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50周年：變化、對話與可持續發展

摘" 要：為紀念《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50周年，來自建筑、規劃、考古、生態、旅游等多個學科的學者于2022年11月26—27日召開了首屆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學術論壇，與會學者圍繞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相關問題從本學科的角度分別進行了主題演講。各位專家的主題演講思想匯總發現：①世界遺產既是人類文明交流互鑒的結果，也是推動當今世界各國開展文明交流互鑒的舞臺，未來我國需要加強以世界遺產為平臺的文明交流互鑒；②在過去50年中，世界遺產保護利用不斷“由物及人”“由保護向發展”的觀念轉變，未來的世界遺產保護需要特別關注遺產、人與社會的共同可持續發展；③經過50年的發展，世界遺產由最初的文化與自然二分體系不斷發展演變，對文化與自然的認識不斷融合，并由此衍生了越來越多的世界遺產類型，未來這一趨勢可能會繼續加快；④世界遺產的認定、保護與管理是一個涉及多學科的議題，世界遺產的可持續發展需要建立跨學科交流機制與人才培養的綜合體系。

關鍵詞： 《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世界遺產學術論壇；可持續發展；人才培養

中圖分類號：G122" " " "文獻標志碼：A

DOI：10.19490/j.cnki.issn2096-698X.2023.01.094-098

Abstract： To commemorate the 50th anniversary of the Convention Concerning the Protection of the World Cultural and Natural Heritage， scholars from architecture， planning， archaeology， ecology， tourism and other fields held the first Academic Forum of World Cultural and Natural Heritage on November 26-27， 2022. The participants gave speeches on World Heritage related issu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ir own disciplines. Summary of the presentations revealed： ① World Heritage is not only the result of exchanges and mutual learning among human civilizations， but also a stage to promote exchanges and mutual learning among civilizations in today’s world， and China needs to strengthen exchanges and mutual learning among civilizations via the World Heritage platform; ② in the past 50 years， the concept of World Heritage protection and utilization has continuously changed “from material to people” and “from protection to development”， future World Heritage protection needs to pay special attention to the common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heritage， people and society; ③ after 50 years of development， World Heritage has evolved from the original dichotomy system of culture and nature towards the understanding of continuous integration of culture and nature， and thus expanded the types of World Heritage， which as a trend may continue to accelerate in the future; ④ the recognition， protection and management of World Heritage is a multidisciplinary issue，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World Heritage requires the establishment of an interdisciplinary exchange mechanism and a comprehensive system in personnel training.

Keywords： Convention Concerning the Protection of the World Cultural and Natural Heritage；Academic Forum on World Cultural and Natural Heritage；sustainable development；personnel training

為紀念《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以下簡稱《公約》）頒布50周年，2022年11月26—27日，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名錄遺產地可持續旅游教席（UNESCO Chair）倡議發起，并與聯合教科文組織相關教席單位和二類機構共同主辦的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學術論壇在線上召開，27位學者圍繞過去50年來世界遺產的保護利用和未來的發展趨勢，以及世界遺產相關人才培養的問題發表了主題演講，來自91所國內學術機構和世界遺產地的代表通過線上參加了本次會議。為更好地讓大家了解本次論壇的學術思想，特對相關專家的主題發言內容進行整理與提煉。

1" "世界遺產與文明交流互鑒

世界遺產是世界文明交流互鑒的結果。呂舟教授在演講中表示，經過50年的發展，全球已經擁有1 154項世界遺產，但這些世界遺產項并非各自孤立，《世界遺產名錄》所展示的人類遺跡、產業景觀、宗教信仰、文化藝術都是人類文明相互聯系、交流的最好證明，他們實際上是人類文明相互關聯的一個系統，如佛教藝術、香料之路、伊斯蘭藝術的交流傳播催生了全球一系列世界遺產，也反映了人類文明共同體的事實。杭侃教授進一步用云岡石窟的案例具體闡釋了這一觀點，他詳細地介紹了石窟中記載的絲綢之路、宗教往來、商業貿易等信息是中外文化自古以來相互交流的有力證明。可見，世界文明的交流互鑒催生了全球各地的文化繁榮，也催生了當今見證人類文明的整體性、立體性、系統性的世界遺產。

