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平
筆名多米,詩人,新聞編輯。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新聞高級編輯。著有詩集《泥的嘴唇》等三部、文化專著《走進晉城》。
現任山西省晉城市新聞傳媒集團副總編輯。
翻開中國歷史,尤其中世紀的中國史,碗子城絕對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字輩,它不僅見證了許多重大的歷史時刻,而且聯系著中國歷史上許多事件、大人物。
《澤州府志》記載“碗子城山,羊腸所經,百折中有平地,僅畝許”。
如果說碗子城以前不很出名的話,羊腸坂可以說是大名鼎鼎,一代梟雄曹操的一首《苦寒行》讓羊腸坂名聞天下,而碗子城是從羊腸坂到太行關的必經之路。在千回百折的羊腸坂上,僅畝來大的一塊山間平地上的一個小城堡,不可能有多大。碗子城有東西二門,太行古道穿城而過,城堡平面呈圓形,面積僅600 多平方米,城墻高6 米,厚大概4 米,北靠陡壁,南臨懸崖。
說到碗子城,就不能不提太行關。古人上太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太行山迤逶綿延800 多里,橫亙華北平原與黃土高原之間,一位不甚出名的古代先賢尸子曾經這樣感嘆:“太行,牛之難也”。古人上太行有八條孔道,史稱太行八陘。太行八陘的第二陘就是碗子城所在的太行陘,古人說,太行陘長40 華里。太行關就聳立在這里,因為太行關下的深山溝里有幾眼深不可測的水井,所以又把太行關叫作天井關。是逐鹿中原的要徑之一。從羊腸坂上太行關,碗子城是第一關口,所以確切地說,碗子城是太行關的第一哨。
碗子城下是河南的沁陽市,戰國時期沁陽還叫野王。《史記》等書里都有記載,野王是戰國時代韓國的一個軍事重鎮,秦國的大將率軍東征韓國,首先攻陷野王,野王大致處于韓國的中部,北是上黨高地,南是豫北平原,秦國攻克野王,將韓攔腰斬斷,韓舉國為之震動。秦國攻下野王后,并沒有南渡黃河向韓國的首都新鄭進軍,而是北上直撲上黨,從而引發了震驚中外的長平之戰。
不過那時碗子城還沒有誕生,在歷史書里只能找到太行關的名字。
直到唐朝初年,碗子城才出現在歷史舞臺。有趣的是,同碗子城一樣,澤州城也是唐貞觀時開始修筑的,不知這是一個歷史的巧合,還是它們之間有什么神秘的聯系。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筑城是為了加強防御。
澤潞鎮是因安史之亂設立的。按理說澤州潞州非邊塞之地,設兵鎮純粹是為了完成朝廷賦予的抵御安史叛亂的任務。安祿山起兵造反之后,沒想到唐朝的軍隊這么不堪一擊,很快便攻下了東都洛陽,既而又拿下西京長安,一時間大唐江山搖搖欲墜,收復兩京的重任落到了大將郭子儀肩上。郭子儀從太原出發南下太行,收復洛陽,途中在碗子城停留休息。長風獵獵,萬山聳峙,從太行眺望長安,郭子儀一定臉色凝重。
大宋建隆元年(960 年),與周世宗柴榮關系特別好,對“黃袍加身”奪了后周江山的趙匡胤不滿的潞州節度使李筠起兵反宋,得到了北漢兵的支援,李筠從潞州南下,占領了澤州城,計劃從碗子城出太行下中原,目標是大宋的京都汴梁。李筠與趙匡胤都是柴榮的重臣,李筠反宋,這讓春風得意的趙匡胤大為不快,他立即派他的把兄弟、開國元勛石守信為主帥前去征討。石守信策馬北上太行,先是繞過澤州城,與名將高懷德一起在長平把李筠的部隊打敗,然后又回師澤州,在澤州南邊的茶元再次打敗李筠和北漢援兵組成的聯軍。李筠戰敗后撤回澤州城堅守不出,石守信的大軍把澤州城圍了個水泄不通,又派快馬到東京向趙匡胤報告:“城破在朝夕,大駕親臨,一鼓可平。”趙匡胤聞報大喜過望,當即決定親自上前線督戰,于是一支玉輦華蓋、浩浩蕩蕩的隊伍登上了太行山。這位慣于在平原上東征西討的大宋皇帝沒有想到,上太行的路如此難走,羊腸坂更是越往上越難行。
路經碗子城時,“山多石,不可行”,趙匡胤帶頭用自己的馬馱上石頭,命令其他的將士也和他一樣,能馱的馱能搬的搬,硬是用一天工夫“平石為道”,然后越過碗子城、天井關到了澤州城下。看到趙匡胤的玉輦華蓋,想想人家正春風得意,自己困獸猶斗,心高氣傲的李筠心中五味雜陳。皇帝親臨,三軍士氣大增,很快攻下了孤城澤州,絕望的李筠跳進火里自焚而死。
碗子城要感謝趙匡胤,直到今天碗子城下趙匡胤率士兵平整出的道路仍然清晰可見,在歷史的深處靜靜地躺臥著。宋代碗子城因有其他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了宋與遼、金相互爭奪的軍事要塞,至今仍有焦贊城、孟良寨遺址,碗子城西南側的一座山峰當地人叫作孟良山。
還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歷史值得我們銘記。那就是抗戰初期的1939 年,國民黨軍第40 軍115 旅,在太行關、碗子城一帶阻擊日軍47 天,消滅日寇2000 多人,但國軍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3000 多名抗日將士長眠于此地。遙想當年的太行激戰,那應當是一幅怎樣慘烈的景象啊!在碗城村,當地村民講的一個傳說讓我毛骨悚然。一個多月的激戰,抗日將士和日寇均有較大傷亡,尸橫遍野,血流成河,當地的蟋蟀因吃人肉喝人血而長得壯碩,且兇猛無比,別的地方的蟋蟀一見碗城的蟋蟀就嚇傻了。這個傳說是真是假無從考證,但背后的血腥讓人不寒而栗。
穿過歷史的風煙,歷經滄桑的碗子城仍然靜靜地矗立在太行山上。站在碗子城上可以看到古羊腸坂、國民黨軍隊修建的戰略通道和新中國成立后修的公路。碗子城對面的山腳下,十八兌臼仍然清晰可見。兌臼是古代舂米用的器具,其實是一大一小九對石臼,可以想象當年這里駐扎的軍隊人數也不少。古城、雄關、險隘,這是冷兵器時代的戰爭舞臺,現在碗子城已頹廢遭棄,任荒草年復一年瘋長然后枯萎。值得驕傲的是,當年守衛碗子城的軍士后代在碗子城的山后建了一個村莊,村名就叫做碗城村。這些守城將士的后代維護著他們的血脈之源,而且守衛著這份榮耀。
站在碗子城上,極目四處,青山綠樹,天高云淡,鼓角烽煙早已遠去,山間繚繞的云霧如歷史的幕帷。以我們今人的眼力,穿越千年歷史的幕帷不是件容易的事,歷史大戲的雄壯也很難想象。
在歷史的深處,碗子城已經永遠睡了,只剩下殘垣斷壁的古城,像一個驚嘆號,又像一個問號,仿佛驚嘆時間的無情,又好像追憶他生命中最燦爛的部分。
編輯+ 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