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茶文化視域下的建盞美學觀

摘要：宋代茶文化高度繁榮，刺激了茶器的生產與發展。建窯建盞屬于宋代黑瓷，是歷史上唯一因茶而生、因茶而衰的瓷器。文章立足于宋代茶文化視域，通過對建盞器型、釉色紋理及人文思想的剖析，總結建盞具有簡約實用之器型美、深邃變幻之釉紋美、儒釋道之人文美三大美學觀，有助于今人藝術創作時汲取借鑒，對宋代茶文化及建盞研究具有一定的科學意義。

關鍵詞：茶文化；宋代；斗茶；建盞；美學

中圖分類號：G124"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0－3150 （2023）03-70-6

The Aesthetic View of Jianzha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ea Culture in Song Dynasty

ZHENG Murong1，2，3， CHEN Danni1，2， ZHUANG Yunzhen1，3

1. Tea and Food College of Wuyi University， Wuyishan 354300， China; 2. Tea Engineering Center of Fujian Universities，

Wuyishan 354300， China; 3. ZHENG Murong's Tea Art Master Workroom， Wuyishan 354300， China

Abstract： Tea culture in the Song Dynasty was highly prosperous， which stimulated the produc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ea ware. Jianzhan from Jian kiln belonged to the Song Dynasty black porcelain， which was the only porcelain in history that was born out of tea and declined because of it. Based on the tea culture of Song Dynasty， this paper summarized that Jianzhan holds three aesthetics including beauty of simple and practical shape， beauty of profound changes in glaze line， the humanity beauty of Confucianism， Buddhism， Taoism. It is helpful to modern people who does art making. What's more， the research had a certain scientific significance for the study of Jianzhan and tea culture in the Song Dynasty.

Keywords： tea culture， Song Dynasty， tea competition， Jianzhan， aesthetic

宋代是我國茶文化的興盛期，蓋每日不可缺者，柴米油鹽醬醋茶，茶已成為日常生活用品、比屋之飲。宋代茶文化高度繁榮，刺激了茶器的生產與發展。建窯建盞屬于宋代黑瓷，是歷史上唯一因茶而生、因茶而衰的瓷器。

1" 宋代茶文化的繁榮

1.1" 宋代茶產業興盛

從宮廷到民間，宋人無不熱愛飲茶，“天下之士，勵志清白，竟為閑暇修索之玩，莫不碎玉鏘金，啜英咀華”[1]。宋徽宗《大觀茶論》序言道出了萬民沉醉于飲茶之盛況。相比前朝，宋代茶產業空前發達。一是茶園種植面積增加。到南宋時已有66州242縣產茶[2]，遍及秦嶺以南各地，且東南茶區得到很大發展。丁謂云：“天下產茶者七十郡半。”二是茶葉產量提高。隨著人們植茶經驗的積累、生產技術的提高，茶葉的單位面積產量也在增加。孫洪升[3]估算宋茶產量4.2萬～4.8萬t，茶產量的增長為茶葉的流通與大眾飲用奠定了基礎。三是制茶工藝提升。宋代制茶工藝較唐代更加精進，名茶輩出，推陳出新。據統計，宋代有名茶293種，是唐代148種的近2倍[4]，其中以建州所產北苑茶、龍團鳳餅、密云龍、瑞云翔龍、龍園勝雪最為有名。四是宋代實行嚴格的榷茶制，征收大量茶稅。“夫茶，靈草也。種之則利博，飲之則清神。上而王公貴人之所尚，下而小夫賤隸之所不可闕。誠民生日用之所資，國家課利之一助也”[5]。茶不僅豐富了百姓的生活，也充實了朝廷的國庫。因茶稅極豐，統治者實行嚴格的榷茶制，禁止私人販茶。同時，宋代建立了嚴格的貢茶體系，并在顧渚貢院之外新建北苑貢焙，生產最好的貢茶，北宋后期至南宋每年貢茶數約4.7萬片。產業興則伴隨文化興，宋代茶館興盛，茶文學作品豐富。宋代茶館業繁榮，京城茶館數量眾多，并興起“插花、焚香、點茶、掛畫”之時尚，《清明上河圖》中就有著眾多茶館的描繪。文人以茶怡情、以茶悟道，并大量引茶入詩文。據統計，現存的宋代茶詩詞有1 000余首，茶書約30本，遠勝唐代。宋徽宗還親撰《大觀茶論》為茶“代言”，對于飲茶與茶文化的普及也是一種極大的推動。

