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南平
1985 年畢業于四川美術學院繪畫系國畫專業。現任四川美術學院教授。先后在新加坡、香港、北京、重慶、西安、成都等地舉辦個人畫展多次。作品獲得多種藝術獎,被國內外多家藏館收藏。作品有《雞毛信》《地道戰》《平原游擊隊》,以及《烈火金剛》(海天出版社)。編繪有大型卡通連環畫《36 計》(共計36 集,重慶出版社)。出版專著《創作基礎教程》(四川美術出版社)、《動漫的歷史》(重慶出版社),以及《心象——南平筆談》上下卷(重慶出版社)。
對話周南平
1. 周教授您好,我們了解到您從四川美術學院繪畫系畢業后就留校任教,至今一直生活在重慶九龍坡,您是否還記得上世紀末的重慶是怎樣一個藝術氛圍?
我17 歲來到重慶,現在已經60歲了。上世紀末的記憶,對我來說恍如昨日。那時候中國的藝術、經濟、文化都很活躍。
最初,這種氛圍對我來說是一種驚喜,一種對外界的向往和好奇引起的興奮。2000 年,改革開放已進行了20 多年,我們與國外的交流飛速增加,外面的思想進來了,我們的思想也出去了。所以那時已經感覺不到世界和我們的差異,社會融入了一些西方的思想,更重要的是,我們懂得怎樣用自己的語言讓外國人接受中國的文化。
2000 年以后,中國當代藝術進入了新的階段,像一場風暴,好多人因此獲得名利,實際上更多的是失去了自我,一個狂人失去自我的時候,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慶幸的是,沖擊過后,一部分人開始反思。
我重讀中國經典,那種對中國文化深層次的思考、批判或者是愛和肯定,都包括在里面。幾千年來,我們的文化藝術被西方認為是扼殺個性,這是錯的。我們的文化,一直在引導回歸自由,獲得內心的自在。在當代藝術的旗幟下,從失去自我到自我反思,那段時間可能是文化史上的一個現象級歷程,一種自然而然的變革。
不光世界的藝術文化格局改變了,對我們自己而言,也是對民族文化的一種回歸。
2. 川美新校區遷至大學城后,您想過隨校搬遷嗎?九龍坡對您而言有哪些特殊的回憶,能否與我們分享?
我在老川美的所在地九龍坡生活了很多年,即使川美把新校區建到重慶大學城了,我還在這不離不棄。
對我而言,九龍坡代表一種眷念。就像我的畫一樣,藝術是表達情感的東西,而但凡跟情感有關的東西都屬于過去,屬于曾經的人事物。我不能說對未來某樣東西產生了感情,那是一個偽命題。正因為對過去的眷念,所以我總想把那些眷念不停地、迅速地表達,這就形成了藝術,這是我的一個觀點。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我的朋友幾乎都住在附近。我慢慢變老,我的朋友也老了,我更愿意住在一個離朋友近的地方。
我經常說我在這兒守株待兔,其實我是在等一個人,等一個過去的人,等一個過去的牽掛。等待的過程很孤獨,我喜歡在孤獨的時候畫畫。在這個過程中等待過去的朋友,如果老朋友還帶來新朋友,那么新朋友既是過去也是未來。這很好玩的。
3. 您的工作室選址也很有意思,外表看是一個舊車庫,走進其中卻能俯瞰長江、鵝公巖大橋與大半個九龍半島。您是如何找到這個地方作為工作室的?
在四川美院工作,很多老師都需要工作室,可我們不停地被“驅趕”,因為當一處地方火了,那個地方就具有商業價值了,藝術家又掏不起具有商業價值的錢。我們仍然需要很大的地方,因為我們不停地畫,需要地方來展示、來儲存。
我們只好繼續尋找合適的地方。
有一次開車沿江邊而過,看到這一路好像有一排房子始終沒人,黑黢黢的。我就上來,發現這個房子是一個廢棄的車庫。我們幾個藝術家隨即把車庫租下來,然后劃定各自需要的空間。
可能是運氣好,和這個廢棄車庫有緣分,如果當時開發商把車道修好,現在對外出租車庫遠比租給我們幾個窮畫家賺錢。于是我在這個地方一待就是十幾年,這里像個地下室,遠離了喧囂,有點鬧中取靜的感覺。
4. 曾看過一篇藝術評論,說您創作上對“霧”有所偏愛。這與您生活在“霧都”重慶有關嗎?您是否常到不同城市寫生采風,您認為一座城市的景觀特色,或者說城市性格,會不會影響創作者的藝術風格?
