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3年10月,科幻小說界的著名獎項雨果獎在成都世界科幻大會頒布,其中“最佳短中篇小說”獎由中國作家海漄的《時空畫師》摘得,為他頒獎的正是中國首位獲得雨果獎的作家——劉慈欣。海漄本職是銀行從業者,寫科幻小說只是業余愛好,在他的獲獎作品里,名畫《千里江山圖》串連古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回顧科幻小說的發展史,畫作不僅經常作為故事的主題,還經常成為承載故事發展的線索,在科幻小說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

雨果獎得名于雨果·根斯巴克,他最著名的成就便是出版了第一本科幻小說雜志《驚奇故事》。同時由于他在出版界、發明界、文學界的突出成果,這位出生盧森堡的猶太人和儒勒·凡爾納、赫伯特·喬治·威爾斯一同被尊為“現代科幻小說之父”,而今以他名字命名的雨果獎也成了科幻小說界一年一度的盛會。
2023年的雨果獎作品《時空畫師》,以《千里江山圖》與《骷髏幻戲圖》為主題講述了一個跨越時空的科幻故事,故事以古今兩條線索,將宋代的王希孟、宋徽宗、蔡京等人與當代相聯結。故事開篇講述了故宮發生的奇異事件,警察介入后仍難以解釋一系列發生的怪事,收藏畫作的故宮內閃現的“鬼影”,畫作中的人影逐漸浮現出骨骼與關節……謎樣的詭異籠罩在眾人的心頭,負責調查的警官周寧甚至一度陷入昏迷之中。
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鬼影的真身卻主動在周寧面前現身,揭露了自己的身份。隨著鬼影的自白,讀者方知他竟是故宮所藏《千里江山圖》的作者王希孟,故事中由于情節的安排改稱趙希孟。他自述超脫了肉身,具有跨越縱覽空間、橫跨時間的能力,在此間的鬼影只是他在高維空間投射的虛影。他曾在宋代預見到靖康之變的發生,畫下一副《千里餓殍圖》以作警示,可惜無人得知他的真意,只有流亡至南宋朝廷的李嵩有所感應,畫下了神秘的《骷髏幻戲圖》以作響應。

《千里江山圖》作為青綠山水的大成之作,在書畫界享有極高的贊譽,畫作本身沒有留下作者的款識,只能從蔡京的題跋中得知作畫的經過。據蔡京在題跋中描述,《千里江山圖》的作者王希孟曾經是畫院的學生,后被傳召入宮中的文書庫,初時畫工并不算特別出色,經宋徽宗賞識,指點他畫技,而后年值十八歲的王希孟在半年內畫出了這幅流傳千古的丹青長卷。這幅《千里江山圖》后被賜給了蔡京,而據清代人宋葷在《論畫絕句》中的說法,王希孟在獻上此作后不久便溘然離世,這一說法來源不詳,而王希孟的身世也沒有更詳細的記載,給人們留下了神秘的遐想空間。
《千里江山圖》本身是一幅長達12米的山水長卷,以“咫尺有千里之趣”的筆法描繪了青山碧水的壯麗景色,其間寺觀村舍,橋亭舟楫,一應俱全,山巒疊起,煙波浩渺之景更是別具意趣,技法則師法盛唐“二李將軍”李思訓與李昭道的青綠山水畫法。二李皆為李唐宗室,曾在武則天執政期間棄官避禍,《時空畫師》中將王希孟設定為宗室子或借典于此。青綠山水的畫法,以金線勾勒山水,將山野逸趣與富麗堂皇之氣相結合,十分適合用于描摹山川之壯麗,而王希孟在此之上融以水墨筆法,施色更是別具一格,色彩炫麗間不墜山川的宏闊氣勢,元代書法名家溥光稱贊它在“古今丹青小景中,自可獨步千載,殆眾星之孤月耳”。一想到此作出于十八歲的天才少年之手,便不免驚嘆更甚。
文中提及的另一畫作《骷髏幻戲圖》也十分具有神秘色彩,畫面中一骷髏正在進行提線偶戲的表演,仔細一看線絲所系的竟是另一具縮小的骷髏,一旁有一小兒對這一景象感到好奇想要靠近,而旁邊的女性則露出了慌張的神情,其所表達的或許是南宋江山飄搖中的生命無常,至今關于此畫的說法仍是眾說紛紜,故事中將其與《千里江山圖》相聯系也可謂一種注解。
《時空畫師》中除了以王希孟、蔡京與宋徽宗之間的權力糾葛為線索外,還以“高維時空”的概念為媒介,聯系起古今間的線索,而故事中王希孟之所以能不出門而知天下山川樣貌,便是因為他能橫跨時空。多維空間是科幻小說中的常見概念,愛因斯坦將我們所處的空間稱為四維時空,包含3個空間軸和1個時間軸。而弦理論則指稱宇宙中可能存在更多的維度,《時空畫師》將歷史與科學理論相結合,進行了充滿想象力的虛構。