1.2" 宋代茶事活動風靡

宋人茶事活動中數斗茶活動最為風靡。范仲淹曾寫《斗茶歌》：“北苑將期獻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黃金碾畔綠塵飛，紫玉甌心翠濤起。斗茶味兮輕醍醐，斗茶香兮薄蘭芷。”描繪了宋代建州一帶熱鬧的斗茶場景，稱贊茶味的甘醇超過“醍醐”，茶葉的香氣賽過“蘭芷”。宋代建安為貢茶產區，每年需要向朝廷進貢大量茶品，當官焙產能不足之時，需要大量收購周邊民間茶品混合充貢。由于當時統治階級對茶葉品質要求精益求精，朝廷提倡斗茶（或稱“茗戰”），即通過比賽比較茶葉品質的高下[6]，選出更好的茶品進貢。朝廷的貢茶選拔促使了民間斗茶的盛行，加之社會穩定，經濟繁榮，人民安居樂業，有更多的時間休閑娛樂，而斗茶既有娛樂性又有競技性，滿足了人們物質與精神雙重需求。宋人斗茶是基于當時流行的點茶法，在點茶法基礎上又出現了分茶（也稱“茶百戲”），更具文藝性與娛樂性，頗受百姓與文人墨客的歡迎，進一步豐富了斗茶形式，擴大了斗茶規模與受眾[7]。

北宋蔡襄所撰《茶錄》一書記錄了斗茶步驟：第一步炙碾茶餅，將茶餅于文火上炙烤，再碾碎過篩，制得茶末；第二步候湯燲盞，執湯瓶煮水，通過聲音辨別水的溫度，并置茶盞于爐上溫熱備用；第三步擊拂點茶，將茶末置入茶盞中，注入開水，用茶筅擊拂茶湯，使之泛起湯花，然后再輪番點注[1]。斗茶活動主要評比茶葉品質，常以最后的湯花為評判依據。湯花是茶湯擊打后形成的豐富泡沫，宋代文人稱“湯花”為“乳”“雪”“花”“云”“粥面”“春華”等，湯花以細膩鮮白為上，同時保持時間越久越好。當湯花消散時，水痕便會出現，出現早者為負，晚者為勝。如果湯花可以久聚盞沿不散，無水痕為絕佳，宋人稱之為“咬盞”，此乃優秀茶品的體現；如果湯花不能咬盞，泛起后很快就消散開，并看到盞面露出水痕，稱為“云腳渙亂”，這樣的茶品品質較差。

1.3" 宋代斗茶推崇建盞

“茶色白，宜黑盞，建安所造者紺黑，紋如兔毫，其坯微厚，熁之久熱難冷，最為要用”[1]。建盞滿足了斗茶的功能，受到當時斗茶行家宋徽宗與蔡襄的推崇，成為點茶的理想佳器。南宋審安老人在《茶具圖贊》中記載了宋時流行的12件茶器，雅稱“十二先生”，每位“先生”都有名字、雅號以及官爵。其中“陶寶文”指代茶盞，從其名“去越”（即非越窯所產）、字“自厚”（表示壁厚）及號“兔園上客”（兔毫紋）的記敘中可知，“陶寶文”亦是福建建窯所生產的兔毫盞[8]。《中國陶瓷》一書寫道：“建窯……宋代著名黑瓷產地之一，以生產一種帶條狀結晶的黑釉茶盞而馳名于當時，是宋代文獻多處述及的兔毫盞的主要產地。[9]”窯址位于今福建省南平市水吉鎮（水吉窯）、星村鎮（遇林窯）、太平鎮（茶洋窯）一帶[10]。

宋代茶文化的高度繁榮，刺激了茶器的生產與發展，加之宋代城市商業發達，手工業繁榮，宋代“官、汝、鈞、哥、定”五大官窯生產的茶器，無論釉色、造型、刻工都極其精致。建盞為何在宋代會從眾多普通飲器中脫穎而出，受到斗茶人士的喜愛與贊譽？把建盞放入歷史長河的坐標之中，借由宋人斗茶視角，重新審視，就會發現其獨特審美意蘊。

2" 建盞美學觀分析

時代精神會影響審美文化。在宋代崇尚理學、注重涵養、追求平淡的時代精神的影響下，宋人在器物上形成了一種特有審美觀：造型上簡明，色彩上典雅質樸，不加以過多的裝飾，并且在功能上向著實用方向發展。宋代建盞的美學意蘊，正是通過其簡約實用之器型美、深邃變幻之釉紋美、儒釋道之人文美，向我們展示了它的風姿神韻。

