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我國聲音商標注冊審查制度的問題與完善

摘 要：聲音商標注冊審查制度是決定申請人提供的聲音片段能否注冊為商標的“必由之路”。當前因我國聲音商標注冊處于起步階段，相關制度存在對聲音商標顯著性、復雜程度、是否屬于公有領域等判斷不明的現實困惑。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缺乏對于公眾熟知度、識記難易程度、是否易混淆等事項的調查，致使聲音商標在現實注冊中“難上加難”。為順利解決這一問題，須從完善我國聲音商標審查制度內部與相關機關、主體配合的外部角度出發，尊重聲音商標自身獨有特征，結合對公眾調查之結果，總體把握聲音商標的顯著性、復雜程度與是否屬于公有領域，在國家知識產權局、專業服務機構、知識產權保護組織的緊密配合下，充實與完善我國聲音商標注冊審查制度。

關鍵詞：聲音商標；注冊審查；顯著性；復雜程度；公眾

中圖分類號：D 912.2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9783（2023）04?0063?09

一、問題的提出

商標是促使消費者將產品與特定企業相聯系的媒介標志，它與商業名稱一道構成企業商事聲譽之重要組成部分。傳統商標一般由文字、圖形或二者的結合體構成，隨著科學技術進步與時代的發展，聲音、氣味、立體等特殊商標類型逐漸浮現在公眾視野當中，它們與傳統商標一道組成了較為完整多元的商標體系。聲音商標是指以特定的聲音作為指稱特定企業與商品服務之間聯系的一類特殊商標，基于技術等層面的原因，《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以下簡稱《商標法》）在2013 年修訂后才明確該類商標具有“合法性”①。隨后，為了對包括聲音商標在內的非典型商標如何注冊提供依據，2014年發布的《商標法實施條例》以專章和條款的形式對聲音商標顯著性判斷等作出具體規定②。然而實踐中因上述審查條款規定過于籠統，司法實踐中對于申請注冊的聲音商標是否具備商標特征存有較大分歧[1]67，造成除騰訊公司等極少數聲音商標注冊成功外③，其他大多以失敗告終。在優化營商環境與“十四五”知識產權強國戰略推進的特定時期，本文從聲音商標自身特征與現行審查制度入手，分析其中存在的問題與相關原因，嘗試為完善聲音商標審查制度提出管窺之見，為我國商標制度進一步完善與發展盡獻微薄之力。

二、現行聲音商標審查制度存在的問題

（一）聲音商標顯著性判斷標準不明晰

商標的顯著性是指某個企業使用在其產品或服務上的標志可以讓公眾較為輕易識別出該商標所指稱商品或服務來源的特性。《商標法實施條例》對于聲音商標注冊審查只是規定“可以用五線譜將整個音樂記錄下來”或者“可以用文字較為詳細地描述”。然而，這兩種審查方式與聲音商標的顯著性似乎沒有關聯，因為所有音樂都可以用五線譜記錄下來，也可以經由詳細描述展現在世人面前[2]。但商標不同，若是不具備顯著性，普通的民事主體無法將其與產品、服務和企業聯系起來，自然不具備注冊商標的條件。

在騰訊公司將QQ提示音“嘀嘀嘀嘀嘀嘀”作為聲音商標注冊并最終獲得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支持的案例當中，騰訊公司認為因為QQ用戶熟知“嘀嘀嘀嘀嘀嘀”是其旗下軟件消息提示音，并且該聲音在QQ更新的版本中均有延續，所以公眾自然而然地將其與QQ這種服務聯系起來，該聲音作為商標已具備“獲得顯著性”，符合商標顯著性的特征[3]。但這只是騰訊公司為實現商標注冊成功而提供的有利證據，依據行政訴訟全面審查原則，公眾是否對其消息提示音熟知且能聯系，需要做深入調查后方能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如此僅憑其提供的證據認定具有顯著性，難免存有疑問。

與之相反，目前仍在準備上訴的瀘州老窖國窖1573之聲音商標“吶伊嘟好呀”，近幾年已經在中央電視臺等媒體上廣泛宣傳，普通民眾在聽到這一段聲音，自然而然就能聯想到后面一句介紹詞“ 國窖1573”，這說明較之于QQ“嘀嘀嘀嘀嘀嘀”聲音商標，“吶伊嘟好呀”似乎更具備顯著性。但法院在裁判時卻以該商標無法證明為公眾所熟知為由，駁回了瀘州老窖公司的全部訴訟請求④，這不得不令人生疑：騰訊公司當初提交的證據僅僅證明QQ的幾個版本在使用這一段聲音，北京高級人民法院卻認為其具有顯著性；瀘州老窖公司向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同樣提交了長期使用的證據，法院卻認定公眾不熟知。如此大相徑庭的“矛盾”裁判，恰恰說明我國目前對于聲音商標顯著性的認定缺乏細化性的判斷標準[4]，造成實踐中注冊聲音商標面臨重重困境。

