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課題組依據在長三角地區的抽樣調查數據,從代價比較的視角分析了新時期各民族人口大流動、大融居的新特點及其影響因素。研究發現,新時期各民族人口仍以經濟型流動為主,性別結構趨均衡化發展,勞動和就業正朝著高質量發展,各民族人口的大融居具有代際傳遞性。分析結果表明,性別結構、職業技術、社會資本對各民族流動人口經濟交融的影響顯著,教育程度、文化資本對文化交融的影響具有明顯代際差異,居住時間、保障政策和社會資本對心理交融具有顯著影響。順應各民族人口大流動大融居的趨勢,既要加強個體資本在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中的基礎性作用,還要發揮社會資本在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中的紐帶功能,同時還要加強政策資本的支柱作用。
【關鍵詞】各民族人口;大流動;大融居;發展趨勢
【作 者】任遠,武漢科技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助理研究員;袁年興,武漢科技大學文法與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北武漢,430065。
【中圖分類號】C9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3)02-0126-0010
一、研究背景與問題的提出
2019年9月27日,習近平在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70年來,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各民族在社會生活中緊密聯系的廣度和深度前所未有,我國大散居、小聚居、交錯雜居的民族人口分布格局不斷深化,呈現出大流動、大融居的新特點。我們要順應這種形勢,出臺有利于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的政策舉措和體制機制。”[1]以各民族流動人口最為聚集的長三角地區為例,依據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長三角流動人口規模從2000年的2169.22萬人增加到2010年的4783.38萬人,流入人口占全國流動人口的比例保持在21%左右。和第六次人口普查相比,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長三角地區中的人口流動呈現出規模大、范圍廣且快速增長的趨勢。其中浙江省各民族流動人口達2556萬人,10年增長37.3%,其六成多來自外省(1619萬人);上海常住人口中,外省來滬人口達1048萬,占42.1%;江蘇有流動人口2366萬人,10年增長51.1%,其四成多來自外省(1031萬人);安徽流動人口規模(1387萬人)為三省一市中最小,但增速最快,10年增長144.6%。[2]
近十幾年來,長三角地區各級政府對各民族流動人口的管理服務作出了形式多樣的積極探索與實踐,不同省份、不同城市圍繞著黨和國家的政策目標也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服務管理模式,如杭州市的“微服務”、揚州市的“綠色通道”、無錫市的“三位一體”等,這些多元化的服務管理對于促進各民族人口的大流動、大融居無疑具有積極意義。與此同時,我們還應看到,部分新生代少數民族流動人口“仍循著父輩們的足跡,徘徊在城市社會的邊緣地帶”[3],“‘鄰近’流動的特性進一步固化了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內部的社會分層”[4],這在一定程度揭示了各民族人口的大流動、大融居還存在結構性的制約因素,因此還需要學界深入調查研究,為新時期的民族工作提供充分的經驗研究支持。
長期以來,學界對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入問題給予了特別的關注。如一些學者從語言、宗教、生活習俗等角度揭示了各民族流動人口社會融入的困境,認為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存在著“三個不適應”[5]的突出問題,一些學者還從“人力資本”“社會資本”“管理政策”等視角探析了相關影響因素,但是對其中的發展趨勢一直不曾清晰。由此,課題組在長三角地區展開深入的調查研究,集中回答:長三角地區各民族人口的大流動、大融居具有什么樣的新特點?影響少數民族人口大流動、大融居的主要因素有哪些?這些因素又存在什么樣的結構性特征?如何順應新時期各民族人口大流動、大融居的新特點來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
二、新時期各民族人口大流動的新特點