2.1" 簡約實用之器型美

儒學中提到關于“文與道”關系的審美價值取向，其重視“文”的功能和作用，推崇“文”服務于“道”，表明除了重視愉悅的審美功能外，也注重其功能性，以達到“中和適度”。儒家的這一思想影響了我國傳統造物思想，強調物為人用，服務于現實。儒學深化了“以人為本”的思想，堅持人的主體地位與事物的使用價值[11]。因此，實用之美也是茶盞中最本質的審美要素之一。宋徽宗《大觀茶論》中談及茶盞：“底必差深而微寬，底深則茶直立，易以取乳；寬則運筅旋徹，不礙擊拂。[12]”在斗茶活動中，茶盞的口部與底部、寬度與深度、口沿設計都十分重要，皆需有利于點茶。宋代斗茶所使用的建盞，器型簡約，實用性強。根據口沿、腹部、底足的特征，可把建盞分為束口、斂口、撇口、敞口4種類型[13]（圖1）。

束口盞敞沿束口，腹微弧，腹下內收，淺圈足，在口沿下1.0～1.5 cm處向內折形成凹槽，俗稱“注水線”。點茶時，此線能提示注水量，同時防止茶湯湯花在擊拂時飛濺外溢。此盞型是專為宋代斗茶而設計，是點茶的標準器皿。從現有的建窯遺址出土物可知，宋時束口盞產量大且質量穩定，以中型器居多，造型深腹飽滿，能為斗茶活動提供合適且大量的茶盞[14]。

斂口盞的口沿內斂，斜弧腹，矮圈足，造型較為豐滿，其器型以小型器居多，特別適宜從束口碗中倒出茶湯，再細斟慢飲。由于口沿向內收斂，能有效防止注湯時茶湯外濺濕手，而且其口沿設計與口唇適宜，有利于慢嚼細品。

撇口盞的口沿外撇如喇叭狀，弧壁。其造型呈現出開闊的視野，利于查看茶盞中茶湯及湯花的狀況。在斗茶過程中，茶葉香氣的呈現和散發也是評定勝負的指標之一。撇口茶盞的口沿設計，利于香氣的散發，便于人們聞茶香，而且適宜嘴唇喝湯和嘗味，極具科學性、人性化。

敞口盞的腹較淺，器壁斜直或微有幅度，又叫作湯盞，常見中、小型器。“客來點茶，客罷點湯”，在宋代的茶宴茶會上，除喝茶外也流行喝湯，湯又多取香藥，屑渣相對較多，而敞口盞的造型特征利于茶渣沉淀與傾渣[15]，撇口盞也同樣具有這樣的功能。

2.2" 深邃變幻之釉紋美

釉色烏黑厚重的建盞，在色彩繽紛的各大窯系中，難免會顯得黯然失色。它能得到宋人的青睞，緣于它不同于一般黑釉在視覺上的單調與沉重，釉色具有深邃變幻之美。相同的釉料，在窯爐中由于溫度、氣體組成、燒制工藝的變化，自然幻變出不同的釉色紋理，呈現出不同的美感，其自然天成符合宋人的審美觀念。

關于建盞釉面紋理的命名，陶瓷界有不少爭議，本文在尊重歷史文獻記載的同時，采用現今約定俗成的稱呼，選取兔毫、鷓鴣、油滴、曜變四大代表性釉紋闡述。

2.2.1" 兔毫盞

兔毫盞在建窯產品中數量最多，品質最穩定，常常被用于統稱建盞。兔毫盞因黑色底釉中顯露出如同兔子身上的毫毛一樣纖細勻柔的脈絡而得名。依據折射的顏色不同，有“銀兔毫”“金兔毫”以及“藍兔毫”之分，其中“銀兔毫”最為名貴。兔毫的形成是由于在燒制過程中，釉層中產生的氣泡將其中的鐵質帶到釉面，當窯爐溫度達到1 300 ℃以上，釉層便開始流動，富含鐵質的部分便注流成條紋，而在冷卻時從中析出赤鐵礦小晶體而形成[16]。楊萬里曰：“鷹爪新茶蟹眼湯，松風鳴雪兔毫霜。”蘇東坡云：“忽驚午盞兔毛斑，打作春甕鵝兒酒。”宋徽宗贊：“兔毫連盞烹云液，能解紅顏入醉鄉。”可見宋人對兔毫盞的珍視和喜愛之情。