（二）聲音商標保護制度相對欠缺

1.欠缺臨時保護措施

基于聲音商標在注冊時顯著性、復雜程度難以認定，申請人即便最終獲準注冊取得商標權，也須歷經較為漫長的時間[5]。如騰訊公司雖然最終成功注冊聲音商標，但向商標評審委員會（隸屬于國家知識產權局）提出復審、向北京市知識產權法院提起行政訴訟，以及向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上訴耗費約4～5年的時間，在此期間內，騰訊公司的商標處于效力待定狀態，其他人可以為了營利而使用、仿冒騰訊公司的產品與服務。又如瀘州老窖公司作為國窖1573聲音商標的申請人，仍然處于向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上訴維權的過程中，但在欠缺臨時保護措施的現實狀況下，不法主體完全可以放著瀘州老窖國窖1573的聲音搭售與之毫無關聯的產品獲利。

上述情形反映出在聲音商標的注冊過程中，因涉及爭議較多，商標申請人須歷盡“千辛萬苦”方有可能獲準注冊，但聲音商標在向社會公眾公開的這幾年內，若不給予任何臨時保護，其他人可以對上述企業認為指稱該企業所提供的特定產品或服務的聲音恣意使用，則在某種程度上放任不法主體利用有關聯的聲音通過搭售、仿售自己的產品服務等損害其企業商譽。長期如此，企業欲申請注冊的聲音可能還會因為其他主體的隨意播放適用，造成其變為實質意義上的“通用聲音” [6]，即便在申請人注冊成功后，也面臨著因淡化而受到撤銷的風險。

2.欠缺限制注冊的判斷標準

作為注冊商標的專有使用權人，相關主體憑借對商標所擁有的合法權益，可依法限制商標的使用流轉，故某段聲音在獲準注冊成為商標后，它在公有領域的使用必將受到較為嚴格的限制。然而，若是所有與企業建立聯系且達到一定復雜程度的聲音都可以注冊成為商標，必將阻卻公有領域所通用的一些聲音之正常使用。此外，一些特定的聲音片段，如車站、機場候車（機）提示音，一旦被注冊成為商標，則企業在播放聲音片段的過程中還易引發公眾的誤認，為公眾正常生活造成困擾，故欠缺限制注冊的判斷標準也是當前我國聲音商標注冊審查制度中存在的問題之一。

我國2019年修訂的《商標法》中明確典型商標不得注冊的情形，盡管前述未能成功注冊的聲音商標總是冠以“缺乏顯著性”“過于簡單”或“復雜難記”的理由，但如果一段聲音既符合顯著性，也達到商標注冊所要求的復雜程度，但該段聲音注冊后易對公有領域通用聲音造成限制或者本身就取材于通用聲音，此時若是注冊成為商標，可能會對公眾的生活造成困擾[7]。假設一通信公司的短信提示音與車站提示旅客進站上車的聲音極為相似，該企業憑借著商標具有的顯著性與適當的復雜程度獲準注冊，之后為宣傳，該企業在其辦公樓大屏上反復播放這段聲音，對此不熟知的公眾可能誤把企業當作車站……如此一來，這種聲音商標注冊顯得毫無意義，其本質也是對公眾資源的浪費。

