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25年,孫伏園主持的《京報副刊》發起“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魯迅“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的應答引起爭議,至今余波未止。多年來,相關研究都集中在古今中外典籍的閱讀本身,忽略了《京報副刊》征求活動原本屬于媒體事件,而魯迅的姿態首先體現的是他對現代媒體的態度。媒體通過自己對問題的制造、設計和引導決定了大眾的興趣,甚至思想的基本方向與路徑。在魯迅看來,這樣的“議程設置”恰恰是應該高度警惕的。規避媒體精英對大眾的思想操縱,克服他人的誤導,保持獨立思考、獨立選擇的行動能力,才是在魯迅看來一代青年自我發展的基本方向。
1925年2月,在孫伏園主持的《京報副刊》“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中,魯迅發出了引人注目的“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①的論斷,從而引發了一連串的質疑和討論。這是中國現代文化史上一樁著名的公案。魯迅對“中國書”與“外國書”的態度,究竟是代表新文化繼續與舊勢力對決,還是代表激進派不滿于“整理國故”之流弊?或者,就像有些青年學者的觀察:是魯迅固守古今之變,與具有中外之辯的新的國際視野的青年學人產生了代際隔膜,最終出現了“錯位”的沖突②?近百年前的爭論,至今余波未止,值得我們再作探討。
一
在筆者看來,已有的研究都道出了魯迅思想與時代環境相生相克的某些特征,但幾乎都將注意力集中在魯迅對中國文化的判斷是否合理上。換句話說,相關研究主要探討魯迅表述的思想內容,卻沒有對魯迅表述的獨特形式進行認真討論:那種決絕、果斷、不容置疑的判斷語氣究竟基于何種考慮?是什么樣的問題情景在強化著這種態度的堅決甚至刻意的極端?我們看到,魯迅的激進主張主要出現在《京報副刊》設計的統一表格中,反而后來在面對其他讀者的批評、質疑甚至挖苦諷刺的時候,魯迅的態度有了變化,雖然繼續做出幽默兼諷刺的回應,但明顯多了平和的解釋、說明,不再有極端的批判。
當柯柏森指責魯迅的主張犯了“賣國”重罪時,魯迅在《聊答“……”》中首先還是解釋了自己表意的限定性:“一則曰‘若干’,再則曰‘參考’,三則曰‘或’,以見我并無指導一切青年之意。”③面對熊以謙“淺薄無知”“糊(胡) 鬧”“橫闖”④的批評,魯迅也是耐著性子一一澄清誤解,諸如“我說,‘多看外國書’,你卻推演為將來都說外國話,變成外國人了。你是熟精古書的,現在說話的時候就都用古文,并且變了古人,不是中華民國國民了么?你也自己想想去。我希望你一想就通,這是只要有常識就行的”⑤。這說明我們首先應當考察魯迅奉命填寫的問題。
很顯然,魯迅這份激進的答卷并不是要回應當時各類知識分子群體的思想——無論是守舊派、以胡適為代表的“整理國故派”,還是所謂“具有國際視野”的年輕一輩——而是在回答《京報副刊》設計好的問題,在配合現代媒體的文化活動。忽視這個基本事實直接為魯迅安排一些對話對象,雖然符合歷史的大背景,卻模糊了思想表達的小語境。對現代傳媒來說,組織“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并不是沒有目的的,也不是純粹為各派思想出場義務搭建舞臺?,F代傳媒并非沒有自我意識的社會服務生,竭力隱匿個性,以順從者的姿態為思想的主人提供完美的服務;相反,它的每一次行動、每一個安排都是精心設計的、帶有強烈自主目的的“議程設置”。所謂“議程設置”是大眾傳播學的重要理論,其思想雛形最早見于美國新聞評論家沃爾特·李普曼1922年出版的《輿論》一書,首次系統論述則見于美國傳播學家M. E. 麥庫姆斯和唐納德,指的是大眾傳播往往不能決定人們對某一事件或意見的具體看法,但可以通過提供信息和安排相關議題,有效左右人們關注哪些事實和意見及談論事實的先后順序。簡單來說,就是大眾傳播媒介可能無法影響人們怎么想,卻可以影響人們去想什么。“公眾利用這些來自媒介的顯要性線索去組織他們自己的議程,并決定哪些是重要的議題。時間長了,新聞報道強調的議題就成為公眾認為最重要的議題。新聞媒介的議程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公眾的議程。”⑥總之,媒體通過對問題的制造、安排和引導決定了大眾的興趣,甚至思想的基本方向與路徑,這是現代媒介深刻影響大眾的基本方式。魯迅對“青年必讀書”的意見所引發的眾說紛紜固然源自中國社會思想的分歧,我們也可以將其放置在20世紀20年代中期中國社會思潮的大背景下加以分析,但在此之前,研究者首先應該還原魯迅發出這一判斷的初衷:完成《京報副刊》的問卷,參與媒體所設置的“議程”。