本次調查研究的資料收集采用抽樣問卷調查和深度訪談的方法。課題組設計了“各民族人口大流動、大融居”調查問卷表和深度訪談大綱,調查對象為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即居住3個月及以上的中國少數民族成年公民。總體區域樣本覆蓋上海市、江蘇省、浙江省、安徽省的41個城市。課題組在四個省(市)分別抽取4個縣級行政區,從縣級單元抽取2個街道(鄉、鎮),再從每個街道(鄉、鎮)抽取2個社區,總共抽取64個社區。最后,按照目的性抽樣和差異性抽樣的原則,在每個社區選擇有代表性對象進行問卷調查和深度訪談。本次調研時間從2021年8月5日開始,9月3日結束,獲得問卷調查樣本3468份,深度訪談樣本71份。經過有效性檢驗后,最后獲得問卷調查樣本2987份,深度訪談樣本53份。其中,老一代流動人口(40歲及以上)占56.38%,新生代(18至39歲)占43.62%。樣本數據表明,新時期我國各民族人口大流動具有四個方面的新特點。
(一)各民族人口以經濟型流動為主,社會型流動呈上漲趨勢
對于人口流動的動因,學界基本上聚焦在經濟層面的推拉作用上。國外學界先后形成了“劉易斯二元經濟模型”“拉尼斯—費景漢模型”“托達羅模型”“人口遷移決策理論”等,集中討論了經濟因素在人口遷移決策中的作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博格從社會結構的角度提出了“推—拉”理論[6]167~182。遵循這一思路,學界又相繼形成了“非均衡模型”“干預障礙假說”“移民網絡理論”等等理論。總體看來,國外有關移民流動動力的理論、模型或假說,主要用于解釋完全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人口流動動因,解釋范圍相對有限。事實上,我國各民族流動人口可以分為經濟型和社會型兩類。經濟型流動人口主要是因工作調動、工作分配、務工經商、學習培訓等原因而流動;社會型流動人口包括因婚姻流動、家屬流動、親友流動和戶籍遷移等原因流動。數據顯示,各民族人口最初以經濟型流動為主,占老一代流動人口的66.4%,而社會型流動僅占28.6%。這一特點在新生代表現出比較明顯的新特征,即經濟型流動下降到54.5%,而社會型流動占據了39.2%。各民族人口由經濟型流動向社會型流動發展,不僅涉及個體的決策動機,而且還表明社會結構“自下而上”的推拉動力不斷增強。
(二)老年人口流動規模快速增加,性別結構趨均衡化發展。
學界已有研究表明,基于本地人接納感知、與老家相比幸福感等環境心理因素的影響,各民族流動人口達到一定年齡后會返回家鄉。如段成榮和遲松劍指出,少數民族流動人口超過八成為勞動年齡人口,總體性別比偏低;[7]石人炳和陳寧還認為,農民工再遷移決策呈現代際差異,年齡與選擇留城的可能性呈倒U形分布。[8]本次調研的相關數據表明,老一代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男性比女性多了一倍,而新生代性別結構的均衡化趨勢明顯。數據顯示,老一代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的職業技術主要集中在“半體力半技術”的領域,涉及的職業主要有拉面師傅、炒菜或糕點師傅和工廠技術工人等,這類職業具有一定的技術性,但通常是基于經驗積累或學校學習而形成的。新生代主要以個體戶、管理人員和現代新技術人員為主,勞動就業質量明顯得到提高。
(三)人口流動以省際遷徙為主,來自民族地區的比例擴大
在人口流動“投資—收益”理論看來,當流入地的平均收入超過流出地的平均收入加上流動過程中的其他支出時就會選擇流動,否則就不流動,即“個人和家庭進行流動以適應不斷變化的就業機會”[9]9。基于區域經濟差異性,2005年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數據表明,我國內地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大約有七成來自民族自治地方。從本次抽樣數據的基本情況來看,長三角地區的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在區域(流出地)和民族成份上存在著明顯的差異。在新生代中,來自民族自治地區的流動人口占比73.2%,比例在擴大(來自民族地區老一代占70.1%);在少數民族流動人口中,回族所占比重最大,約占27%;維吾爾族流動人口位居第二位,約占12%,;滿族、土家族、苗族位列其后,約占9%左右;蒙古族、彝族各占近7%,各民族流動人口中新生代的比例明顯上漲。
(四)新生代的文化水平顯著提高,勞動就業朝著高質量方向發展
