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農業文化遺產退出機制問題探索

摘" 要：中央政府和各級地方政府在農業文化遺產申報和保護中起著關鍵作用。通過文獻總結和實地調研發現，部分農業文化遺產地因保護不到位導致農業遺產的核心價值受到威脅。隨著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地的數量不斷增多，討論建立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的退出機制具有重要意義。文章通過分析我國農業文化遺產地在保護和管理的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從監督審查機制、預警機制、退出仲裁機制3個方面討論了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的退出機制，以期警示或激勵遺產地相關政府部門對重要農業文化遺產進行合理動態保護和適應性管理，進一步促進農業文化遺產地的可持續發展。

關鍵詞：農業文化遺產；退出機制；保護與管理

中圖分類號：G122" " " 文獻標志碼：A

DOI：10.19490/j.cnki.issn2096-698X.2023.01.052-061

Abstract： The central government and local governments play a key role in the declaration and protection of agricultural heritage. By summarizing the literature and field research， it is found that some agricultural heritage sites are not properly protected resulting in the core value of agricultural heritage being threatened. As the number of major agricultural heritage sites in China continues to increase， it is important to discuss the establishment of an exit mechanism for major agricultural heritage sites in China. By analyzing the problems that arise in the conservation and management process of Chinese agricultural heritage sites，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exit mechanism of major agricultural heritage sites in China from three aspects： supervision and review mechanism， early warning mechanism， and exit arbitration mechanism； in order to warn or motivate relevant government departments of heritage sites to carry out reasonable and dynamic conservation and adaptive management measures， and further promote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agricultural heritage sites.

Keywords： agricultural heritage；exit mechanism；protection and management

自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FAO）在2002年啟動了“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GIAHS）”保護項目以來，農業文化遺產的動態保護就受到了國內外的廣泛關注[1]。中國是GIAHS倡議的積極響應者、重要參與者和成功實踐者，對農業文化遺產的認定和保護起著重要的推動作用[2]438。2005年，中國浙江省的青田稻魚共生系統被列入首批6個GIAHS保護試點當中[3]823。2012年3月，中國農業農村部正式啟動了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保護項目[2]438。目前，中國已有19項傳統農業系統被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FAO）列入“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GIAHS）”保護名錄，6批共138項傳統農業系統被農業農村部認定為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農業文化遺產的認定對保護傳統農業系統及其景觀、生物多樣性、知識和文化體系具有重要作用[3]823。同時保護農業文化遺產有助于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有助于維護糧食安全，促進當地可持續發展；有利于激發鄉土文化活力，建設美麗鄉村[4]。

農業文化遺產除了具有適應性、復合性、活態性、可持續性、多功能性等特點以外，還具有瀕危性和脆弱性的特點[3]824。無論是等待被發掘的農業文化遺產，還是已經認定的農業文化遺產都表現出顯著的瀕危性和脆弱性。在現代化的沖擊下，農業文化遺產仍面臨著諸多威脅和挑戰，例如：農村勞動力的流失、土地利用與生產方式改變、傳統文化無以為繼[3]826-827；當地民眾缺乏遺產保護意識，保護主體無法充分發揮保護作用[5]1959；過度旅游開發使農業文化遺產變得極具商業化[5]1959等。

在農業文化遺產申報和保護的過程中，中央政府和各級地方政府部門發揮著積極的關鍵作用。但隨著我國對農業文化遺產的重視程度加深，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地的數量不斷增多，在文獻總結和實地調研的過程中發現，部分遺產地已經出現了諸多保護不力的現象。例如：個別地方政府缺乏對農業文化遺產的統一規劃和引導，間接造成傳統農業種植面積不斷下降；部分地方政府保護管理機制不健全，減弱農民遺產保護的積極性；不合理的旅游規劃與開發對遺產地造成破壞等。

事實上，關于退出機制的政策法規已經十分完善，世界自然和文化遺產、世界記憶遺產、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國家級風景名勝區等所屬單位頒布的相關文件中均說明了相應的退出標準，農業文化遺產也有相應的撤銷認定政策，但具體如何設立退出機制，如何評估、預警、仲裁等還沒有研究詳細的說明。鑒于此，本文通過分析我國農業文化遺產地在保護和管理過程中出現的問題，結合農業文化遺產的特性，探討如何建立健全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的退出機制，以期能夠警示或激勵農業文化遺產地相關政府部門對農業文化遺產進行合理動態保護和適應性管理，提升地方政府對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意識，為以后入選的項目提供警示信息，進一步促進農業文化遺產地的可持續發展。