《京報副刊》正式提出這一議題是在1925年1月4日,包括“青年愛讀書”和“青年必讀書”兩大征求啟事,其中,“青年愛讀書”面向“全國青年”征求,預定1月25日截止,2月1日公布;“青年必讀書”則由報社特邀海內外著名學者作答,預定2月5日截止,2月10日起陸續在副刊發布。魯迅在副刊原定的發布當日即2月10日夜填寫了問卷,2月21日,這份著名的答卷刊登于《京報副刊》第八版,標注是副刊收到的第十份作答。值得說明的是,這兩大征求都是由中國新式副刊的開創者孫伏園親自策劃、組織的,具有以下三個特點,典型體現了現代傳媒“議程設置”的特殊意圖與設計手段。
首先是議題傳播的持續性、廣泛性。兩大讀書征求活動從發布到截止,原本分別只有21天和36天,但實際卻長達一個半月到三個多月,這自然是為了極力拉長其影響效果。議題的傳播分別出現了征求布告、標題廣告、補充提示等豐富多彩的方式。征求布告在1月4日頭版刊出,5日、6日又連續在第八版重復刊載,7日起改在第八版中縫以標題廣告的形式公告,從7日至29日持續公告16天(其中23—28日因陰歷新年休刊),超過了“青年愛讀書”征求的原定截稿時間,29日復刊當日又特別刊登啟事,補充說明雖“青年愛讀書”投票已經截止,但“外埠因受戰事影響,寄遞遲緩者,在二月十日以前仍一律收受”,“青年必讀書”征求則再次催稿⑦。此則延期收稿及催稿啟事從1月29日一直刊登至2月20日,此時原定和延遲的收稿期限都已結束,前后宣示、傳播時間近兩個月,幾乎日日見報。“青年必讀書”征求問卷至4月9日王良才作答才全部刊載完畢。3月底,《京報副刊》推出了《京報副刊青年愛讀書特刊》共3期,每期八版共24版。按照組織者的總結,發出的“必讀書票”有100份,“愛讀書票”有二十余萬份,收回刊登“必讀書目”共78份,“愛讀書目”共308份(包括廢票2份),全部活動持續三月有余,可能組織者還有不甚滿意之處,但平心而論,除了名流學者外,其中應征的青年讀者年齡從13歲到45歲,地域遍及當時的直隸、江蘇、奉天、福建、廣東及四川、貴州等21個行政區域,可謂影響廣泛。
其次是有效發揮了現代媒體對普通讀者“滿足”與“引導”的雙重功能。在《京報副刊》創刊號上,孫伏園清晰道出了自己對副刊的定位:一方面是重視讀者消閑娛樂的需求,即“日報附張的正當作用就是供給人以娛樂”,“日報到底還是日報,日報的附張到底替代不了講義與教科書的”,“一面要兼收并蓄,一面卻要避去教科書或講義式的艱深沉悶的弊病,所以此后我們對于各項學術,除了與日常生活有關的,引人研究之趣味的,或至少艱深的學術而能用平易有趣之筆表達的,一概從少登載”;另一方面,也需要有“對于社會,對于學術,對于思想,對于文學藝術,對于出版書籍”的“批評”,“日報附張本就負有批評的責任。這類文字最容易引起人的興味,但也最容易引起人的惡感。人們不善于做文章,每易說出露筋露骨的言語,多少無謂的爭端都是從此引起的。這類爭端,本刊雖然不能完全避免,也不求完全避免”⑧。從辦刊的實際來看,“不求完全避免”可能正是孫伏園所追求的現代媒體“議程設置”的目標。兩大讀書征求活動可以說就是雙重議程的設置:面向普通讀者的“青年愛讀書”征求活動是為普通大眾提供發聲的平臺,這無疑可以極大拉近副刊與大眾的距離,在“滿足”讀者大眾心理需要的過程中建構良性的編讀關系;“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則進一步鞏固副刊與精英知識分子的合作關系,同時也滿足普通讀者對精英生活狀態的好奇心,繼而借助文化精英的思想對社會文化的發展施加影響,這體現了現代傳媒的“引導”功能。
