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南振中先生提出的“兩個輿論場”的概念,針對性地反映了新聞輿論面對的獨特性問題,因此國內新聞與傳播學術界積極引入該概念并圍繞其展開相關研究。當新聞事件成為社會公共事件被公開討論時,主流媒體話語和社會公眾話語有時會存在差異。不僅如此,媒體重點設置的顯著性議題有時可能并不被公眾關注,而公眾激烈討論的話題也不一定得到媒體重視。“兩個輿論場”的概念對媒體和公眾話語和話題不一致的現象進行了濃縮性描述。研究“兩個輿論場”,既是對概念的誕生和發展進行知識考古,探尋本源,明確立足點,也是對概念的濫用加以糾偏,端正話語意義。本研究通過文獻綜述的方式溯源“兩個輿論場”概念,厘清其發展脈絡,從融入網絡社交媒體語境的革新研究、“官方輿論場”與“民間輿論場”的比較研究、“兩個輿論場”概念爭議的反思性研究三部分進行闡述,并結合當前移動社交媒體背景探究“兩個輿論場”對主流媒體的意義。移動社交媒體時代,主流媒體必須正視“官方輿論場”與“民間輿論場”話語割裂的問題,為了避免陷入塔西佗陷阱,必須堅持黨性與人民性相統一,統合“兩個輿論場”的共性,使“兩個輿論場”達到情緒共鳴、情感共振與行為共通。
關鍵詞:“兩個輿論場”;“官方輿論場”;“民間輿論場”;社交媒體;主流媒體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3)22-0083-03
20世紀90年代末,改革開放的浪潮席卷全國,新聞事業的商品屬性得以確認,報刊、電視媒體紛紛改革,走上了市場化道路。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飛速發展,都市報崛起,20世紀末至21世紀初,傳媒界的口號是“走向市場”“走向報攤”[1]。
2003年,時任新華社總編輯的南振中在《把密切聯系群眾作為改進新聞報道的著力點》一文中提出了“兩個輿論場”的概念[2]。他認為,現實社會生活里有兩個無法完全重合的“輿論場”:一個是主流媒體營造的“媒體輿論場”,一個是民眾私下討論的“口頭輿論場”。
他敏銳地觀察到,在社會轉型時期,民眾的精神文化需求、政治參與訴求、經濟卷入程度正在飛速變化,人們對社會的關注點更加多樣,對公共事務參與有著極大熱情,有許多話語亟待輸出,有許多聲音亟待表達。然而,他們的話語和聲音有時并不能及時如實地反映在報刊、廣播、電視等主流媒體上,這構成了一種矛盾:媒體話語與社會輿論割裂。
本文對“兩個輿論場”進行文獻綜述之前,先對知網已發表的相關文獻進行分類,選出典型性的研究方向進行劃分。代表性的研究方向有三類:第一類是社交媒體語境中“兩個輿論場”的革新研究,第二類是“官方輿論場”與“民間輿論場”的比較研究,第三類是“兩個輿論場”概念爭議的反思性研究。
(一)融入網絡社交媒體語境的革新研究
人們從傳統媒體時代邁入新媒體時代,經歷了從簡單遷移至互聯網的“+互聯網”階段到與互聯網深度融合的“互聯網+”的階段。在此過程中,傳統媒體的部分理論迎來嬗變。誕生于傳統媒體時代的“兩個輿論場”,也在新媒體環境中發生了概念革新。
最開始的“兩個輿論場”概念是“媒體輿論場”和民眾的“口頭輿論場”,其中“口頭輿論場”偏向于聊天式的簡單人際傳播。“兩個輿論場”拓展至互聯網領域后,在新媒體語境下,輿論輸出渠道多元化,社交媒體平臺成為輿論傳播的新載體,傳播形式不再局限于“口頭”,文字、圖像、視頻等都能傳播輿論。窄范圍的“口頭輿論場”的概念逐漸被寬泛的“民間輿論場”替代,而主流媒體的官方代表屬性愈發凸顯,至此,“兩個輿論場”多被表述為“官方輿論場”和“民間輿論場”。
隨后,社交媒體語境下的“兩個輿論場”帶動了一系列革新研究,主要以“兩個輿論場”解決路徑的革新為重點,其中有三類具有代表性的新路徑。
路徑一是政府積極推進政務媒體建設。學者官建文指出,網絡媒體中“民間輿論場”具有負面影響,需要積極運用政務微博打通“兩個輿論場”,以防止傳統媒體的邊緣化和民間輿論的過度膨脹[3]。
路徑二是建立第三方機構調節。萬續芳、徐嫣雯等四位學者認為在“大眾麥克風時代”,“官方輿論場”和“民間輿論場”的對立雖有負面影響,但也有其積極的一面,“兩個輿論場”在對立的過程中會自然而然形成公開辯論,這種博弈有助于“開啟民智”,而對“兩個輿論場”的割裂問題,需要建立主流媒體和民眾輿論之外的第三方輿情機構去協調[4]。