1" "關于退出機制

1.1" "有關退出機制的行政法規依據

1.1.1" "國際層面的行政法規

國際上，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世界地質公園和世界記憶遺產都有相應的退出機制。根據1972年通過的《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以下簡稱《公約》），世界遺產委員會應將受到嚴重威脅和挑戰的文化和自然遺產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名錄》[6]。凡是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名錄》的遺產項目，如果通過采取有效措施改變了危險狀況，經過重新評估，可以從中除去；但是如果遺產地不能在一定的時間內有效保護該遺產的價值，并使其受到嚴重威脅和損壞，世界遺產委員會也可能會將該項目從《世界遺產名錄》中刪除[7]。

同樣，世界地質公園也有相應的退出機制。2004年，五大連池、張家界和廬山列入首批世界地質公園。但在2013年1月，這3大景區被教科文組織給予了黃牌警告，如果在2014年前，張家界、廬山和五大連池不能通過正式、全面的檢查評估，就會被世界地質公園除名。《世界記憶項目總方針》中也提道：文獻遺產一旦入選，將被永久保留在《世界記憶名錄》上，但是如果有新的信息證明需要重新評估文獻遺產的入選資格，并證明其不符合入選所依據的標準，則可以將其從《世界記憶名錄》上除名[8]。

1.1.2" "國家層面的行政法規

在國內，文化和旅游部（下稱“文旅部”）、住房和城鄉建設部（下稱“住建部”）、國家林業和草原局（下稱“林草局”）等部門針對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自然與文化遺產、森林公園等項目都發布了明確的退出機制（表1）。

文旅部對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及其傳承人的退出原因和退出程序進行了詳細說明。2011年8月，文化部印發的《文化部關于加強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保護管理工作的通知》中指出：如果國家級代表性項目因保護措施不當等主觀因素而導致項目出現嚴重問題，查實后文化部將對其提出警告和限期整改要求。如若整改不力導致該項目的狀況未得到明顯改善，文化部將取消項目保護單位資格，收回國家級標牌。如果項目因客觀環境改變不再呈“活態文化”特性而自然消亡，經文化部組織專家研究認定并征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部際聯席會議成員單位意見后，報請國務院批準，予以退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9]。2019年11月，文旅部發布了最新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認定與管理辦法》，其中指出：符合不履行義務、違反法律法規等5種情形的，經省級文化和旅游主管部門核實后，取消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資格，并向社會公布[10]。

住建部等部門針對我國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國家級風景名勝區、中國傳統村落、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和中國歷史文化名鎮名村發布了警示、整改與退出的相關規定。2015年11月，住建部印發的《世界自然遺產、自然與文化雙遺產申報和保護管理辦法（試行）》中指出：因保護管理工作不到位或人類活動影響而受到威脅和破壞的世界遺產地，將被列入《中國世界遺產瀕危名單》，并予以公布。列入《中國世界遺產瀕危名單》后，住建部將責令遺產地限期1年整改，實行掛牌督辦。整改期滿后，通過專家重新評估來決定是否移出名單[11]。同月，住建部印發了《國家級風景名勝區管理評估和監督檢查辦法》，指出要建立國家級風景名勝區的警告和退出機制：具有當地政府及相關部門保護管理不力的、資源和價值遭到嚴重破壞或瀕臨消失風險的、存在重大違法違規行為不能有效查處或拒不糾正等情形的，將被住建部列入瀕危名單，限期1年整改，達到整改要求的可以移出瀕危名單。符合3種規定情形的，可以認定該項目不再具備國家風景名勝區設立條件或標準，將報請國務院予以撤銷[12]。