全球范圍的交流促進了世界遺產保護利用與管理水平的提升。姜波教授在主題報告中表示，不同文化背景、歷史時期的考古遺址，往往在保護、利用與管理過程中面臨相似的問題，如分別代表希臘文明、羅馬文明和商文明的雅典衛城、龐貝古城和中國殷墟，都面臨著“是否重建”“如何重建”“如何展示”等問題。但國際上的遺產保護管理工作總在交流互鑒中不斷提升。詹長法教授詳細介紹了世界遺產保護利用的國際合作案例，他以意大利南部水下遺產考古體系為例，通過交流合作為中國南海考古提供了一套相對完整的信息收集、勘探測繪、數據傳輸、人員培訓、成果出版、傳播交流與公眾教育等系統的參照體系。

世界遺產與文明交流互鑒是講好中國故事的重要渠道。論壇主席單霽翔在主題報告中表示，從2017—2020年中國開辦的“阿富汗珍寶展”，到積極推進“亞洲文化遺產保護行動；從與各國共建文物返還與追索新秩序，到在亞洲、非洲、歐洲、美洲20多個國家開展的40余項聯合考古項目，中國積極通過世界遺產推動人類文明交流互鑒，講好中國故事。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宏大實踐中，中國的世界遺產工作經驗為人類文明相互溝通理解提供了“中國方案”，體現著文化大國的擔當。關于世界遺產的傳播方法，陳平教授在主題報告中表示，符號化傳播、多元產業帶動和旅游拉動，是當前中國以世界遺產為平臺，對外講好中國故事的有效方法。董衛教授則從系統角度提出：未來的世界遺產保護可將歷史文化的網絡系統、自然空間的網絡系統、自然資源的網絡系統與城市網絡系統整合，進而為人類文明的相互交流與理解作出中國貢獻。人民日報海外版《世界遺產》周刊主編齊欣則認為，世界遺產本身就是一種傳播，是推動中國與其他國家交流互鑒的一張“金名片”。

2" "世界遺產與社區可持續發展

世界遺產的保護利用與“人”密不可分。世界遺產中“人”的意義，特別是遺產所在地社區居民的生存發展問題是本次論壇的關注熱點之一。與會專家學者普遍認同的是：《公約》頒布50年以來，人們愈發意識到，遺產保護必須首先基于當地人的生存與發展，或者說當地人的生計可持續發展。整體上看，世界遺產保護思潮呈現出“以物為本”向“以人為本”的轉變趨勢。論壇主席、原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在論壇開幕致辭中指出：過去文物保護的對象以靜態古遺址、古墓葬等為主，如今則強調保護“活態”遺產，如人們居住的傳統村落；過去文物保護以物質要素為主，如今非物質要素也成為保護重點對象，如哈尼族的梯田耕作等。關于世界遺產與人的關系問題在與會學者們提出的概念中可見一斑，如邵甬教授闡述了她多年前提出并一直在堅持研究與實踐的“人居型世界遺產”概念、保繼剛教授提出的“活態文化遺產”概念、韓鋒教授提出的鄉村景觀遺產概念，其實都是將“人”放在了遺產的核心地位進行考慮的。

世界遺產的可持續發展必須管理好“人”。過去幾十年的世界遺產地管理實踐表明，只有讓世界遺產地上的“人”能夠安居樂業，才能讓世界遺產更好地可持續發展。圍繞“以人為中心”的原則，邵甬教授團隊提出保護策略、宜居策略、產業策略，以期實現“保下來”“管起來”，并使城中居民“活得好”。類似的，這一“以人為中心”的遺產保護思想之于紅河哈尼梯田的阿者科村，其核心可理解為“創造旅游吸引物的人，應該得到旅游帶來的收益”。保繼剛教授團隊在“阿者科計劃”的試驗田中實踐著這一文化景觀中的“旅游吸引物權”概念，如今居住在傳統民居、耕種梯田的當地居民可獲得遺產地旅游發展的分紅，部分村民參與到阿者科旅游經營中，保護梯田與民居的同時，形成新的生計方式。韓鋒教授在鄉村景觀遺產的相關研究中得到了類似結論，中國婺源、意大利米蘭農場、印尼巴厘島等保護實踐案例表明，鄉村景觀遺產的保護與發展在于：遺產保護與鄉村振興并舉，其中鄉村振興的根本在于人的振興。要做到以“人”為中心進行世界遺產保護，就必須在世界遺產保護的基本準則中充分體現對“人”的尊重，張捷教授從社區視角討論了文化原真性的問題，認為世界文化遺產保護的原真性必須在尊重當地社區居民的前提下開展討論。

