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書法篆刻：道藝游心

在全球化、多元化、信息化的新時代文化語境中，楊帆基于哲學思辨、審美認知與生命體驗而煉就的“道藝游心”精神，將對當下書法哲理的本源探索、書法藝術的現代轉型以及書法生態的良性發展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我們有理由堅信有朝一日楊帆之于書法篆刻藝術將大有可為。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文聯十一大、中國作協十大開幕式上強調，把藝術創造力和中華文化價值融合起來，把中華美學精神和當代審美追求結合起來，激活中華文化生命力。故步自封、陳陳相因談不上傳承，割斷血脈、憑空虛造不能算創新。要把握傳承和創新的關系，學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讓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成為文藝創新的重要源泉。總書記的文藝導向正是楊帆書法篆刻藝術始終踐行的初心使命和價值追求。楊帆之于書法可謂深植傳統，游心翰墨，觀照當下，勇于突破。他深究學術，兼善五體，精研篆隸，頗功治印。其書法篆刻遵循融碑入帖、刀筆相合，以書入印、印從書出，兼容并包、神采為上。

筆墨構建：有道亦有藝

楊帆主張“創作即學術，學術即創作”的理念，堅持學識與功力并進、外觀與自悟共存，所謂臨古不盲從，創作有新意，下筆無習氣。在積極提升藝術創作的同時，他對于文字學、金石學、歷史學、考據學、目錄學、古代書論、印論等方面也用功頗多，尤其對乾嘉《說文》學及其相關學術問題研究頗深，對戴震、錢坫、鄧石如、孫星衍、朱為弼、吳讓之、李瑞清等書家亦有專題性研究。故其書法創作與篆刻藝術除了豐富的藝術語言和形式技巧之外，還蘊涵著深厚的人文素養與史學功底。其書法在潛移默化中已將靜態書體提煉為動態書寫，在不加任何粉飾造作的筆墨游走和刀石磨礪之間盡顯其獨立自由之精神和圓融無礙之襟懷。書法篆刻雖不像繪畫般講究“可行可望可居可游”，然而觀楊帆書與印卻有一種令人忘卻喧囂而臻于悠游自然的澄明之境。他深扎傳統又融古出新的筆墨線質——質樸凝重而內力充沛，在筆勢造型上講求“圓而且方，方而復圓”“正能含奇，奇不失正”，有如“驚沙坐飛”之象與“縱浪大化”之氣，在氤氳摩蕩中介破虛空，直指本心。楊帆將書法之筆法與篆刻之刀法進行融通，將帖學之神韻與金石之樸茂予以協調，使之相輔相成、相生相依，加之其注重學養又博觀約取，故其書其印極富書卷氣和金石味。所謂書卷氣和金石味，即楊帆作書刻印旨在寄寓心志，無意趨世媚俗，因此不拘成法，不刻意求工，既有文化傳統，又有現代精神，最終在發之真情，得之自然中流露出一種孤高不馴的氣質。其書法篆刻中大膽引入“三角形”符號加以造型，通過形式審美與章法布局的巧妙建構，既增強了穩定性和審美性，又提升了藝術性和抒情性。楊帆的創作形式與藝術語匯既個性鮮明，又兼收并蓄。其筆墨語言已非單純平面性的視覺軌跡和物質性的構成元素，儼然已跡化為其人生境界與審美精神的立體表達。此般境界與他一貫堅持理論與創作并重、傳統與現代相融、內涵與外延相合的藝術主張不無關系。若用“以法追韻，唯美是求”來概述其藝術風格，可謂恰如其分。