2016年11月，住建部等7個部門發布了《中國傳統村落警示和退出暫行規定（試行）》，指出列入《中國傳統村落名錄》的村落存在8種情況之一的應予警示。發出警示后，自發出警示之日起6個月內未做整改的，按期整改后達不到整改預期效果且拒絕繼續整改的，整改到期后既不提交驗收申請也不申請延期的，延期整改后仍達不到整改預期效果的以及延期整改到期后不提交整改驗收申請的，都將從《中國傳統村落名錄》除名。另外，申報材料不真實，整村遷出原住民后搞旅游景區開發的，因不可抗力等自然因素造成村落損毀的，將直接予以退出[13]。2017年10月，住建部和國家文物局發布了《關于開展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和中國歷史文化名鎮名村保護工作評估檢查的通知》，其中指出：評估檢查工作結束后，住建部會同國家文物局召開總結大會，對地方政府監管不力、保護工作開展不到位、歷史文化遺產價值受到破壞的，要求其限期整改，并進行通報批評；對發現問題逾期不改或被認定為已不具備條件的名鎮名村和歷史文化名城，前者將其列入瀕危名單或撤銷稱號，后者將向國務院建議列入瀕危名單或予以撤銷[14]。

國家林業局針對國家級森林公園和國家濕地公園也發布了相關的管理規定。2018年1月，國家林業局印發《關于進一步加強國家級森林公園管理的通知》，要求強化國家級森林公園的監督管理，對不能發揮主體功能、甚至造成嚴重資源破壞的國家級森林公園，實施淘汰退出機制[15]。同月，最新的《濕地保護管理規定》開始施行，其中第二十三條指出：省級以上人民政府林業主管部門應當對國家濕地公園的建設和管理進行監督檢查和評估。因為自然因素或者保護管理不力導致不再具備國家濕地公園條件的，或者發現問題拒不整改、整改不符合要求的，由林業局撤銷其國家濕地公園的命名，并予以公布[16]。

對于農業文化遺產，2015年8月，農業部發布了《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管理辦法》，其中規定：受到嚴重損害并產生不可逆轉后果的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或者因資源環境發生變化由遺產所在地提出不適合繼續存在于遺產保護名錄的，農業部會撤銷其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的認定[17]。

對比以上所述的相關規定，從退出原因上來看，主客觀2種因素都會致使撤銷稱號，主觀因素包括旅游業發展計劃、保護管理措施不當、政府監管不力、人類活動影響等；客觀因素則包括不可抗力、環境改變等自然因素。從退出程序上看，大多數項目都實行了動態管理和預警機制，對項目進行定期或不定期的評估檢查，受到嚴重損害的項目將對其實行警示、批評、限期整改及瀕危名單管理制度。達到整改要求的可以從瀕危名單中移除；未達到整改要求、拒不整改、超過整改期限、不提交驗收申請等，都將會被相關名錄除名。如果情況惡劣還有可能直接被撤銷命名。

另外，從實踐效果上來看，預警機制的確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震懾和引導的積極作用。例如，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黃牌警告的三大世界地質公園—張家界、廬山和五大連池，張家界國土資源局成立專門領導班子即刻提出十大初步整改規劃并組織實施[18]，廬山和五大連池所屬保護單位提出將利用1年時間對專家所提出的問題和建議進行有效改進，最終三大地質公園皆獲得評估的綠卡資格。還有被嚴重警告的5A級景區：2015年10月“摘牌”風波后，廣東省佛山市南海區政府連夜成立西樵山景區整改工作領導小組，對于專家領導意見逐一整改落實；浙江省杭州市西湖區委、區政府連夜召開西溪濕地景區專題議會，明確整治方案和任務，即日起開展了為期3個月的集中整治[19]。所以對于農業文化遺產來說，建立預警機制，對糾正當地的保護管理措施、強化當地的保護意識、恢復被損害的突出價值具有積極作用。

對于已經被撤銷的相關項目，例如內蒙古“周氏揉筋復骨術”傳統醫藥類非遺項目因在申報過程中弄虛作假而被撤銷市級非遺項目及其保護單位資格；云南省普洱茶傳統制作技藝省級代表性傳承人阮仕林長期不履行責任和義務而被取消傳承人資格[20]25；2012年原文化部下發文件撤銷內蒙古自治區群眾藝術館等6個履責不力的國家級非遺項目保護單位資格。這些無疑是整治了非遺項目及其傳承人的申報和保護亂象，使非遺得到實質性的傳承。還有被“摘牌”的山海關景區進行全面整頓改革，實現經營權、管理權、所有權的三權分立[21]；喬家大院景區立即成立整改提升督導組，暫停運營進行系統整改工作，這不僅使景區自身的管理和服務實現質的提升，而且對其他A級景區起到了警醒和示范作用[22]。

