品的關注熱情。然而,對數字藏品熱烈哄搶的背后與之相關的版權問題亦不容忽視,需要警惕元宇宙新概念下對我國現有版權體系所造成的沖擊。
二、我國數字藏品交易中面臨的困境與難點
清華大學《2020-2021年元宇宙發展研究報告》顯示,元宇宙是“Meta超越與“Universe”宇宙相互融合所生的新概念,是整合各類新技術而產生的新型虛實融匯的互聯網應用和社會形態,元宇宙循序生長的前提是現有技術的積累以及繼續發展,包括數據算力、大數據、數字藏品加密技術、區塊鏈、數字貨幣等。
元宇宙具備混合實時交互及同步臨場體驗感等特征。實現元宇宙權利的“資產”就是數字藏品,是具有收藏價值的虛擬產品。數字藏品價值在于區塊鏈上的數字藏品加密環節,以及由此產生的個人可識別的、不可篡改的編碼,在海外,購買者擁有對其進行專賣獲利、贈送他人等權利,數字藝術品因新技術而孳息更多商業價值。
(一)規定性追問缺失:數字藏品的法律定性
如前所述,數字藏品一般有兩個起源域,首先是創作者將其實體藝術作品通過數字技術轉化為數字化藏品,以數字藏品標記后存儲在區塊鏈數據庫中:其次是創作者以人工智能編程自動生成數字化藝術作品。
因此,數字藏品是否能定性為我國《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并受到法律規制及保護,需要分別對不同類型數字藏品進行學理探討。
1.實體作品上鏈后轉化而成的數字藏品
首先是創作者將在物理空間中完成的作品轉化、置于區塊鏈上并加上數字藏品認證,此時實體的藝術作品被數字化為數字藏品。在真實物理世界,作品的創作者對該作品享有著作權是毋庸置疑的,創作者作為實體藝術作品的著作權人,基于數字藏品加密技術把作品傳輸至區塊鏈上,有學者認為,此時的“作品”的所有權屬于數字藏品資產持有人(創作者),亦即“作品”作為網絡虛擬財產,可以成為民事權利的客體,“作品”是一般的商品、無形財產,受我國《物權法》保護;也有專家認為,數字加密“作品”實際上是原實體作品著作權人將其作品經數字技術轉化后傳輸到一個新的虛擬共享平臺上,無損“作品”的完整性,“作品”與我國《著作權法》中的“美術作品”或“攝影作品”等客體定義相契合,能夠成為法律意義上的作品并為《著作權法》所保護;而在某些國家,數字加密“作品”甚至可能被定性為金融產品,與加密貨幣交易相掛鉤,將受到金融科技部門的監管。
筆者認同此類數字加密藝術品能成為法律意義上的作品并為我國《著作權法》所保護。數字技術從誕生至今受大眾所追捧正是因為其在區塊鏈上的不可篡改、可溯源、可追續特征,它相當于技術輔助,為著作權人所利用以賦予實體藝術品更為豐富的表現形式,盡管數字藏品可能面臨二創作品侵犯原著作權人作品版權等后續問題,但并不影響該數字藏品能為《著作權法》所規制及保護。
2.區塊鏈“自創”的數字藏品
另一范疇的數字藏品是指,創作者以人工智能編程自動生成數字化藝術作品。此類藝術作品在物理空間中無實物本體,而是生于區塊鏈、長于區塊鏈、完成于區塊鏈之上。相較于前文討論的“實體作品-虛擬數字藏品”,該類藝術作品表現形態為“人工智能生成虛擬作品-數字藏品”。從抽象角度看,似乎前者的創作者為人類,后者的作者為人工智能,因此需要解決“人工智能是否能成為數字藏品的著作權人”問題。
筆者認為,人工智能并不能成為數字藏品的著作權人。人工智能在虛擬空間中無法完成主體適格的內部證成,不是作者;另外,此類人工智能生成物也不屬于法律意義上的作品,而是存在于公有領域的畫作或攝影作品等。