2.2.2" 鷓鴣盞

北宋陶谷著作《清異錄》中有“閩中造盞，花紋鷓鴣斑點，試茶家珍之”[17]的記敘。陳蹇叔詩曰：“鷓鴣碗面云縈字，兔毫甌心雪作泓。”黃庭堅在詞中也不禁吟詠道：“纖纖捧，研膏濺乳，金縷鷓鴣斑。”僧人慧洪詩嘆“點茶三昧手，鷓鴣斑中吸春露”。宋人對于鷓鴣盞的喜愛溢于言表。鷓鴣盞，因盞面花紋形似鷓鴣鳥的羽毛而得名。鷓鴣鳥，是閩北山區常見的鳥類，其羽毛通體有兩大主要紋理，其背部為紫赤相間的條紋，胸部則為“白點正圓如珠”[18]。近年來，建窯出土了少量鷓鴣盞，底部多銘刻“供御”字樣，應該是進貢宮廷之器，可見其名貴。鷓鴣盞的出現，也標志著動物仿生學被成功運用于茶器設計中，體現了宋人崇尚自然、熱愛生活的美好心態。

2.2.3" 油滴盞

油滴盞，因在烏黑的底釉上，密集地散布著金黃色或銀灰色金屬光澤的小斑點，就像是沸騰的油滴散落而成，依據呈現色彩的不同，又有“金油滴”“銀油滴”之分。“油滴”是由于鐵的氧化物在高溫下于釉面上聚集，冷卻后以赤鐵礦和磁鐵礦的形式從中析出晶體所致[19]。油滴是一種結晶釉，釉色烏黑光潤，滴珠晶瑩細密，似油滴沸騰，亦若群星密布，令人嘆為觀止。油滴盞燒造技術難度較大，成品率低，存世量不多。雖也有人將油滴盞視為鷓鴣盞，但筆者不茍同。

2.2.4" 曜變盞

曜變盞是建盞中的稀缺品。我國史料中曾見“色變”字眼，南宋詩人徐照《謝薛總幹惠茶盞》一詩：“色變天星照，姿貞蜀土成……盛水蟾輪漾，澆茶雪片傾。價令金帛賤，聲擊水冰清……[20]”色變可理解為窯變、曜變，“天星照”言窯變形成的茶盞斑紋如天上的星光閃耀，并提及其價值高貴。此處茶盞雖為蜀地出產，但宋代建盞因御用而最聞名，各地黑釉盞皆效仿建盞，由此推之宋代建盞中應有相似盞，只是因其罕見而鮮為人知，故而記載缺失或佚失。現“曜變”一詞出現于16世紀日本文獻《君臺觀左右帳記》，書中詳細記載了當時足利義政將軍家收藏的“唐物”。曜變盞，值萬匹之物，價值連城，是該書中價值最高的“唐物”茶盞，現今日本收藏的3件宋代曜變建盞被列入日本十大國寶[21]。曜變盞因其黑色圓釉斑點周圍有一層干涉膜，在光照下呈現不同色彩，隨觀察角度變化[22]，垂直觀察時呈銀藍色，斜看時閃金光，似黑夜中綻放的煙花，亦如宇宙星云，在光華流轉間，閃現著攝人心魄的絕美結晶，令人心馳目眩。

建盞的這些花紋都是在自然窯變下形成的，具有不可再生性與無法預測性。其渾然天成，似有意卻是無意，花紋變幻莫測，似像而非像，精美卻無法復制，賦予了黑色釉鮮活的生命力，蘊含了無限的自然之美，同時彰顯了自然淡雅的審美韻味。使用建盞品茗，給人以無限的情趣，深化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2.3" 儒釋道之人文美

宋代，儒釋道三教合一的思想呈現出前所未有的趨勢，宋代士人“外以儒行修其身，中以釋道冶其心”。統治者崇文抑武，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因此宋代瓷器審美深受文人士大夫審美取向的影響[23]。