1.2" "有關退出機制方面的研究

1.2.1" "國外相關研究

國外有關退出機制的研究較少，相關研究主要關注《瀕危世界遺產名錄》、被《世界遺產名錄》除名的2個案例，以及國家公園和其他保護區（PAs）的降級、縮小和棄保（PADDD）。

Hlleland等（2018年）對1978—2017年間《瀕危世界遺產名錄》的發展和使用情況進行概述，發現《瀕危世界遺產名錄》（IDL）在監管方面有雙重目的：一是作為警報提醒國際社會，世界遺產地面臨迫在眉睫的危險；二是“點名羞辱”違反規則的國家不遵守程序[23]。Brown等（2019年）通過對1979—2018年世界遺產委員會決策進行定量和定性分析，觀察到地緣政治不平等和官僚機構效率低下是執行《瀕危世界遺產名錄》的特點，強調要重點分析那些經常逃避列入、并被周期性考慮在未來列入《瀕危世界遺產名錄》的遺產，對經常無視《瀕危世界遺產名錄》的遺產進行嚴格審查[24]。

自1972年《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以下簡稱《公約》）生效以來，阿曼阿拉伯羚羊保護區成為第一個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從《世界遺產名錄》中刪除的遺產[25]420。因為阿曼準備將1994年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保護區面積縮減90%開始石油勘探，并且保護區內阿拉伯羚羊的數量由1996年的450只下降到65只，其中只有4對羚羊可以繁育后代，這違反了《公約》的業務準則，在2007年6月29日世界遺產委員會第31屆會議上，世界遺產委員會認為阿曼這樣做會破壞遺產的價值和完整性，于是決定將阿拉伯大羚羊保護區從 《世界遺產名錄》 中除名[25-26]。德國德累斯頓市政府在易北河上修建了一座長635 m的跨河大橋，目的是緩解交通堵塞。世界遺產委員會認為大橋的建設對該遺產突出的普遍價值產生不可逆轉的影響，破壞了河谷的獨特景觀，最終在2009年召開的第33屆世界遺產大會上，易北河谷被《世界遺產名錄》除名[27]。

近期，因利物浦沿海地區的“突出價值”已被新建筑摧毀。在2021年7月21日的第44屆世界遺產大會上，世界遺產委員會將英國利物浦海上商城從《世界遺產名錄》中除名。從目前被除名的3個遺產來看，《世界遺產名錄》并非是只進不出的“終身制”。“除名”是世界遺產委員會經過長期與當地政府協商而沒有得到合理的解決辦法才做出的決定，當一項世界遺產項目已經失去其突出的普遍價值，就不應該再受到《世界遺產名錄》的保護，再出現在《世界遺產名錄》上也是對其他遺產項目的不公平。

國家公園和其他保護區（PAs）也是全球保護生物多樣性的基礎，學者們開始慢慢關注到保護區普遍存在但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視的保護區降級、縮小和棄保（PADDD）事件。與退出機制不同的是，退出機制是對不遵守約定的遺產地的強制“除名”，而保護區降級、縮小和棄保（PADDD）則是當地政府為了獲取和使用自然資源而做出的決定，阿拉伯大羚羊保護區就是PADDD的事件之一。

Mascia等（2011年）將降級定義為保護區內人類活動對數量、規模或程度的法律限制的減少（即增加人類使用的法律授權）；將縮小定義為通過合法的邊界變更，切除陸地或海洋區域，從而使保護區的面積減少；棄保則是指對整個保護區失去法律保護[28]11。Mascia等（2011年）初步調查了全球已發表的文獻和媒體報道發現，自1900年以來，PADDD在27個國家至少發生了89次歷史性事件，并將其主要驅動因素歸為：工業規模的商品生產和開采、基礎設施的發展以及當地主張和人類居住，并呼吁雖然PADDD沒有PAs保護生物多樣性的重要性，但是不能再通過保護區的降級、縮小和棄保來進行人類活動[28]11。隨后，Mascia等（2014年）再一次審查了聯合國保護區名單（1962—2009年）和已發表的文獻，確定了非洲、亞洲、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內的57個國家的543個PADDD案例，發現PADDD與工業規模自然資源開采和開發、當地土地壓力和土地要求以及較小程度上的保護規劃有關，并認為PADDD既是對生物多樣性的一個未被認識到的威脅，也是一個很少被采用來加強保護政策的機制[29]。