蘇軾曾言：“有道有藝。有道而不藝，則物雖形于心，不形于手。”（蘇軾《書李伯時山莊圖后》）并指出，“口必至于忘聲而后能言，手必至于忘筆而后能書”（蘇軾《虔州崇慶禪院新經藏記》）。他認為“技”與“道”同等重要，且“技”必須通過“積學不倦”和“博觀約取”，并主張藝術創作必須遵循“道從藝入”與“技道兩進”方可實現“道與藝合、人與天合”的境域。誠如宗白華先生所言：“‘道’具象于生活、禮樂制度。道尤表象于‘藝’。燦爛的‘藝’賦予‘道’以形象和生命，‘道’給予‘藝’以深度和靈魂。”（宗白華《美學與藝術》）所謂道為體，藝為用，藝道相合才是藝術的真諦。蘇軾進一步指出：“夫無心而一。一而信，則物莫不得盡其天理……吾一有心于其間，則物有僥幸夭枉不盡其理者矣”（蘇軾《東坡易傳》）。“無心而一”意在強調摒棄利害得失之念可知天理。“一”就是“道”，“道”即是“一”。“道”本“無為”，“無心”而得。楊帆治學為藝講求深入經典與中得心源，繼而以“書以載道”為旨歸，用“道”的思想來指引“藝”的構成。其一筆一劃、一招一式即是在“形而下”——“器”的外在表現基礎上，尋覓“形而上”——“道”的生命體認。由是而觀，楊帆兄對待書法篆刻正是以“道”貫之，以“氣”導之，以“筆”行之，故成于胸，形于手，無意于書與印卻渾然天成。

他功楷書，立足魏碑書體，兼容隋唐風骨，既有唐楷法度又有魏晉風流；作行書，力追“二王”正脈，并究后世義理，既有文脈精髓又有破體意味；揮草書，取法張芝、皇象，融會主體精神，既有圣賢圭臬又有詩性自覺；習篆書，上追先秦古籀，下承秦漢篆文，既有甲骨遺韻又有鐘鼎圓融；寫隸書，根植石刻摩崖，匯通簡牘帛書，既有漢碑雄渾又有簡帛飛動；治印章，體味先秦古璽，兼涉明清印脈，既有帖學雅韻又有碑刻意涵。其書法藏鋒逆入、裹毫澀進，左右顧盼、參差錯落，凝重而不顯板滯，蒼茫而不無秀潤，靈動而不乏內斂，簡約而不失典雅。其印章寓巧于拙，化繁為簡，運刀如筆，意趣橫生，可謂方寸之間氣象萬千。楊帆把筆抵鋒亦或執筆如刀，隨即由點到線、由線到面的提按澀行，進而寫（刻）出極富運動的節律感和力勢感的點畫。誠如劉熙載《藝概·書概》所言：“古人論用筆，不外‘疾’‘澀’二字。澀非遲也，疾非速也……惟筆方欲行，如有物以拒之，竭力而與之爭，斯不期澀而自澀矣。”由此可知，楊帆筆下每個筆畫、每個字體都似有強烈的情感表達與濃厚的趣味彰顯，雖不相連屬卻又和諧統一于整件作品之中，且沒有形成“固化”的審美范式而已然生成“活化”的生命律動。楊帆超凡之處正是因“無心于書”而“忘物而適”，進而“窮元妙于意表，合神變乎天機”，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終臻“藝道合一”的澄澈之境。

精神敘事：游心之所在

楊帆書法堅守“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蘇軾《書吳道子畫后》）的審美精神，秉持“藝道合一”的創作理念，而堅持“吾以吾手寫吾心”。身為“尊法尚意”書風的踐行者，楊帆自然排斥那些陳規舊制，而強調藝術創作中的自由意識。“法”作為書法藝術中的客觀規律，往往是歷代書家審美認知與實踐活動的經驗總結，可作為“一般性”的理論指導。倘若唯“古”是尊、唯“法”是從、墨守窠臼，則與藝術創作規律和藝術精神背道而馳，終難以臻于藝術的真諦。“無法之法”并非肆意涂抹，而是創作主體技藝已至爐火純青，且將“有法之法”融會貫通，秉承前人精妙的創作理念，并將其引向自然之“道”——技進乎道。這是藝術創作的終極命題，更是楊帆藝術觀念之于傳統人文精神接納的鮮明寫照。

