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孩子看音樂噴泉

沒有孔洞的石頭是不完整的

石頭城千石千面，我最愛那些有孔洞的

通透的自然最好，誰不是

在風雕沙琢中漸漸舍去了脆弱的部分

才讓陽光照進了內部呢

還沒有洞穿的也頗為深邃，仿佛

剛好可見明朗的歲月，及歲月的陰影

我還特別愿意撫摸那些不太光滑的石頭

偏愛有故事的面容，哪怕上面布滿溝壑

我無比珍愛虛實相間的人生

——正義的身體，每一個漏洞如期而至

手可摘星辰

孩子四歲，讀到《夜宿山寺》

問我：到百尺的高樓，可以摘星星嗎

可以摘很多很多嗎

我想告訴他，每顆星星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每個星體都有自己既定的軌道

和恒定的使命

還想告訴他，星空布滿了預言

和占卜術，不可窺視

我們要保持好奇心和敬畏

但他主動打斷了我的焦慮，他回答了我

星星不能摘，摘了我們的天空會變得黑漆漆

陪孩子看音樂噴泉

孩子，高跨度的舞動不是水的本意

水的志向在低處

追著趕著，激將著水的，也不是音樂

音樂的愿望是糾正和洗滌

湖心不是圓形的，湖心

是流水短暫的停滯與暈眩，是陷入中部的

迷失

那個怪獸，它叫水泵

它將水流緊緊抱過來，又高高拋出

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愛，叫期望

像我常想松開你們自由的手

卻又緊緊抓住不愿意放

是的，噴泉很美

沒有哪個孩子不是對流水充滿熱情

孩子，歲月亦如水啊

今夜，欄桿，是我最后的讓步

陰 影

一位老婦在菜市場外電線桿的陰影里

一只提籃在老婦的陰影里

三個苦瓜在提籃邊緣的陰影里

我下班路過，與幾個陰影短暫重合

我折回去，老婦蹲下來

我們低頭交談，陰影短暫并列、融合

我拿走了苦瓜，所有的陰影一哄而散

繞過菜市，穿過紅綠燈，鉆進小區的巷子

我的陰影回到身上，苦瓜回到了手提袋

不知道明天又將與哪些陰影狹路相逢

我不能往家里帶回更多的苦瓜

山巒遙望

石門就是這樣的孤峰

我從群山中來，做它最險峻的露臺

張角放大，光束收攏

我一眼看到了松鼠、蝙蝠、山雀、刺猬、螞蟻、

毛毛蟲……

這些林中之物，毫不矯飾的我行我素

樹林繁茂又空曠

那么多蜿蜒的林中路，縱橫交錯又向陽而生

每一條，都在延續自己、抵達自己

遙望即修行。你也來吧

做盤山路，或者，做我下山的第一級階梯

生長速度，兼寫雪玉洞

即便是洞穴沉積物景觀

這百年一毫米左右的生長速度

還是快于骨骺線愈合的我們

但我們是不甘停滯的

頭發還會猛長，指甲還會猛長，皺紋還會

猛長

脾氣和欲望還會猛長

我們也是不甘沉寂、無法沉積的

從未消停的碰撞、磨合、成全與消損

以至通體雜質

一滴載有礦物的水滴用百年的時間，落下

成為讓我們駐足的嘆詞

但我們依然越走越快，越長越矮小

星空的連線游戲生動而玄妙

春季，要看星空大三角，看最亮的獅子

和暗處的巨蟹，看奔放與安靜的互映互襯

夏夜仰望，看天蝎橘紅的心臟如何記仇

帶最愛你的人看南斗六星

八月，天頂偏東看飛馬

看最大的英仙流星群，許最奢侈的愿

寒冷冬夜，看獵戶，踩著獵戶的肩膀尋找

金牛

看他如何固執，如何樂享現狀

陰天雨天不要看

云層擁簇的晚上，空中布滿溪流和沼澤

曾有一次，我將細膩的蟹子，看成了

養足寄生物的小龍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