1.2.2" "國內相關研究

因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退出機制建立較早，所以國內相關文獻和報道集中于建立健全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及其代表性傳承人的退出機制。吳平（2010年）強調，應對傳承人的職責和義務進行規定，定期審查各類非遺的傳承狀況，如果認定該項遺產的傳承現狀已不符合要求，就會取消傳承人的稱號和待遇[30]。陸勇昌（2015年）回顧了貴州省近10年的非遺保護和管理工作，發現在前期的普查申報階段和后期的保護管理階段，部分非遺項目出現了很多問題，個別基層行政部門存在對非遺項目的重申報、輕保護現象，提出建立健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退出機制是目前保護工作必須要面對的問題[31]95。李林（2021年）提出建立非遺代表性傳承人的退出機制，可以落實傳承人責任，規范非遺保護方式；在建立非遺代表性傳承人退出機制時，應當留有彈性空間，建立非遺項目傳承人定期述職機制、巡查機制等[20]24-25。也有少部分學者研究不可移動文物、館藏文物、僵尸景區、導游人員、在線旅游企業、水利風景區等方面的退出機制，但也都是簡單地提出要設立退出機制，說法比較籠統，沒有具體思考退出機制的設立細則。本文旨在建立健全農業文化遺產的退出機制，完善退出機制的研究，促進農業文化遺產地的動態保護與管理。

2" "農業文化遺產保護現狀及建立退出機制的必要性

自從2005年我國擁有首個GIAHS保護試點后，我國就開始對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與管理進行探索。

在國家層面，一是啟動了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的發掘工作，發布了《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認定標準》，截至目前已經完成了6批的發掘和認定工作。二是發布了《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申報書編寫導則》與《農業文化遺產保護與發展規劃編寫導則》，規范并有效地指導農業文化遺產的申報與保護發展工作[32]。三是成立了中國農學會農業文化遺產分會，并分別組建了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專家委員會和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專家委員會。四是正式出臺了《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管理辦法》，明確了各方的權利和義務，規范了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管理工作。五是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了一次農業文化遺產的普查工作，發現了408項具有潛在保護價值的傳統農業系統。六是開啟了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的監測評估工作，監測遺產的保護發展情況[33]。

在地方層面，許多遺產地成立了專門機構進行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和管理，同時制定了農業文化遺產保護與發展專項規劃，出臺了地方農業文化遺產管理辦法。此外，中央和地方政府還為GIAHS的保護與管理提供了專項資金支持。

在十幾年的時間里，中央和地方政府的農業文化遺產保護管理工作都取得了顯著的成就。我國對農業文化遺產保護管理的重視，也使得我國在國際農業文化遺產領域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但是農業文化遺產是一種特殊的遺產類型，相關經驗尚不夠豐富，且我國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在中央的推進力度較大，而各個遺產地保護管理的積極性較弱[34]。這就會在一定程度上造成地方政府的保護工作不到位，部分遺產地出現后期的保護計劃流于形式和重申報、輕保護的現象。

2.1" "地方政府缺乏統一的科學規劃與引導

由于地方保護管理的積極性較弱，部分省市級政府對當地農業文化遺產缺乏統一的規劃和引導，導致各類農業文化遺產地檔案缺乏詳細、系統的整理，遺產地未形成合理的承載體系[35]；各區域基層政府對農業文化遺產重視程度不同，農業文化遺產呈現出保護與發展區域間的不均衡[36]149；缺乏對相關文化及其他要素的保護，部分品種資源與傳統農業文化不斷流失[36]149。這些問題對后續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發展都會產生一定的影響。

