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大前程》中皮普的人格結構學說解讀

狄更斯不僅是維多利亞時代英國著名的批判現實主義小說家，還是世界文學領域的著名作家。《遠大前程》是狄更斯的晚期作品，這部作品被許多人稱為狄更斯寫得最成功的小說之一。在這部小說中，狄更斯講述了一個名叫皮普的鄉下男孩的成長故事。從對該小說的研究中筆者發現，《遠大前程》作為狄更斯后期對圓形人物進行嘗試的一部作品，學界對其人物內心世界進行深入研究的論文并不多見，綜合運用弗洛伊德的潛意識和三種人格結構理論對小說主人公進行心理分析的論文更為少見。

早期弗洛伊德將人格結構劃分為意識與無意識。在人的心理結構上，弗洛伊德則將其分為潛意識、前意識與意識三個部分。其中，潛意識是弗洛伊德最為推崇的一個部分。經過不斷完善與發展，在晚期的人格結構理論中，弗洛伊德又將人格結構分成本我、自我與超我三部分。本我存在于人的潛意識之中，同時是人格發展形成的基礎性條件。人類最原始的欲望與其固有的本能是構成本我的基本要素。本我中的本能與欲望是沒有是非觀的，也不受道德限制，它的存在僅僅是為了尋求快樂。自我由本我分離并發展而來，是聯系本我與現實世界的重要紐帶。自我嚴格依照現實的原則，按要求調節本我使得“我”獲得應有的快樂與滿足，保證“我”能夠在道德條件的約束下行事。超我則嚴格遵守道德原則，將現行規定的道德行為準則作為懲惡揚善的標尺，對本我進行監管，進而限制本我的活動范圍，指導人類的行為向著更加理想的道德化標準看齊。本文將依據人格結構學說從潛意識與三種人格結構兩個角度，對《遠大前程》中的主人公皮普進行分析，擬得出在皮普的成長過程中潛意識與三種人格結構相互作用，對皮普的人生走向起著至關重要作用的結論。

一、童年時代被激發的潛意識

《遠大前程》可以說是一部“非英雄化”的小說，它以鄉下男孩皮普的第一人稱視角敘事。在這部小說中，狄更斯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挖掘十分深入，筆者先從潛意識的角度對皮普進行分析。潛意識作為弗洛伊德人格結構理論的核心部分，揭示了人的內心大多數時候都是處于無意識的狀態，而無意識恰恰決定了人的發展。并且，人們可以從潛意識中找到所有人類活動的依據。

通過小說中皮普的一些言行可以看到其潛意識的影子。童年時期的皮普在薩蒂斯大宅經常受到埃斯特拉的嘲諷，所以這一時期的皮普在潛意識里開始感到自卑。原文中是這樣說的：“以前，我從來沒有想到為自己的手感到害臊，可是這時候我竟然也認為自己的手實在長得難看。她那么瞧不起我，我好像也受到傳染，也變得瞧不起自己了。”而在皮普受盡埃斯特拉的羞辱后，他潛意識里的自卑感終于在某一刻爆發出來，原文將這一過程描寫得非常生動形象：“我一面哭，一面用腳踢墻，還使勁兒扯自己的頭發；我的心情那么酸楚，那種莫名的痛苦那么劇烈，非得發泄出來不可?！备ヂ逡恋抡J為，潛意識就像隨時準備爆發的火山一樣，時刻在積蓄著能量，一旦遇到合適的時機，它就可以爆發。但是，即便皮普將他潛意識里的自卑感發泄出來后，他還是久久不能釋懷，文中是這樣描述的：“我過去從沒想到我竟然這么愚昧無知；總而言之，我過的是粗俗低下的生活。”由于潛意識的影響，皮普開始將他內心的自卑感轉化為對所處生活環境的厭惡，這為他之后竭力逃避自己的家人以及渴望成為上等人的本我需求奠定了基礎。