路徑三是將“兩個輿論場”融合成一個輿論場。中國傳媒大學新媒體研究院院長趙子忠從更宏觀的層面關注“兩個輿論場”的問題,他將媒體融合和“兩個輿論場”進行概念連接,認為互聯網背景下“兩個輿論場”割裂的重要原因是新媒體與傳統媒體的差異,于是他將媒體融合的任務之一確定為推進“兩個輿論場”融合成一個主流輿論場[5]。
這三類革新路徑存在各自的問題:第一種路徑和第三種路徑本質上都是合并輿論場,將“兩個輿論場”統一為主流的輿論場,忽視了輿論并不同一也無法同一的問題,違背了“輿論不一律”的規律;第二種路徑尊重了兩者的差異,可提出建立第三方機構的舉措過于理想化。但是,這些路徑創新的探討仍然具有啟發意義。
(二)“官方輿論場”與“民間輿論場”的比較研究
“兩個輿論場”被用來指代“官方輿論場”和“民間輿論場”后,在互聯網平臺上,關于重大社會事件的“兩個輿論場”內容偏向差異的比較研究成為一個持續性的課題。一旦有新的社會事件進入公眾與媒體的視野,就會以該事件為線索對雙方進行多方面比較,圍繞個體案例進行輿論場的比較研究。
車南林、高正瀚以社會安全突發事件為研究對象,比較了“官方輿論場”和“民間輿論場”的關注重點和各自的報道優劣[6]。他們認為在該類事件的報道中,“官方輿論場”的優勢是真實、集中、權威,但由于存在反應遲緩的問題,報道面相對較窄;“民間輿論場”的優勢是現場、迅速,問題則是缺乏信息篩查而導致謠言四起,過多的負面消息營造了壓抑、消極的公眾情緒氛圍,不利于社會秩序的恢復。
易璇以2017年“紅黃藍幼兒園虐童事件”為例,進行輿論場的對比研究。她發現,官方媒體的話語呈現以表態和后續做法為主,側重為事件定性和平息事件[7]。例如,《錢江晚報》評“虐童頻發,要像擠膿瘡那樣遏亂象”,《新華日報》發布虐童涉事老師停職的新聞報道;“民間輿論場”的話語是“求真相”、質疑信息源、情感宣泄和流言傳播。官方話語情感是中性且積極的,民間情感則以負面和消極為主。
畢嬌嬌、樸銀姬針對“網紅毆打孕婦事件”進行了“兩個輿論場”的記憶對比研究,指出“兩個輿論場”下的媒體記憶和公眾記憶存在差異[8]。該案件中,“官方輿論場”記憶止于《法律面前沒有網紅》的警方通報,“民間輿論場”的記憶延續至新聞反轉的出現。媒介記憶是有邊界的,而無數網絡圈子、社群構成的公眾記憶邊界非常模糊。在“民間輿論場”里,由于信息紛雜瑣碎,公眾記憶呈現出碎片化的特征,媒體記憶則有清晰的邏輯線索。
上述比較研究探討了“官方輿論場”和“民間輿論場”的差異在何處以及差異存在的原因,同時明確了“兩個輿論場”的差異是客觀存在的,是對“同化”措施的一種否定,且比較研究也表明“兩個輿論場”各自的問題,需要點對點地各自解決而不是“一鍋端”。
(三)“兩個輿論場”概念爭議的反思性研究
輿論是什么?“官方輿論場”的說法是否可行?網絡社交媒體上“兩個輿論場”真的存在嗎?關于“兩個輿論場”的反思性問題的研究,用考古和數據論證的方式對此概念進行了深層次的探討。
一是知識考古式的追溯,反思概念本體。輿論(public opinion)是法國學者盧梭將“公眾”和“意見”結合而形成的詞。輿論就是公眾意見,公眾輿論是反復同義。學者陳力丹認為輿論的主體有且只有一個——民眾,輿論有著嚴格的量化標準[9]:持相同意見的人占總人數的1/3,不能隨意用“輿論”一詞。那么,“官方+輿論”的使用是存在對立矛盾的。謝文帥認為,“官方”一般指的是政府部門,“官方輿論場”是他們的公開意見,而“官方”群體從數量上遠遠沒有1/3的占比。即使把“官方”等同于主流媒體,但主流媒體也并不一定真正代表民眾言論[10]。所以,“官方輿論場”的說法有待商榷。彭蘭教授提出用“意見場”的說法代替“輿論場”來避免爭議,即“官方意見場”和“民眾意見場”[11]。
二是數據論證式的檢測,反思割裂是否存在。概念的爭議只是象征符的使用問題,用更貼切的符號替換基本就能消弭爭議。而學者張洪忠則對“兩個輿論場”提出激烈的質疑:一元化輿論導向管理模式下真的會出現“兩個輿論場”嗎[12]?他和何苑、馬思源通過構建“社交媒體使用-官方賬號/民間賬號信任度—社會信心”一元多重中介模型進行研究,發現從傳播效果來看,在社交媒體上,無論是官方賬號信任度還是個人賬號信任度,對網民的社會信心都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官方賬號和民間賬號的影響相同,即“官方輿論場”和“民間輿論場”扮演的角色是相同的。
誠然,僅通過某一平臺上的少數研究樣本的影響力就得出“兩個輿論場”作用相同的結論是缺少信度的,后續有關研究也證明了輿論割裂的確存在。但其對“兩個輿論場”概念的濫用具有警示作用,即不是任何公共事件都會產生“兩個輿論場”。