具體而言,根據我國《著作權法》規定享有著作權的主體需為自然人、法人或非法人組織,符合康德“人的主體性”“人是目的”的哲學命題,而人工智能并未被包含在主體范圍內——人工智能不論發展到什么階段都只能作為人的工具對待;此外,舉例如數字作品“Portrait of Edmond Belamy”,是人工智能啟動深度學習模式對抗網絡算法編程,經過多次訓練后自主生成的油畫作品,淺層角度看該油畫是人工智能的“自創”,人工智能是油畫作品的作者,但實質上此種觀感的產生是因為混淆了軟件、數據以及人工智能生成物三主體去討論問題。該油畫作品是在法國制作的,油畫的創作過程是:Obvious組織使用GAN算法進行軟件編程,而后從人工智能上創建衍生數字作品。亦即該數字作品生成是源于算法軟件,而非人工智能的“大腦”。人工智能被訓練后在區塊鏈上生成數字作品,或許會具備一定的脫離預先作品框架的創新元素,但該作品具備創新元素并不意味著其符合《著作權法》所保護作品需具備的“獨創性”。數字作品即使與傳統作品在表現形態上更為先鋒、科技,但若要能稱之謂“作品”,同樣需要體現作者的智力勞動,是作者“流汗”、靈感激發的產物,是作者思想理念的具化延伸。而人工智能在創作主體方面不適格,人工智能生成物無法在作品概念范疇達到契臺層次,因此,這類在區塊鏈上誕生并生長出完全體的數字藏品并不能為我國《著作權法》所保護,而只能因其有藝術性價值而流轉在公有領域,為大眾所欣賞、傳播、收藏。
(二)數字藏品估值存疑:對其進行版權保護需要對價共識
我國《著作權法》的立法宗旨是激勵創造與促進文化繁榮,因此,在討論數字藏品的版權保護模式時應該慎重思考,對其進行版權保護的對價所得為何,交互允諾的答案又是什么。
目前,數字藏品的價值標的認定波動性較大,難度系數高。數字藏品是區塊鏈上的虛擬資產,因此對其進行價值評估需要考慮鏈上與鏈下雙面供需關系。區塊鏈上對作品進行價值厘定是基于該藏品的稀缺性。理論上,數字藏品的賣家為了架高作品價值,首先會從灌輸買方“產生意識”開始入手——通過讓消費者了解特定數字藏品茌供應層面上的稀缺性,比較傳統藝術品與數字藏品的科技屬性特征,說服對方數字藏品更具有投資價值及升值空間。然而,當數字藏品賣方一直使用限量版或投資新風口等話術來吸引消費者購買該作品,會潛移默化地營造出一種被異化的交易氛圍:購買數字藏品更像是為了標榜個人的社交資本或先鋒投資品位,而未必是真正懂得鑒賞數字藏品真實的藝術價值。因此,當一件藝術作品因為被哄抬價格留下強大利好空間而吸引大量盲目的投資者時,跟風者并無與購入門檻相匹配的藝術認知水平,導致作品只能淪為投資的誘餌。一旦利好泡沫消散,跟風投資者作鳥獸散,該作品的藝術價值是否還能被大浪淘沙,重新正視,仍是未知之數。
其次,有專家提醒,區塊鏈、智能合約等底層技術會在應用環節影響數字作品的價值,數字藏品藝術交易流轉涉及發行公有鏈、智能臺約時間戳認定等,一旦出現安全性風險—一鏈上受到惡意攻擊,該數字藏品的價格可能會大幅跳水。若放任估值標準飄忽的作品茌交易市場大肆流通,投機性資本隨意介入導致市場泡沫蓬勃,當泡沫消失,部分數字藏品可能被第三方交易平臺拋棄,放棄繼續托管、維護該作品,導致作品本身的藝術價值被動折損,阻礙作品傳播及文化發展。@