此外，還有個別遺產地政府未能提前對建設用地進行科學規劃，間接造成了農業種植面積的不斷下降。河北宣化牛奶葡萄的核心栽培區，即春光鄉的觀后村、大北村和盆窯村，目前只剩下觀后村一個村進行葡萄種植。大北村傳統葡萄園被征用為城市發展建設用地，盆窯村的葡萄園被列入公路和鐵路的擴建改造計劃，導致農戶全部搬遷。葡萄種植面積從2009年的200 hm2下降到2019年的27 hm2，葡萄漏斗架也減少了一半，與申遺時承諾的保護面積差別巨大，違反了原來的保護發展規劃[37]。

2.2" "地方政府保護管理機制不健全

雖然許多遺產地都設置了農業文化遺產的專門機構進行保護管理，但是有部分遺產地還未設立，仍由農業部門或者文化部門進行保護管理，缺乏專職人員進行負責[38]。部分政府部門在保護管理中存在多頭管理、溝通不力、各自為政的現象。如江西省萬年縣農業局、文物局和管委會各行其是，協調機制不健全[39]。山西省農業文化遺產資源研究管理能力較弱，所在地政府與當地農業局、管委會等部門之間管理溝通不力[40]。

另外，在實地調研的過程中發現，某些遺產地政府的保護工作不夠規范，農民的利益得不到保障，因此他們從事傳統農業的積極性不高，遺產保護意識不強。

2.3" "不合理的旅游規劃與開發對遺產地造成破壞

旅游規劃與開發是遺產保護的一種方式，是增加農業文化遺產地農民收入、提高農民保護意識的一種途徑。但是不合理地旅游規劃與開發會對遺產地的傳統農業景觀、傳統文化等造成破壞。如，廣西龍脊梯田因過度商業化的旅游發展模式，低素質旅游經營者為迎合游客喜好，出現了濫用壯族服飾文化、濫造傳統民俗等現象，導致傳統文化的流失[41]。河北宣化為發展旅游業、增加村民收入，聘請旅游規劃公司開展了一系列旅游建設工作，預計投資20億元分3期建設現代化葡萄小鎮、葡萄廣場等，但由于財政支出緊張只啟動了一期工程，2期、3期暫停進行，至今沒有建設完成。現代化葡萄小鎮的建設只是單純地發展旅游業，并沒有合理有效地保護傳統葡萄園景觀，政府雖然具有利用旅游業發展來帶動農業文化遺產保護的意識，但沒有認識到當地農業文化遺產的核心還是傳統牛奶葡萄的種植技術。

除上述問題，顧軍等（2021年）還認為已經入選《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名錄》的項目中，并非所有遺產地都保有優秀的傳統農作物品種，并以保護傳統農作物品種為工作重點，部分遺產地至今未能找回當地特有的農作物品種[42]。還有某些農業文化遺產在申報時就缺乏深入調研和科學性分析，申報材料存在“照搬”現象，缺少對地區和遺產類型的針對性，整體保護規劃不全面，缺乏多方參與[43]。

部分地方政府的保護管理工作不到位或保護管理措施不當已經對農業文化遺產的發展造成嚴重的影響。因此，為了提升地方政府對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意識，防止農業文化遺產繼續受到損害，維護《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名錄》的權威性，建立合理有效的退出機制意義重大。

3" "建立合理有效的農業文化遺產退出機制

退出機制只是手段，保護才是主要目的。建立合理有效的農業文化遺產退出機制是對農業文化遺產動態管理的必然選擇[31]98。從行政法規上說，《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管理辦法》中已經有了相應的退出條文，但是一個合理有效的退出機制應該是系統性工程，應該包括退出前如何進行監督審查，退出時如何進行預警和緩沖，以及退出后如何進行仲裁等問題。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退出機制包括以下部分（圖1）。

3.1" "監督審查機制

設立內外監督審查機制。外部由國家農業農村部成立農業文化遺產監督小組，對各地的農業文化遺產進行不定期地抽查和重點督查，小組成員包括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專家委員會成員、國家農業農村部專家以及遺產所在地縣級以上農業行政主管部門的專業人員。內部成立遺產地監督小組，全程參與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與管理，小組成員由遺產地農戶和農業文化遺產專門機構中的專家組成，監督小組要幫助和配合當地政府完成農業文化遺產保護規劃的實施工作，同時監督保護規劃的進度和當地政府的保護與管理工作，并對中央農業文化遺產監督小組直接負責，每半年匯報監督審查報告。如，河北宣化傳統葡萄園的遺產地監督小組由葡萄種植戶和葡萄研究所專家組成。