（三）缺乏對聲音商標熟知程度與來源的調查

在聲音商標的審查環節中，一個重要認定過程則是結合社會公眾對其熟知程度所作出的判斷。一般而言，當申請人的商標不易從商標的設計、要素組合、指稱等自身屬性判斷它的顯著性與復雜程度時，知識產權局、法院等國家機關應從商標長期使用建立的“第二聯系”而取得顯著性、公眾認為它易識記且容易與相同或類似產品服務相區分這個角度入手進行判斷[8]。然而，無論是北京知識產權法院還是北京高級人民法院，對于騰訊公司、小米公司、瀘州老窖公司所申請的聲音商標是否具備顯著性和符合商標的復雜程度均未開展調查，只是停留在對當事人自身提供的證據上。在騰訊公司最終可以注冊聲音商標的判決中，騰訊公司提供了大量數據，刻制了大量光盤，用以證明自身的商標已在服務與企業之間建立聯系并獲得公眾的認同，法院據此認為該聲音商標具有顯著性固然具有一定道理[9]，但卻繞開了該聲音商標是否因自身設計過于簡單而容易被混淆的問題，且騰訊公司為獲得自己對這段聲音注冊成商標后而專有使用的權利，所提供的證據在某種程度上具有片面性，法院只關注顯著性而忽略對其復雜程度作出判斷。而瀘州老窖公司的聲音商標，法院認為其不具有顯著性和過于復雜難以識記，而實際上無論是前期的國家知識產權局，還是后期的法院，均沒有對該段聲音在長期購買酒類產品公眾中的印象、是否便于實際進行調查，只是結合瀘州老窖自己提供的證據作出判斷，同樣難以真實反映該段聲音的使用狀況及是否具備成為商標的資質。

另外，缺乏對聲音來源的調查也使得聲音商標注冊“迷霧重重”。作為一段聲音，總有其產生的淵源：或是基于創作的靈感結合企業自身的產品或服務創制出來；或是將現已存在的某段聲音加工改造；或是將很簡單的甚至是通用聲音拿來使用。對于第一種情形，因其與企業自身產品服務相聯系，結合社會公眾對之熟悉程度判斷其顯著性與復雜程度，其具有注冊為商標的可能性。對于第二種情形，因現實中已有此種聲音，其顯著性存疑，有時會涉及著作權問題[10]，想要注冊為商標存在阻礙。至于第三種，注冊為商標會限制公有領域通用聲音的使用，過于簡單的聲音注冊之后也面臨著淡化的風險，因此注冊應受到嚴格限制。結合我國聲音商標注冊案例，騰訊公司的“嘀嘀嘀嘀嘀嘀”聲音注冊為商標就存在以下疑問：首先，該聲音從何而來。盡管騰訊公司提供了該段聲音的波普頻率與五線譜標識，并通過較為詳盡的語言展開描述，但是，就目前來看，有不少計時器提示音、洗衣機提示音、浴室提示音與之相類似，騰訊公司使用的這段聲音究竟是不是現實生活中的，若是，必定會影響其固有顯著性，需要結合公眾對其的熟知程度進行綜合認定。其次，該聲音是否為該領域通用聲音或者類似于通用聲音。既然現實生活中不少產品都有類似的“嘀”音，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等機關在進行審查時應當對騰訊公司所提供的聲音是否屬于通訊軟件領域聲音進行調查，其后在作出是否核準或支持其申請注冊商標的請求，因為一旦騰訊公司欲注冊的聲音獲準，則意味著類似的其他通訊服務發出相同的聲音構成侵權。最后，該聲音是否因過于簡單而存在淡化的風險。對于傳統商標而言，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在進行審查時還考慮商標注冊之后的淡化問題[11]，因為某些過于簡單或者在領域內容易被消費者指稱同類產品服務的商標易被淡化為通用名稱，如“U盤”商標就因作為“可移動磁盤”的簡稱而喪失了商標的顯著性。對于騰訊公司提交注冊的聲音商標而言，同樣在注冊時需要接受“是否有淡化風險”的考驗，作為為民服務的機關，國家知識產權局和法院應當對其適當展開調查。

（四）缺乏對聲音商標注冊的引導

作為非典型商標的代表，聲音商標在注冊過程中存在著與傳統商標有著顯著不同的種種問題，作為相對欠缺專業知識的企業主體，其在注冊過程中往往付出了較大代價卻“事倍功半”甚至以失敗告終。《商標法》在修訂過程中引入聲音商標，從內部承認了該類型商標的存在，作為外部干預主體，國家機關、商標代理機構理應從對法律的理解與使用出發，協助主體注冊聲音商標，并對在注冊過程中遇到的困難給予適當幫助，但目前因國內欠缺對該類商標注冊的引導和保障制度[12]，造成部分企業對之望而卻步，遭受駁回申請的企業也因此“停滯不前”，放棄了對于聲音商標的注冊。

