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為情設(shè)，物我同一

同步統(tǒng)編版高一語文必修上冊第七單元

統(tǒng)編版高一語文必修上冊第七單元將《故都的秋》與《荷塘月色》組合在一起，大概因為這兩篇現(xiàn)代散文都是情景交融的名篇佳作。但同是情景交融，《荷塘月色》的詩意世界與日常生活是格格不入的；而《故都的秋》則是情在景先，景為情造，景與情是高度統(tǒng)一并相互作用的。

“有我之境”：中國文人傳統(tǒng)血脈里的秋天

透過《故都的秋》，我們看到的不僅是自然風(fēng)物，還有作家郁達夫的性格稟賦、審美趣味和精神氣質(zhì)。這里的秋天，是他的生命安頓之地；這里的秋天，是他的心理投射之所。郁達夫深愛的故都的秋天，是真正的“有我之境”，是幾乎所有中國文人傳統(tǒng)血脈里的秋天。

之所以被稱為是中國文人傳統(tǒng)血脈里的秋天，是因為這里的景總是與觀賞者強烈的情感反應(yīng)聯(lián)結(jié)在一起，郁達夫的感知有一種特別的敏感與細膩，清靜是那樣的讓人享受，悲涼是那樣的讓人沉醉。北國之秋，固然有它與江南之秋在色、味、意境與姿態(tài)上的差異，但同時又未必不是郁達夫的那一份秋的情結(jié)，將北國之秋推向了極致的結(jié)果。郁達夫沒有去尋找和選擇故都具有代表性和具有標(biāo)簽意義的秋景，他對“陶然亭的蘆花”“釣魚臺的柳影”“西山的蟲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鐘聲”也只是一筆帶過，他精描細繪的，是北平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場景。這里的尋常巷陌、秋晨院落、一碗濃茶，這里的樹影蟬聲、雨后斜橋、都市閑人，會讓讀者在行色匆匆中抽離出來，并以深度介入的姿態(tài)，體味到實實在在的秋意以及生命的自由與舒展。清靜、悲涼、閑適、寫意，這些由絢爛歸于平淡的東西，只有在不急不躁的生活中，在時光的自然流轉(zhuǎn)中，才能讓人結(jié)結(jié)實實地感覺到；而那些聲聞遐邇、車馬紛沓的風(fēng)景名勝，大則大矣，卻并不是作者的情感傾向和審美意趣所在。

也正因為是中國文人傳統(tǒng)血脈里的秋天，這里的“悲涼”便有了它不同于一般人眼里的悲秋情結(jié)?！罢f到了牽?；ǎ乙詾橐运{色或白色者為佳，紫黑色次之，淡紅者最下。最好，還要在牽?；ǖ祝涕L著幾根疏疏落落的尖細且長的秋草，使作陪襯”。紫黑色比淡紅色好，藍色或白色又比紫黑色好，因為秋不應(yīng)該是熱烈的、鮮艷奪目的，而應(yīng)該是淡遠的、冷色調(diào)的、籠著輕愁和薄怨的。其實，這哪里是秋花的顏色呢？分明是辛苦而孤高的生命的顏色啊。這哪里是衰頹的秋草呢？分明是自然的美化與生活的藝術(shù)化啊?！跋窕ǘ植皇腔ǖ哪且环N落蕊，早晨起來，會鋪得滿地。腳踏上去，聲音也沒有，氣味也沒有，只能感出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灰土上留下來的一條條掃帚的絲紋，看起來既覺得細膩，又覺得清閑，潛意識下并且還覺得有點兒落寞”，這些親切而熨帖的、半是欣喜半是憂郁的句子，更是不免讓人產(chǎn)生一種幽遠而蕭索的情愫。盡管“塵世難逢開口笑”，畢竟“人間有味是清歡”，這里的秋花與秋草，以及落蕊的寂然、微細、柔軟，帚紋的細膩、清閑和落寞，都凝聚了作者的生命自覺與世俗關(guān)懷，說到底不過是中年心境與文人雅趣的情感投射。

