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平原上的夏洛克》講述的是一個發生于河北農村地區的故事。男主角超英為了翻蓋新房,請朋友占義、樹河和其他鄉親來幫忙,沒想到樹河卻因意外車禍入院,司機肇事逃逸,超英和占義化身“平原偵探”,踏上了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誕追兇之旅。本文將從鄉土情懷、人物塑造、符號隱喻、現實反思等方面入手,對《平原上的夏洛克》進行分析與解讀。
一、鄉土情懷
影片開始的第一個鏡頭就是被懸掛在半空中的老牛,這種具有強烈魔幻現實主義色彩的鏡頭,既暗示了故事的整體灰色基調,又隱喻了鄉土社會中農耕文明的逐漸消逝。隨著情節的發展,主角超英終于集齊了錢,于是跟親朋好友交代了他此舉的目的——為完成妻子的遺愿,他決定翻蓋一座“四明四暗”的房屋。“四明四暗”是河北一帶鄉村地區的蓋房習慣,其中“明”是指坐北朝南的房間,“暗”是指坐南朝北的房間,這樣規整的設計很像北方的四合院。翻蓋房屋時超英沒有選擇時下流行的洋樓等現代化建筑,而是遵從傳統,通過這樣的情節設計,體現出主角恪守建筑傳統、對舊時代鄉土文化的遵從和保留。
同樣,在超英和占義尋找線索進入第一家五金店的時候,影片通過鏡頭交代了房屋構造是“前屋后院”,開放性的構造也與鄉土人家的生活方式相輝映。與城市化現代化的建筑不同,這個地方的人們內心開放包容,隱喻用這樣的態度去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對比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居住在“鋼鐵森林”中,生活空間被極度壓縮,也從側面體現出人性的壓抑。因鄉村現代化設施落后,樹河被車撞倒后附近沒有監控視頻可取證,為警方的調查工作增加了難度,于是超英和占義決定自己查出真兇。他們信心滿滿地來到城市,卻發現“電子眼”隨處可見,自身行為受到了限制。當他們想要翻進學校調查時,抬頭看到學校的墻上裝著視頻監控;當他們想要翻進小區調查時,小區墻上的“您已進入電子監控嚴管區域,請注意你的言行舉止”警示標語格外顯眼。在鄉村的生活中,人們的行為舉止不是憑借這樣冰冷的機器來監視與監督的,更多的是依靠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方式,以及他們互相給予的“評價”,鄉村社會就是一個“熟人”的社會。
現代化進程催發了城市化,然而盡管在影片中呈現了明顯的對比,但在導演的眼中,這種對比或許并不是不可調和的,而是互相影響著。村子中雖然沒有那么多數字技術支持以及密切的監控,但村民的所見所聞比監控還要來得重要,約束人們的不是冰冷的法律,而是村民心中的道德觀念。生活在村中的人們默守著心中的傳統觀念,因而顯得與現代化的社會格格不入,這種強烈的對比,在超英和占義進城后種種略顯搞笑的行為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賈樟柯導演的影片中也時常出現這種傳統與現代的對比,流露出在現代化進程中的創傷感,他用地方風俗、方言及人們的相處方式等進行有地方特色的敘事,在現如今迅猛發展的社會中,喚醒人們心中或許有些沉寂的鄉土情懷。
二、人物塑造
從這部影片的名字來看,平原上的農民和英劇中的神探夏洛克就是跨越文化與階級的兩個反差對立的主體。在大眾的印象中,神探夏洛克的形象應該是黑風衣,不茍言笑,具有天才一般破案能力的人。而影片中的農民“神探”卻是笨手笨腳、土里土氣,甚至有些封建迷信,而正是這樣強烈的形象反差,將這兩個對立的形象相結合,塑造了獨特的人物魅力。
這部影片并沒有豪華的明星陣容,全部都是毫無演戲經驗的普通人出鏡。影片男一號在現實中是導演徐磊的父親,在質樸的演技背后,流露出本色的性格,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本分農民,卻誤打誤撞開啟了跌宕起伏“探案”之路。這樣的機緣巧合與身份的跨越,構成了這部影片獨特的黑色幽默。
敘述者塑造人物形象的方法概括起來主要有三種。第一種是展示行動,讓觀眾在人物的言談舉止中把握顯現的性格特征。第二種是描寫人物的外貌,使讀者對人物形象有一個直觀的印象。還有學者概括出了塑造人物形象的第三種方法,即“專名的暗示與粘結”。專名就是創作者給予特定人物的專有名字,暗含了人物的性格與命運等,粘結則是去粘合各人物特性,將這些組合成一個多面的富有生命力的人物形象。
導演在設計主角超英的人物行為展示方面,著重刻畫了超英深沉有心事的一面,人物在開場之初似乎總是處于“去關注”的狀態,無論是他看著送牛的貨車遠去,還是看著賣牛的錢陷入沉思,抑或是在第一次和樹河、占義兩個朋友一起吃飯時,最先給出的是占義與樹河交談的畫面。開場的三個場景中,導演塑造的人物行為始終處于“去關注”的視角,一方面表現了超英有心事的狀態,另一方面體現了超英很關注他人的形象,這些都為后來事件的發展埋下了伏筆。