與之相反，若是國家知識產權局與各地區商標代理機構緊密配合，積極引導企業注冊聲音商標，并在注冊的各個階段為其提供必要的服務與指導，使得企業按照現行審查標準準備好需要提交的材料，避免企業在商標注冊的過程中走“過多彎路”，自然有利于該制度的完善發展[1]71。盡管在“簡政放權，便民利民”的背景下，國家知識產權局的確賦予當事人一套救濟手段，但如果缺乏“事前預防”的引導，僅使得當事人依靠“事后救濟”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在“付出與回報”不成比例的現實影響下，主體的積極性會大幅消減。《商標法》引入聲音商標的制度本質是擴張民事主體（商標權人）的合法權益，促進市場經濟的發展，作為外部配套的政策與制度，顯然應引導主體從自身合法行為中獲益并感受到幸福，激發市場主體申請聲音商標的熱情。缺乏對聲音商標注冊之積極引導，單純將希望寄托于救濟制度，無法從根本上扭轉主體對于該制度的觀念與看法。

三、聲音商標審查制度解決方案探究

（一）運用解釋方法：明確顯著性

顯著性是商標注冊審查制度中所考慮的一個最為重要的因素，只有商標具備了顯著性，公眾才能以此為媒介將特定產品服務與企業聯系起來，如此企業注冊商標才具有實質意義。然而，聲音商標不同于典型商標，首先，它可視性差：由于聲音只能靠著聽覺來辨別，必要時還須結合企業已有的典型商標來共同識記，因而其可視化程度相當低，造成公眾不易識記與聯系[13]。其次，它的顯著性往往需要長期建立：因聲音自身的可視化程度低與難以建立聯系，故申請注冊聲音商標的企業總是通過少則兩三年、多則四五年的時間與公眾建立聯系后才可能在顯著性審查這一層面提供證據使相應機關信服。現行《商標法實施條例》僅對聲音商標需要提供五線譜、波譜等證明其與現存的聲音相比獨特作為判定其顯著性的依據，然而對于顯著性是什么和該類商標注冊時具有何種顯著性也沒有作出規定。因此，應運用解釋學的方法明確聲音商標的顯著性概念。

第一，運用文義解釋的方法。顯著性是指事物凸顯自我而可與其他事物相區分、促使主體可從認知層面識別出的屬性狀態。聲音商標是否具有顯著性，結合商標法理論，除了自身固有聯系外，還須考慮其第二聯系。因聲音商標的可視化程度低，所以其第二聯系在某種程度上大于其固有聯系，相應機關在審查判斷聲音商標時，應著重考慮其第二聯系[14]，即將經常購買使用其產品服務的公眾對所欲注冊聲音商標的印象，作為聲音商標注冊審查之重要依據，在該區域內有相當數量相關公眾認同的聲音，理應認為其具有顯著性。

第二，運用歷史解釋的方法。回眸我國與世界整個商標法的發展歷程，聲音商標作為一種新興非典型商標，在世界各國逐漸受到法律的承認與保護，且該種商標注冊審查制度較為發達的國家也將公眾調查與知悉度作為該類商標是否具備顯著性之重要因素[15]，盡管我國從2013年才將該類商標作為法律承認的一類可注冊商標固定下來，但遵循歷史發展的脈絡，對聲音商標的顯著性進行解釋，有利于與國際聲音商標注冊審查制度相接軌。所以在未來對聲音商標注冊進行審查的過程中，公眾對之知悉度認定顯得尤為重要。

第三，運用體系解釋的方法。在我國商標立法的體系內，采用“注冊取得”制度，即商標只要符合顯著性、易為公眾識記、不違反強行法禁止性規定，從理論與原則上講都可以作為商標注冊。對于聲音商標而言，在其聲音片段用五線譜、波譜描繪出來后，若是與現有存在的聲音相比具有明顯不同的，可認定其具有顯著性，然后根據聲音作為商標注冊的復雜程度，決定其是否可以作為商標注冊。基于商標注冊制度確立的初衷及實現對商標法主體合法權益之維護，對于自身具有固有顯著性的商標，應大力支持其作為合條件的商標注冊。

