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初,寧津籍作家李風軍創作的長篇小說《平原風雨》由山東文藝出版社出版。這是暨2018年《庭院深幾許》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之后,李風軍創作出版的第二部長篇小說。在不算長的時間內創作了兩部長篇小說,這自然離不開作家在寫作上的勤奮,但更得益于長期的生活積累。《平原風雨》這部小說的創作基礎就來自于作者長期扎根基層并擔任不同領導職務的工作和生活經歷。正是這種經歷為作者用寫實的手法來表現致富奔小康和鄉村振興的社會歷程提供了素材,為這部小說敘事的現實性提供了保障。專業作家在創作上有很多優勢,但也會存在因職業分工而帶來的與廣闊社會生活的隔膜,因此深入生活,獲取鮮活的素材,進而成為所表現的生活中的“局中人”,就是專業作家面臨的首要任務,而在這方面非專業作家反而具有優勢。關于這一點,趙樹理在《和青年作者談創作》等文章中多次談到。
當然,就小說創作而言,把生活積累和創作素材轉化為作品中富有現實意義的思想內容,還需要解決藝術再現的問題。這個問題包括很多方面,這里僅就《平原風雨》這部小說,來談一談小說敘事的“現實性”與“戲劇化”的關系。
《平原風雨》以主人公鐘啟祥的工作和生活為主線,描寫在改革進程中旺城致富奔小康、實現鄉村振興的實踐歷程。在這實踐歷程中,鐘啟祥一方面帶領農民群眾廣開致富門路,引導農民群眾克服自身的局限性,實現鄉村振興,另一方面還須努力排除奮進道路上的各種阻礙。
小說開篇講述鐘啟祥作為東孫鎮新任黨委書記著手抓兩件事:第一件是更換冀莊的領導班子,通過群眾推薦選舉,選拔、培養真正能夠帶領農民脫貧致富奔小康的基層干部;第二件是組織帶領東孫鎮農民到葦簾產業大縣參觀、學習、取經,把發展葦簾產業作為東孫鎮致富的門路,經過試點和推廣,東孫鎮葦簾產業興旺發達起來。對于農民致富和鄉村振興來說,合格的領導班子和合適的鄉村產業是必不可少的條件,小說上述敘事具有很強的現實性。上述敘事中,作者設置了兩處戲劇化的情節來表現需要排除的阻礙。一處是冀莊選拔村干部,鎮黨委組織群眾街頭推薦,但因考慮不周和鄉村習慣勢力的影響,村民們沒有一人填推薦票,又經別有用心者的擾亂,村民們一哄而散,走得干干凈凈。另一處是冀莊葦簾產業發展過程中,一個智力有缺陷的孩子玩火燒著了蘆葦垛而被燒成重傷,最終在醫院不治身亡,這個孩子的家人歸咎于鎮政府發動大家發展葦簾產業,因此要抬尸上訪。鐘啟祥為了妥善處理此事以免影響葦簾產業發展,只好拒不接受市委書記讓他即刻去省城洽談招商引資項目的要求,這也是一種戲劇化的情節安排。
在克服各種困難讓經濟落后的東孫鎮走上致富之路之后,鐘啟祥調任開發區管委會書記,并兼任旺城鎮黨委書記。之所以有這樣的職務安排,是因為要開發棗林,便于協調開發區與旺城鎮之間的關系。旺城市有幾十公里的棗林區,旺城鎮所占比重最大。在鐘啟祥的發展規劃中,開發棗林和棗產品,一方面帶動農村城鎮化,另一方面構建棗產品產業鏈,并帶動鄉村旅游,這個舉措是促進農民就業、增收、致富和實現鄉村振興的一把鑰匙。因為牢牢抓住這把鑰匙,經過不懈的努力,鐘啟祥領導的致富奔小康和鄉村振興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在這過程中,還須解決各種問題,排除各種阻礙。
為了讓棗農持續受益,動員棗農購買棗產品加工企業的股份,但棗農們不懂得市場前景,怕擔風險,不愿意入股。這體現了農民的局限性。結果,是農民企業家于金水為棗農們墊付股金,為他們占住了股份。關于農民局限性造成的阻礙,作品寫得比較簡略,所以如此,一個原因是小說常常是從鐘啟祥這樣的干部視角出發看問題,農民群眾的內部視角表現不足。
