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墻盤》的書法特點及藝術價值

1976年12月，陜西省寶雞市扶風縣法門公社莊白大隊平整土地時發現一座青銅器窖藏，該窖藏共出土青銅器103件，其中帶有銘文且篇文最長的就是《墻盤》。《墻盤》通高16.2厘米，口徑47.3厘米，腹深8.6厘米，重12.5千克，現藏于陜西周原博物院。《墻盤》的銘文分布在盤底左右兩側，呈內方外圓之勢，18行共284字，字形體勢相較于西周中前期的金文作品更為內斂，但藏巧于拙，給人一種自由活潑的藝術感受。前半部分贊揚了西周諸王的功績，后半部分則記載了微氏家族先祖所作的貢獻，具有極高的史學價值和文學價值。在書法藝術方面，《墻盤》的銘文高古爛漫、圓渾典雅，對于當下金文書法的學習有著極為重要的借鑒意義。本文將從結字與章法兩方面探討《墻盤》的藝術特色，總結其藝術特色。

一、《墻盤》的結字特征

隨著時間的推移，西周金文的結字特征呈現了不同的審美特點。《墻盤》作為西周恭王時期金文書法的代表作，上接殷商甲骨，下啟秦漢小篆，也是西周金文作品風格成熟的標志。不同于西周金文《散氏盤》恣肆寬博的結體所造成的視覺上的動感，《墻盤》的結字給人的感覺是典雅工穩，少見欹側之態，也正是因為其銘文結字的工穩特征，所以它的藝術性往往容易被人所忽視，如同行草書取法“二王”一般，稍不注意就會忽略其寓變化于平正中的手段。《墻盤》銘文的結字極其高明，在平正中寓于波瀾，顯得既生動自然又靈動活潑，其結體的特征則主要體現在兩方面。

（一）隨字賦形

《墻盤》作為西周金文書法的代表，銘文結體呈長方形，結字與章法之間存在一種自然的呼應，與晚商和西周早期金文的奇拙恣肆相比，更顯示出周人尚禮的平穩端莊。但這種平穩端莊又不是秦漢小篆所追求的廟堂氣的肅穆森嚴，而是“端莊雜流麗”，是平穩端莊而又靈活多變，呈現出一種隨字賦形的結字特征。不同于后世秦漢小篆狀如算子、極其刻板的結字，《墻盤》銘文結字最大的一個特征就是筆畫多的字占據較多的空間，筆畫少的字則騰出空間。如第一列中的第7字“和”與第一列中的第8字“于”（見圖1），二字在整篇中雖然相鄰，但是卻因為筆畫的多少產生了自然的大小對比，比較后可以看出二者在單字體量上有著將近一倍的差異。又如第5列中的第6字“疆”與第6列中的第7字“王”，二字在筆畫自身的繁簡狀態下，進行了更為夸張的結字對比，將隨字賦形的結字手段運用到了極致，而這種結字方法在《墻盤》的整篇銘文中運用得極為普遍。所以不同于刻板的小篆結字特征，《墻盤》銘文的隨字賦形可以供當下金文學書者借鑒，并且可以運用到各種書體的創作中。

（二）平中寓奇

《墻盤》雖然是西周金文書法成熟時期的代表作，但是其工穩的結字中卻帶有微妙的重心變化，這點是不同于后世秦漢小篆所追求的勻稱平正的。就“于”字來看，與西周《毛公鼎》和《散氏盤》相比，《墻盤》中的“于”字結體端莊平正且更為活潑但不恣肆，其結體的手段在于線方向的微妙變化（見圖2）。可以看出，“于”字兩橫一豎充滿著矛盾對比關系，第一橫平正，第二橫緊接著方向上就發生變化朝右下側傾斜，最關鍵的是其中豎收筆處向左下方的弧度延伸使得整個字看似平正中寓險絕。與秦《嶧山碑》中的“于”字相比，則顯得活潑生動得多（見圖2）。又如“不”字，和《嶧山碑》中的“不”字相比，《墻盤》的結字在重心上的變化更加明顯，處處顯示出結體的巧妙。《墻盤》中“不”字的第一橫平正緊接著下面開始做移位的處理，整個字呈向右傾斜的勢態極為巧妙；而《嶧山碑》的“不”字一味平正勻稱，給人呆板之感。《墻盤》的獨體字中有幾字似正襟危坐，盡顯端莊嚴肅之態。它不像秦小篆那樣工穩對稱，而是工穩中帶有重心偏移的微妙變化。但總體上與其他字相較，依舊顯正襟危坐之姿態。

平中寓奇是《墻盤》銘文結字較為明顯的特征。如“古”字，中部豎畫和橫畫的相交點偏于右側，下部的“口”右弧明顯向右側傾斜，使整個字帶有一種向右傾倒的動勢。又如“匍”字，右上“人”部竭力留出中部空間，中間“甫”部豎畫隨著“人”部的豎畫順勢排列，使整個字呈現出一種動態。像這樣平穩中帶有動勢的結字特征在《墻盤》銘文中運用得極為普遍，這也是《墻盤》結字巧妙的地方，既平正又險絕，既舒張又避讓，而在整篇章法中又顯得和諧統一。正是這樣，才使得《墻盤》銘文具有了極高的藝術價值。

二、《墻盤》的章法特征

不論是殷商甲骨文、西周金文還是秦漢小篆，其章法的構成都有著渾然一體的和諧特征，在書法作品中，章法是一幅作品帶給觀者最直接體驗的藝術表達手段。董其昌畫論中有言：“古人論書，以章法為一大事。”由此不難看出過去對于章法的重視，而西周金文的章法在排布時往往有著限制，要根據銘文的多少隨著器形而產生各種各樣的章法形式。這種限制恰恰也成為金文藝術價值高度的促成劑，使得其形成的章法自然變化，錯落天成。由此可見，金文除了單字結體的藝術特征之外，更重要的是章法的構成。