最后是巧妙而有節奏地營造輿論氛圍,將“青年愛讀書”“青年必讀書”背后的思想內涵循序漸進地揭示出來。如前所述,孫伏園與《京報副刊》發起征求活動的目的不僅僅是書目本身。孫伏園最初的解釋是收集書目以供將來的讀書和教育參考:“‘青年必讀書’,這個觀念在無論哪一個教員的腦筋里大概都有罷,而且或者已經時時對他們的學生說過罷,現在我就想把他們各家的意見匯集起來,使全國的青年學子知道?!刈x書’與‘愛讀書’,在從前舊教育制度之下,一定是沖突的?,F在不知怎樣。我所以同時征求,希望將來求得的結果,能給全國的教育家和青年們作一個參考。”⑨不過,這可能只是孫伏園的表層意圖,在筆者看來,借助書目之間的分歧展示當時社會思想的狀況,引起不同思想觀念的碰撞,踐行現代傳媒的文化導引作用,才是這位現代副刊創始人的理想,否則,就難以理解在書目發布的同時,副刊用那么多心思來營造思想討論的氛圍,又辟出那么多版面來展示各種思想之間的論戰。但是在大眾傳媒中,多方位展示思想和傳達文化觀念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對媒體的主持人提出了很高的要求。透過《京報副刊》可以發現,在“議程設置”方面,主持人孫伏園可以稱得上是高手。他善于依據當時讀者的思想狀況,因勢利導、循序漸進地將問題導向深入。征求活動先是辨析了一系列基本概念,如什么是“青年”,有無具體的年齡限制?什么是“必讀”,“必讀”是不是也存在階段性?征求啟事1月4日才剛剛見報,1月6日就登載了汪震《二大征求的疑問》以及孫伏園的回應,這顯然是精心策劃的產物,是烘托氣氛的第一步。接著,《京報副刊》不斷刊登關于征求的各種來信,繼續深化大眾對讀書問題的關切與興趣,選登指責征求活動無聊的言論以及對某些提問的批評,其實都是在不同方向上“制造熱點”,吸引方方面面的注意力。待這些“預熱”工作展開有日,各地著名學者的答卷才正式登場。這些答卷看似“以收到先后為序”⑩,實則張弛有度,激烈尖銳的表達與平和理性的意見相間出現,逐步將思想從簡明導向復雜,由表層而入深邃,節奏感把握得十分得當,其中存在著巧妙的安排。
在78份“青年必讀書”應答中,列出的書目雖然五花八門,但應答者大多理性嚴謹、小心翼翼,在中外知識系統中精挑細選,寫下兼顧多方面知識需求的經典之作,只有魯迅、江紹原以及俞平伯等學人,基于自己特殊的考慮,不僅沒有提出具體的書目,而且對征求活動及其背后的思想邏輯不以為然,出語激烈,頗具情緒性和爭議性。唯其如此,才能形成獨特的傳播效果,其沖擊性、影響力都遠遠超過那些中規中矩的經典書單,成了這場活動中被讀者反復討論、爭論不休的話題。江紹原在書目欄打了一個大大的“×”,還嚴正表態:“我不信現在有哪十部左右的書能給中國青年‘最低限度的必需智識’。”俞平伯在書目一欄留下空白,旁批道:“青年既非只一個人,亦非合用一個脾胃的;故可讀的,應讀的書雖多,卻絕未發見任何書是大家必讀的?!濒斞父翘岢隽酥摹耙佟蛘呔共弧粗袊鴷?,多看外國書”之說,在某種程度上掀起了這一征求活動中最大的風波。這些爭論和風波絲毫沒有給主持人孫伏園造成困擾,相反,他游刃有余地處理種種彼此矛盾的觀點,將平和的知識陳述與激烈的思想表達穿插安排。江紹原、魯迅與俞平伯的另類答卷分別被列為第8號、第10號與第40號推出,前后都是一些老老實實的書目推薦,此時此刻的另類聲音恰到好處地讓輿論的發展變得跌宕起伏,讓平靜的陳述成為和平接受的基礎,又在平靜淪為平庸的時節適時推出一處激動人心的高潮,不斷激起思想交鋒的浪花給這場有點冗長的討論帶來讓讀者印象深刻的思想及情緒節點。此外,孫伏園還刊發了五十余篇討論文章,不斷匯入這場思想交鋒,并將這些討論有意識地安排在問卷調查激起的輿論反響相對平靜的時期(3月中旬、3月下旬以及進入尾聲的4月上旬),發揮著恰當的氛圍助推功能。值得注意的是,這場討論中還出現了其他插曲,如對其他學者書單的異議與商榷,突然出現的“五四虛擬反對派”“王敬軒”的來信,由魯迅《咬文嚼字》引出的新的論爭等,它們共同構成了征求活動有序推進的背景。值得注意的是,兩大征求活動雖然結束了,但此后又出現了好幾波討論,成了這場漫長的征求活動的余響,在讀者大眾中久久不息,體現了現代傳媒巨大的影響力。在《京報副刊》的策劃中,所謂“以收到先后為序”的節奏,更像是對自然秩序的人工模仿,其中體現的是現代媒體不留痕跡的“議程設置”的強大能力。
二
孫伏園及《京報副刊》所主導的這次“青年愛讀書”“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是現代中國傳媒發展史上傳媒與文學聯姻的典型案例。晚清以后,經過梁啟超以降幾代人的持續努力,中國近現代傳媒逐漸崛起,直接介入了近現代社會的思想啟蒙進程,更推動和影響了現代文學的誕生和發展。正是報紙副刊的出現,才催生了中國第一批職業作家,讓“讀書入仕”之路中斷后的中國知識分子有了新的社會角色。正是這種面向社會大眾和市場的寫作,演化出了全新的現代文學。特別是在民國時代,幾乎全部有影響的文學家都同時是現代媒體熟稔的參與者和操作者。如果說孫伏園是媒體人兼文學家,那么魯迅則可以說是文學家兼媒體人。