除了農民的局限性,鐘啟祥須排除的阻礙還包括齊志林和占培杰的腐敗案件以及人情關系的干擾。齊志林和占培杰的腐敗案件不僅關系到下崗工人養老金的繳納及被拖欠工資的發放,還關系到旺城的酒廠改造項目(棗產品項目之一)的資金保障,在案件調查過程中,鐘啟祥作為工作組組長遇到很大的壓力和阻礙。本來,市委書記姜利煥要求鐘啟祥徹查到底,但后來姜利煥也頂不住上級的壓力不得不按下了“暫停鍵”。在姜利煥下令停止調查之后,小說設置了鐘啟祥夜里偷偷潛入管委會大樓、違規進入貼有封條的房間查賬的戲劇化情節。這次查賬為以后徹查案件提供了關鍵的證據和線索,也引出后文齊志林陰謀陷害鐘啟祥的更加戲劇化的情節。
為了陷害鐘啟祥,齊志林利用鐘啟祥到大連和外商洽談棗產品深加工項目的時機,制造鐘啟祥涉嫌生活腐化、害死人命的案件。而這個案件的迅速偵破最終得益于鐘啟祥的至交于金水掌握的證據。于金水對齊志林的陰謀事先有所察覺,于是他委派自己救助過的一個風塵女子偵查,用錄音筆錄下了他們策劃陰謀和陰謀“得逞”后的錄音。這樣的情節設置同樣具有比較強的戲劇性。
鐘啟祥在調查上述案件過程中,他的至交占廣田和于金水都來為占培杰說情,占廣田是占培杰的父親,于金水和占廣田也是至交,但鐘啟祥不為所動。后來,小說為了突出鐘啟祥的清正廉潔、剛直不阿、不徇私情,又設置了占培杰原來就是鐘啟祥的兒子的戲劇化情節。
小說中寫道,鐘啟祥的第一任妻子在醫院生產時死去,在小魯護士的鼓動之下并經小魯護士之手,鐘啟祥把孩子送了人。巧合的是,占廣田的妻子也是這時在醫院生產,但孩子沒有保住,于是,占廣田夫妻接受了小魯護士要三萬塊錢的條件,收養了她送來的孩子。這個孩子就是占培杰。因為當時小魯護士故意隱瞞,所以鐘啟祥不知道把孩子送給了誰,占廣田也不知道孩子的真正來歷。直到多年以后,占廣田才從又一次向他索要錢財的小魯護士口中得知孩子的實情。在占培杰的腐敗案件就要偵查清楚的時候,占廣田為了鐘啟祥能夠手下留情、從輕發落,就把實情告知鐘啟祥,讓他知道他正在查處的是自己的兒子。但即使如此,鐘啟祥仍然堅持秉公執法。
這部小說在表現鐘啟祥帶領群眾致富奔小康過程中也表現了他須排除的各種阻礙,這體現了小說敘事的現實性,同時也顯示出在情節設置上的戲劇化。
實際上,小說敘事的戲劇化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作為小說結構原則的戲劇化,一種是作為具體表現手法的戲劇化。從中國現代文學發展史來看,與缺乏情節主線、故事蕪雜拼湊、沒有完整結構的鴛鴦蝴蝶派小說相比(如《春明外史》《人海潮》《歇浦潮》《海上繁華夢》等),革命現實主義小說因為要揭示社會發展的規律和方向,表現革命斗爭發生發展的原因和歷程,所以有明確的主題思想和敘事方向,有連貫清晰的情節線索,有緊張的矛盾沖突和嚴謹的結構,在此基礎上,塑造反映社會本質、具有深刻現實意義的人物典型形象。這樣,小說敘事在強調現實性的同時遵循戲劇化的結構原則。也就是說,小說像戲劇一樣把紛紜的社會生活和人物關系整合到鮮明的戲劇沖突當中,展現戲劇沖突的發生、發展、高潮和結局。以上是作為結構原則的戲劇化。而作為具體表現手法的戲劇化則主要是為了達到某種敘事效果。例如,為了凸顯人物性格的某種特點,為了加強故事情節的跌宕起伏或者傳奇性,為了解決敘事上的某個難題或者彌補敘事邏輯上的不足,等等。
新時期以來,隨著革命現實主義文學退場,新寫實小說、先鋒小說、新生代小說以及“個人化寫作”等紛至沓來,宏大敘事解體。結果帶來的小說敘事的一種普遍的傾向是,封閉于個人靜態的、碎片化的日常生活,脫離廣闊的社會現實,不關注社會發展方向,缺乏對社會未來的想象力。這樣,小說敘事在現實性減弱的同時,戲劇化的結構原則也很大程度上被拋棄。
與之相比,《平原風雨》這部小說在較為開闊的社會視野中,聚焦致富奔小康的社會發展歷程,具有明確的敘事方向、連貫的情節線索和鮮明的戲劇沖突,在很大程度上遵循戲劇化的結構原則,這為小說的現實性提供了支持。這是特別值得肯定的方面。不過,小說在情節設置上有時過于依賴作為具體表現手法的戲劇化,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小說敘事的現實邏輯,限制了小說表現社會現實的深度。李風軍先生具有自身的創作優勢,筆耕不輟,相信日后還會貢獻出更多具有現實性的佳作,取得更大的創作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