在觀眾最直觀可以看到的人物外貌上,導演并沒有做過多的設計,也許正是因為本片全部都是素人,可以說這樣的“本色出演”構成了這些角色獨特的魅力。男主角那黝黑的面龐,眼角的紋路,略帶幾分愁容的神色,這樣沒有經過化妝修飾的飽經滄桑的面龐,完美地契合了故事主角應有的形象。值得注意的是超英總是在不經意間呈現的沉默與愁容,或許是導演想為原本的故事構思作鋪墊——在原本的故事情節中,導演設想讓主角在“追兇”的壓制之下“黑化”(性格、精神等接近崩潰然后變壞)。導演在接受“第一導演”的采訪時曾說:“最后主角超英這個人‘黑化’了,他在找人的過程里,在壓力之下,一個好人變成壞人了,但是在拍的過程中改掉了,調整了結局,我其實在拍最后一場戲的時候還在糾結。但我爸的狀態不能夠支撐你做這么一個表演,之前那個是高級的一種處理,但是咱不能為了荒誕而荒誕,為了黑色而黑色,這個人就是不變的一個人。”
從近幾年的國產犯罪題材懸疑片來看,更多地將視角聚焦到小人物身上,如曹保平導演的《追兇者也》,也是相同的小人物為了洗刷“冤情”被迫走上探案之路。越來越多的電影主角設定都是處于社會中的小人物,體現了導演的人文主義關懷。
三、符號隱喻
人類所創造的符號既包括語言符號也包括非語言符號,電影符號就屬于后者。以聲音和圖像為介質的電影符號一直是當代符號學的主要研究對象之一,電影正是通過視聽語言的運用,向觀眾呈現故事情節與人物思想、影片主旨,電影的一切都依賴于影像符號。
電影符號不同于語言符號,電影符號既具有復雜性又具有普遍性,它可以跨越文化知識背景,對于具有正常視覺與聽覺能力的受眾群體都有意義。語言符號則需要通過學習才能夠掌握其內涵,這也是電影符號更具有普遍性、受眾群體更加廣泛的原因之一。電影符號的隱喻性也使得影片內容更加豐富,引發觀眾更深層次的思考,同時隱喻暗示并升華影片的主題。
影片結尾出現的金魚被超英倒在了破舊屋子的雨棚里,在原本的電影符號學中,金魚常常被隱喻成脆弱的生命,生活中常見的金魚也是被養在魚缸之中,被四面無形的壓力環繞著。然而經過導演的設計,一改以往的隱喻設定,將金魚倒入塑料的棚頂上,不代表主角對命運的妥協,而是即便在糟糕的環境中,依然展現了向往自由的信仰與浪漫主義的色彩。即便金魚在破敗的環境中也會依舊頑強與充滿生機,如同影片中的超英一樣,為了追求正義與真相,雖然沒能實現亡妻翻蓋新房的遺愿,最后只能去住學校里的破屋子,卻依舊散發著質樸而頑強的生機。在影片的一版海報中,《平原上的夏洛克》的名字就是被三只金魚圍繞,聯想到影片中的超英、占義與樹河,導演想要表達的人物性格都隱含在“金魚”這一電影符號之中,留給觀眾更多想象與思考的空間。
四、現實反思
電影作為藝術的一種,是對現實生活的再現,這類影片沒有好萊塢電影中強烈的個人英雄主義色彩,更多的是小人物被迫反抗,從而引發觀眾的更多關注與思考。
影片中有一處情節是占義在去取范總的錢時,三輪車在田野間上不去陡坡,于是占義打起了電話讓朋友過來幫忙。在朋友幫占義推車使得占義順利趕路后,朋友自己的車也在原地上不去了,于是又找了自己的朋友過來幫忙。這樣的情節設計凸顯了當地人“出了事找朋友”這種質樸的生活方式,村民都是重義氣之人。然而在超英去賣馬的時候,卻被馬販子反問了一句:“仁義值幾個錢?”這不禁使人反思,現代化的城市中,交通更為便利,人們的生活更豐富,卻多了幾分涼薄與冷漠,少了主角身上的這種仁義與情誼,這個看起來落后的地方,是否稱得上社會現代化進程中一個鮮為人知的“桃花源”呢?
除此之外,影片中多次出現映射社會問題的情節。例如,超英發現通往樹河出事路段的一家商店門口安裝了監控攝像頭,于是想調取監控來查看在出事時間段有哪些車輛經過這里,卻被毫不留情地趕了出來,于是超英急忙“打電話找關系”。導演僅通過幾個場面調度,直接就切到了超英一行人坐在店里看監控,這段頗有諷刺意味的情節也映射了人情社會“找人好辦事”的現狀。然而導演對這一現狀卻并非是完全批判的,超英搭建新房、占義找人推車,這些也都是人情社會的互相幫扶。
導演在采訪中說道:“我覺得他們這些人身上有一種特質:一個人經歷很多苦難,但是自己卻不知道,很多人不知道自己在困苦中生活,我覺得這個東西特別偉大,他不是說我要堅持下去什么,他們不知道。”這更像是一種偉大的民間生存智慧,對于苦難的“麻木”并沒有磨滅對未來的“希望”,他們經歷著一切,承受著苦難,抱著某種信念去生活,這種生活本身在他們的心中占據著重要的位置,是不容摧毀的,是充滿希望的。正是有著這種對于完成生活的信念,對于任何的痛苦,就如同四季的耕種一樣,嚴寒過去,等待的就是豐收的
季節。
五、結語
電影作為當今受眾較為廣泛的傳播媒介之一,對于我國電影文化的“走出去”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犯罪懸疑電影作為有一定受眾群體的類型電影,如今發展越發成熟,越來越多的電影從業者選擇該類型的電影進行創作。希望創作者在今后這一類型的電影創作中更加注重人物與事件的融合,挖掘更多的社會現實問題,有情懷、有溫度地講述故事,感染觀眾,從而引發深層次的共鳴。
(長春工業大學)
作者簡介:張永第(1964—),男,吉林農安人,本科,高級實驗師,研究方向為廣播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