魯迅一生的文學事業始于籌辦《新生》,直到去世前一天還在關心《譯文》雜志的編輯工作,可謂文學生涯與媒體相伴始終,主編和參與編輯的刊物達二十多種。李長之就說過:“在當代的文人中,恐怕再沒有魯迅那樣留心各種報紙的了吧。”對傳媒代大眾發聲和對現實權力的監督與批判功能,魯迅有著清醒的體認和把握。日本歸來的魯迅為《越鐸日報》撰寫的辦刊宗旨是“紓自由之言議,盡個人之天權,促共和之進行,尺政治之得失,發社會之蒙覆,振勇毅之精神。灌輸真知,揚表方物”。《越鐸日報》問世后,“開首便罵軍政府和那里面的人員;此后是罵都督,都督的親戚,同鄉,姨太太”。此后,他所創辦、支持的刊物也都以自由言說、思想批判為基本追求。《語絲》是“任意而談,無所顧忌”,《莽原》的創辦是“希望中國的青年站出來,對于中國的社會,文明,都毫無忌憚地加以批評”。左聯時期,他支持和指導了一系列刊物,目的也是“利用一切機會,打破包圍著我們的黑暗和沉默”。然而,如同魯迅的解剖刀不僅對準外部世界,同時也指向自己一樣,他看重現代傳媒的批判功能的同時,也從不忽略對傳媒本身的警惕和批判。這種媒介批判的態度和立場不僅獨特,而且在現代中國傳媒發展史上頗為超前。
在傳媒業格外發達、日漸占據了輿論主導地位的西方世界,媒介批判已經成為當代思想的重要內容之一,法蘭克福學派的社會批判理論及英美文化研究等都為此貢獻良多。在啟蒙運動中為開啟民智做出重要貢獻的傳媒如何淪為國家機器與資本集團進行意識形態教化的工具,強勢的資本主義國家如何借助媒體的力量向弱小的第三世界輸送其觀念,以“符號暴力”的形式實現跨國的思想奴役等,都是當今媒介批判理論的基本內容。晚清民國時期,中國的現代傳媒才剛剛起步,其大眾代言與社會啟蒙功能還在探索與完善中,這個時候能夠既肯定媒介的現實批判力量,又對媒介本身的問題提出必要的警惕,顯然頗為難得。早在留學日本時期,魯迅在剛剛試圖接觸傳媒時,就意識到這一來自西方的大眾傳播工具的雙重性。一方面,他深感報刊是“輸入文明之利器”,“驚乎今之論議經營,無不勝于前古”;另一方面他也感到擔憂:“唱者萬千,和者億兆,亦絕不足破人界之荒涼。”換句話說,媒體的思想宣傳與引導也可能形成新的思想的“一律”,個人的自由思想與主張依然得不到發表的空間,媒體的大眾代言最后淪為“一言”,媒體的啟蒙思想最終只剩下少數人的思想。而真正的理想社會應當是“不和眾囂,獨具我見之士,洞矚幽隱,評騭文明,弗與妄惑者同其是非,惟向所信是詣,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毀之而不加沮,有從者則任其來,假其投以笑?,使之孤立于世,亦無懾也”。
對魯迅這種超前的媒介批判,歷史學家孫隆基曾表示質疑:“當時內地的開明士紳方才起步辦報紙、開始著手啟發民智,魯迅就急亟于從事現代大眾傳媒的批判,是否過于早熟?”在筆者看來,魯迅的高明之處,正是獨具慧眼地發現了民國時代中國與西方社會不同的媒介危機。在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之后,西方世界搭建起民主社會的基本框架,現代傳媒以“多數”的名義(民主的名義) 形成了意識形態的話語霸權,又以這樣的霸權覆蓋了多樣化的聲音,或以形式上代表民主、正義的強權國家為基礎,實施對其他民族文化的壓迫。而魯迅所身處的時代,中國人還在爭取民主以反抗封建專制,少數精英知識分子的思想依然能夠壓抑廣大無法自由發聲的民眾。要改變這一切,讓人的思想獲得自覺——魯迅謂之“內曜”“自識”“自性”——就成了關鍵。在這個意義上,魯迅的媒介批判實際上具有同時面向西方和中國的雙重思考、雙重審視意味,在接受西方的傳媒文化的同時,他開始警惕其中所包含的“眾數崇拜”“以眾虐獨”“民主殺人”的隱憂,提出“掊物質而張靈明,任個人而排眾數”以糾正;在肯定現代媒體的現實作用的同時,繼續警惕媒介精英對大眾的思想操縱。因此,在很多知識分子還迷信傳媒的啟蒙作用之時,魯迅率先開始了自己的媒介批判,警惕媒介可能通過“議程設置”遮蔽其他多樣化的思想。魯迅能夠在某種程度上超越啟蒙思想,具備新的媒介意識是重要原因之一。