在流動人口勞動力市場中,有學者關注到在工作特征分割、所有制分割、行業分割和就業形式分割這四種分割維度中,最早存在的所有制分割已經弱化乃至消失,而尚未引起足夠重視的工作特征分割其實才是最強的。[10]來自民族地區的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由于職業技能和現代教育的不足,就業空間非常有限,大部分只能從事勞動強度大、勞動時間長、勞動收入低的職業,這種勞動限制了少數民族人口的流動和民族交融。[11]本次調查發現,老一代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由于文化水平普遍偏低,導致他們的工作長期局限于餐飲、流動地攤、小商販等領域。新生代各民族流動人口平均接受學校教育水平明顯高于老一代,即老一代平均為1.48年,新生代為7.8年。在勞動就業結構中,40歲以上的老一代流動人口主要集中在半體力半技術的行業中,技術勞動的比例約占10%左右。相比較而言,新生代的技術性勞動上升到了30%以上,勞動就業明顯朝著高質量方向發展。
三、新時期各民族人口大融居的新特點
改革開放后,我國大散居、小聚居、交錯雜居的民族人口分布格局不斷深化,呈現出大流動、大融居的新特點。作為一種特殊的社會過程,各民族人口的大融居不僅涉及空間層面的互嵌,同時還指向各民族人口在社會各個層面的交往交流交融過程。在本研究中,“大融居”被界定為一種從空間到結構的民族交融實踐。本次調查問卷表的解釋變量與被解釋變量共計包含67個評價指標。問卷賦值采用李克特量表五分法。依據樣本數據,運用因子分析法可以獲悉各民族人口大融居的主要成分和新特點。
(一)各民族人口大融居的主成分,主要體現在文化、經濟、社會(關系)及心理四個層面,且具有代際傳遞性和同一性。
本研究的因子分析法主要是指分別對老一代和新生代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大融居的具體指標進行主成分分析,并采用方差極大化方法對因子負荷進行正交旋轉。通過對相關指標的KMO檢驗,兩組KMO值分別為0.519和0.735,卡方值分別為431.919和1186.616,自由度均為45,sig值都在0.000的水平上顯著,這也表明相關指標適合進行因子分析。如表2,在“老一代”和“新生代”的相關指標中分別提取到總負荷均在0.50以上的4個新因子,分別為“文化交融”“經濟交融”“社會(關系)交融”及“心理交融”,這在代際之間沒有出現差異,具有顯著的傳遞性和同一性。
(二)生活習俗、語言、經濟收入、經濟活動、交往的廣度與強度以及社會歸屬感與認同感,對各民族大融居具有顯著的解釋力。
從表2中,在新生代流動人口交融的結構中,文化交融的方差貢獻率為21.255,特征根為1.625;其次為經濟層次的交融,方差貢獻率為22.518,特征根為3.762;社會交往層次的交融所占比重最低。與此相對應,在老一代流動人口中,經濟交融的方差貢獻率為21.748,特征根為1.826;文化層次的交融,方差貢獻率為21.681,特征根為2.232。心理層次的交融在新生代和老一代流動的社會融入中都占比較低的比重,各自的方差貢獻率為17.617和12.718。自變量對于大融居的累計方差貢獻率分別達到72.485%(老一代)和77.978%(新生代)。可以明確,生活習俗、語言、經濟收入、經濟活動、交往的廣度與強度以及社會歸屬感與認同感,對各民族人口的大融居具有明顯的解釋力。
(三)各民族人口的交融程度總體呈上升趨勢,但存在層次差異,尤其是新生代的經濟交融問題比較突出。
基于因子分析結果,把不同層次的標準化數據轉換成1-100之間的數值(轉換公式:轉換后的因子值=(新因子標準分+B)*A。其中,A=99/極差值,B=1/A-因子最小值),從而得出各民族人口不同層次大融居的程度數值及其代際變化新特點(具體見表3)。基于代際比較,可以明顯看出各民族交融程度總體呈上升趨勢,但是層次差異也同樣明顯,尤其以新生代經濟交融問題比較突出。
從表3的相關數據還可以發現,目前我國長三角各民族人口的交融程度總體上處于上漲趨勢。具體在交融的四個層次中,流動人口在經濟層次的交融程度達到最高水平,老一代為57.827,新生代為54.801,新生代的經濟融入程度低于老一代。在文化交融層面,新生代的融入程度(46.817)明顯高于老一代(42.322)。在社會關系層面,老一代的交融程度為32.567,而新生代為35.001,明顯高于老一代。在心理融入層面,老一代流動人口的交融程度為41.422,而新生代為41.110,大體處于持平狀態。
四、各民族流動人口大融居的影響因素及其作用路徑
依據因子分析結果我們發現,各民族流動人口的大融居在新生代與老一代之間呈現出比較明顯的差異性。那么,影響各民族流動人口大融居的主要因素究竟有哪些?這些要素之間具有什么樣的作用路徑?相關問題也正是我們制定政策的重要依據。基于此,本文應用多群組結構方程模型方法來分析各民族流動人口大融居的主要影響因素及其結構性特征。
(一)多群組結構方程模型分析
由于本文主要目的旨在探討個體、社會資本以及政策三個層面對老一代和新生代民族交融的影響,因此事先將各變量之間可能存在的路徑都列入概念模型之中。從長三角地區各民族人口大流動代際差異的研究視角出發,我們對代表代際的年齡變量進行編碼處理,即“新生代(18至39歲)=1,老一代(40歲及以上)=2”。本文把2972個樣本隨機分為樣本A和樣本B,樣本數均為1486個,隨后運用極大似然檢驗方法,通過AMOS26軟件對上述結構方程模型進行估計。基于樣本A 的初步檢驗結果發現,概念模型與觀察數據間的擬合效果不佳,為此,依據修正指標所建議的方式對將概念模型進行了不影響理論完整性原則的路徑修正,修正后的模型如圖3所示。