概括而言,對數字藏品進行版權保護需要達成對價共識,尋找解決問題的“實踐智慧”,否則稀里糊涂的保護只會導致交互允諾效力的失衡,無法激勵創作,無法促進文化繁榮。
三、數字藏品的版權保護:理論重構與實踐探討
現時,我國法律并未賦予數字藏品具體內涵;缺乏針對數字藏品交易進行管理的有效機制,導致監管缺位、安全隱患層出不窮;對于數字藏品的估值標準依舊模糊不清,需要對數字藏品進行版權保護論域下的理論框架重塑與實踐建議研究。
(一)數字藏品:一個概念的界定
對數字藏品進行明確的法律概念界定是討論版權保護模式的前置條件。筆者認為,我國法律應該厘清數字藏品是數字資產、區塊鏈工具的概念,并非是證券憑證或金融產品。由實體作品轉化而成的數字藏品屬于著作權法律意義上的“作品”,是著作權人物理作品的數字表現形式,應受到版權保護。
迄今為止,由于我國法律法規未對數字藏品進行概念認定,部分投資者、機構將其視作理財產品,通過低價買入高價賣出的交易模式賺取差價、瘋狂炒作,無視數字藏品可能的作品價值,忽略其作為藝術品的收藏意義。
為進一步激勵著作權人進行創作——不論是實體藝術作品或是數字藏品,為促進文化大繁榮,不能對數字藏品的定義問題繼續保持霧里看花的觀感,而是應該撥開迷霧,明確其“作品”身份,抑壓炒作風氣,尋求作品版權保護的初衷。盡管數字藏品的版權保護仍有許多諸如追續權、保護作品完整權等問題需要解決,但法律概念的界定依舊是解構千頭萬緒的正確開端。
(二)數字藏品監管系統的路徑設置
為化解數字藏品監管危機,筆者認為我國需要在頂層設計上明確數字藏品一手交易的買賣規則以及禁止二手轉售,違者需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一數字藏品因為數字認證可以在區塊鏈上無礙傳播,作為藝術作品,其價值在于欣賞與收藏,而非炒作與倒賣。目前我國法律并未針對數字藏品設立明確監管系統,有學者指出,傳統數字資產監管過程中往往出現多頭管理、問責主體混亂的情況,可能導致不同部門濫用監管權力,也可能導致監管手段割裂的后果,以政策調控和部門規章為主,各自劃地為王,不溝通、不協作。例如,我國對于數字產業體系有多個監管機構主導工作,例如,金融管理部門監管區塊鏈金融范疇出現的相關問題,而網絡信息化辦公室則負責對區塊鏈信息服務備案登記與監管,多頭監管主體看似提高工作效率,實質上可能會減損監管力度。
因此,我國需要確定一個統籌全局的監管主體,設定統一的技術標準條件,在該條件范圍內實施共監共管。
(三)完善數字藏品價值估定生態
由于我國數字藏品的交易并不依賴使用虛擬貨幣,因此理論上數字藏品的價值浮動較之海外是更為健康與合理的。當前,我國相關的數字資產監管部門對于數字藏品價值估定方面并未形成統一的標準,意味著關聯部門需要在數字藏品交易共識機制與價值評估機制方面進行更為深入的挖掘研究。加大力度完善數字藏品交易生態的技術環境,首先需要在底層技術方面獲得突破,加強技術基礎建設,使得交易過程更為穩定,免于惡意攻擊;同時要重視數字作品在價值識別方面的研究突破,譬如制作數據圖冊,將不同類型的數字藏品作單獨厘定,細分鑒賞要點,并盡可能鼓勵數字藏品消費者提高個人鑒賞能力,對作品進行正確估價,感受其藝術魅力,盡可能發揮作品的藝術價值,拒絕盲目跟風、投資倒賣。
(作者單位:暨南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