3.2" "預警機制

因相關責任單位保護和管理不善或客觀原因造成某地農業文化遺產的原真性和完整性受到損害時，應引入農業文化遺產預警機制。由農業文化遺產專家委員會對該遺產進行風險等級評估，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由中央農業農村部對遺產地進行嚴肅批評，并限期6個月進行整改。期滿后，由中央農業文化遺產監督小組進行實地審查驗收，如未達到整改要求，由農業農村部列入《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警示名單》，向社會公布。已經造成嚴重后果的，按照《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管理辦法》，出現傳統農業景觀受到嚴重損害、農業耕作制度發生嚴重變化、農業文化受到嚴重影響這3類規定情形的，直接由農業農村部列入《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警示名單》，并向社會公布[17]。

對列入《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警示名單》的遺產地，由農業農村部責令限期整改，實行掛牌督辦，整改期原則上為1年，如有特殊情況可以向農業農村部申請延期。整改期限屆滿，農業農村部組織專家重新進行評估。達到整改要求的，繼續保留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資格，移出警示名單；對于未達到整改要求，并且遭到嚴重破壞或失去遺產價值的遺產地，由農業農村部撤銷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認定，收回國家級代表性項目標牌，并向社會公布；對于拒不整改、超過整改期限的遺產地，或者因資源環境發生變化由遺產所在地提出不適合繼續存在于遺產保護名錄的，也應撤銷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認定。

如果某遺產地情況復雜，應召開各方參與的聽證會，相關主體通過不同渠道提出的意見應當被如實記錄和認真聽取，作為考慮是否退出的重要參考[44]。同時，在啟動退出機制后，要對項目本體的情況進行全面的數字化保存，為農業文化遺產的歷史做好真實的客觀記錄[31]99。要注重退出質量，堅決防止虛假退出[45]。在收回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項目標牌后，當地不能再以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的稱號和標識進行宣傳和推廣。

3.3" "退出仲裁機制

實行農業文化遺產退出機制，必然會涉及許多利益相關者，同時也會損害當地的文化形象，降低當地人民的文化自信，影響當地政府的政績考評[31]99。因此在啟動退出機制后，發生利益糾紛時，要建立一套退出仲裁機制來解決這些問題。退出名錄后，當地應組織設立仲裁委員會，制定臨時仲裁制度，配合相關主體完成退出后的一系列工作，對利益糾紛進行先調解再仲裁，處理好相關的利益分配問題。同時，應該注意仲裁委員會的權威性和行政性，對委員會成員進行嚴格挑選，成員應既包括相關行政主管部門工作人員，又包括民間專業人士。此外，退出名錄后，政府部門與農戶之間的矛盾、農戶與農戶之間的矛盾、農戶與企業之間的矛盾、保護與開發單位之間的矛盾會大大加劇，仲裁委員會應著重解決這些矛盾，引導各利益相關者對已經遭受嚴重破壞的遺產進行再保護。

退出機制一旦啟動，之前所做的一系列保護工作以及相關資金、人力、政策等支持都會消失殆盡，當地政府、遺產負責機構、遺產地農戶等所有利益相關者都應該深刻反思。退出名錄，不是意味放棄傳統農業系統的保護而大力進行旅游開發，不是意味放棄傳統農業生產技術而大肆修建房屋。退出名錄后，當地政府更應該加大對傳統農業生產系統的重視，想方設法提高農戶的收入水平。那么在退出之后，如果當地政府采取一系列措施對傳統農業生產系統進行極力補救，經過一段時間的恢復，達到或者有可能達到當初申請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時的水平，可以繼續向農業農村部提出申請，重新列入《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名錄》，以此獲得遺產名譽、便利工作條件和專項資金支持。

另外，要注重退出機制的公信力，一旦達到退出標準要嚴格執行退出程序，“只說不做”只會使某些遺產地產生僥幸心理，更加疏于對遺產要素的合理保護。實行內外監督審查機制時，要注重內外部小組成員的社會影響力和權威性，嚴防遺產地監督小組虛假匯報。遺產地進入退出程序，由我國農業農村部直接向社會公布，接受公眾和輿論的監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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