在基于樣本B的驗證模型擬合優度指標中,χ2 =4032.302(df =79,p=0.000)。對于結構方程模型分析,樣本B屬于樣本量較大的情況,卡方值達到顯著水平很容易,因此,此處的P值可以不作為考慮因素。同時,絕對擬合度的統計量為:GFI=0.911,AGFI=0.892,RMSEA=0.053;增值擬合度統計量為:NFI=0.969,RFI=0.925,IFI=0.977,CFI=0.974;簡約擬合度統計量為:PNFI=0.553,PGFI=411,PCFI=0.557。因此,該模型的擬合優度指標都非常理想。
在進行代際差異的多群組結構方程模型分析之前,需要對代際的群組件間未受限制模型和代際群組間的所有結構路徑系數限制等相關模型的擬合優度進行檢驗。通過AMOS26.0計算的該模型的擬合優度指標為:χ2 =5152.233(df =158,p=0.000),GFI=0.977,RMSEA=0.043,RFI=0.945,CFI=0.974。說明代際群組之間對各民族人口大融居基準模型的擬合度很好,可用該模型進行各民族人口大融合影響因素的代際比較。
表4列出了基于驗證模型構建的新生代(n=1296)和老一代(n=1676)各民族流動人口大融居影響因素的結構方程模型分析結果。多群組結果表明,新生代中除了親情社會資本→經濟交融、親情社會資本→心理交融、民族政策→心理交融、教育程度→社會關系交融的標準化回歸系數沒有顯著性外,其他結構路徑的標準化回歸系數均具有顯著性;老一代中,除地緣社會資本→經濟交融、教育程度→心理交融、地緣社會資本→心理交融、居住時間→社會關系交融、服務政策→社會關系交融、民族政策→社會關系交融、非同質性社會資本→社會關系交融的標準回歸系數沒有顯著性,其他結構路徑的標準回歸系數均具有顯著性,具體情況如表4所示(見后頁)。
(二)數據分析結果
通過表4的代際比較我們可以明顯發現促進各民族人口大融居的主要因素及其作用機制的新特點。
1.性別結構、職業技術、社會資本對各民族流動人口經濟交融的影響顯著,其中社會資本的影響從親情型社會資本向地緣型社會資本演變。分析結果表明,老一代各民族流動人口的經濟融入存在著明顯的性別差異(Estimate=0.091,plt;0.001),即老一代各民族流動人口在經濟層面的交融程度男性高于女性,而新生代在經濟層面的交融中沒有顯著的性別差異。無論是新生代還是老一代,職業技術對他們的經濟融入程度呈現顯著的影響,尤其是對新生代而言,職業技術對于經濟融入的影響程度(Estimate=0.021,plt;0.001)高于老一代(Estimate=0.011,plt;0.001)。其次,老一代和新生代的社會資本對他們在經濟層面交融的影響存在著明顯的差異,新生代各民族流動人口面臨著新的社會條件和社會資本環境。對于老一代流動人口而言,主要是親情型社會資本(Estimate=0.112,plt;0.001)影響其經濟融入,而對于新生代而言,主要是地緣資本(Estimate=0.167,plt;0.05)的影響。
2.教育程度、文化資本對各民族流動人口文化交融的影響顯著,且具有明顯代際差異,來源地的學校教育問題依然突出。
學校教育作為一種變量在各民族流動人口的文化交融中也產生了顯著的影響,而且在代際之間存在不同的影響方向,即學校教育對老一代各民族流動人口的文化交融是正向的影響(Estimate=0.030,plt;0.001),對新生代是反向的影響(Estimate=-0.033,plt;0.001)。其次,不同的社會資本對各民族流動人口的文化交融也發生了代際差異,即影響老一代文化交融的社會資本主要是文化社會資本和親情社會資本,當老一代各民族流動人口的這兩種社會資本越高,其文化交融程度也越高。親情型社會資本對新生代的文化交融沒有顯著的影響。出人意料的是,文化資本對新生代的文化交融產生了反向的顯著影響,這有別于老一代。
3.影響老一代心理交融的因素主要是親情型社會資本、民族政策和居住時間;而影響新生代心理交融的因素主要是教育程度、居住時間和地緣社會資本。保障政策對各民族流動人口的心理交融都有顯著的影響,且具有代際傳遞性。
親情型社會資本作為一種有利的變量,對于老一代心理融入產生了正向的顯著影響(Estimate=0.049,plt;0.001)。該因素對于新生代沒有顯著影響。保障政策對于老一代各民族流動人口(Estimate=0.050,plt;0.001)以及新生代(Estimate=0.053,plt;0.01)的心理交融都產生顯著的影響。居住時間對于各民族流動人口的心理融入存在著明顯的代際差異,即居住時間對新生代各民族流動人口的心理融入產生正向的顯著影響(Estimate=0.059,plt;0.001,而對老一代產生反向的顯著影響(Estimate=-0.080,plt;0.001)。各民族流動人口的心理融入與性別、職業技術等因素都沒有顯著的相關,但是個人資本中的學校教育對于新生代產生了正向的顯著影響(Estimate=0.027,plt;0.001),即新生代各民族流動人口的學校教育水平越高,其在當地城市社會的心理融入程度越高。不過,學校教育對于老一代各民族流動人口的心理融入沒有顯著影響。正如BL自己開了一家清真餐廳。他告訴課題組成員:
“南京市對于我們比較重視的。像類似的訪談或者問卷也做了很多,但是我覺得這些東西都沒有用,這么多年來實際上生活沒有什么改善,比如說我們開店面的,各種的費用還是非常的多,政府或者說我們所在的社區也沒有給我們提供創業或者就業的服務。像我們開店的,有時候比較冷淡,或生意難以維持時我們想著要去銀行貸款,但是銀行看我們是外地的,他就不會貸款給我們。所以我覺得在生活中,我們還是受到了不平等,希望政府在這方面能夠幫忙。”1
4.影響新生代流動人口社會關系交融的因素發生顯著的代際變化,即影響老一代的因素主要是教育程度,而影響新生代的主要因素是居住時間、服務政策、民族政策及非同質性社會資本。
分析結果表明,個人資本中的學校教育對長三角老一代各民族流動人口的交融關系產生了比較顯著的正向影響(Estimate=0.063,plt;0.001),表明老一代各民族流動人口的學校教育水平越高,其社會關系融入越深。但是,學校教育對于新生代各民族流動人口的社會關系融入沒有顯著影響。對于新生代各民族流動人口而言,在流入城市的居住時間越長,其社會關系融入越深(Estimate=0.068,plt;0.001)。服務政策(Estimate=0.075,plt;0.001)、民族政策(Estimate=0.062,plt;0.001)以及非同質性社會資本與新生代的社會關系融入都呈現正向的顯著相關(Estimate=0.184,plt;0.001),而這三種變量對于老一代少數民族流動的社會關系融入都不呈現顯著影響。在調研的過程中,少數民族流動人口最關注的問題是子女的教育問題。其中,訪談對象MG的案例很具有代表性。
“生活中遇到困難,主要就是找家人和親戚幫忙,有時候也會請老鄉幫忙。自己解決不了的就找民委等政府部門,我們都很少和別人發生矛盾,畢竟出門在外,還是以和為貴好。也沒有什么娛樂,主要就是休息活動,偶爾會帶著孩子出去轉轉。目前生活的困難就是店鋪生意不太好,不知道還能不能經營下去。還有就是沒辦法讓孩子在上海正常上學。等孩子大了,就送她回老家去上學,在老家上學幾乎不要花什么錢,但是在這兒上學要交幾萬的借讀費,上不起。”2
在總體層面上,影響老一代流動人口交融的主要因素是教育程度、文化資本、親情型社會資本、保障政策;而影響新生代的主要因素為職業技術、居住時間、非同質性社會資本及服務政策。服務政策以及各民族流動人口在流入城市的居住時間、職業技術、非同質性社會資本,對新生代產生了顯著的正向影響,但是對老一代的交融沒有顯著影響。相反,對于老一代而言,同質性社會資本和社會保障政策具有重要的影響意義,即親情型社會資本、文化社會資本和保障政策等變量對其總體交融產生了正向的顯著影響,而對于新生代沒有顯著影響。學校教育對于老一代的交融存在著正向的顯著影響,而對新生代沒有顯著影響。
五、順應大流動大融居趨勢,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
由于各民族大流動、大融居具有經濟、文化、心理及社會關系等多個層次的內涵,且不同層次之間具有多維的互動邏輯以及結構化特征。順應大流動大融居趨勢,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不僅在于經濟因素的動力作用,更在于形成一種制度性、結構性的動力機制。在各民族人口大流動、大融居的背景下,如何進一步深化新時代的制度優勢,促進各民族人口的全方位嵌入和深度交融?學界代表性成果雖然解釋了民族政策、社會環境、自然環境、經濟制度等因素對民族人口流動和深度交融的動因影響,但是都忽視了各民族人口大流動、大融居的動態性、多層性及情境性的動力機制問題。因此,如何從社會結構層面構建一種總的深層機制來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顯得至關重要。
在快速發展的現代社會中,各民族人口大融居是個體克服“三個不適應”、追尋其社會歸屬感的心理過程。與“熟悉的陌生人”的交往不同,心理融居體現了各民族流動人口在流入地的一種情感實踐,是個體從自我的認同擴展為社會認同的一種重要方式,屬于一種情感現象學。分析結果表明學校教育對于老一代的民族交融具有正向影響作用,而對于新生代流動人口民族交融卻形成了反向影響作用,這突出體現在文化交融上。與此同時,以單一民族和區域為特質的文化資本對新生代的心理交融也形成了反向的影響作用。由于新生代的平均教育時間為7.8年,這揭示了當下流入地學校的“五個認同”教育存在著嚴重的不足,而過于強調了單一民族的文化認同教育。流入地的義務教育需要加強“五個認同”教育,尤其需要加強對于“中華文化”的認同教育。只有不斷增強各族人民的“五個認同”教育,才能促進各民族在理想、信念、情感、文化上的團結統一。