在古代，書法家亦是文人學者，其書法與詩文是共榮互生的生命體。無論是詩歌文賦也好，還是信札書記也罷，主體情感、書寫內容與筆墨線條形成一種天然同構。誠如唐人張懷瓘在《書議》中曾言：“論人才能，先文而后墨。羲、獻等十九人，皆兼文墨。”蘇軾亦言：“退筆如山未足珍，讀書萬卷始通神”（蘇軾《柳氏二外甥求筆跡》），又言，“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蘇軾《稼說送張琥》）。他特別指出，“作字之法，識淺、見狹、學不足三者，終不能盡妙，我則心目手俱得之矣。”當下書法創作者往往抄錄一些未曾精深理解的詩文，拼貼造作，任意剪裁，重技輕文，過于強調筆墨的趣味性和作品的形式化，而缺少對中國傳統美學精神和歷史境遇的深刻思考，忽視書法藝術的審美內涵與文化特質，導致歷史與現實脫節、主體與客體分割、內容與形式相離，且為了參展獲獎而陷入一種機械式與程式化書寫，以至于形成尊古尚技、盲目跟風、千人一面的“集體失語”現象。此類作品因缺乏優秀傳統文化的維系而特色不明、才情不彰，僅有模擬復制和平鋪直敘，卻無個性表達和融通超越，既不能打動自己，也不能感召觀者，更無法影響來者。因此，書法創作須形神貫通、文書共美，且無錯字之瑕，方可稱善。文辭的選擇，直接關乎書法創作的文學高度與思想深度。書法有了文辭之“境”，其墨韻之“意”才更有味道。立足于此，楊帆書法秉持守正創新，講求文墨一體，不逐名利，潛心向學，化古為今。其藝術作品從形式到內容，從技巧到審美均為他長期積淀和感悟所得。故其作品的文化意涵與其思想境界、藝術精神相貫通。書法創作唯有以深刻的文學內涵和崇高的審美追求相融合，方可詩性盎然、形神俱妙。

楊帆立足當代視角對典籍中的古典文化重新進行審視、解讀與闡發，以《說文解字》為文本內容，以其審美特質為主旨內涵，以其人文精神為內在觀照，通過對傳統元素進行空間性轉換和創造性轉化而被賦予了現代的意味，使之產生情感的張力與視覺的沖擊。其書法篆刻意不在“寫字”而在“書意”，不重“修飾”而重“表達”，此般“游心之所在”正是他創構的審美意象與求索的終極靈境。楊帆對于書法篆刻時刻堅守“窮其源、解其言、知其意、明其理、立其心、傳其神”的藝術理想，堅持對詩意文心和翰墨價值進行深度闡揚，并結合不同書體和個人意趣進行研究性與系統性創作，大量運用枯筆渴墨、殘缺破損來制造沖突，化解均衡，在視覺原理上尋找表達的新穎形式與延展內涵的獨特價值，建構在二維平面中產生三維視覺效果的可能性。楊帆的書法篆刻力求陰柔與陽剛二美兼具的“清雄”之境，追尋“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的審美趣味，在理論與實踐并重的同時不斷恪守學理性反思與批判性審視，并在警惕的審視和嚴格的批判中秉持“自我革命”的意志，進而努力求新求變與常變常新。此般精神除了與他的主體性情和藝術追求有關，亦與他的出川游學和視野開闊相聯。這種境界從他的不同風格、多種形式、多重表達的藝術創作中可見一斑。

結語

體道才能鑄魂，守正方可創新。楊帆兄不以他者標準而“時然而然”，遵循自性心源而“己然而然”。在植根古代傳統經典的同時，他在不期而然中革新了筆墨所架構的形式本身，豐盈了主體所構建的審美意象，通向了內在生命本源之“道”。他“以追光躡影之筆，寫通天盡人之懷”，其直抒胸臆、任情恣性下的字體“若坐若行，若飛若動，若往若來，若臥若起”（蔡邕《筆論》），故而其書其印盡顯超然物外的勃勃生機與無限魅力，亦對書法人文精神作了完美的詮釋。在全球化、多元化、信息化的新時代文化語境中，楊帆基于哲學思辨、審美認知與生命體驗而煉就的“道藝游心”精神，將對當下書法哲理的本源探索、書法藝術的現代轉型以及書法生態的良性發展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我們有理由堅信有朝一日楊帆之于書法篆刻藝術將大有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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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大學藝術學院發展規劃辦主任，四川大學書法研究所理論委員會委員兼辦公室主任，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教育書畫協會高等書法教育分會會員，中國高等教育學會會員，中國教育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