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樸真的觀照為時代生活塑形

高云（以下簡稱“高”）：在雕塑領域有著重要影響力的法國雕塑家羅丹曾說：“生命之泉，是由心中飛涌的。生命之花，是自內而外開放的。同樣，在美麗的雕刻中，常潛伏著強烈的內心的顫動。這是古代藝術的秘密。”作為青年雕塑家，您怎樣理解雕塑作品中所潛藏的“強烈的內心的顫動”？

何勇（以下簡稱“何”）：我認同羅丹的觀點。在求學期間，《羅丹藝術論》是必讀書目。所謂藝術，便是要在形與色之間探索事物的本真。只有創作出令創作者本人感動的作品，才有可能打動觀眾。一切有形的藝術品，只有把無形的精神糅合進去才有價值，才能帶來“強烈的內心的顫動”，雕塑藝術當然也是如此。一件好的雕塑作品，一定要外在形式與內在內容相得益彰。對我個人來說，想要使作品達到這樣的境界，還需要繼續努力。

高：您自謙了。您的作品其實凝結了一系列帶有復雜信息的重要符號，所表現的似乎不僅僅是“形象本身的歷史”，還是時代發展史、社會變遷史。從空巢老人、高鐵建設者到重慶巴山少數民族的青春少女、碼頭上推車的漁人、引首望天的“詩圣”……其中既涉及對重大歷史題材、國家重大工程建設和中華民族精神的關切，又展現出對特殊人群的情感觀照。您的這種既可以宏大敘事，又可以聚焦生活細節的敘事觀是如何建立起來的？您認為開展主題性雕塑創作時，要想作品彰顯出時代精神，最考驗藝術家的是哪些地方？

何：我的創作靈感主要來自日常生活和閱讀、思考時的感悟。一件好的雕塑作品和繪畫作品是一樣的，即能夠引發觀者的思考。雕塑作品的一大特質就是可以用材料說話，以材質特性和造型語言來完成信息的傳遞，因而想要創作出有內容的作品并讓觀眾產生解讀欲望，需要創作者進行多維考慮和布局。無論是宏大敘事還是從細節入手，創作者都需要對時代和現實生活有細致的觀察和深刻的體悟，如此才能賦予作品時代精神，才能使作品經得起推敲。尤其對新時代的雕塑家來說，既然要參與主題性創作，就一定要擅于把握時代脈搏，使個人的命運與國家和民族的命運相連接。怎么做到這一點呢？當然是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真正站在人民的立場思考問題，這樣才能創作出有筋骨、有溫度的作品。我想，這就是最考驗藝術家的地方。

高：縱觀您的雕塑作品，構圖上的審美格調極為出彩，形式構成十分巧妙。可以說，每一件作品的構圖都不是無用之功。此前，也有學者用謝赫“六法”中的“經營位置”來形容您的雕塑。還請您介紹一下您在雕塑構成形式方面的巧思以及您的作品風貌的形成脈絡。

何：構圖在雕塑創作中所占比重很大。如同廣告界所遵循的“黃金三秒鐘”原則一樣，雕塑作品也需要在第一時間就抓住人們的眼球，這時便體現出構圖——“經營位置”的重要性了。當然，也不能一味地追求形式，這樣會使作品陷入徒有其表的怪圈之中。因此，雕塑家先要理性思考作品的主題，再從感性角度出發來琢磨作品的形式語言，以此達到題材、內容、形式和材料的高度統一。比如，我在創作《“空巢老人”系列》作品時便頗費功夫。這組雕塑作品以四種不同形狀的鳥籠作為主要構型，分別代表土房、閣樓、高層建筑和普通民居。鳥籠內部為空巢，展現的是獨居老人的生活場景。人物形象為深灰色，渲染出了空巢老人們的孤寂的內心。我的雕塑創作其實就是在記錄當下人們的生存狀態，比如這件作品就是為了引起人們對空巢老人的關注。至于作品的風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并非刻意為之。

高：雖然如您所說，作品風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但我們還是能從您的作品中看到一種直觀的形式美感。您通常怎么把握雕塑作品的美學意味？您認為美感層面的雕琢是衡量雕塑創作的重要標準嗎？

何：這個問題問得很好。我平時也畫中國畫，因而會把勾、皴、點、擦、染等中國寫意畫的用筆方法運用于雕塑創作之中。以作品《守島》為例，其中木條錘的橫紋就是中國山水畫中皴、點手法的體現。我一直在中國畫與雕塑相結合的方面進行探索，雖然目前還不是很成熟，但這是我未來的創作方向。中國畫中的一點一畫、一筆一線如何轉化并運用到雕塑創作當中，是我接下來重點思考的課題。其實，任何一個藝術門類都是相通的。藝術創作者需要做的就是打通各種關卡與壁壘，如此才能使各類藝術形式呈現出深厚的美學意味。

高：您認為雕塑作品中的美學意味和中國傳統的“寫意精神”有關聯嗎？怎樣才能將“寫意精神”與雕塑創作結合好，使之為新時代的雕塑創作賦能呢？

何：我們的美學追求當然涵蓋在中國“寫意精神”的范疇之下。寫意是造型的高級表達形式，同時也是“道”在造型上的集中反映。回答上述問題，還要從“道”對物的觀照談起，將造型意象回歸到對“道”的表達之中。老莊哲學和魏晉玄學是中國造型藝術的理論基礎。從澄懷以味象到搜妙以創真，再到寫意以致遠，中國造型藝術的發展主線是明晰的，即體現為對“道”的觀照。也就是說，藝術家不僅要借由藝術形式來表現意象，還要貼近當下的現實生活，將意象融入創作思維之中，以“道”的方式觀照萬事萬物，這樣才能創作出具有時代價值的精品佳作。

高：確實，對藝術家來說，“觀照”無處不在，而除了哲學層面的觀照之外，最多的就是對當下現實生活的觀照了。根據以往的觀照和體驗，您認為當前雕塑界的創作生態如何？青年雕塑家在這樣的創作生態下該如何把握青年特質和時代意涵？

何：高質量的雕塑展在近幾年來不斷涌現出來，其中包括回顧展、個展、群展、雙年展以及為青年雕塑家提供展示平臺的邀請展。這些展覽所展出的作品大致有兩個特點，一個是追求“有意味的形式”，即重視自身的造型與風格特征，強調作品結構與空間張力，另一個是追求“觀念化的形式”。所謂“觀念化的形式”，即重視觀念的表達，強調形式的日常性、偶然性和不確定性。這些藝術家意在改變既有物質或材料的形狀來解構并重構作品。

近年來，圍繞雕塑創作而展開的話題不再囿于材料、形式、媒介、風格等，而是更多地圍繞身份、性別、身體、場域、時間、過程等概念來討論。需要注意的是，“去雕塑化”這一概念也得到了廣泛討論。在這種態勢下，雕塑與裝置的既有邊界愈來愈模糊。在我看來，如何讓雕塑創作與中國當下的文化現場發生關系才是雕塑界更應關注的問題。隨著新材料、新技術的不斷涌現，雕塑從業者必須適應時代、貼近時代，適時地探索語匯的轉化。作為青年雕塑家，一方面要接納包括裝置、影像在內的多元創作手段，另一方面要加強觀念的表達。敢嘗試、敢挑戰是青年的特質，因而在創作材質更多樣且具備多種可能性的雕塑作品時，一定要突破邊界、大膽出新，如此才能完成自我的風格建構。

何勇，浙江杭州人。本科畢業于中國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畢業于南京師范大學美術學院雕塑系。現為杭州市富陽區美術家協會理事兼副秘書長、中國雕塑學會會員、浙江省美術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