在人口大規模流動的背景下,我們既要充分認識到新時代的制度優勢有效解決了束縛人口流動的各種問題,同時還要認清社會轉型帶來的客觀結構分層明顯快于制度整合,特別對于各民族流動人口而言,各種結構化機制的再生產能力已遠超出了一般理論邏輯的想象。在社會融入的代際比較中,新生代流動人口的教育水平優勢不僅沒有體現出來,反而與經濟融入呈現反向的顯著影響。同時,我們還可以看到,新生代少數民族的職業技能與他們的經濟融入及心理融入呈正向的顯著影響。也就是說,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需要解決新生代少數民族的教育與職業的脫鉤問題,進行現代技術培訓計劃也自然是一種必要的選擇,建議地方政府設置專項資金來實施流動人口的技術培訓計劃,提高他們的職業技術水平。
任何一個封閉性的社會結構,從根本上來講,都無法實現各民族人口的大流動、大融居。由于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容易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社會網絡,個體的生存主要依賴于其中的社會資本。然后,這個相對封閉的社會網絡在經濟融入及社會融入層面發生了比較顯著的群體分化,使得生存發展空間受到明顯的束縛。在調查研究中我們發現,部分少數民族流動人口不能熟練講普通話。數據分析結果也揭示了語言對于文化交融的影響力最大。毋庸置疑,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需要深刻認識全面加強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教育對于促進民族交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大意義,這要求進一步加強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律制度、規范標準的宣傳普及,構建高質量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教育體系,加強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學習資源建設、測評體系建設和服務平臺建設。
分析結果也表明,以流動人口的黨員為核心,加強基層黨組織建設,能夠引導社會資本在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中的紐帶功能。與此同時,非同質性社會資本有助于改善新生代的社會關系融入,這也是城市民族工作的微觀切入點。針對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的經濟融入困境,規范和指導現代企業用人制度中的社會責任顯得非常重要,這就要求企業承擔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社會責任, 從微觀層面來完善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在現代經濟社會中的經濟關系網絡。通過扶持少數民族民間經濟組織與本地經濟組織的廣泛合作,擴展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社會資本的來源渠道,改變相對封閉的經濟社會網絡,從而在整體層面完善少數民族流動人口與當地社會的新型社會關系網絡。
個體流動決策的背后是社會結構的對比、交流和置換。尤其是在我國社會轉型的過程中,客觀的結構分層明顯快于制度整合。近幾年來,隨著各族人口大流動、大融居的趨勢不斷深入,舉家流動成為一種常態。因此,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首先需要實現少數民族流動人口享受同城市民的相等待遇,尤其是在子女上學、就業創業等方面。為流動人口提供高質量的市民化服務,發揮服務政策在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中的引領作用。在組織結構上,構建縱橫交錯的服務組織網絡,實施市級綜合協調、區級綜合管理、社區具體實施的服務體系。
綜上所述,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的政策舉措和體制機制,既要加強個體資本在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中的基礎性作用,又要促進社會資本在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中的紐帶功能,同時還要加強政策資本在構建互嵌式社會結構中的支柱作用。由此,互嵌式社會結構才可以產生新的物質結構和交往交流交融形態,促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向更高層次的一體化不斷發展,這也就意味著各民族人口能夠在大流動、大融居中形成共時性與歷時性、共享性與共軛性相統一的共同團結奮斗和共同繁榮發展,形成人心歸聚、精神相依的內生動力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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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EVELOPMENT TREND OF LARGE SCALE MIGRATION AND GREAT INTEGRATION OF ALL ETHNIC POPULATION
