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時居住在上海,今年6月回了一次日本,在嚴重老齡化和少子化的日本,走親訪友時,醫療、養老是繞不開的話題。
婦產醫院衰落
我的叔叔嬸嬸在日本東北的宮城縣仙臺市開了一家私人醫院,名叫松永婦科醫院。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松永婦科醫院——更確切地說,當時是松永婦產科醫院——曾經有過黃金時代。彼時日本經濟快速崛起,出生率也高,醫院總是忙不過來,產科尤其繁忙。當年的嬸嬸還是個里里外外一把手、有空時喜歡喝上幾口酒的“女強人”。她常說工作很累,但收入頗豐,工作也很有成就感。
進入21世紀后,日本經濟逐漸下滑,出生率急劇下降。2022年,日本全國嬰兒出生總數跌破80萬,創下歷史最低紀錄。松永婦科醫院本來有50張分娩住院病床,后來因為使用率低,運維成本又高,干脆取消了產科,成為一家婦科醫院。因為嚴重的少子化,現在1億多人口的日本,婦產科醫院只剩下約1300家,是1972年厚生省有調查記錄以來的最低點。
如今,該醫院已由下一代接手:大堂弟是院長,大弟媳是總護士長,三堂弟是總務擔當,三弟媳則是前臺負責人。看起來醫院運營狀況尚可,還可以養活一家人,但早已不復當年的繁忙景象。
85歲的嬸嬸像大多數日本老年人一樣,已被送到養老院生活。我去看望她時,她含淚感嘆,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太好,生活很寂寞。聽了讓人唏噓不已,仿佛看到一個時代的逝去。
分級轉診制度
日本醫院有個特點,根據不同級別,分工非常明確。
國立和大學附屬醫院這一類綜合性大醫院,在日本被稱為“特定機能病院”,類似中國的三甲醫院。這類醫院的使命是進行高水平醫學研究和培養高端醫學人才,同時也進行大病和疑難罕見病的治療。
特定機能病院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患者必須通過初級醫院的指定醫師轉診并提前預約獲得確認,才能前往就診。
轉診制度非常嚴格——如果有患者突發嚴重疾病又沒有介紹信,但希望去特定機能病院就診,必須自己負擔昂貴的特別診療費。想要住院治療的話,更是需要醫院各科醫師會診,認定有必要才會收治。
不過,隨著日本老齡化和少子化的加劇,一些特定機能病院也面臨著病人太少而收入不足的問題,所以他們也與時俱進,適當放低了入院門檻,開始接收一些國內外的自費病人,以增加醫院收入。但因為有嚴格的分級和轉診制度,不管什么小毛病都可以去“三甲醫院”掛號看病的情況在日本還是少有出現。
日本人日常看病主要去私立醫院和小型診所。像松永婦科醫院那樣設有20張以上病床的可稱為醫院,低于20張病床的叫診所。診所以門診為主,不設病床,經營壓力也較小。
在日本,私立醫院占全國醫院總數的八成,各類基層診所共有約10萬個(其中牙科診所就有7萬之多)。私立醫院和診所可謂是日本醫療體系的基石。
醫生收入有保障
根據2021年日本國稅局的統計,日本上班族的年平均收入為403萬日元(約合人民幣20萬元)。而厚生勞動省同年的統計數據是日本醫生平均年收入為1378萬日元(約合人民幣70萬元),比其他上班族高出3倍還多。
更重要的是,日本醫生隨著年資增加有穩定的漲薪幅度,專業醫生與醫院管理層的收入差距也在合理范圍之內,醫生可以安心工作。
日本國內統計顯示,45—59歲的資深醫生比剛開始工作的25—29歲的年輕醫生年收入高出約50%。從醫6—8年的醫生年收入比院長僅低30%—40%,基本公平合理。
有一次,我80多歲的奶奶因摔跤腿骨折,在一家骨科醫院做手術。術前,我把一個紅包塞給主刀醫生。他先是吃驚,然后笑著說:“看你的年齡,收入恐怕不會比我高吧?等你工資超過我再說吧。這些錢給你奶奶買營養品吧。”
被他的幽默感動之余,我也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日本醫生收入很高且穩步增長,又廣受尊敬,如果因為收個紅包名譽受損,影響職業生涯,絕對是因小失大,得不償失。
日本醫院曾經也是“醫藥一體”,出現過醫院和醫生通過開高價藥和過度開藥賺錢的情況。后來日本厚生省出臺措施,一方面積極宣傳、倡導憑處方在院外藥房配藥,并優化院外配藥流程;另一方面推進處方藥價格的透明化和一致化。隨著院外藥房的服務水平和便利化程度的提升,加上政府對藥品價格和品質的嚴格監管,醫院內藥房就逐漸失去存在的必要了。現在,日本人早已習慣了醫院看病、院外配藥的流程。
(摘自2023年第18期《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