在“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中,面對孫伏園和《京報副刊》的精心策劃,魯迅在支持的同時也保持警惕。無論是對作為編者的學生孫伏園,還是對一份有理想的報紙副刊,魯迅當然是支持的,否則不可能將自己的大量創作都交給《京報副刊》發表。但是,就像魯迅天然地對任何事物都保留了一份特殊的敏感一樣,他也隨時警惕著那些有悖自身理想的細節,并會產生不容忽視的情緒波動。例如,孫伏園因為《晨報副刊》的編輯擅自扣壓魯迅詩稿而憤然離職,后來才受聘編輯《京報副刊》。對孫伏園的這段遭遇,魯迅本來是心懷歉疚的,但在《語絲》雜志大獲成功后,他卻從孫伏園偶然的“忘形”言辭里讀出一番異樣來。1929年的魯迅對發生在四年前的一個細節銘記不忘:
至于對于《晨報》的影響,我不知道,但似乎也頗受些打擊,曾經和伏園來說和,伏園得意之余,忘其所以,曾以勝利者的笑容,笑著對我說道:
“真好,他們竟不料踏在炸藥上了!”
這話對別人說是不算什么的。但對我說,卻好像澆了一碗冷水,因為我即刻覺得這“炸藥”是指我而言,用思索,做文章,都不過使自己為別人的一個小糾葛而粉身碎骨,心里就一面想:
“真糟,我竟不料被埋在地下了!”
筆者無意夸大魯迅與孫伏園之間的裂隙,但從中可以看出,魯迅始終記得自己曾被人利用,這是他一生中最耿耿于懷的記憶之一。他自稱:“從我這里只要能做出一點‘炸藥’來,就拿去做了罷,于是也就決定,還是照舊投稿了——雖然對于意外的被利用,心里也耿耿了好幾天?!边@種“被利用”的體驗,是否也很可能轉化為對媒體行為的警惕?盡管在“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中,這很可能只是一種本能、一種思維習慣。對于一個現代媒體精心策劃的活動,是應該完全順從,配合演出?還是應該保持獨立思考,發現其中的漏洞和問題?魯迅的選擇顯然是后者,但這不是因為他對編者和《京報副刊》感到不滿,是他生性多疑的性格讓他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如果結合這場征求活動中已經存在的其他質疑,我們也能發現,批評媒介操作的某些漏洞與不足其實是部分知識分子與副刊讀者的共識。如前所述,江紹原與俞平伯也交了“白卷”,原因是他們認為《京報副刊》的問題設計以偏概全,并不符合閱讀的實際,更不具備指導青年的價值。江紹原一針見血地指出:“我不信現在有哪十部左右的書能給中國青年‘最低限度的必需智識’。”“你們所能征求到的,不過是一些‘海內外名流碩彥及中學大學教員’愛讀書的書目而已。”俞平伯則闡述了青年發展的個體性,明確提出這種不顧個體差異的“統一指導”并不可行:“青年既非只一個人,亦非合用一個脾胃的;故可讀的,應讀的書雖多,卻絕未發見任何書是大家必讀的。”這與魯迅的看法頗為相似:“但青年又何能一概而論?有醒著的,有睡著的,有昏著的,有躺著的,有玩著的,此外還多。但是,自然也有要前進的?!背松鲜鼋弧鞍拙怼?、拒絕作答的幾位,其他奉命回復、提供“必讀書目”的“海內外名流碩彥”其實也有類似疑問,一再陳述自己提供的書目如何勉強。沈兼士表示書目只是“削足就履”:“這個題目之下的文章很不易做,本來打算不交卷的。”填完十部書目后,易寅村也聲明:“十部實在太少,限于條例,僅舉此數?!鳖欘R剛則提供了“有志研究中國史的青年可備閑覽書十四種”,但又表示:“我想,我們讀書正如我們見人。我們看見的人,有因為天倫的關系而自然看見的,有因為學業和職務的關系而只得看見的,又有因為趣味的關系而自己情愿去看見的。倘要我自己開出一單,寫上我必見的十人,簡直無從寫起?!鄙墼獩_給出了十部“最流行最普通的書籍”,并感嘆說:“關于青年必讀書征求的答案,太復雜了?!倍w雪陽填寫了書單,但同時發來比書單更長的信,對魯迅在論爭中的姿態表示支持:“魯迅先生繳白卷,在我看起來,實比選十部書得的教訓多,不想竟惹起非議?!逼胀ㄗx者在來函中對副刊活動的質疑與批評也一直不斷,副刊對此無意隱瞞,時時披露,凡此種種,關心副刊的魯迅想必也都知曉。
總之,作為現代傳媒,《京報副刊》在議程設置上用力明顯,而讀者的各種批評同樣引人矚目,對于魯迅這樣投入大量精力關注副刊又天然多疑的人而言,在表態之時有所疑忌,以致流露出源于本能的媒介批判意識,當是不難理解的。
三