IN THE NEW ERA:On the Sampling Survey
Data of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Region
Ren Yuan, Yuan Nianxing
Abstract:On the basis of the sample survey data i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Region, the research group analyzes the new characteristics and influencing factors of large scale migration and great integration of various ethnic groups in the new er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st comparison. The study finds that the flow of ethnic population is mainly economic mobility, that gender structure indicates the trend of balanced development, that labor and employment are heading towards high quality development, and that the great integration of all ethnic population has the characteristic of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The results show that gender structure, professional skills,and social capital have important impacts on economic integration of ethnic floating population, that there is obvious intergenerational difference in terms of the influence of educational level and cultural capital on cultural integration of them, and that residence time,security policy and social capital have notable influences on psychological integration of them. In order to conform to the trend of grand mobility and great integration of ethnic population, it not only needs to strengthen the fundamental role of individual capital in constructing the mutual-embedding social structure, but also to exert the bonding function of social capital in constructing the mutual-embedding social structure, meanwhile to enhance the supporting effect of policy capital.
Keywords:Population of all ethnic groups; large scale migration; great integration; development trend
〔責任編輯:黃潤柏〕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新中國成立后各民族人口流動與深度交融的動力機制研究”(21amp;ZD213)。
1 訪談對象:BL,男,1974年出生,新疆于田縣人。訪談時間:2021年8月7日。訪談地點:南京市棲霞區阿凡提清真飯店。
2 訪談對象:MG,女,回族,1993年出生,青海省循化縣人;訪談時間:2021年7月5日;訪談地點:上海市黃浦區豫園舊校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