回歸起點,“兩個輿論場”其實是媒體的議程設置對民眾影響力的問題。20世紀70年代,美國傳播學家麥庫姆斯和肖在《大眾傳播的議程設置》中提出“大眾傳媒具有為公眾設置議程的功能,傳媒為議題賦予的不同程度的顯著性影響著公眾對大事及其重要性的判斷”[13],強調媒體自上而下的議程設置。然而,網絡社交媒體把主流媒體、單位機構和社會公眾都拉成一個個用戶賬號,媒體去中心化、社會群體圈層化、媒介議題分散化,媒體議程對民眾的影響力呈現出衰退的態勢[14]。所以,“兩個輿論場”是對主流媒體議題和民眾議題的割裂的確定。
移動社交媒體進一步放大了“兩個輿論場”的割裂和沖突。由于新媒體的賦權,越來越多的社會公共事件進入公眾視野,同時部分私人議題轉變成公共議題被公眾討論。與此同時,作為網絡用戶的民眾擁有了“傳受者”的雙重身份,輿論場域愈發復雜。在事件增多、議題拓展、傳播主體多樣的三重壓力下,主流媒體有時會不可避免地陷入與“民間輿論場”割裂的被動狀態。而用戶掌控“輿論場”的主動性提升了,當民間議題的熱度達到一定的量級,甚至會反向作于媒體議題,倒逼官方“發聲”[15]。同時,在負面新聞里,主流媒體有時會陷入塔西佗陷阱,即無論主流媒體報道真實還是虛假的信息,民眾都會認為其在“說假話”。
所以,主流媒體更需要重視“兩個輿論場”的概念所反映的最基礎又最關鍵的問題:作為“社會瞭望者”的媒體,部分正脫節于民間輿論。對于該問題,本文提出如下建議:第一,正視割裂問題;第二,兼顧官方和民眾的聲音表達,找到其中的共性或可中和兩者的點,做到黨性和人民性相統一;第三,快速反應、快速回應、快速調查,搶占輿論先機。“兩個輿論場”要達到情緒共鳴、情感共振與行為共通。
時至今日,“兩個輿論場”概念對媒體與民眾關系的闡釋仍具有生命力。“官方輿論場”和“民間輿論場”的對立通過各種社會事件詮釋,需要將其控制在一定范圍內,否則過于撕裂的輿論場會阻礙主流媒體的輿論引導,遏制社會意見的統一,不利于經濟社會發展。同時,移動社交媒體是一面放大鏡,放大了“官方輿論場”和“民間輿論場”的割裂,也是一針加速劑,提醒媒體必須加速制度層面、觀念層面的革新,以應對“兩個輿論場”在當代的新問題,積極彌合“兩個輿論場”的裂痕。
[1] 方漢奇.中國新聞傳播史[M]. 3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321-322.
[2] 南振中.把密切聯系群眾作為改進新聞報道的著力點[J].中國記者,2003(3):10-14.
[3] 官建文.積極推進政務微博 打通“兩個輿論場”[J].新聞與寫作,2012(2):9-11.
[4] 萬續芳,徐嫣雯,安素娟,等.淺析“大眾麥克風時代”官民兩個輿論場的共處[J].上海商業,2012(11):43-45.
[5] 趙子忠.媒體融合與兩個輿論場[N].光明日報,2014-11-08(010).
[6] 車南林,高正瀚.“兩個輿論場”與社會安全突發事件處置:以昆明“3·01”暴力恐怖事件媒介傳播為例[J].青年記者,2014(15):50-52.
[7] 易璇.輿論場的差異與沖突[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2019.
[8] 畢嬌嬌,樸銀姬.網絡熱點事件中兩個輿論場的記憶對比研究:以“網紅毆打孕婦”事件為例[J].新聞研究導刊,2019,10(20):48-51.
[9] 陳力丹.新聞理論十講[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369-370.
[10] 謝文帥.“官方輿論場”理論綜述及學理探討[J].視聽,2013(6):41-42.
[11] 彭蘭.網絡傳播概論[M]. 4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319-320.
[12] 張洪忠,何苑,馬思源.官方與個人社交媒體賬號信任度對社會信心影響的中介效應比較研究[J].新聞大學,2018(4):98-107,154-155.
[13] 郭慶光.傳播學教程[M]. 2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194-195.
[14] 周慶安,盧明江.融合與斷裂:智媒時代國內與國際輿論關系研究[J].青年記者,2022(21):52-55.
[15] 張曉麗.輿論場偏激共振成因與消除策略[J].青年記者,2019(3):50-51.
作者簡介 奉盛嵐,研究方向:媒體融合與媒體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