在拜訪哈維沙姆小姐之前，皮普對自己的人生還是有一定信心的，即使姐姐天天打罵他，但是還好有喬在。而且皮普夢想著有朝一日成為喬的學徒，這已經讓他很滿足了。但后來當皮普真的成為喬的學徒時，皮普卻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黯淡。文中是這樣寫的：“可是我剛成了喬的學徒，踏上了人生的道路，看到筆直伸展在自己面前的道路，在這個當口上落下來的帷幕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前所未有的黯淡！”弗洛伊德曾指出，現實生活中人們會遇到許多不滿足的現象，這諸多的不滿足形成了其欲望進一步膨脹的推動力，而使人們產生這種不滿的根源來自無意識，也就是潛意識層面。由于皮普受到內心極度自卑的潛意識影響，成為喬的學徒進而成為鐵匠，這件原本他認為很美好的事，此時也沒有那么美好了。皮普開始變得心氣浮躁，狂妄不滿，內心的本我呼之欲出。

二、少年時代的本我

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本我完全是無意識的，基本上由性本能組成，遵循“快樂原則”。原文皮普與好友比迪的對話表露了皮普的本我欲望：“說這話的就是哈維沙姆小姐家里的一位年輕美貌的姑娘，她長得比隨便誰都美；我對她真的愛的要命；我要做一個上流紳士，就是為了她?！背蔀橐粋€上等人，這層欲望構成了皮普內心本我的一部分。本我還具有不加節制地滿足內心欲望的特點，它不受任何道德準則的制約。皮普到倫敦安頓下來后沒多久，就養成了奢侈的習氣。為了體現自己“上等人”的身份，他毫無節制地大肆花費。文中將皮普肆意揮霍的行為刻畫得淋漓盡致：“我已經著手在裝飾臥室，而且以一種完全沒有必要也很不相稱的方式一直在裝飾；就巴納德宿舍那樣一個地方來說，這么做是很浪費的。我還很榮幸地在附近一家家具店的欠賬賬簿上十分突出地占了好幾頁。近來，我的氣派異常迅速地越來越大，我甚至還雇了一名小伙計，讓他穿上高筒靴?！睆倪@段原文可以看出，雖然皮普也意識到自己的揮霍行為，但他仍然無法讓自己在花錢的時候保持理性與克制。在本我欲望的影響下，皮普甚至開始變得愛慕虛榮。文中是這樣從側面描寫皮普這一性格的轉變的：“我想到帶了這個花費很大的跟班前去，讓他在藍野豬飯店系馬的院子里拱道上公然夸耀一下他的高筒皮靴，確實十分誘人，而讓他隨意出現在特拉布的裁縫鋪里，叫那個無禮的小廝驚慌失措，也幾乎很有尊嚴?！?/p>

組成皮普內心本我的另一部分表現為皮普極力想要擺脫自己的過去。在小說中，皮普得知自己將要繼承一筆可觀的財產后，沒多久就開始嫌棄喬的文化教養太低，并且完全沒有考慮到喬的自尊心。這從文中皮普對比迪說的兩段話中可以看出?！澳闱疲淌且粋€親愛的好人——說實在的，我看他是世上最可愛的人——不過他在有些方面相當落后。比如說，比迪，他在學識和舉止方面就有所欠缺?！薄拔掖蛩愕任覍硗耆玫侥枪P遺產后，就要幫他改換一下環境，那時候喬生活在一個比較高層的社會里，他這樣的舉止就要招人怪了?！?/p>

在《自我和本我》一書中，弗洛伊德把本我定義為本能的沖動，它是人類自然天性的流露，不受道德的制約，按照快樂原則活動，不考慮對社會和個人的影響。在皮普去往倫敦前的晚上，皮普告訴喬，他不希望別人送他。皮普自己心里很清楚，他這樣做的原因無非是覺得此時的喬已經不配和他一起走了，認為喬和他現在的身份很不相稱，和喬一起走會讓他很沒面子。此時皮普的另一個基本欲望就是擺脫他認為卑賤的過去，而在皮普眼中，喬就是這卑賤的過去里的一部分。有一次喬給皮普寫信說要來倫敦看他，皮普當時本能的反應是不愿意讓喬過來，甚至認為能給他幾個錢將他打發了最好。“雖然我和他感情那么深厚，可是聽說他要來，我卻并不十分高興；非但不十分高興，而且還相當心煩意亂，感到有點兒羞愧，特別是強烈地意識到彼此的身份現在差距多大。要是能給他幾個錢，叫他不要來，那我寧可給錢。”后來皮普要回到鎮上去找埃斯特拉，一開始在悔恨的心情下，皮普想回鎮上的時候住在喬的家里，但是后來他內心的本我又不斷地說服他，最后住在了藍野豬飯店。處于這一階段的皮普，內心的所思所想已經完全不受道德控制，而是完全受其內心本我欲望的驅使。這一本我欲望表現為極力想要擺脫自己卑微的原生家庭，這其中甚至包括一直以來與自己感情最深的喬。