世界遺產上“人”的管理關鍵是維持其生計的可持續性。莊優波副教授結合泰山、黃山、九寨溝等遺產地規劃實踐，回顧了過去幾十年中，遺產地社區規劃理念，從強調“區內搬遷，區外受益”、強調“社區受益與權責利平衡”，到強調“多層次協調”“強調社區共管”的演變，這些理念背后體現了規劃者對社區生計方式的考慮。肖時珍教授團隊對武陵源保護狀況的跟蹤研究表明，世界自然遺產地武陵源從早期“開發為主，保護為輔”，到“保護發展相協調”的演變過程，將社區的發展問題與保護工作協調統一起來，促進了世界遺產的可持續發展。從遺產地社區實踐層面看，在中國語境下實現居民可持續生計在于：構建合理且長效的利益分配機制。保繼剛教授主持的“阿者科計劃”證明，通過有利于激勵遺產保護的利益分配機制，在保障當地社區居民的生計可持續性的同時，不斷強化居民的遺產責任意識，逐漸形成遺產地可持續發展。此外，來自杭州良渚遺址管理區管委會的陳壽田先生強調了可持續發展中“宣傳”的重要性，做好國際交流、青少年教育、文創產品開發、文藝作品創作，同樣可為當地居民找到確實可行的生計方式，為世界遺產保護管理與可持續發展注入新的可能性，推動世界遺產面向公眾、指向未來、走向可持續價值共創的實現。

3" "世界遺產促進文化與自然融合

《公約》頒布50年來，人們對世界遺產的認識已超越文化與自然的二分結構，“物我對立”的哲學觀也隨著人本主義思潮興起，逐漸轉向以人為中心的理念。

從歷時性角度看，世界遺產項目的發展促使人們反思早期對文化與自然的二元分割。自1987年中國泰山首次作為文化自然雙遺產登錄《世界遺產名錄》以來，人們愈發認識到自然生態環境中精神文化功能的存在。陳耀華教授在梳理我國雙遺產的特征后指出，許多世界遺產中的文化與自然要素相互依存、不可分割，有著內在聯系，主要體現為符合人格化的自然審美、自然為文化提供了源泉和素材、文化為自然提供了保護和影響力。自然環境同樣能成為思想的載體、精神的家園和文明的史詩見證。隨著《公約》不斷完善，1992年將“文化景觀”類別納入《世界遺產名錄》，以期適應很多遺產地自然和文化價值難以分離的事實。李光涵博士對這一調整做了系統回顧，指出：復合了文化和自然、物質和非物質的文化景觀，在保護與管理中要在保護對象與主體上樹立整體保護和系統保護的思想，在保護方法上實行理想程序與效果評估相結合的原則。類似的，劉弘濤副教授對九寨溝的研究表明，《世界遺產名錄》上的自然遺產地可能甚至極大概率地存在文化部分，應當與自然部分視為一個整體來進行保護管理，完善的制度保障、多技術的方法和多學科保護理念的應用、當地社區的積極參與會為這種整體性保護提供保障。實際上，無論是文化自然雙遺產，還是文化景觀，本質上是由文化來定義的。因文化涉及了建筑、遺址等自然景觀，同時包括了人們的生存狀態、生產生活方式等非物質元素，而后者在很大程度上使得物質遺產變得更有意義。因此，從這一角度理解，世界遺產為我們提供了一種理解文化與自然融合的視角，即人們如何通過各自文化背景的符號來表達文化與自然之間的聯系。

從實踐層面看，世界遺產的文化與自然融合思想對我國國家公園建設理念已經產生了影響。近年來，我國加快推進國家公園與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其建設過程中的相關思想與理念也充分體現了世界遺產中文化與自然不斷融合的思想。在過去的50年中，文化遺產保護思想逐漸從真實性保護轉向真實性與完整性相結合的保護。張玉鈞教授、鄒統釬教授與趙云博士在闡述我國的國家文化公園、國家公園的保護準則時指出，我國的國家文化公園、 國家公園的保護都體現了世界遺產的保護利用實踐中的真實性、完整性、整體性等概念的發展演變思想。