“秋蟬的衰弱的殘聲，更是北國的特產(chǎn)，因為北平處處全長著樹，屋子又低，所以無論在什么地方，都聽得見它們的啼唱?！薄斑@秋蟬的嘶叫，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樣，簡直像是家家戶戶都養(yǎng)在家里的家蟲。”無處不在的秋蟬的“啼唱”和“嘶叫”，似乎模糊了昆蟲與人的界限，或許正是因為它的“衰弱”，它的行將告別，才與秋的況味和人的心緒高度自洽。

“一椽破屋”也好，“破壁腰”也罷——雖在鬧市，宛如遠村——我們都不難看出作者為情用景的心理傾向和審美態(tài)度。正如文章標(biāo)題為“故都的秋”而不是“北平的秋”，大抵是因為舊時光更具穩(wěn)定性，與清靜和悲涼的氛圍更加契合，也更能寄托遐思與幽情。而落蕊、衰蟬、涼風(fēng)、冷雨、淡綠微黃的棗子，還有在秋實盛景之后接踵而來的西北風(fēng)和塵沙灰土的世界，與其說這是秋天的常見物象，毋寧說這是作者情感的精微和巧妙的外化。秋天，這樣一個盛極而衰、萬物凋零的季節(jié)，最容易引發(fā)文人“向死而生”的感喟和“一歲一枯榮”的嘆惋。而對這種殘破的、感傷的、隱忍的美的欣賞，需要超越世俗的實用主義價值觀念，對一般讀者特別是生活經(jīng)驗和閱讀經(jīng)驗相對不足的學(xué)生而言，或許是一種挑戰(zhàn)，但這也恰是我們在深度解讀這篇作品時應(yīng)該努力抵達的地方。

“真誠表白”：體悟直抒胸臆之“情”

在教學(xué)過程中，我們大都會關(guān)注情景交融之“情”，而有意無意地忽略了直抒胸臆之“情”，總覺得那些明白淺顯的句子沒有追問的必要。實際上，因為直抒胸臆完全沒有遮攔和隱藏的緣故，更容易讓我們把握北國之秋的特質(zhì)，也更容易讓我們看到郁達夫?qū)Ρ眹镆煌鶡o前的癡情，更為重要的是，還能夠讓我們在觸摸作品感性的寬度的同時體悟其知性的深度?！拔业牟贿h千里，要從杭州趕上青島，更要從青島趕上北平來的理由，也不過想飽嘗一嘗這‘秋’，這故都的秋味”，讓我們體會到了作者“便下襄陽向洛陽”般的急切與興奮；“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那一種半開、半醉的狀態(tài)，在領(lǐng)略秋的過程上，是不合適的”，讓我們感受到了作者“沉醉不知歸路”般的痛快與喜悅。至于“秋天，這北國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話，我愿意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更是把對北國之秋的熱愛與挽留推向了極端，甚至到了可以拿生命去交換的程度。

應(yīng)該說，這些直抒胸臆之“情”是有助于我們完整地去理解和把握情景交融之“情”的，也是有助于我們?nèi)ジ惺芎腕w味作者對“清”“靜”“悲涼”的那一份由愛作為底色的癡迷與偏愛的。

《故都的秋》不單是郁達夫?qū)Ρ眹锏拿枥L、懷念與贊頌，更是他審美取向與人生態(tài)度的真誠的表達?！耙晕矣^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每一處秋的畫面之中，都能隱約看到“我”心醉神迷的影子。物我交融，神與物契，客觀世界與主觀感受相互滲透，渾然一體，中國知識分子的情感話語方式，在這里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詮釋。我們不僅可以由人窺景，同時也可以由景知人，在景與情的相互作用下得到情感升華和美的熏陶，而融情于景、情理結(jié)合的獨出機杼的表達，也充分印證了郁達夫“文學(xué)作品，都是作家的自敘傳”的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