魯迅在“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中的表態是一個持續的過程,它始于對《京報副刊》征求活動的回信,又因為其他人持續發表意見而不斷回應,繼續在不同方向上延伸和推進自己的思想:有對當時“國故整理”思潮的憂慮,有對新一代青年的文化觀念的評判,有對個人體驗的解釋說明,從總體來看更像是一個綜合性的回應方案。綜合意味著魯迅的一系列回應并不是一些臨時性意見的拼湊,其中實際貫穿著一條思想脈絡,即根據中國現代媒體發展現狀生發出的媒介批判思想:一方面對現代傳媒的“代言”和“引導”保持相當的警戒,另一方面則支持它實施社會啟蒙工程。
在筆者看來,魯迅對“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的應答,既是對現代媒體操作方式的不以為然,也是對孫伏園出于善意組織的活動中可能存在的偏頗發出必要提醒。前者體現在魯迅于書目欄內填的那句不太客氣的話:“從來沒有留心過,所以現在說不出。”后者體現在魯迅并沒有完全拒絕作答,而是在“附注”欄內寫下了篇幅更長的話:“趁這機會,略說自己的經驗,以供若干讀者的參考。”這是魯迅誠懇的建言,是發自肺腑的讀書心得,他想借此提醒自己的學生兼朋友孫伏園,征求活動求得的答案很可能陷入“海內外名流碩彥”各種具體的專業書籍當中,在客觀上使年輕人受制于現有的知識結構,錯失了更具創造性、批判性的可能:
我看中國書時,總覺得就沉靜下去,與實人生離開;讀外國書——但除了印度——時,往往就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
中國書雖有勸人入世的話,也多是僵尸的樂觀;外國書即使是頹唐和厭世的,但卻是活人的頹唐和厭世。
我以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
這段文字曾引起了很多爭議,人們過去從中西二元對立的角度理解魯迅的言論,以致很容易落入民族主義的思維怪圈:中國人怎么能夠拒絕甚至貶低中國自己的文化?殊不知,著眼于媒介批判的魯迅早已從“專業指導”這一媒介設置的話題中脫身,開始在更高的視野中觀察比“專業指導”更重要的東西——對一代青年的成長產生深刻影響的究竟是什么?在這種追問中,魯迅認為生命的獨立價值和創造能力才具有更大的意義,而“書”和“讀書”都不過是這一過程中的準備環節,僅僅是汲取知識、承襲傳統的形式,生命如何打破現實生活的束縛并獲得獨立性,是那些“海內外名流碩彥”的書目不能回答的大問題。所謂“中國書”其實是一種業已成型的固定知識,而“外國書”則代表了中國人剛剛接觸但還不甚了解的新知識。在魯迅看來,傳統文化束縛著中國人,使其墮入“沉靜”,逐漸喪失創造力。長期局限在熟悉的知識框架中會使人失去創造性,只有不斷突破自我,汲取異國的文化(“多看外國書”),接受各種人生挑戰,才能煥發出創造的活力。這是魯迅的真切體會:“孔孟的書我讀得最早,最熟,然而倒似乎和我不相干。”“這些千篇一律的儒者們,倘是四方的大地,那是很知道的,但一到圓形的地球,卻什么也不知道,于是和四書上并無記載的法蘭西和英吉利打仗而失敗了。”
可見,魯迅在“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中的應答已經不是一般的“讀書指導”,而是深刻的“生命諫言”了,它表達了魯迅一貫的看法:較之于一般的傳播知識,他更看重深層次的生命體驗與交流,這在本質上是一種深切的生命關懷。魯迅說:“少看中國書,其結果不過不能作文而已。但現在的青年最要緊的是‘行’,不是‘言’。只要是活人,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蹦軌蛴兴靶袆印笔巧】档谋憩F,魯迅所關心的問題遠遠超越了“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的狹小要求。一年后,魯迅憶起此事依然表示:“去年我主張青年少讀,或者簡直不讀中國書,乃是用許多苦痛換來的真話,決不是聊且快意,或什么玩笑,憤激之辭?!?/p>