皮普有一次收到威米克的邀請，去監獄里逛了一圈。從監獄出來后，皮普開始不停地胡思亂想，想自己為什么老被監獄和罪犯環繞著。皮普覺得自己似乎永遠無法擺脫過去的陰影。這層陰影其實映射著皮普想要擺脫自己童年時期遇見馬格威奇的那段遭遇。所以皮普的本我可以總結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極度渴望成為上等人，另一部分是極力想要擺脫令自己感到羞愧的過往。

三、青年時代的自我與超我

在皮普逐漸習慣了自己是一筆未來遺產的繼承人的身份后，他逐漸從貪圖小舒服發展到貪圖大舒服，并且欠下不少債務。于是赫伯特和皮普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他們欠下的債務越來越多。轉眼皮普快要成年了，屆時皮普將面臨他本我向自我的轉變。

自我是遵循一定現實要求的“我”，它通過后天的學習和環境的培養逐漸形成，同樣屬于意識結構的一部分。在皮普21歲生日的前一天，賈格斯告訴他，從現在開始他每年的生活費就是一百五十磅，皮普開始自己掌握錢財的使用，這意味著皮普不能像之前那樣大手大腳，有多少花多少了，必須受到現實條件的約束。自我連接本我和外界環境，它奉行“現實原則”。自我的功能控制并指導本我按照現實社會的準則和要求行事。自我主要代表外部世界，是現實社會的代表。它在滿足本我需要的同時，還需確保個體的行為不能違反相應的社會規范與道德準則。此時皮普內心的本我受到了現實條件的制約，賈格斯在皮普毫無約束的本我基礎上為他加上了一層自我的制約。

超我更加體現了道德化的要求，它由道德理想和良心構成，是人格結構中的道德環節。它象征著道德限制，并且承擔著人類行使一切高尚行為的動力角色。在皮普23歲那年，馬格威奇找到了皮普，并且告訴皮普自己就是一直資助他的神秘恩人。皮普得知這一消息后才醒悟，原來他只不過是人家的一個工具。皮普這時意識到自己之前對喬和比迪做的那些事有多么愚蠢，他覺得自己再也沒臉回到鐵匠鋪，皮普的內心開始產生內疚感與負罪感。超我遵循“理想原則”，并確立一定的道德行為標準，如果人類的行為違反了這些道德標準，它會使人產生內疚感甚至負罪感。

當皮普意識到馬格威奇這么多年來一直把他辛辛苦苦掙的錢寄來給自己用，當下還冒著生命危險來看自己，把他的性命都托付給了自己時，皮普改變了之前對馬格威奇的刻板印象，轉而想要竭盡全力地保證馬格威奇的安全。無奈的是，馬格威奇最終還是被捕了。在獄中，皮普對馬格威奇流露出了無限的同情。此時的皮普已經完全不在乎什么遺產了，只希望能夠好好照顧馬格威奇?！啊灰麄冊试S我待在你的身邊，’我說，‘我就絕不離開你。你待我這么真誠，但愿上帝保佑，我也這么真誠地對待你！’”皮普的人格中閃耀出超我的光輝。小說的最后，皮普踏踏實實努力工作，最終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

四、結語

《遠大前程》這個書名實際上含有十分諷刺的意味。回看皮普的遠大前程，似乎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一路走來，潛意識與三種人格結構一直在無形中推動著皮普的發展。故事最后，雖然皮普的“遠大前程”破滅了，但是他找回了過去美好的品德，這些品德才是人生中最珍貴

的財富。

（遼寧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