（二）統一判斷標準：復雜性認定

如前所述，由于缺乏對聲音商標復雜程度的統一判斷標準，實踐中國家知識產權局的工作人員、法院的法官等僅僅結合聲音商標所反映的五線譜、波譜及結合自己經驗來判斷聲音商標是否符合《商標法》所要求的復雜程度[16]。如在騰訊公司“嘀”音注冊聲音商標糾紛的案件中，法官認為其提供的波譜、五線譜足以使其與其他商標相區分，且便于公眾識記，因而認定其具備商標所具有的復雜程度。但在瀘州老窖公司申請注冊的“吶伊嘟好呀”商標中，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在審閱后卻認為該商標過于復雜，不易為公眾所識記。但從五線譜和波譜上來看，騰訊公司的“嘀”音似乎很簡單，瀘州老窖公司的聲音商標盡管較為復雜，法官只是依照自己的主觀判斷認定其過于復雜，不宜作為商標注冊，因而瀘州老窖公司對判決依據不服，仍在積極準備上訴。所以確定聲音商標復雜程度之判斷標準，顯得尤為重要。結合實際，應注重以下幾個層面。

第一，將申請的聲音商標與所欲使用領域、公有領域聲音作比較。在商標申請人向國家知識產權局提交所欲注冊的聲音商標時，國家知識產權局應依職權將提交的聲音反映出的五線譜、波譜與其將要注冊領域已有的聲音、公有領域通用聲音作比較，通過比較五線譜音符的起伏程度、波譜的復雜和相似程度，判斷提交的聲音是否符合商標所具有的復雜程度，如果與已有聲音近似或者復雜程度不及生活中的簡單聲音，此時應認定所提交的聲音過于簡單，注冊成商標無法起到區分與標識作用，不予注冊；若是與現有聲音相比具有較大差異，并且相對復雜，則具有注冊為聲音商標的可能；若是相當復雜，已經超出公眾所能識記與接受的范圍，則認定其過于復雜，不符合商標注冊所要求的復雜程度，同樣不予注冊。

第二，結合公眾的看法進行綜合判斷。眾所周知，商標注冊后能否長期指稱產品服務與企業，關鍵要看公眾是否通過識記在大腦中建立二者之間的聯系，故聲音商標的復雜程度還須結合公眾的看法進行判斷。對于騰訊公司提供的“嘀”音，若公眾認為其確實能與通訊聊天軟件領域已有的聲音相區別，則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認為其便于識記，但復雜程度不能僅憑此認定，因為在李佳琦的“OMG，買它買它”商標注冊案件中[17]，盡管相關公眾表示這樣的聲音確實便于識記，但是在按照《商標法實施條例》判斷其復雜程度時，由于該段聲音反映到五線譜、波譜當中過于簡單，法院最終沒有支持李佳琦的請求。同樣是騰訊公司提交申請的“嘀”音，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在某種程度上結合公眾看法并采信證據，認定其具有一定復雜程度，但卻忽略與其他已有聲音進行比較，在說理層面存在漏洞。對于瀘州老窖公司的聲音商標來說，審理的法院理應結合經常消費酒水類商品的公眾，對其是否便于識記進行判斷，增強說理依據。

第三，凸顯聲音商標復雜程度認定的特殊性。因我國2013年修訂的《商標法》首次引入聲音商標這一非典型商標類型，近幾年我國注冊的聲音商標數量總體不多，結合這一特殊的歷史階段及立法層面引入之初衷，在聲音商標復雜程度的判斷方面可適當適用一個相對較低的標準進行過渡，即在不好對照五線譜、波譜等書面內容進行判斷時，適當將形式上較為復雜的聲音結合公眾的意見認定其具備注冊商標的復雜程度。如某企業提供的聲音片段與公有領域的聲音相比復雜程度不是很明顯，但公眾因經過長期使用，產生了較為深刻的印象，可以在聽到這段聲音就將其所指的特定產品服務聯系起來，這樣足以證明該聲音符合商標領域對聲音復雜程度的標準，也符合我國在聲音商標審查制度建設初期對于該類商標注冊的保護與支持。

（三）明確其邊界地帶：通用不注冊

《商標法》中對禁止注冊的商標類型作了專門規定，其中便包含通用標志⑤。在傳統商標領域，因通用標志已為公眾所熟知，一旦被注冊為商標，不僅公眾易造成誤認，而且會妨礙公有領域原有標志的正常使用，在行業甚至市場內形成“壟斷”。在聲音商標注冊審查制度中，因欠缺相應的限制制度，在后期企業提供聲音片段進行商標注冊的過程中，不排除符合顯著性、復雜程度但卻已成為通用聲音的聲音片段注冊成為商標的可能性，因此應當對通用聲音的商標注冊進行限制。立法不僅應考慮當下，也應反映未來，對于該方面制度的完善，應著重從以下角度進行把握：