4" "世界遺產的學科建設與人才培養

世界遺產可持續發展離不開人才培養，世界遺產學科建設問題也自然地成了本次論壇的關鍵議題之一。杜曉帆教授、王心源教授的主題報告都表示，世界遺產知識體系建立在多學科的知識基礎之上，在實踐中逐漸形成了一套技術手段，但在研究中缺少專門的理論與方法。世界遺產保護、利用的實踐與研究的持續推進，得益于建筑、考古、歷史、生態、旅游等多個領域人才參與，世界遺產相關工作具有鮮明的跨學科特征，因此培養好跨學科綜合型人才是推動世界遺產事業發展的關鍵。

跨學科的世界遺產人才培養需要圍繞“共同問題”開展多學科合作。張劍葳副教授以WHITRAP-Beijing文化遺產聯合工作坊實踐為例，詳細介紹了如何圍繞不同學科在世界遺產保護利用中的“共同問題”組織跨學科聯合工作坊的經驗。其實踐表明：跨學科聯合培養有利于增進學生對世界遺產事業的熱愛，拓寬學生的視野，啟迪學生思維；跨學科教學工作只有在以“共同問題”牽引方法求交集，才能突破世界遺產相關的多學科之間的“不可通約性”，才能培養跨學科遺產人才。

世界遺產教育課程體系建設是人才培養的基礎。在網絡課程日益受歡迎的背景下，李江敏教授根據自己建設慕課精品課程的經驗，分享了遺產教育課程“五維驅動模式”，即遺產教育課程“主渠道”、實踐“大課堂”、科研“訓練場”、競賽“試金石”、平臺“強磁場”，為建立綜合性的遺產教育體系提供了參考。此外，沈世偉副教授系統地介紹了法國高校遺產管理人才培養情況，指出在信息化時代，數字化和信息技術是未來遺產人才培養的重要方向。

5" "結束語

在最后的報告中，論壇秘書長張朝枝教授表示，《公約》誕生始于人們對和平的向往和對未來的憧憬，過去50年的實踐表明，世界遺產在促進人類文明交流互鑒、加強人類文明共同體間的交流合作實踐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在當今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我們更需要加強以世界遺產為平臺的跨文明交流與跨學科對話，不忘《公約》當年的初心，共同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但由于世界遺產的復雜性，隨著參與世界遺產的利益相關者增多、社會價值觀的不斷多元化，全球范圍內關于世界遺產保護利用的分歧也會更加復雜，但這并不妨礙我們開展交流與合作，也許在全球范圍內尋求世界遺產保護利用的共識本身就是世界文明交流互鑒的過程，這才是世界遺產的魅力所在。

經過50年的發展，世界遺產事業的目標由“促進和平”轉向“促進和平與發展”，由重視共同的文化價值觀轉向促進文化多樣性保護，這種發展理念的轉變，既體現了聯合國發展總體目標的變化，也反映了世界遺產事業在推動過程中的全球化沖突與平衡。當然，這可能也是人本主義思潮下對“人的發展”關注的一種響應，或者可能也是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30年可持續發展目標與世界遺產事業相結合的某種結果。

經過50年的發展，全球世界遺產地的數量已經具備相當規模，但與之相適應的專業人才仍然缺乏。作為一個世界遺產大國，面對日益繁雜的國際環境，我國的世界遺產人才培養需要關注其參與國際事務的能力、相應的專業能力和進行國際溝通與交流的能力。推進跨學科對話和跨文明交流，我們面臨的是一個沒有邊界的問題，所有利益相關者之間需要討論、妥協、合作。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對世界遺產未來50年的展望，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更加注重世界遺產對社會韌性的貢獻、對人性的關注、對創新思想的啟示。不論是過去的50年，抑或是下一個50年，圍繞世界遺產的爭論、矛盾與協商會一直持續并將長期存在下去。但無論如何，我們在一件注定難以達成共識的事情上，帶著分歧和平地交流與討論，本身就是世界遺產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