器以載道，建盞造型簡約，溫潤渾厚，古樸自然，是時代審美與古代哲學思想在器物上的體現，深刻反映了宋代“大美天成、大道至簡、天人合一”的人文美學思想。

2.3.1" 含蓄內斂之儒家美

茶是宋代士大夫的精神家園，他們愛茶之性、愛茶之道，常藉由茶觀察社會與思考人生[24]。茶器建盞古樸自然，色澤紺黑，質感溫潤，釉色內斂不張揚，在光照之下放射出霞光，呈現出不同的釉紋之美，真可謂一盞一世界。建盞像極了宋代文人，與儒家含蓄內斂的君子之風不謀而合。宋代理學興起，儒士更加重視克己復理，天理人倫，崇尚生活儉素，不重外在修飾，但追求內圣外王的人格修養。加之宋朝一直處于偏安局面，深沉的憂患意識也影響著士人，使之更加冷靜、沉穩，他們更善于深刻地思考社會與人生。從萬事萬物中感悟世界，是宋儒之學所追求的格物致知精神，在品茗、斗茶活動中進行思考交流，是宋儒的生活方式[24]。宋代建盞大小以中型盞為多，用單手剛好能握住，點上茶湯，握在手心，溫暖而踏實，這一盞一握帶給人的精神慰藉，豐富了宋儒的審美體驗，也常讓人仿佛之中握住了生命與天地。

2.3.2" 茶禪一味之禪境美

宋代盛行的禪宗對茶文化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尤其在閩浙一帶禪風盛行，“茶禪一味”在此時也得到了迅速發展。黑色，建盞之色，亦是禪寂之色，常帶給人內心的平靜、無限的遐想。從釉色看，建盞的色澤沉靜但不沉悶，平凡但又深邃，它的美是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表現出一種超然物外的空靈感，給人以“空幻中仍水天明媚，寂天下卻生機宛如”的審美體驗。建盞被用于品飲、斗茶或其他茶事活動時，茶、禪、盞、人四者可以慢慢達到統一，在建盞所給予的美好里，可以追尋到一種頓悟與超脫感，并隨之漸入佳境，朝著禪宗提倡的“心即是佛，無欲無求，解脫自我，無所矯飾，渾然天成”的思想境界前進、升華。收藏于日本靜嘉堂博物館的曜變建盞（又名稻葉天目），其制作工藝帶有禪境的奧妙，所呈現的釉面視覺效果具有含蓄朦朧的審美理想，該盞整體呈現出順勢而為、真如緣起、一空萬有、幽玄侘寂的禪宗美學理念，符合禪宗美學提倡的審美感悟[22]。

2.3.3" 道法自然之道家美

相比于唐人，宋人不追求華貴絢麗，而以平淡美為藝術極境。“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宋朝皇室尊崇黃老，推崇道家，在政治上“以清靜為治”。道家學說宣揚“返璞歸真”“道法自然”的觀點，強調順應自然，人與自然和諧，于是形成了該時期淡泊、質樸的造物觀[25]。建盞以大口、深腹、小足為基本特征，在造型上除了口、壁、足三大部分再無贅形，呈現出質樸無華、自然清新的美學韻味，是“天然去雕飾”的道家美學風范在器物造型上的體現。建盞乃黑色瓷，色彩純粹，除自然的紋理外，盞面無人工裝飾與彩色渲染，繼承了道家“不貴五彩，以素為美”的色彩審美[26]。建盞多使用傳統柴窯燒制，不控溫控濕，燒制方法古樸自然，施釉方式以蕩釉為主，一次燒成，釉不全施，盞底保留原有胎體的樸實粗糙感，盞面常掛有燒制過程中自然留下的釉淚，其燒制方法亦體現了道家的自然天成。建盞于不經意間便展示了所謂的大巧若拙、大匠不雕的道法自然境界。因窯變及燒制過程自然產生的釉紋與釉淚，極受藏家珍視，其意境深遠、韻味無窮，符合中國傳統道家所追尋的“言外之意”“韻外之韻”的造物審美。

3" 結語

建窯建盞是我國古代黑釉瓷的巔峰之作，也是歷史上唯一因茶而興、因茶而衰的瓷器。它應宋代斗茶文化的需要迅速發展，將實用價值與藝術審美價值統一融合，既滿足了宋人斗茶點茶的需求，又滿足了人們精神上的審美追求。時代精神會影響審美文化。宋代文化興盛，儒釋道兼容并濟，建盞的原產地古建州也是一個儒釋道文化交融之所，因此在建盞的燒制與設計過程中自然浸透了儒釋道之人文美。宋人崇尚理學、注重涵養，其器物造型簡明、注重質感，呈現簡約實用之美；在燒制過程中，因窯變而自然幻化出不同的釉色紋理，其自然天成繼承了道家審美傳統；獨特的黑色似有禪寂之奧秘，帶給人一種空靈之感。建盞的美學意蘊深刻地反映了“大美天成、大道至簡、天人合一”的中國古典人文美學思想，使它能從美學的深層次給人以藝術的啟迪，在人類歲月長河中綻放永恒的光彩，有助今人創作時從中汲取養分，同時也可以為其他藝術形態學習借鑒，成為后代學習的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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