第一，對《商標法》限制注冊條款進行擴大化解釋。當前《商標法》中的通用標志主要針對的是典型商標與非典型可視商標，對于聲音商標這種可視化程度較差的商標來說，這里的“通用標志”應依照總則與分則的關系解釋為“通用聲音”，并且通用聲音除公有領域長期使用可與某一類服務商品聯系起來的之外，還應包括因過于簡單而成為領域的一種泛化聲音：如前述李佳琦想要注冊的“OMG，買它買它”，已然成為直播帶貨的潮流語，若是將這一類聲音注冊為商標，則會引發整個商標注冊領域的混亂——他人未經許可在直播帶貨時說出這句話，需要向李佳琦負擔賠償責任，這無疑將成為壟斷的“代名詞”。

第二，完善通用聲音調查制度。因通用聲音是公有領域內為公眾所知悉的聲音，故可以通過對公眾的調查，掌握申請人所欲申請商標對應領域的通用聲音，進而將已成為公有領域的通用聲音排除在注冊范圍之外，避免日后因將通用聲音注冊為商標引發的壟斷、商標淡化問題，節省注冊成本與提升效率。如前述小米手機聲音商標注冊案件中，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應當對其提供的聲音是否為手機鈴聲領域的公有聲音進行調查，憑借調查掌握的數據再做進一步的判斷[18]；對于類似騰訊公司注冊的這種較為簡單聲音商標，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也應當對其是否屬于公有領域的聲音進行充分調查，確保聲音注冊成為商標后不會因使用權造成公有領域商標壟斷，也不會因日后的淡化問題增加訟累和抑制此類商標注冊的積極性。

（四）結合民意判斷：公眾起作用

因聲音商標與典型商標和其他可視性非顯著商標相比，判斷較為困難，故公眾在聲音商標的注冊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然而，因“公眾”一詞本身屬于不特定多數人概念，結合現行聲音商標審查制度中存在的缺陷，需要對之作出以下規范。

第一，合理界定公眾的概念與范圍。公眾，是指社會中的不特定多數人，其概念在不同學科、不同部門法領域中存有不同的稱謂與范圍。在商標法領域中，廣義層面的公眾即指不特定的消費者，其通過識別產品或服務上的特定標識聯系到生產或提供的企業。而狹義層面的公眾存在于商標審查注冊制度中，結合聲音商標的特殊性，應當指特定聲音使用領域的消費者，這些消費者具有如下特征：（1）經常購買某類產品或接受某類服務。因聲音商標較之傳統商標更難識別判斷，因而所對應的消費者只有經常消費這類產品或服務，才可以對聲音作出自己識別與否的判斷，才能夠為聲音商標注冊提供有價值的意見與建議。（2）注重觀察識別聲音片段的民事主體。盡管某種產品或者服務有其特定消費者，然而聲音作為一種可視程度較差的標志，購買該種產品或使用該種服務的消費者若是缺乏對其觀察識記，所提供的信息同樣具有片面性，因而須在經常購買某類產品或接受某類服務消費者之基礎上，注重觀察識別聲音片段的民事主體顯然在民意判斷制度中處于優先地位。（3）排除帶有主觀聲音商標注冊偏好的公眾。眾所周知，主體在偏好某事物時，往往易受到事物自身影響而受主觀主義驅使，作出不客觀的判斷。對某段聲音有強烈注冊或者抵制意識，盡管其經常消費某類產品、接受某類服務，并且平時注重觀察識記聲音片段，然而因這樣的民事主體易受個人主觀情緒干擾失去理智判斷，故在進行聲音商標注冊審查民意收集活動中，應將該類型的主體排除在公眾之外。例如，當初李佳琦欲將其直播帶貨所使用的“OMG，買它買它”注冊為聲音商標，作為其直播平臺下面的粉絲，他們更傾向于將這段直播帶貨的聲音注冊為由李佳琦個人享有專用支配權的商標，因而在調查、數據收集過程中會傾向證明這段聲音符合商標注冊所滿足的條件。相反，若是平時與李佳琦有隙的主體，則從內心抵制該段聲音注冊成為商標，在證明過程中也會結合自己主觀意志從這段聲音不具備聲音商標特征的前提出發反饋調查與收集數據。因而，聲音商標注冊審查制度中的公眾，同樣不能是帶有強烈主觀感情色彩判斷的消費主體。（4）在某特定地區內。因商標注冊總是會受到地域限制，故對于不特定公眾，應限制在該商標欲申請注冊的地區范圍內，以便得出的結論準確合理。此外，對于部分想要在全國范圍內注冊的聲音商標，應當以省（自治區、直轄市、特別行政區）為界，逐一進行收集、調查，對于在全國范圍內調查認定不符合聲音商標注冊的聲音片段，再依次縮小到省、市、區范圍內進行認定，進而得出較為準確的意見與結論。