可以看出,魯迅在“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中的應答采取了一種特殊的媒介批判態度:既有原則,也有溫度。采取這種態度主要是基于現代媒體在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還處于艱難起步的發展階段,所以不得不既尖銳地質疑,也從個人經驗出發進行真誠的交流??上У氖?,這種特殊的批判態度在當時很難被人理解,其超越具體事務的思想高度不易為人察覺,其嬉笑怒罵的表達方式更引起很多讀者的誤會。一時間,魯迅應答所收獲的愕然、不解甚至憤怒竟明顯多于原本應該獲得的珍視、領悟和認同,“署名和匿名的豪杰之士的罵信,收了一大捆”。不僅原本需要“行動”的青年讀者不太領情,在副刊和私人來信中繼續堅持“讀書”的執念,對魯迅反唇相譏,就是受邀參加“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的“海內外名流碩彥”也未必了然。例如,在魯迅公布應答一周后發言的顧頡剛,就有意無意地提出推薦國學書的“盲從”與“盲罵”的問題:
胡適之先生和梁任公先生先后開過兩個國學書目,于是大家說,他們提倡國故了,趨時的青年就棄其課業而讀古書,有志之士也就罵國故之足以亡國!我對著這種盲從和盲罵,非常的痛心;只因我向來不愛發議論,所以這種感慨一直藏在心里。
顧頡剛的表述頗為平和,但“盲罵”所指顯然包括了魯迅的應答。不僅如此,與魯迅批判與溫情并存的應答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顧頡剛提出了一個相當專業的中國史治學書目,在普遍提交廣義人生教育的書單中格外引人注目。他闡發的理由也似乎在刻意強化著某種針對性:“現在中國能夠有一點科學規模的研究,還是算國學,但已經激起了盲目的隨從和盲目的反抗,這是如何的可悲呵!我以為要救這一個弊病,只有提倡‘分工’?!边@里的所謂“分工”就是強調專業化。作為學術研究,這當然無可厚非,但一旦我們將之與魯迅充滿生命關懷的應答并置在一起,就能夠發現作為媒介批判者的魯迅與當時的學院派知識分子存在多么巨大的差異。我們雖然不能簡單否定顧頡剛固守學術立場的發言的合理性,但也更應該感嘆魯迅借媒介批判所袒露出來的對建設中國現代文化的關切。與大多數“海內外名流碩彥”執著于知識傳承不同,魯迅以偏至的語言發出的諫言直指一代中國青年的生命本身。如果說這里存在錯位的話,那可能還不是魯迅與新一代青年的代際差異,也不是魯迅對新一代知識人知識結構的盲視,而是魯迅與大多數“青年必讀書”征求活動參與者——既包括應答的名流學者,也包括其他青年讀者——在思維、心態以及最終意圖上都存在明顯的錯位。這里的關鍵并不是知識和視野的差異,而在于我們是否尊重一個基本常識:對人的成長而言,自我意識的健全、獨立思想以及獨立選擇的能力是最重要的東西。任何專業技術和實用知識的學習都不能代替自我精神獨立發展這一根本目標。要解決這樣一個宏大的生命問題,只能依靠獨立思考這樣的常識,而由“分工”產生的專業知識其實是無能為力的。用魯迅回答熊以謙的話來說,就是“這是只要有常識就行的”。一生謀求“立人”的魯迅對此有過太多的體驗,他努力提示的不是一種簡單的學習技能,而是人生的重大方向。
“立人”源自魯迅留日時期的生命體驗和文化比較,所謂“首在審己,亦必知人,比較既周,爰生自覺”。從這時起,他悟出單純的知識學習和承襲并不足以產生真正的智慧,只有將知識融入生命的理想,知識之間的相互比照才能洞察世事人生。但凡讓人“沉靜下去,與實人生離開”的知識都在遮蔽著生命的真諦,只有在“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的行動中,才能實現真正的“立人”;“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舉”,在行動中立人,也就是“行”重于“言”,這是魯迅在“青年必讀書”答卷中立論的邏輯:“現在的青年最要緊的是‘行’,不是‘言’?!痹谝院蟮娜松鷼q月中,魯迅一直堅持著這樣的邏輯,他關于傳統文化的批評也基本都是源于言行有別的“立人”主張,而不是在知識意義上的評價。1927年,在面對香港青年的演講中,他也激情闡發了知識之于現實人生的價值:“舊文章,舊思想,都已經和現社會毫無關系了,從前孔子周游列國的時代,所坐的是牛車?,F在我們還坐牛車么?從前堯舜的時候,吃東西用泥碗?,F在我們所用的是甚么?所以,生在現今的時代,捧著古書是完全沒有用處的了?!?/p>