我覺得有關系。重慶多霧,自身有一種回憶感,而這種回憶感和剛說的眷戀和牽掛有相同之處,我的畫也是一種追憶。藝術情感的內容都是過去的,過去是模糊的,帶著若即若離的感覺,既不清楚也不抽象。回憶不是抽象的,因為它不是圖形,而是具體針對某件事或者某個人而存在。
幾十年前的事情,或者幾天前的事情,轉瞬過去,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回憶。我的創作生涯中從來不寫生,也不拍照片。我習慣身處自然直接和自然去交流、去感知。回到畫室,那些景物會在需要的時候,闖入我的大腦,我會不停地去想那個畫面,然后追憶它,讓它成為我過去的牽掛。
至于城市性格會不會影響創作風格,我覺得不影響。因為人生活在環境里,也創造環境。重慶在古代是一個很偏遠的地方,加上重慶相對潮濕,所以我們吃麻吃辣,口味比較重,漸漸地形成了一種彪悍的民風。但同時,去年的縉云山山火救援,又讓大家重新認識了重慶,這里的人對家鄉的愛深入骨髓。
5. 古典主義的優雅與詩意的激情,是您的作品帶給我們的感受。您這種突破傳統的個人風格是如何形成的,當中的內核是什么?您在創作過程中,有沒有難以忘懷的經歷?
我的藝術創作準確地說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上個世紀80年代,受到了西方藝術文化的影響;第二個階段是一個融合階段,建立在思考東西方文化的交流上;現在處于第三個階段。
這個階段我已經持續了快20 年,可能和文化有關,也和年齡有關。因為慢慢地,我們會遇到自己愛的人和愛的環境,而這些愛的事物又在消逝,我覺得這才是該留下的東西,才是最珍貴的東西。
作畫的過程是一種追憶,畫著畫著越追越遠,甚至追到遠古,一種洪荒的自然當中。我的畫全是沒有人的風景,沒有房子,沒有動物。中國傳統風景畫包括現代風景畫,會有人物、樓宇、廟宇,甚至花和鳥的關系,但是我的畫里沒有任何與之相關的東西,我想讓畫面歸于寧靜,回到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洪荒境地。
平靜對現代人來說很重要。有時候一張畫,我畫很多年。與其說是我在畫畫,不如說是畫在畫我,這是一種修行,一種心靈上的升華。如果說別人看到我的畫,也得到洗滌,得到了一種寧靜,我覺得就善莫大焉了。
6. 重慶派詩人團“梅見詩歌之夜”活動剛剛落幕,您作為書法家參與其中,請與我們談談,書畫和詩的共通之處與不同之處是什么?
在古代,中國一直推崇書畫同源,后來由于精細分工,詩畫之間就少了來往,造成畫畫的人不寫詩,寫詩的人不畫畫,互相脫節。如果詩沒了畫面,一點意思都沒了,詩就是靠畫面來代入的;畫如果沒有詩意,觀者的情感就得不到激發,畫是靠詩意來感知的,最后傳達的也是詩意。
“詩情畫意”,這是詩人畫家共同的追求。如果一首詩始終讀不到景,那完全是空洞的抒情;如果在畫里頭看不到詩意,品不到畫家作畫時的心情、狀態,那畫也了無生趣。詩畫,實際上是把思想埋藏起來,埋藏在文字之間,埋藏到你對事物的看法之間。
再者,我們描述一個畫面的時候,經常用接近于詩,接近于音樂語言的抑揚頓挫、輕重緩急來表達,比如說顏色比較憂郁,畫面一派欣欣向榮,畫的景很蒼茫等等。這也是我教學生常用的一個方法。我跟學生說,如果把一幅畫畫成了名詞和動詞,你就徹底失敗了,畫一定要畫成形容詞,比如寧靜、寂寞、激進、悠遠。只畫了一棵樹,畫了一個人,畫就不是藝術,只是單純的名詞和動詞。
詩畫之間又有本質的區別,更多的是操作者的區別。我天生對文字不敏感,所以把精力放在繪畫上,這里顏色淡一點,多一點少一點,強一點弱一點,我樂于不停地去改。古人說詩有時候不如丹青,不如畫。是因為畫的情感表達更深層、更不容易理解嗎,我覺得這和個體有關。就是我們說的緣分,人要尋找到適合自己的東西,這是很重要的。
7. 最近,老川美的所在地九龍坡很熱鬧。中國·重慶首屆國際光影藝術節在黃桷坪舉行,這是國內首創集“燈光影像、燈光藝術、燈光裝置”為一體的國際性光影公共藝術活動。您認為川美舉辦這樣的活動,對重慶整個藝術生態來說有什么積極影響?
燈光藝術是另一種藝術表達的形式,屬于大眾藝術,更多是對城市的繁榮、城市的發展環境、城市的狀態等的表現。相當于春節放煙花,大家一起參與進來,是很好的一件事情。
我們所謂的稱得上是藝術的東西,與大眾藝術不是一個概念,藝術只面對個人的內心,而大眾文化(藝術)要面對所有人。不過,總體而言,這種大眾藝術活動的發生,對重慶整個城市文化形象的提升,是有很大幫助的。
編輯+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