第二，掌握公眾對聲音片段的熟知程度。依據當前《商標法實施條例》，部分商標因自身反映到五線譜、波譜上的片段無法直觀判斷，故需要結合公眾對之的熟知程度，進而認定該商標是否具備顯著性等[19]。騰訊公司在庭審過程中提供的QQ用戶對該份商標建立了聯系，證明聲音可以架構起聊天軟件與騰訊公司之間存有服務關系的該份證據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這里存在的疑問是，騰訊公司為注冊此聲音商標，已經耗費了幾年的精力財力，其主觀動機當然是希望該段聲音注冊成商標供自己專有使用，同時提升自己服務的“品牌意識”，故其提供的證據必然是從對自己有利的角度出發。然而，從客觀事實角度認定，這些證據因在收集、制作過程中摻雜了民事主體的個人主觀因素，所以法院在審查時為了商標注冊成功后的穩定與避免訟累，應依職權對公眾的熟知程度進行調查，進而再結合騰訊公司提供的證據進行綜合判斷，由此作出的裁判也利于公眾信服，同時也可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今后的訴訟紛爭。因此，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等商標注冊審查機構，結合聲音商標的特殊性，建立起依職權和依申請相結合的公眾熟知度調查制度，通過調查，掌握某段聲音在某地區所對應產品或服務上公眾對其的熟悉程度，進一步判定聲音是否具有商標法意義上的顯著性，為之后判斷其作為商標的復雜程度及最終做出是否準予注冊的認定奠定基礎。

第三，借助公眾判斷聲音商標的復雜程度。因單純依據現行的《商標法實施條例》有時難以判斷欲申請注冊為商標的聲音片段之復雜程度，故仍須結合公眾對其復雜程度進行判斷后，進一步得出是否符合作為商標所要求的復雜程度。如在瀘州老窖公司申請注冊的國窖1573“吶伊嘟好呀”聲音片段中，聲音是否達到作為聲音商標注冊的復雜程度，需要對經常消費瀘州老窖公司國窖1573產品的公眾進行調查，通過收集公眾對這一聲音片段識記、辨識程度，具體判斷該聲音片段是否具備注冊聲音商標所要求的復雜程度[20]。同樣，除騰訊公司“嘀”音已經注冊成為商標外，之后申請人再提交類似單音節的商標時，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在處理相關案件時，需要聽取公眾關于商標復雜程度的判斷，提升聲音商標注冊效率，減少訟累。

（五）增設商標保護制度：過程有保障

受制于我國當前聲音商標注冊審查制度不明晰引發的過程性阻礙，申請人欲注冊聲音商標耗費時間較為漫長，在商標注冊成功之前，因公示造成聲音構成要素流入公有領域，加之法院審理與判決造成的期限拖延，不法主體則可天然借助制度“漏洞”牟取非法利益。故在聲音商標注冊過程中，增設商標保護制度，使得注冊過程有保障，勢在必行。

第一，增設申請期間內臨時保護制度。在商標申請人將所欲注冊的聲音片段提交至國家知識產權局進行注冊，到歷經審查、法院判決等到國家知識產權局最終作出予以注冊或不予注冊決定這段時間內，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等國家機關應當對商標注冊申請人提供必要保護。首先，可在公示期間、庭審期間、判決生效期間、判決生效后國家知識產權局作出相應決定的期間等期間內頒布禁止令，即上述期間內不法主體以營利為目的濫用申請人提供的聲音片段，應負擔民事賠償責任，同時受行政處罰；情節嚴重的應承擔刑事責任。其次，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等國家機關適當依申請人提交的申請或依職權對假借申請人提交的聲音片段損害公眾合法權益、侵害申請人商譽的行為進行處理。因目前企業申請聲音商標過程中存在諸多風險，故從維護企業自身合法權益、鼓勵申請注冊等視角出發，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等適當借助其職權維護企業商譽，也是知識產權強國戰略中對于主體維護的應有之義[1]70-71。上述機關將侵害商標申請人合法權益的違法行為予以查處后，可對其過程性付出要求企業給予適當補償，以便提升工作人員的積極性，注重效率。