各種對立元素的和諧統一，造就了《墻盤》銘文整體章法的深邃變化，其銘文內部的矛盾對立總有主次之分。作為整體風格偏于雅致工穩類型的金文作品，工穩就是其對立元素中的主要矛盾，所以把握其章法就要從工穩這一方面出發，也就是常說的先求靜再求動，先求平再求不平，解讀西周金文的章法，也不外乎這一規律。同時，要遵循西周青銅器銘文章法隨器型的不同而章法各異的特征。一方面，西周青銅器因為銘文字數較多，章法布局整體呈現出規整中見參差錯落的特征；另一方面，西周金文局部的變化呈現出靈動活潑之感，單字造型的生動使得整體章法更為活潑。《墻盤》的章法并沒有千篇一律的乏味感，而是在齊整中見不齊，工穩中見不穩，《墻盤》銘文的章法具有以下三方面的特征：

（一）齊整中見參差

西周青銅器銘文的章法因為器型的不同而產生了不同的審美特點，章法布局基本是以縱有行而橫無列、縱有行而橫有列為主，《墻盤》的章法則屬于后者，這點同后世小篆的章法極為相似，但是相似中又有很大的不同。《墻盤》和后世小篆在章法上最大的不同是齊整中見參差。《墻盤》銘文隨字賦形的結體特征決定了其章法不會同秦漢小篆一般過于齊整，字形的大小差異造成了單行在書寫中存在參差不一的微妙變化。如第5行自“康”字開始，行的中軸線開始逐漸向右下方延伸，這種變化在小篆中是根本見不到的。也正是因為這種變化特征，使得《墻盤》的銘文章法可以給人們極大的啟發，并且運用到篆書創作中，增加整幅作品的藝術性。

（二）靈動中見典雅

整體來看，《墻盤》盤底呈圓形和銘文章法的方形產生了類似于《周易》當中所闡述的陰陽變化，不論是當時制作者的刻意安排還是自然的呈現，其結果都顯示出當時金文書法的典雅之美。從整體上來看會發現，字的盈縮與入格做得極為妥當，一方面是因為平正中見靈動的結字手段，另一方面就是《墻盤》本身章法的獨特性，兩側各9列。銘文位置的安排在左右對稱中仍存在變化，在靈動中仍見典雅，但是整體上依然是典雅、統一與和諧的。《墻盤》這種章法特征在之后的秦漢小篆中逐漸湮沒，變得狀如算子，沒有生機，所以把握住《墻盤》這種章法特征對于認識金文書法的自然書寫狀態也有很大幫助。

（三）規整中見跌宕

《墻盤》章法的另一特征就是規整當中的突變。《墻盤》銘文18列，共284字，其中左右兩側各9列，但是在最后一列卻突然從單列15字增加到20字，產生的結果就是最后一列變得擁擠，但是整體來看并不混亂。究其原因，藝術創作中如果通篇整齊劃一，帶給欣賞者的審美空間則會有很大約束。不論當時書寫者是無心還是有意，在其自然書寫鑄造的過程中，最后一列產生突然的變化使得《墻盤》整個章法變得鮮活與生動，這是《墻盤》規整中見跌宕的獨特章法構成，也是書法藝術價值的重點表現。這啟示藝術創作中在平正中求不平，規整中見跌宕。

三、《墻盤》的書法藝術價值

當下，取法金文書法風格的學習者越來越多，作為西周金文書法成熟時期的代表作品，《墻盤》銘文的藝術價值主要體現在兩方面。

一方面，要從《墻盤》銘文中汲取靜中寓動的藝術營養。在書法家迎合展廳的展覽效果而追求視覺效果的當下，仔細觀察金文類作品后會發現，多數作品都呈現出追求筆墨造型上的視覺夸張，忽略了篆書最應該表現的廟堂端莊之氣，也就是書論中常常提到的“靜氣”。而《墻盤》銘文在結字與章法上的藝術特征恰恰可以很好地彌補當下篆書創作中所缺乏的營養，這一點可以在清末民國時期以來篆書家的創作實踐中有所借鑒。雖然這些篆書家的創作表現手法各異，風格面貌繁多，但是在這些篆書家所創作的作品中都存在著一種和《墻盤》銘文的藝術風格相同的特質，就是動中有靜、靜中寓動，而不是單純地追求結字和章法上的夸張變形，這也是將《墻盤》作為金文書法學習范本的價值。

另一方面，要從《墻盤》銘文的結字中挖掘出金文所特有的造型與姿態。在現如今的書法學習中，大多數人只知取法小篆的局面已經一去不返了，甲骨文、金文、簡牘等古文字書體不斷被今人取法學習。《墻盤》出土時間較晚，不像同時代的《散氏盤》《毛公鼎》等金文作品自清代以來就被人研究和取法，但也正是因為這種原因才使得以《墻盤》為取法對象的書家還有很大學習空間。在對《墻盤》銘文的學習中，可以看到《墻盤》銘文單字字勢飛動、字形生動以及凝重中顯示出的靈動和自然，所以從《墻盤》銘文中挖掘出不同于小篆機械死板的獨特造型和姿態是另一重要價值所在，也是當下金文書法學習者應該著重把握的。書法史中書寫金文的歷史雖然短，但是這也說明了金文書法可開拓的空間比其余書體更大，《墻盤》就屬于此類。筆者相信，未來以《墻盤》銘文書法風格面貌出現在書壇中的書家會越來越多。

（新疆藝術學院）

基金項目：2022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墻盤》文化創意產品的研發與推廣”（XJ2022G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