無獨有偶,科幻大師雷·布拉德伯里也有一篇以畫作為主題的小說——《微笑》。雷·布
雷德伯里是一位與眾不同的科幻作家,他1920年出生于美國,歷經美國最繁華、最迅猛發展的時代,也見證了美國社會與思想的變遷,最終2012年以92歲的高齡病逝于洛杉磯。
他本人就是雨果·根斯巴克所創辦的雜志《驚奇故事》的忠實讀者,自小就十分鐘愛寫作,留下了無數膾炙人口的長短篇小說,諸如《火星紀事》《華氏451》等作品,我們耳熟能詳的“蝴蝶效應”便出自他的短篇小說《一聲驚雷》。比起同時代作家們在科技飛速發展的時代影響下對科技所持有的樂觀態度,他顯然更審慎。在他的小說中不乏對科技影響的反思,可以說,他是一位十分關注科技飛速發展下對人們情感與心理影響的作家。
在《華氏451》中他描繪了一個壓制思想的時代,主角是一名消防員,他的主要工作不是滅火而是焚書,然而當他得知過往書籍被合法閱讀的歷史后,他的看法逐漸發生了變化,也發起了屬于自己的抗爭,而書名的《華氏451》正是他給出的紙張的燃點。故事旨在批評“二戰”后眾議院對所有具有共產黨傾向公民的清洗與隨后麥卡錫主義對左翼作家書籍的清查,另一方面也是對廣播電視時代的反思,雷·布拉德伯里認為消費主義與電視廣播的盛行會吞噬人們對書籍的閱讀,他的這種擔心在如今的時代也依舊是人們在注意力問題上爭論的焦點。
《微笑》同樣表達了高科技時代下對文明消亡的憂心。《微笑》的背景設定在未來的公元3000年或公元5000年,這是一個科技高速發展,同時又帶來了毀滅的時代,人們對自己所處的時代都不甚確定,失去了對時間的準確概念。

故事以一名兒童“湯姆”的視角展開,他被大人們呼喚去圍觀如何銷毀名畫,一起去向這些畫啐唾沫。湯姆對這個時代的感知一如讀者般,處于較為懵懂的狀態,經由他的發問,我們才知曉了時代發展的陰暗面,城市一片臟亂,玉米地因核輻射在夜里泛光。
處于饑餓與貧窮中的人們,在這樣的環境里,如狂歡般毀壞工業時代的產物、砸碎車的引擎、毀壞文明的遺跡、銷毀人類美學與文明的代表作《蒙娜麗莎》。他們催促著湯姆去弄臟這幅畫,而湯姆卻對著這幅畫發出了不自覺的贊嘆,“她好美”。在這樣純然的贊美中,我們似乎也讀到作者留下的希望,無論文明毀滅多少次,人們總能憑借對美的向往再次重鑄一個新的時代,故事中人們的只言片語中也充滿著對新的文明時代能為人類帶來的和平的期望。
雷·布拉德伯里以他卓越的思想,在核戰與冷戰交織的年代里表達了對科技入侵自然與戰爭的擔憂,同時也對文明的發展懷著深刻的反思,可以說他將科幻小說從過去不登大雅之堂的體裁變成了主流的體裁,賦予其極高的文學性,給人們留下了珍貴的遺產。
圖像不僅僅是科幻小說的主題,同時圖畫的發展也在推動現代科幻作品的發展。達·芬奇不正是將藝術的想象與科學的精準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嗎?美國作家邁克爾·懷特曾評價達·芬奇“用藝術家的視角審視科學,用科學家的思維習慣想象藝術,用藝術家和科學家的思維習慣構想建筑”,我們至今仍為達·芬奇手稿中那些精確的機械設計感到驚嘆。

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法國科幻小說家儒勒·凡爾納的作品《地心游記》《海底兩萬里》橫空出世,以非凡的想象為人們打開了新的世界, 30年后的巴黎世界博覽會則進一步給藝術家們提供了科技想象的素材。以珍·馬可為首的法國藝術家們繪制了一系列展望百年后科技發展的明信片,他們所描繪的內容有部分已經可以在今天的科技中見到端倪(見右圖),另一部分在科幻影視作品中也或有體現,誰能否認藝術家們的想象對科幻作品的與切實的科技發展的影響呢?
到了近代,誰能無視歐洲漫畫家墨比斯對歐美科幻作品的影響呢,墨比斯曾為《沙丘》設計過角色形象,他的著名作品《漫長的明天》對《銀翼殺手》的熒幕塑造與威廉·吉
布森的《神經漫游者》都產生了不小的影響。《漫長的明天》中將未來科技與城市的混亂結合在一起,而無論是《銀翼殺手》(影視)或是威廉·吉布森都為此找到了最佳的現實參考——九龍城寨,威廉·吉布森面對即將被拆毀的九龍城寨曾寫到,“城寨就矗立在跑道盡頭,等待被清拆,黑黢黢的窗戶使它看上去像一座巨大的蜂巢,既是死的,又像活的,那些窟窿仿佛在瘋狂地吸收著城市的能量”,并在作品中著力描繪了這一印象影響下的賽博朋克社會。
無論是以畫作作為科幻文學的載體,還是科幻文學從圖像中提取靈感,當我們回顧科幻的發展史就會發現,科幻從來都與繪畫或者說圖形藝術如影隨形,無論流于筆端的是字還是畫,都充斥著人們對未來的幻想與歷史的反思,思考的葦草依托于此在時空中飛翔不墜,人類因此在永恒的星辰中留下一抹印記。

編輯/周一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