就在這一次的演講之后,一位香港青年寫下了感想:“大抵他是血性的人,所以所講的話都含有嚴肅之氣,這種神態合于演講的姿勢可不深論。但是他所發揮的話有意在言外之妙,就是很可喜的。”雖然有當代學者考證這位香港青年對演講也不無誤讀,但是在筆者看來,他所發現的“意在言外之妙”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魯迅思想最重要的特征:穿透時代知識與媒介話語的藩籬,揭示“立人”的真相。這是魯迅立論的核心,也是我們抵達魯迅精神的根本路徑。
① 魯迅:《青年必讀書(十)》,《京報副刊》1925年2月21日。
② 邱煥星:《錯位的批判:魯迅與“青年必讀書”論爭》,《文學評論》2011年第3期。
③ 魯迅:《聊答“……”》,《京報副刊》1925年3月5日。
④⑤ 魯迅:《報〈奇哉所謂……〉》,《京報副刊》1925年3月8日。
⑥ 馬克斯韋爾?麥庫姆斯:《議程設置:大眾媒介與輿論》,郭鎮之、徐培喜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頁。
⑦ 《京報副刊》1925年1月29日。
⑧ 記者(孫伏園):《理想中的日報附張》,《京報副刊》1924年12月5日。
⑨ 《孫伏園復汪震》,《京報副刊》1925年1月6日。
⑩ 胡適之:《青年必讀書(一)》,《京報副刊》1925年2月11日。
江紹原:《青年必讀書(八)》,《京報副刊》1925年2月19日。
俞平伯:《青年必讀書(四〇)》,《京報副刊》1925年2月28日。
1918年,錢玄同為了打破倡導新文化的沉悶局面,化名保守派“王敬軒”,猛烈抨擊新文化運動,劉半農則以編者身份奉答,上演了一場著名的雙簧戲。1925年2月22日,《京報副刊》上赫然再現署名“王敬軒”的來信,以前朝遺老口吻、宣統紀年的方式主動提出了十部陳舊的書目。“附中董魯安”在致編輯的信中指認這就是當年《新青年》上的復辟派王敬軒。在這里,孫伏園與董魯安共同策劃,試圖故伎重演以引發新舊論戰的意圖非常明顯(參見張學義:《“青年必讀書”征求中的“雙簧”戲法》,《上海魯迅研究》2007年第3期)。
李長之:《魯迅批判》,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89頁。
魯迅:《〈越鐸〉出世辭》,《魯迅全集》第8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2頁。
魯迅:《范愛農》,《魯迅全集》第2卷,第325頁。
魯迅:《我和〈語絲〉的始終》,《魯迅全集》第4卷,第171頁,第171—172頁,第172頁。
魯迅:《華蓋集?題記》,《魯迅全集》第3卷,第4頁。
李霏野:《〈民報副刊〉及其他》,《編輯生涯憶魯迅》,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45頁。
魯迅:《破惡聲論》,《魯迅全集》第8卷,第27頁,第25頁。
孫隆基:《“世紀末”的魯迅》,《歷史學家的經線:歷史心理文集》,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96頁。
魯迅:《文化偏至論》,《魯迅全集》第1卷,第51頁,第52頁,第47頁,第58頁。
魯迅:《導師》,《魯迅全集》第3卷,第58頁。
沈兼士:《青年必讀書(十三)》,《京報副刊》1925年2月25日。
易寅村:《青年必讀書(十四)》,《京報副刊》1925年2月26日。
顧頡剛:《青年必讀書(四一)》,《京報副刊》1925年3月1日。
邵元沖:《青年必讀書(四二)》,《京報副刊》1925年3月2日。
趙雪陽:《青年必讀書(七一)》,《京報副刊》1925年3月31日。
魯迅:《寫在〈墳〉后面》,《魯迅全集》第1卷,第301頁,第302頁。
魯迅:《在現代中國的孔夫子》,《魯迅全集》第6卷,第325頁。
魯迅:《華蓋集?題記》,《魯迅全集》第3卷,第4頁。
魯迅:《摩羅詩力說》,《魯迅全集》第1卷,第67頁。
魯迅:《老調子已經唱完》,《魯迅全集》第7卷,第325頁。
探秘:《聽魯迅君演講后之感想》,陳國球主編:《香港文學大系1919—1949》第7卷,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2016年版,第124頁。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責任編輯李松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