第二，寬展聲音商標注冊期限，給予當事人多次補正機會。基于聲音商標當前在我國的注冊仍然處于起步階段，其中面臨著很多不確定因素，為從根本上支持與鼓勵該種商標在我國的積極注冊，國家知識產權局可結合實際，適當寬展企業申請注冊聲音商標的期限，使之有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投入對社會公眾的調查過程中，以此與國家知識產權局的調查結果相配合，為聲音最終順利注冊為商標提供必要準備。同時，因聲音商標注冊審查制度尚不完善，國內申請注冊的聲音商標數量極其有限，故國家知識產權局應給予注冊申請人多次補正的機會，不宜輕易否定當事人所提供的聲音片段，確保當事人申請聲音商標的目的順利實現。

（六）構建專業服務隊伍：注冊有保障

如前所述，企業等主體不愿注冊聲音商標的其中一個原因還在于缺乏對聲音商標注冊的知識和對《商標法實施條例》的運用，故需要構建起專門服務于聲音商標注冊的法律人才隊伍，通過及時為企業主體申請注冊提供便捷服務，指導企業在注冊過程中避開誤區，幫助企業收集市場主體信息，進而為最終實現聲音商標的順利注冊提供必要準備。我國當前聲音商標正處在起步發展的關鍵階段，故服務機構的人員應與國家知識產權強國戰略所要求的精神相配合，積極開展服務，將營利性置于次要地位，國家知識產權局、知識產權保護組織也要適當傾斜對其的支持力度，以便壯大聲音商標注冊服務隊伍，使得企業申請注冊聲音商標有著堅實的基礎與保障。

第一，加大對相關法律專業人才的培訓。因我國當前聲音商標審查制度的欠缺與實務案件較少，國家知識產權局等應結合國際聲音商標注冊的通行做法，適當借鑒域外先進經驗[21]，加大對相關知識產權法律人才的培訓力度，重點對聲音商標中顯著性、復雜程度、是否屬于公有領域的聲音等判斷進行解讀，以便日后相關人員開展服務時順利引導企業提交符合相關規定的聲音片段，進一步提升聲音商標注冊的成功率。另外，國家知識產權局結合聲音商標可視化程度較低之固有缺陷，應當在這方面加大對相關人員的培訓力度，告知相關主體如何借助從公眾那里收集到的證據，判斷聲音是否具備注冊為商標的要求，進而更好地指導企業進行商標注冊活動。

第二，知識產權保護組織提供必要扶持。作為以保護知識產權為宗旨的組織，知識產權保護組織應當從支持國家法治建設層面出發，對于專業服務人員的培養提供資金與技術支持。在資金層面，因專業服務機構人員需要向公眾展開調查，故知識產權保護組織可適當予以資金傾斜，協助專業服務機構人員幫助聲音商標申請人展開調查，結合公眾對之認知程度，判斷所欲提交申請的聲音是否具有符合商標構成要素的特征[22]。在技術層面，知識產權保護組織也可利用組織自身所掌握的技術等優勢，幫助專業服務機構人員與申請人查詢公眾在商標使用中是否存在冒用、損害企業商譽的行為，在發現后及時告知專業服務人員和申請人收集證據，維護商標申請人的合法權益。

四、結語

聲音商標在我國處于起步階段，因我國目前對聲音商標注冊審查制度規定相對較為單一，其在實踐中無法結合典型商標之顯著性、復雜程度、是否屬于公有領域標準進行認定，這對現實中給予將某段聲音注冊成商標進行保護的企業來說無疑增加了困難。當前審查制度單純依據《商標法實施條例》進行判斷，忽視對公眾進行調查，在制度層面形成了明顯缺陷，因而需要合理謀劃。結合聲音商標自身的特性，明確其顯著性、復雜程度、是否屬于公有領域通用的判斷標準，充分發揮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等國家機關職能，對申請人提供的聲音商標作出合理判斷。另外，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應合理界定“公眾”范疇，對所欲將聲音片段注冊成為商標對應領域的特定消費主體展開較為充分的調查，通過收集公眾信息，綜合判斷聲音是否具備商標注冊所要求的特征，為商標的順利注冊及防止日后出現淡化等方面提供必要保障。最后，國家知識產權局、法院等還應當向商標申請主體提供必要的救濟制度，聲音商標申請專業服務人員也應發揮自身優勢，助力申請人注冊聲音商標，完善我國聲音商標注冊審查制度，為這一制度在我國發展壯大提供必要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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